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亭江
(安徽財經大學,安徽 蚌埠 233030)
我國在2005年修訂的《公司法》正式引入了司法解散制度,《公司法》第183條規(guī)定:“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繼續(xù)存續(xù)會使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的,持有公司全部股東表決權10%以上的股東,可以請求人民法院解散公司?!?008年,我國又通過司法解釋對這一制度進行了補充。
理論界對“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的理解存在一些爭議。有學者指出,經營管理的嚴重困難包括兩種情況,一是公司權力運行發(fā)生嚴重困難,即所謂公司僵局;二是公司的業(yè)務經營發(fā)生嚴重困難。[1]另有些學者則認為,只要公司業(yè)務經營不發(fā)生困難,即使發(fā)生公司僵局,也不能認定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2]
截至2013年3月5日,在北大法寶案例庫共搜索到來自全國23個省、市、自治區(qū)法院的261個相關判例。剔除不合格判例34例,及2006年前不明時間判例17例,剩余有效判例210例。通過對法院判例進行分類整理,可將公司經營情況①此處“公司經營情況”均為判例中法院認定之結果,而非根據原被告陳述。分為“正?!薄ⅰ扒闆r不明”、“虧損”、“吊銷執(zhí)照”、“停止經營”五種,各經營情況所對應的請求支持率(勝訴率)見圖1。
1.經營正常。共23例,其中支持1例,駁回22例。請求支持率為4.35%。
2.經營情況不明。共91例,其中支持22例,駁回38例,調解12例,撤訴19例。請求支持率為24.18%。
3.虧損。共25例,其中支持11例,駁回14例。請求支持率為44.00%。
4.吊銷執(zhí)照、責令關閉。共找到6例被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關停的案例,其中支持5例,駁回1例。請求支持率為83.33%。
5.停止經營。共65例,其中支持60例,駁回5例。請求支持率為92.31%。
實證發(fā)現,公司經營情況與案件審理結果之間存在著較強的關聯(lián)性。當公司經營情況為“正?!睍r,法院基本不會判決公司解散;而當公司被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和停產停業(yè)時,法院就傾向于判決公司解散。可以說,法院在審理公司解散糾紛案件時,事實上已經以公司現狀標準取代了公司僵局標準,并且公司現狀標準是比公司僵局更為嚴格的解散公司標準。[3]
“2005年《公司法》采用了概括性的立法模式,沒有在立法中明確列舉哪些具體事由適用司法解散,只是原則性地規(guī)定了‘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繼續(xù)存續(xù)會使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等條件,這些條件缺乏一定的操作性。”[4]對于“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到底何種程度的困難屬于嚴重困難?以及解決僵局的“其他途徑”包括哪些途徑?法律都沒有具體說明,這就賦予了法官較大的自由裁量權。
公司一般掌控在大股東手中,現實中大多數原告為小股東或是不參與公司經營管理的股東。在公司解散訴訟中,原告對經營狀況負有舉證責任,由于不參與公司的經營管理,這些原告往往不能提供有力的證據。如果不能證明公司經營困難,則很有可能敗訴。這就是公司經營情況不明案例支持率不高的原因。
“合理的交易決策不像法律一樣,追求解釋的唯一性,它可能是答案多元的,甚至主要是個案判斷?!盵5]法官在審理公司解散案件時可能會帶有一定的偏見?!胺ü偎鶎徖淼墓景讣洺6际巧婕澳切┙洜I失敗的公司。由此所導致的結果是,他可能會不適當地低估了可行但有風險的商業(yè)決策所具有的價值。”[6]簡單地依據公司現狀來判斷公司的價值,很容易忽略一些深層次的因素。
1.對于停止經營的公司,其停止經營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不能簡單歸為一類?!霸趦H僅出現經營困難的情形下,可能是市場經營的正常風險,也可能需要借助破產重整程序解決問題,但絕不屬于請求解散公司的正當事由。”[7]實證發(fā)現,公司停止經營活動除了是因為經營確有困難之外,還可能是由于下列情況:(1)政府征用土地,導致公司暫時停產;(2)公司因市政工程需搬遷廠房;(3)公司正處在基建階段;(4)公司從事房地產行業(yè),雖未開展經營活動,其資產卻是增長的;(5)公司從原經營場所搬出,正尋找新的經營場所等。
2.對于經營暫時正常的公司,一味地判決維持顯然也是不合理的。“在某些具有合伙性質的緊密性關系公司中,如果股東之間關系惡化,彼此失去了信任、信賴關系,則公司的基礎就會喪失。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允許原告股東退出公司,無疑就是強制他去履行那種需要高度信賴和信任關系作為基礎的契約,這是顯然不公平的。”[8]雖然公司暫時經營活動正常,但由于公司存在僵局,公司繼續(xù)存在勢必會導致股東利益不斷受損。
“支配股東可能利用這種解散公司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目的。比如,若一公司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某股東個人的能力,那他就可能非常希望對公司進行清算,并在公司解散后重新設立一個與舊企業(yè)完全相同的新企業(yè),從而攫取舊企業(yè)的商譽所帶來的果實,而又不與其他股東分享?!盵9]對于那些想從公司抽身的大股東,由于其掌控公司的日常經營,他們只需讓公司在表面上處于停產、停業(yè)的狀態(tài),就極有可能使法院認定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從而判決解散公司,這無疑會侵害小股東的利益。
“商事活動合法性和合理性的判斷需要具備較強的專業(yè)知識,只有熟悉商事法律規(guī)則的職業(yè)法官才能勝任?!盵10]我國大部分地區(qū)沒有專門的商事法庭,法官在處理商事案件時往往按照民事案件的思路,這將對審判產生不利影響。應提高廣大法官審理商事案件的業(yè)務水平,使其熟練掌握商事審判的規(guī)律。只有對公司解散案件有了充分的理解與認識,才能避免以公司經營情況的好壞作為公司解散與否的依據這一現象的出現。
《公司法》司法解釋雖然列舉了一些符合解散條件的情形,但這些情形依然是比較原則性的描述?!肮窘洜I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具體應如何理解、“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中的“其他途徑”包括哪些途徑?這些問題仍然沒有明確。司法解釋應對上述問題加以闡明,“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應包括公司管理決策和公司業(yè)務經營發(fā)生困難,只有在兩種情況都滿足時才能認定公司陷入僵局。僅以公司經營情況的好壞作為公司解散與否的依據,很容易走向片面;至于公司股東自力解決僵局的“其他途徑”,至少應包括召集股東會、股東請求公司回購股份等。在經歷這些方式以及法院調解仍然無效的情況下,才能判決公司解散。
增強司法解散制度的可操作性,能夠避免那些仍然具有存續(xù)價值的公司被武斷地判決解散,也能使那些失去存在價值的公司快速地被判決解散,實現司法的社會效益。
[1]趙旭東.公司法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501.
[2]劉敏.關于股東請求解散公司之訴若干問題的思考[J].法律適用,2006(10):62.
[3]張學文.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問題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151.
[4]奚曉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公司法司法解釋(一)、(二)理解與適用[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8: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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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張學文.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問題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108.
[7]彭小娜,袁輝根.公司司法解散之認定標準分析[J].法律適用,2010(Z1):182.
[8]梁慧星.民商法論叢(第9卷)[C].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118.
[9][美]羅伯特·W·漢密爾頓.公司法概要[M].李存捧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214.
[10]趙萬一.商法的獨立性與商事審判的獨立化[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