宋鐵全

（福州大學(xué)人文社會(huì)科學(xué)學(xué)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朱駿聲《說文段注拈誤》曰：“夫古人并無韻書，隨其方言，因其時(shí)讀。本無不諧，無所為合。合韻之況亦何殊于葉韻乎？經(jīng)韻樓《說文注》，其佳處犖之大者，謂許書有引經(jīng)釋會(huì)意之恉，有引經(jīng)釋假借之例，持論最確，可謂卓識(shí)。其最謬者，合韻之說也。不知古本有兩讀之字，或以地，或以時(shí)，不必強(qiáng)同。能考其時(shí)代之轉(zhuǎn)移，方言之殊轍，疏而證之，斯為覈耳。仆有愿未逮也。”［1］今按，朱氏以段氏“合韻說”最謬，且并“合韻”“葉韻”牽混為一，宜其失之甚歟！

“合韻”語，顏師古注《漢書》首用，若《列傳·敘傳》“漢之宗廟，叔孫是謨，革自孝元，諸儒變度”注“謨，謀也，合韻音‘慕’”、《列傳·賈誼傳》“斡流而遷，或推而還。形氣轉(zhuǎn)續(xù)，變化而嬗”注“（嬗）此即‘禪’代字，合韻故音‘嬋’耳”者是。江永《古韻標(biāo)準(zhǔn)·例言》：“葉韻，六朝人謂之‘協(xié)句’，顏師古注《漢書》謂之‘合韻’?！保?］知顏氏所謂“合韻”者，以求押韻而臨時(shí)變讀韻字也。段氏曰：“凡與今韻異部者，古本音也。其于古本音有齟齬不合者，古合韻也?！保ā读鶗艟硭摹ぴ娊?jīng)韻分十七部表》）［3］吳省欽曰：“古與今異部是為古本音……古與古異部而合用之，是為古合韻?！保?］知段氏所言“合韻”，實(shí)為鄰韻之通諧，不必改讀韻字也。段玉裁《答晉三書》曰：“（合韻）淺人以今與古不合而名之，仆則以古與古不合而名之?！保?］適言二者（“葉韻”“合韻”）之異別。朱氏云“合韻之況亦何殊于葉韻乎”，其“葉韻”“合韻”一體論之，殊屬大謬。

時(shí)賢言及段氏“合韻說”者，每依《六書音均表三·古十七部合用類分表》以探其真質(zhì)，每據(jù)《六書音均表四·詩經(jīng)韻分十七部表》《六書音均表五·群經(jīng)韻分十七部表》而得其韻例。然于《說文注》之關(guān)涉“合韻”者，多所未及。然即《說文注》出之《音均表》后，茍遍取其例，條分縷析，推闡發(fā)明，則段氏“合韻”說愈明，其古韻部分之原委底蘊(yùn)亦可窺覽。

以故其下別以“《說文注》標(biāo)識(shí)‘合韻’之類別”“《說文注》審定‘合韻’之依據(jù)”“《說文注》十七部‘合韻’之次數(shù)”“《音均表》《說文注》‘合韻’韻例之比較”“《說文注》‘合韻’之疑義考辨”五目論之。

一、《說文注》標(biāo)識(shí)“合韻”之類別

徑注“合韻”者，凡八十九例，若《習(xí)部》“習(xí)，數(shù)飛也。從羽，白聲”，段注：“按，此合韻也?！毖浴傲?xí)”（緝部）“白”（質(zhì)部）古韻合。若《目部》“睼，迎視也。從目，是聲。讀若‘珥瑱’之‘瑱’”，段注：“此合韻也?！毖浴安V”（支部）“瑱”（真部）古韻合。此其類者一；訓(xùn)注“合音”者，共八十三例，若《兒部》“充，長也，高也。從兒，育省聲”，段注：“三部與九部合音也?！毖浴坝保ㄓX部）“充”（東部）古韻合。若《女部》“委，委隨也。從女，從禾”，段注：“十六部、十七部合音最近，故讀‘于詭切’?！毖浴拔保ǜ璨浚霸帯保ㄖР浚┕彭嵑稀４似漕愓叨?；標(biāo)明“相合”“之合”者，共七例，若《馬部》“駕，馬在軛中也。從馬，加聲。，籀文駕”，段注：“各聲者，古音五部，與十七部相合?！毖浴榜{”（歌部）“各”（鐸部）古韻合。若《日部》“昕，旦明，日將出也。從日，斤聲。讀若希”，段注：“‘斤聲’而讀若‘?！?，文微二韻之合?！敝^“昕”（文部）“希”（微部）古韻合。此其類者三；注釋“通融”“通轉(zhuǎn)”者，凡三例，若《水部》“渫，除去也。從水，枼聲”，段注：“私列切。十五部。按，‘枼’聲或在十五部、或在八部。蓋二部之通融難以枚數(shù)?！毖浴皷ァ保ㄈ~部）“渫”（月部）古韻合。《土部》“堋，喪葬下土也?！洞呵飩鳌吩弧　?，《禮》謂之‘封’，《周官》謂之‘窆’”，段注：“蒸、侵、東三韻相為通轉(zhuǎn)。”謂“堋”（蒸部）“封”（東部）“窆”（侵部①按，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歸“談”部。）古韻合。此其類者四；標(biāo)識(shí)“音轉(zhuǎn)”“音之轉(zhuǎn)”“之轉(zhuǎn)”“轉(zhuǎn)入”“轉(zhuǎn)移”者，計(jì)四十七例②按，段氏“音轉(zhuǎn)”之用，略得有二，此數(shù)未含以之明古今韻之衍變者。說詳“疑義考辨”。，若《蟲部》“蜦，蛇屬。……從蟲，侖聲。讀若‘戾艸’”，段注：“十三部與十五部音轉(zhuǎn)最近?！敝^“侖”（文部）“戾”（脂部③按，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歸“質(zhì)”部。）古韻合。若《玉部》“珣，醫(yī)無閭之珣玗璂。……從玉，旬聲。一曰器，讀若宣”，段注：“音轉(zhuǎn)入十四部?！毖浴矮憽保ㄕ娌浚靶保ㄔ浚┕彭嵑?。此其類者五；僅注“最近”者④按，未含“合韻最近”、“合音最近”、“通轉(zhuǎn)最近”、“音轉(zhuǎn)最近”、“轉(zhuǎn)移最近”、“之轉(zhuǎn)最近”者。，計(jì)五例，若《言部》“訊，問也。從言，卂聲。，古文訊，從卥”，段注：“卥，古文‘西’。西，古音‘詵’，與十二部最近。”謂“西”（脂部）“訊”（真部）古韻合。若《衣部》“褫，奪衣也。從衣，虒聲。讀若‘池’”，段注：“《淮南書》曰：‘秦牛缺遇盜拕其衣。’高注：‘拕，奪也?！畳劇?，‘褫’之假借字。十七、十六二部音最近也?！敝^“拕”（歌部）“褫”（支部）古韻合。此其類者六。

二、《說文注》審定“合韻”之依據(jù)

三、《說文注》《六書音韻表》十七部“合韻”之次數(shù)

表1 ④統(tǒng)計(jì)包含段說有誤者，未含“雙聲合韻”“雙聲合音”例，說詳“疑義考辨”。 《說文注》十七部“合韻”之次數(shù)Tab.1 Frequency of rhyming in seventeen Shuowen Duanzhu

表2 ①按，“表2”引自李文《論段玉裁的“古異平同入說”》，《古漢語研究》，1997年第2期。 《六書音均表》十七部“合韻”之次數(shù)［6］Tab.2 Frequency of rhyming in seventeen Liushu yinyun biao

四、《音均表》、《說文注》“合韻”韻例之比較

“合韻以十七部次弟分為六類求之②按，段氏分古十七部為六類。弟一部為弟一類，二、三、四、五部為弟二類，六、七、八部為弟三類，九、十、十一部為弟四類，十二、十三、十四為弟五類，十五、十六、十七部為弟六類。詳參《六書音均表三·古十七部合用類分表》。，同類為近，異類為遠(yuǎn)。非同類而次弟相附為近，次弟相隔為遠(yuǎn)。”（《六書音均表三· 古十七部合用類分表》）［3］古十七部之親疏遠(yuǎn)近，觀此二表約略可得。其“同類為近”者，弟二類之內(nèi)相合韻部頗多，三、四、五、六類同之。其“非同類而次弟相附”者，一部之與二部、五部之與六部、八部之與九部、十一部之與十二部、十四部之與十五部互為韻合例，亦較非同類而次弟相隔者差勝?！兑艟怼贰墩f文注》之韻例無不然。此其同。

然《說文注》“合韻”之所依，傍及詩文押韻、經(jīng)傳異文、一字兩讀、諧聲偏旁、許書重文、許書讀若、舊籍聲訓(xùn)、古今異讀云，固視《音均表》唯取詩文押韻而立說者遠(yuǎn)勝。茲舉例言之?！墩f文注》十七部彼此韻合處，凡五十有四③按，參見表1。，而《音均表》則六十有六④按，參見表2。，后者言立“合韻”之偶然，可見一斑。江有誥曰：“著書義例當(dāng)嚴(yán)立界限，近者可合，以音相類也；遠(yuǎn)者亦謂之合，則茫無界限，失分別部居之本意矣?！保?］洵為至論。復(fù)以“合韻”之?dāng)?shù)目核之。一部（之部）之與六部（蒸部），本陰陽韻對轉(zhuǎn)者，《說文注》“合韻”處凡十五，適此之征跡，而《音均表》僅有三處，無從表見；十六部（支部）之與十一部（耕部），亦乃陰陽對轉(zhuǎn)者，《說文注》“合韻”者七處，而《音均表》未之見。此其異。

五、《說文注》“合韻”之疑義考辨

1.關(guān)于“音轉(zhuǎn)”

“音轉(zhuǎn)”者，段氏或稱“音之轉(zhuǎn)”“之轉(zhuǎn)”“轉(zhuǎn)入”“轉(zhuǎn)移”，《說文注》之用略得有二。執(zhí)此以明古韻之通轉(zhuǎn)者，凡四十七例，若《艸部》“莙，井藻也⑤按，當(dāng)從段氏作“牛藻也”。。從艸，君聲。讀若‘威’”，段注：“渠殞切。十三部。按，‘君’聲而讀若‘威’，此由十三部轉(zhuǎn)入十五部?！毖浴熬保ㄎ牟浚巴保ㄎ⒉浚╉嵵?。若《兔部》“免①按，此字段氏所補(bǔ)。，兔逸也。從免不見足，會(huì)意’”，段注：“依《毛詩》與‘灑’韻，古音在十三部，轉(zhuǎn)入十四部也?！毖浴拔摹薄霸辈宽嵑?。此“音轉(zhuǎn)”之用，質(zhì)與“合韻”者略無別殊，亦適本文切實(shí)言說者；執(zhí)此以言古今韻之衍變者，凡五十一例，若《日部》“昱，明日也。從日，立聲”，段注：“‘翌’與‘昱’同‘立聲’，故相假借。本皆在‘緝’韻，音轉(zhuǎn)又皆入‘屋’韻?！毖浴瓣拧弊止艑佟熬儭辈?，中古而讀入“屋”韻。②按，《廣韻》“昱”字隸“屋”韻。若《力部》“勮，務(wù)也。從力，豦聲”，段注：“其據(jù)切。五部。音轉(zhuǎn)為‘渠力切’?！毖浴皠琛弊止艑佟棒~”部，中古或讀“渠力切”。此“音轉(zhuǎn)”之用，與“合韻”者判然有異。段氏今古韻每牽混為說，固其弊。然古韻相合者，至今韻而每向鄰韻轉(zhuǎn)移，若《魚部》“鯇，魚名。從魚，完聲”，段注：“戶版切。舊音也。十四部。又胡本切，今音也。音轉(zhuǎn)而形改為‘鯶’也?！敝^“鯇”字本隸“元”部，而“元”“文”韻近，是今韻又讀“胡本切”。若《瓦部》“甄，匋也。從瓦，垔聲”，段注：“居延切。按，本音‘側(cè)鄰切’，十二、十三部。音轉(zhuǎn)乃入‘仙’韻。非二韻有異義?！敝^“甄”字本隸“真文”部，而“真文”“元”韻相近，今韻乃入“仙”韻也③按，《廣韻》“甄”字隸“真”、“仙”二韻。。是段氏曰“‘古合韻’即‘音轉(zhuǎn)’之權(quán)輿也”④按，《六書音均表四·詩經(jīng)韻分十七部表》弟一部“造”字下注。，此之謂。

2.關(guān)于“雙聲合韻”

字有互諧通借而韻部遠(yuǎn)隔者，段氏每于雙聲求之，是為“雙聲合韻”?！墩f文注》言及處，凡有七，茲羅列以詳考之。一、《羊部》“羥，羊名。從羊，巠聲”，段注：“口莖切。十一部。按，《初學(xué)記》引《說文》‘楷間反’，蓋本音‘隱’?！犊脊び洝贰v’字，故書或作‘牼’，劉音‘牼’，苦顏反，皆雙聲合韻也。《左傳》‘邾子牼卒’，《谷梁》作‘瞯’?！卑?，“羥”音“口莖切”又音“楷閑反”，“顅”或作“牼”而音“苦顏反”，段氏于“雙聲合韻”求之，是不以“耕”“元”韻合也。然覘其《六書音均表四·詩經(jīng)韻分十七部表》弟十一部“瞏”下，其注曰：“瞏，本音在弟十四部?！对姟m杜》合韻‘菁’‘姓’字?！薄墩f文·目部》“瞏，目驚視也。從目，袁聲”，段注“渠營切。按，‘袁’聲當(dāng)在十四部?！睹姟放c‘青’‘姓’韻，是合音也?！薄读鶗艟砦濉ちt經(jīng)韻分十七部表》弟十一部“○元、○天、形、成、○天、○命、貞、寧（《彖上傳·乾》）”、弟十一部“○元、生、○天”（《坤》），即言“元”（元部）與“形”“成”“貞”“寧”“生”（耕部）韻之合。以是知段氏自亂其說。故“羥”下直云“合韻”可耳，固不必言“雙聲”；二、部》，進(jìn)取也。從，古聲”，段注：“古聲在五部，‘敢’在八部。此于雙聲合韻求之。古覽切?！卑?，“敢”字者，金文作”（《毛公鼎》）”（《盂鼎》）、或作”（《中山王方壺》），字從“甘”聲（談部），亦或省從“口”作，若”（《兮甲盤》）、”（《靜簋》）者是。至戰(zhàn)國文字而其形多變，作”（《包山楚簡·三八》）、作”（《郭店楚簡·六德一七》）、或作”（《郭店楚簡·六德一六》），所從“口”形承接其上豎筆而訛與“古”似，殆為小篆”所本。段氏求之“敢”（談部）“古”（魚部）聲通不得，遂因“雙聲合韻”說之，自不必。即或依許氏而以“敢”從“古”聲，然“談”“魚”部韻合者，亦或有之?！赌静俊贰皸欤疽?。從木，胥聲。讀若‘芟刈’之‘芟’”，段注：“‘芟’在七八部，‘胥’在五部，合韻也?！庇忠浴罢劇薄案琛表嵑?，段說不一例，未之思；三、《戈部》，斷也。從戈，雀聲”，段注：“昨結(jié)切。十五部。按，‘雀’聲在二部，于古音不合，蓋當(dāng)于雙聲合韻求之?！卑?，段以“雀”隸“宵”部，而“宵”“月”（”字）韻相合者未之見，遂因“雙聲合韻”強(qiáng)通之。然即“雀”字當(dāng)隸“宵”部入聲（即藥部）為勝，⑤按，段氏“藥”、“魚”、“鐸”同部，未作離析，而“宵”部未有入聲，是以不明。是與“月”部而相合。崔駰《東巡頌》：“三軍霆激，羽騎火列?！薄凹ぁ保ㄋ幉浚┡c“列”（月部）為韻。⑥參見羅常培《漢魏晉南北朝韻部演變研究》，中華書局，2007年6月第1版，238頁?！兑琢帧u之泰》：“穿空漏弊，破桴殘缺。陶弗能治，瓦甓不鑿?！薄叭薄保ㄔ虏浚┡c“鑿”（藥部）為韻?！兑琢帧そ庵筮^》：“齲病蠧缺，墮落其宅。”“缺”（月部）與“宅”（藥部⑦按，“宅”字，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歸“鐸”部。）為韻。⑧參見羅常培《漢魏晉南北朝韻部演變研究》，中華書局，2007年6月第1版，305頁。俱其證。是故段說頗可疑；四、《雨部》，小雨財(cái)也。從雨，鮮聲。讀若‘斯’”，段注：“息移切。十六部?！r’聲在十四部而讀如‘斯’者，以雙聲合音也。”按，段以“鮮”（元部）“斯”（支部）韻遠(yuǎn)，故出“雙聲合音”以疏通。然則“元”“支”部韻合處，《說文注》凡三見?！豆遣俊贰绑]，骨耑骫奊也。從骨，丸聲”，段注：“于詭切。十六部。按，‘丸’聲在十四部，此合韻也?！薄断x部》“蠵，觜蠵，大龜也?！瓘南x，巂聲。，司馬相如說‘蠵’從‘夐’”，段注：“從‘夐’聲也?！畨椤谑牟?。合韻?！薄敦床俊?，小卮也。從卮，耑聲。讀若‘捶擊’之‘捶’①按，“捶”字郭錫良?xì)w“歌”部。”，段注：“《廣韻》‘之累切’。大徐‘旨沇切’。由十四部轉(zhuǎn)入十六部也。”是其例。段氏獨(dú)謂“鮮”（元部）“斯”（支部）因雙聲而韻合，疏率矣；五、《女部》“孎，謹(jǐn)也。從女，屬聲。讀若人不孫為‘孎’”，段注：“‘孎’當(dāng)作‘倨’。《人部》曰‘倨，不孫也’可據(jù)?！畬F’讀如‘倨’，雙聲合音?！卑?，許書“讀若引諺”非必用本字本義也，“夫以俗語正讀而不易本字者，所以曉同世人也。人皆習(xí)熟此語，則以耳中之語，識(shí)目中之字，其音必不誤矣。”“（段氏）必于俗語求正義正字，其失也固?！保?］是“孎”字而讀若“人不孫為孎”者，王筠曰：“案，孎，謹(jǐn)也?！粚O’是‘不謹(jǐn)’也，非謂美惡不嫌同詞也。‘孎，謹(jǐn)也’，乃古義也?！粚O為孎’，則俗語也。兩不相蒙。此讀第以證音，非以證義。段氏欲改為‘倨’，亦未達(dá)也。”［8］所言甚是。準(zhǔn)此，段謂“孎”“倨”因雙聲而音合，恐無從言之。茍依段氏，“孎”（屋部）字讀若“倨”（魚部），然亦當(dāng)為“合音”而非“雙聲合音”也?！尔湶俊罚炓?。從麥聲。讀若‘庫’”，段注：“許音‘庫’，合音也。今音‘空谷切’，依‘’聲也?！奔囱浴皫臁保~部）”（屋部）韻合。其先后之詞未能劃一，殊為粗粗；六、《見部》，病人視也。從見，氐聲。讀若‘迷’”，段注：“蓋古本作’，民聲?！x若‘迷’者，雙聲合音也?！卑?，“民”（真部）聲而讀若“迷”（脂部）者，即為“合音”。段氏言“真”“脂”部音合處，凡四見，《言部》，訐也。從言，臣聲。讀若‘指’”，段注：“‘臣’聲而讀若‘指’，十二、十五部合音也。職雉切?！薄队瓴俊罚曷?。從雨，真聲。讀若‘資’”，段注：“‘真’聲而讀若‘資’者，合音也，故《廣韻》作’。即夷切。十五部?！薄妒植俊贰皰?，固也。從手，臤聲。讀若《詩》‘赤舄掔掔’”，段注：“‘掔掔’當(dāng)依《豳風(fēng)》作‘幾幾’……‘掔’在十二部，‘幾’在十五部，云‘讀若’者，古合音也?！薄堆圆俊贰坝?，問也。從言，卂聲。，古文訊，從卥”，段注：“卥，古文‘西’。西，古音‘詵’，與十二部最近?！甭蕿椤罢妗薄爸表嵑现髯C。段氏獨(dú)言“民”“迷”于雙聲而韻合，恐自違其說。七、《邑部》，西夷國。從邑，冄聲”，段注：“諾何切。按，‘冄’聲本在七八部，雙聲合韻也?！卑矗扒帧薄案琛辈亢弦粽呓^少，“冄”（侵部②按，“冄”字，段氏《說文注》《六書音均表二》皆歸“侵”部，郭錫良則歸“談”部。）”（歌部）韻遠(yuǎn)，段以“雙聲合韻”說之，得其音理矣。綜而論之，”字注而外，余則五例段氏固不必以“雙聲合韻”屬詞。

3.關(guān)于“異平同入”

段氏曰：“入為平委，平音十七，入音不能具也，故異平而同入?！享嵵畼屑~于此可求矣?！保ā读鶗艟砣す攀卟亢嫌妙惙直怼罚?］是“異平同入”者，些個(gè)平聲韻而共有一入聲韻也，亦自“合韻”之一類。十七部非同類而次弟遠(yuǎn)隔之陰聲韻、陽聲韻，段氏或因“異平同入”而融通之。檢其言涉“同入”處，計(jì)有八③參見《六書音均表三·古十七部合用類分表》。而類分為三。一、陰聲韻之與陽聲韻“共入”者，如一部（之部）、二部（宵部）、六部（蒸部）共有“職德”韻，三部（幽部）、四部（侯部）、九部（東部）共有“屋沃燭覺”韻，十三部（文部）、十四部（元部）、十五部（脂微部）共有“術(shù)物迄月”韻，五部（魚部）、十部（陽部）共有“藥鐸”韻。二、陽聲韻之與陽聲韻“共入”者，如十一部（耕部）、十二部（真部）共有“質(zhì)櫛屑”韻。三、陰聲韻之與陰聲韻“共入”者，如十六部（支部）、十七部（歌部）共有“陌麥昔錫”韻。茍以《說文注》十七部“合韻”況核之（表一），其說得失互出矣。得之者，一部（之部）之與六部（蒸部）相合者，凡十五。此其一；三部（幽部）、四部（侯部）之與九部（東部）相合者，計(jì)有八焉④按，段氏《答晉三書》修正前說，云：“以東類配侯類，以冬類配尤類，如此而后侯、尤平入各分二部者，合此而完密無間?！笔且匀浚ㄓ牟浚⒍抗踩搿拔菸帧敝?，四部（侯部）、九部（東部）共入“濁”“屋覺”另半。此得其情者。。此其二；十三部（文部）之與十五部（脂微部）相合者，凡二十七。⑤按，段氏《答晉三書》修正前說，云：“蓋仆《六書音均表》數(shù)易其稿，初稿有見于十五部入聲分配文、元二部，如一陽一陰之不同，詩人所用實(shí)有軫域，故十五表入聲有分合之稿。既以牽于一二不可分者，且惑于一部不當(dāng)首同尾異，竟渾并之，及東原師札來，乃知分者為是。今又得足下札，正同。三占從二，仆書當(dāng)改易明矣?！笔且浴爸ⅰ辈恐肼暦至ⅰ拔镄g(shù)迄沒”（物部）“月曷末黠 薛”（月部）以配“文”“元”二部。略得其實(shí)。此其三；五部（魚部）之與十部（陽部）相合者，凡有一。⑥按，表二亦有二例其韻相合。此其四。失之者，二部（宵部）之與六部（蒸部）相合者，未之見。此其一；十一部（耕部）之與十二部（真部）相合者凡有十，而十六部（支部）之與十一部（耕部）相合者亦有七，實(shí)不足證十一部、十二部之“共入”。此其二；十六部（支部）之與十七部（歌部）韻合者凡有十七，而十六部（支部）之與十一部（耕部）韻合者計(jì)有七，十四部（元部）之與十七部（歌部）韻合者亦有九，亦不足言十六部、十七部必乃“共入”。此其三。

［1］朱駿聲.說文段注拈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14.

［2］李學(xué)勤.中華漢語工具書書庫（第64冊）［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377.

［3］段玉裁.六書音均表［M］.北京：中華書局，1988：834，831，831.

［4］吳省欽.六書音均表序［M］.北京：中華書局，1988：802.

［5］段玉裁.答三晉書［M］／／丁福保編纂.說文解字詁林.北京：中華書局，1988：15530.

［6］李文.論段玉裁的“古異平同入說”［J］.古漢語研究，1997，（2）：19-23.

［7］江有誥.寄段茂堂書［M］／／丁福保編纂.說文解字詁林.北京：中華書局，1988：15528.

［8］王筠.說文釋例［M］.北京：中華書局，1987：276-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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