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青
希臘共產黨是西歐地區(qū)傳統的共產主義大黨。20世紀90年代以來,希共在國內是一支邊緣化但卻相對穩(wěn)定的政治力量,在國際共運層面因為積極推動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運動的有效聯合 (比如世界共產黨和工人黨代表大會)而擁有重要地位。本文從歷史與現實相結合的角度,對希共90年代以來的理論戰(zhàn)略和發(fā)展模式進行梳理總結,并嘗試從希臘激進左翼政治發(fā)展的更為宏觀的視角,探討希共與國內其他左翼力量尤其是左翼聯盟/激進左翼聯盟的聯系與區(qū)別,以及二者在激進左翼政治中主從地位的演變,展望希共的戰(zhàn)略模式及希臘激進左翼政治未來發(fā)展前景。
探討近二十年來希臘共產黨的發(fā)展,不能不提及1968年希共的分裂。這一分裂影響甚至塑造了此后幾十年間希臘共產黨的整個意識形態(tài)與發(fā)展路徑①Stathus N.Kalyvas and Niko Marantzidis, “Greek Communism,1968-2001”,East European Politics and Societies,Vol.16,No.3,2002.。
1968年分裂的緣起可以追溯到二戰(zhàn)后希臘共產黨反抗國內資產階級政府鎮(zhèn)壓斗爭的失敗,希共被宣布為非法,大批黨員和領導人流亡蘇聯或東歐國家,中央機構也被迫遷往國外。在國內的希共成員于1951年公開組建了一個新黨—— “聯合民主左翼”,并在這一合法政治形式下繼續(xù)進行反抗斗爭。希共的國內與國外成員在黨的政治發(fā)展方向和組織戰(zhàn)略等問題上存在嚴重分歧:前者主張在廣泛政治聯合基礎上建立一個公開的群眾性政黨組織,以擴大共產黨的力量;后者與蘇聯建立了緊密聯系,倡導堅持黨的馬列主義特征。這種所謂“歐洲共產主義者”與“斯大林主義者”之間的分歧①R.Clogg,Parties and Elections in Greece,London:Hurst,1987.因為“聯合民主左翼”在選舉中的不俗表現和蘇聯領導層的影響而在很長時間內受到壓制。直到1964年赫魯曉夫下臺以及1967年希臘政變的發(fā)生,其激烈的矛盾沖突才被推上前臺,并在黨的第12次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上升級為黨的分裂危機,這直接導致了1968年2月希臘共產黨 (國內派)的建立。
1968年分裂對希共后來的發(fā)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兩個共產黨并存,1977年后的希臘選舉出現了兩黨相互爭奪選民的景觀。在這一過程中,希臘共產黨取得絕對優(yōu)勢,在1977-1985年間穩(wěn)定地獲得了9-11%的選票。而希共 (國內派)的得票率一直不到3%,加之新興左翼政黨“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的擠壓,被邊緣化的希共 (國內派)最終在1986年放棄了“共產黨”的名稱,改稱“希臘左翼”。
蘇東劇變前后,1989年1月,希共與“希臘左翼”以及其它左翼政黨建立了一個廣泛的左翼聯盟組織—— “左翼與進步力量聯盟”。兩個因素促成了聯盟的組建:一是1980年代戈爾巴喬夫的“改革與新思維”對當時希共強硬的路線政策形成了一定沖擊,希共一些年輕干部開始尋求包括黨內民主化、綱領更新在內的新的發(fā)展方向。二是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在執(zhí)政八年后陷入腐敗丑聞,從而讓兩黨看到了“進行合作打倒強大的共同敵人”以奪回左翼話語、社會基礎和政治領地的機會②Stathus N.Kalyvas and Niko Marantzidis,“Greek Communism,1968 -2001”,East European Politics and Societies,Vol.16,No.3,2002.。也正是這后一目標很大程度上導致其最終做出了與中右翼“新民主”黨組建聯合政府的決定。在左—右翼分野鮮明的希臘政治文化中,這一戰(zhàn)略決策讓希共付出了慘痛代價。在1989年11月的議會選舉中,希共的選票比四個月前 (1989年6月選舉)迅速下降了兩個多百分點 (從13.1%到11%)。
同其它西歐共產黨一樣,蘇聯解體也在希共黨內引發(fā)巨大危機。主張去斯大林化以及修正黨的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無產階級專政和民主集中制原則的“改革派”,與堅持馬列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強硬派”之間的對立,在這期間進一步激化。1991年十三大成為希共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時刻。在這次大會上,“強硬派”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在新選舉的總共111名中央委員會成員中有60人屬于強硬派。中央委員會也選舉堅持強硬路線的阿萊卡·帕帕莉卡取代“改革派”的法拉科斯為黨的總書記。
希共的黨內危機也蔓延至“左翼與進步力量聯盟”,導致其在1991年6月解散。經過這次分裂,希共失去了將近一半的中央委員和40%的黨員,其中主要是一些青年黨員和最積極的活動分子,甚至包括“一些本來有希望接替保守派的最突出且充滿活力的干部”,黨員人數也銳減至3萬人,且保持至今①Stathus N.Kalyvas and Niko Marantzidis,“Greek Communism,1968 -2001”,East European Politics and Societies,Vol.16,No.3,2002.?!白笠砼c進步力量聯盟” (這個名稱一直延續(xù)到2003年,此后改稱“左翼運動與生態(tài)力量聯盟”,以下簡稱“左翼聯盟”)也重新組建為一個統一的政黨,其主要成員包括前希共 (國內派)成員及脫離希共的一些黨員干部。此后20年間,希共與“左翼聯盟”間的競爭,主導著希臘整個激進左翼政治生態(tài)。
1990年初希共的分裂,很大程度上是1968年分裂的翻版:“強硬派”成員主要來自希共領導層,而“改革派”主要由前“希臘左翼”成員和數量可觀的希共青年干部組成;“強硬派”主要是一些年長者,尤其具有代表性的是那些曾經在前蘇聯東歐流亡的希共成員,而“改革派”大多是在希臘獨裁政權覆亡后入黨的新黨員;“強硬派”主要來自工會,“改革派”主要由知識分子構成。經過這兩次分裂,希共無論黨員數還是整體實力都遭到極大削弱。但從另一方面看,黨內各種異見卻也通過這兩次分裂被排除出黨,從而造就了一個意識形態(tài)高度統一、組織紀律極其嚴密、政治行動快速高效的希臘共產黨。在之后的發(fā)展歷程中,除了2000年,希臘議會副議長米索·科斯特波洛斯和歐洲議會議員雅尼·特奧納斯被開除出黨外,希共再也沒有發(fā)生重大的意識形態(tài)分歧和分裂②Julian Marioulas,The Greek Left,in Birgit Daiber,Cornelia Hildebrandt andAnna Striethorst(ed.),From Revolution to Coalition-Radical Left Parties in Europe,Rosa-Lxemburg Foundation,2012.。希共也因而能夠一以貫之地塑造并執(zhí)行一套迥異于其它共產黨的理論和戰(zhàn)略,成為整個西歐共產主義運動乃至激進左翼政治光譜中最獨特的存在。
在西歐,希臘共產黨被冠以“正統的共產黨”、 “老舊的斯大林主義政黨”、“忠誠于莫斯科”的政黨等稱謂。在西歐共產黨普遍的變革和“重建”浪潮中,希共也被一些學者視為逆潮流而行的最保守、僵化的共產黨代表③Luke March,Radical Left Parties in Europe,Routledge,2011.。這種種看法,主要源于希共所倡導和堅守的一系列“特立獨行”的理論觀點和戰(zhàn)略策略。
自1991年實現黨的整合后,希共通過動員其理論傳統中核心的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資源,逐漸完成了組織和綱領的所謂重新“布爾什維克化”過程④Myrto Tsakatika,Marco Lisi,“‘Zippin’up My Boots,Goin’Back to My Roots’:Radical Left Parties in Southern Europe”,South European Society and Politics,Feb.21,2013.。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確立作為基本綱領主要特點的“反帝反壟斷民主斗爭陣線”戰(zhàn)略。這是希共黨綱①KKE,Program,http://inter.kke.gr/Documents/docprogr/docprog7/.的核心內容,也是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希共一直尋求的目標。希共的“民主斗爭陣線”,實質上是工人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聯盟,其中包括“社會地位、政治觀點不同的各種社會政治力量,代表著深受多國資本和國家加入帝國主義陣營之苦的絕大多數人民,代表著工人階級、勞動人民、城市中間階層和各種社會運動的利益”②KKE, “Resolution of the 16th Congress of the CPG:the Anti- imperialist,Anti- monopoly Democratic Front”,Dec.2000,http://solidnet.org/old/cgi - bin/agent5c17.html?parties/0350=greece,_communist_party_of_greece/resolution2.doc.。希共把這個社會聯盟視為構建一個“政治陣線”,進而形成向社會主義過渡的先決條件。希共認為陣線的斗爭表現為兩種形式:在革命條件具備時,推翻壟斷資本主義統治,建立新的人民制度,組成由工人階級及其聯盟控制的革命政府;在激進的社會變革尚未形成時,則在議會基礎上組建一個由反帝反壟斷力量的政府。2013年4月通過的新黨綱,明確把陣線的建設分為兩個階段:在非革命條件下,建立以勞工陣線為主要形式的斗爭陣線以及以反壟斷和反資本主義為目標的人民聯盟,希共在其中發(fā)揮先鋒隊作用;在革命條件下,建立革命的工人和人民陣線,并使之成為人民反抗資本主義權力斗爭的核心③KKE,DRAFT PROGRAMME OF THE KKE,April 11 - 14,2013,http://inter.kke.gr/News/news2013/2013-03-05-thesis#secondpart.。
第二,以嚴密的黨章界定黨的性質和內部功能。希共2013年召開的十九大通過了新黨章④KKE,DRAFT STATUTES OF THE KKE,April 11-14,2013,http://inter.kke.gr/News/news2013/2013-03-05-thesis#secondpart.,延續(xù)了1996年黨的十五次代表大會通過的黨章精神,規(guī)定希共仍然是工人階級的政黨和先鋒隊 (導語);黨的基本組織原則是以黨內民主和集中領導為基礎的“民主集中制”(第1條),集中被嚴格定義為在單一中心,即中央委員會領導下進行活動,下級組織和黨員無條件執(zhí)行上級組織決定,少數服從多數;黨員入黨必須經由兩名希共正式黨員推薦,成為預備黨員后還要經過嚴格考察才能成為正式黨員 (第6條);黨的代表大會是黨的最高領導機構,中央委員會和政治局發(fā)揮主要領導作用 (第11-30條);重視發(fā)展具有階級導向的群眾運動,其中首先就是勞工運動 (第38條);黨在立法機構和其他“公共部門”的當選代表,必須執(zhí)行黨的政策和決定 (第40條),等等。
第三,構建社會基礎的“小生境”戰(zhàn)略。希共是典型的小生境 (niche party)而非兼容型政黨,是政策取向而非職位/選票取向的政黨,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其明確的社會基礎定位。在西方各類型政黨甚至多數共產黨都在淡化意識形態(tài)色彩,向中間靠攏以爭取最大多數中間階層選民的大環(huán)境下,希共仍然把包括工人階級在內的下層階級視為自己主要的社會基礎。比如2012年議會選舉中,希共就承諾執(zhí)政后將引入“激進措施保護失業(yè)者利益”以及在社會服務、公共工作、醫(yī)療和教育部門實現“大規(guī)模雇傭”,等等①Greek Communists Promise radical action on unemployment as they present lists for May 6 elections,April 20,2012,http://revolting-europe.com/2012/04/20/greek-communists-promise-radical-action-on-unemployment-as-they-present-lists-for-may-6-elections/.。在希共的公開言論中,很少論及新左翼政黨普遍強調的環(huán)境保護、女權等“新政治議題”,沒有任何成熟的環(huán)保政策,而只是籠統地提出“所有森林國家控制、建立環(huán)境監(jiān)測機構以及廢除歐盟的排放交易計劃”,等等②Julian Marioulas,The Greek Left,Birgit Daiber,Cornelia Hildebrandt and Anna Striethorst(ed.),From Revolution to Coalition-Radical Left Parties in Europe,Rosa-Lxemburg Foundation,2012.。正是因此,希共的支持者較為固定 (多為失業(yè)者、工人和私營經濟部門雇員)③Anna Striethorst,Members and Electorates of Left Parties in Europe,Rosa Luxemburg Stiftung,Buro Brussel,2010.,相對于其它政黨的選民變化程度更小,比如2007年支持希共的選民中,到2009年議會選舉時仍有80%支持希共,而“左翼聯盟”的重新支持率只有55%④Julian Marioulas,The Greek Left,in Birgit Daiber,Cornelia Hildebrandt and Anna Striethorst(ed.),From Revolution to Coalition-Radical Left Parties in Europe,Rosa-Lxemburg Foundation,2012.。
第四,扎根于工會的社會動員戰(zhàn)略。希共對西方多數社會運動,包括1990年代末以來迅速發(fā)展的全球正義運動持批判立場,質疑這些運動背離了階級斗爭的主要目標。比如對于2011年希臘的“憤怒者運動”,希共就認為其不可能將人類從各種新舊問題中解放出來,因為“運動不是起源和扎根于工廠和產業(yè)中的反資本家階級運動,它沒有持續(xù)發(fā)展的牢固基礎”⑤KKE,“Parties and trade unions out or with the KKE and the class oriented movement?”,June 7,2011,http://inter.kke.gr/News/news2011/2011-06-07-arthro-syntaksis.。希共更加重視工會領導的抗議,嘗試利用黨的附屬組織來引領社會動員。希共是目前與自己的工會組織保持著最穩(wěn)固和持續(xù)性聯系的西歐共產黨之一 (另外一個是葡萄牙共產黨)。其工會組織“全國工人斗爭陣線”成立于1990年代末西歐普遍的去工會化浪潮之中,被希共視為聯系工人和其他“結盟社會階層的基本組織”⑥KKE,“17th Congress political resolution”,Http://inter.kke.gr/Documents/17cong/polit-resolut-17thcong/.。希共領導的社會抗議斗爭,尤其是金融-經濟危機以來諸多的罷工游行,主要都是通過“全國工人斗爭陣線”組織的。有西方學者認為,“全國工人斗爭陣線”在市民社會中的成功存在以及希共在低收入社會階層中影響的擴大,是其近年來選票增加的主要原因⑦Myto Tsakatika and Costas Eleftheriou,“The Radical Left's Turn towards Civil Society in Greece:One Strategy,Two Paths”,South European Society and Politics,Jan 30,2013.。
第五,堅定的反美主義和反歐盟戰(zhàn)略。相對于其他共產黨,希共能夠較充分地利用普遍的民族主義情緒,這主要表現為不妥協的反美主義和反歐盟立場。近十幾年來,希共先后在反對北約轟炸南聯盟,反阿富汗和伊拉克戰(zhàn)爭,捍衛(wèi)巴勒斯坦人民權利的斗爭中彰顯了自己的立場。同時,與2000年后西歐共產黨大都轉向選擇性支持歐盟一體化或溫和的疑歐主義者不同①Giorgos Charalambous,“All the shades of red:examining the radical left’s Euroscepticism”,Contemporary Politics,Sep.,2011.,希共是徹底的歐洲拒絕論者,自20世紀90年代后一直堅持認為歐盟和歐洲一體化的性質是帝國主義、非民主和反革命的。與這種立場相一致,希共對歐盟層面的各種政黨組織和超國家主義行動持懷疑態(tài)度,因此沒有參加歐洲左翼黨、歐洲反資本主義左翼等洲際組織。參加歐洲議會,希共主要出于三個理由:一是促進其政策綱領、共產主義理想和群眾性反帝斗爭的發(fā)展;二是揭露歐盟的帝國主義和剝削特征;三是促進有利于歐盟解體的協調行動和斗爭②KKE,Electoral manifesto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KKE for the elections for the European Parliament,2004,http://www.inter.kke.gr/News.。與在歐洲范圍的消極被動不同,希共在國際層面一直致力于發(fā)展前蘇聯曾經舉行過的一年一度的“世界共產黨和工人黨國際會議”,并通過創(chuàng)建“團結網”推動構建世界共產黨團結斗爭的“新國際主義”。
希臘是西歐地區(qū)激進左翼政治最發(fā)達的國家之一。在當前希臘的政治光譜中,位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左側的,除了希共和“左翼聯盟”外,還包括在意識形態(tài)上表現為從溫和社會主義者到馬克思主義者在內的眾多小黨。其中影響最大的是2010年“左翼聯盟”中支持財政緊縮計劃的部分人分裂出來建立的“民主左派”黨。在2012年5月希臘議會選舉中,民主左派贏得6.1%的支持率和19個議席。6月選舉中,民主左派獲得17席,超越希共成為議會第六大黨。
長期以來,在上述激進左翼政黨中,唯有“左翼聯盟”能夠對希共在希臘激進左翼政黨家族中的主導地位構成挑戰(zhàn)。作為源于希臘共產黨 (國內派)的政黨,“左翼聯盟”在諸多方面與希共迥然相異。
從意識形態(tài)看,“左翼聯盟”自認是既非共產黨也非社會民主黨的民主社會主義多元左翼政黨。它支持混合經濟,尤其強調女權主義、民主權利和環(huán)境保護等“新政治議題”③S.Kalyvas and N.Marantzidis,“Greek communism,1968 –2001”,East European Politics and Societies,vol.16,no.3,2002.。其主要成員包括那些致力于克服資本主義弊病的具有激進民主主義和生態(tài)主義的力量,以及一些要求發(fā)展民主和強調民族自決權的進步人士。因此,“左翼聯盟”雖然起源于工人運動,但并非一個工人階級政黨。黨內圍繞盧森堡、葛蘭西、普蘭查斯甚至奈格里和哈特的政治理論以及各種形式的“馬克思主義”存在爭論,但沒有任何一種意識形態(tài)占據主導地位。
從黨的組織看,“左翼聯盟”是一個去集中化的分散型政黨。黨的組織結構主要包括三個層次:中央政治委員會、地區(qū)黨組織、基層黨組織。其黨章明確鼓勵黨員和地方組織直接參與黨的政策制定、決策和相關候選人的選擇;黨的中央政治委員會及其部門會議向黨員開放,邀請感興趣的黨員參加黨的政策制定;黨員有權建立一些“講壇”以促進意見表達自由、黨內多元主義和爭論;重要議題進行黨內公決;地區(qū)組織對參與各選區(qū)選舉的候選人名單有決定權;除了大城市和地區(qū)外,地方組織對參與地方選舉的候選人有完全決定權;黨主席由全國代表大會選舉產生①Myto Tsakatika and Costas Eleftheriou,“The Radical Left's Turn towards Civil Society in Greece:One Strategy,Two Paths”,South European Society and Politics,Jan 30,2013.。
從黨員和選民基礎看,雖然黨創(chuàng)立時的相關文件呼吁“有工作和文化的男女性、青年人和被排斥者”加入其中,但卻絕非階級性吁求。從“左翼聯盟”的整個發(fā)展進程看,它是一個典型的“兼容型”政黨,致力存在于“希臘社會的每一角落和縫隙間”。同時,它也對受性別不平等和環(huán)境惡化影響的各社會群體明確發(fā)出了跨階級呼吁②Myto Tsakatika and Costas Eleftheriou,“The Radical Left's Turn towards Civil Society in Greece:One Strategy,Two Paths”,South European Society and Politics,Jan 30,2013.。但盡管如此,“左翼聯盟”的黨員和選民仍然比較集中于特定階層。就黨員構成而言, “左翼聯盟”過去十年間穩(wěn)定存在的約一萬六千名黨員中,所占份額最大的是教師等公共部門從業(yè)者;其次是雇主和自雇者;再次是私營部門員工。從選民構成看,“左翼聯盟”的支持者主要來自于青年學生、私營和公共服務從業(yè)者以及自雇者。顯然,“左翼聯盟”對于左翼傳統的工人階級選民缺乏吸引力,工人支持率甚至低于各黨平均水平③Anna Striethorst,Members and Electorates of Left Parties in Europe,Rosa Luxemburg Stiftung,Buro Brussel,2010.。
從政策主張看,“左翼聯盟”有作為左翼政黨激進的一面。其黨綱認為:當前世界形勢是新自由主義的資本主義全球化為主導,美國占據絕對統治地位,其發(fā)展后果必然是民主和社會收益被剝奪,國際法和聯合國遭到忽視,資本主義體系現存矛盾日益加劇并擴大至日常生活各領域,各種新形式的抗議和抵抗運動因而迅速發(fā)展起來,新的全球化的、多層面的左翼正在崛起。在國內政治中,希共支持政教分離、同性婚姻、移民地位、軟性毒品合法化,反對在公共領域使用攝像頭,等等。在歐洲政治層面,“左翼聯盟”一度積極支持《馬斯特里赫特條約》、歐洲單一貨幣和歐洲共同防衛(wèi)政策,主張推動歐洲一體化的經濟 (而非政治)進程。但自1990年代末以來,對美國在歐盟一體化中的作用、歐洲貨幣聯盟在各成員國的實現方式以及歐盟經濟和就業(yè)政策的社會層面內容,“左翼聯盟”更多地轉向批判立場,對歐盟的發(fā)展前景轉向懷疑論和悲觀主義,支持“歐盟經濟和政治結構的全面重建”。
從與市民社會的關系看,“左翼聯盟”致力于發(fā)展與工會組織的聯系,比如在2002年和2007年分別建立了名為“自治干預”和“激進左翼聯盟工會成員網”等組織,旨在擴大黨在兩大主要工會“全國勞工總會”和“全國公職協會”中的影響,以及加強對出版、電信、計算機等新行業(yè)工會的水平協調。從實際效果看,影響非常有限,無法與希共的“全國工人斗爭陣線”比擬。相反,在社會運動領域,“左翼聯盟”遵循著與希共完全不同的策略,它積極參加并嘗試影響各種新社會運動,尤其致力于加強與青年一代運動參與者的聯系,發(fā)揮自己的青年組織“左翼聯盟青年”在黨與全球正義運動間的紐帶作用,并直接推動了“希臘社會論壇”的形成①Myto Tsakatika and Costas Eleftheriou,“The Radical Left's Turn towards Civil Society in Greece:One Strategy,Two Paths”,South European Society and Politics,Jan 30,2013.。在經濟危機期間,“左翼聯盟”不僅積極支持高速公路“不付款”運動和“憤怒者運動”,其部分黨員干部甚至直接在運動中扮演了主要角色。
表1 希臘共產黨與左翼聯盟在全國議會和歐洲議會選舉中的得票率 (%)、議席數和議會排名 (1989-2012年)
在兩大主要激進左翼政黨的選舉政治博弈中,除1996年的全國議會和歐洲議會選舉的得票率領先相對較小外,希共長期占據絕對優(yōu)勢 (參見表1)。2000年議會選舉后,鑒于希臘各左派政黨的得票率均不同程度地有所下降,一些左翼政治力量提出了“重建左翼”的倡議,開始著手建立一個新的左翼聯合組織—— “左翼對話與共同行動空間”,并很快吸納了左翼聯盟、民主統一左派運動、捍衛(wèi)社會和政治權利網、綠色政治 (生態(tài)派)等各色左翼組織參與其中。2004年議會選舉前,“空間”內的多數黨派和力量決定組建一個選舉聯盟參加大選,這直接導致了以“左翼聯盟”為核心力量的“激進左翼聯盟”的建立?!凹みM左翼聯盟”成立的最初幾年,經歷了危機、解散再到重建的發(fā)展歷程。2007年,“激進左翼聯盟”獲得了迄今為止左翼聯盟/激進左翼聯盟歷史上第二高的議席數 (十四個),在希臘政壇開始嶄露頭角。此后,在極富個人魅力的年輕領導人齊普拉斯領導下,“激進左翼聯盟”的影響力飆升。2009年債務危機爆發(fā)后,希臘陷入二戰(zhàn)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失業(yè)率屢攀歷史高位,執(zhí)政的中左翼、中右翼政黨面臨合法性危機。積極致力于反緊縮政策、組織罷工和社會動員的兩個激進左翼政黨,在希臘政黨體制中逐漸處于有利位置。在2012年舉行的經濟危機后首次全國議會選舉中,各激進左翼政黨史無前例地贏得了40%選票。“激進左翼聯盟”更是成為“黑馬”,選票增加了將近六倍,一舉躍升為議會第二大黨。在5月份的第一輪選舉后,“激進左翼聯盟”甚至一度獲得入主政府的歷史機會,而由于希共堅決拒絕與之組建聯合政府,在轉型為統一的政黨之后現在仍然只是主要的反對黨。但至少從選舉層面看,希臘激進左翼的傳統政治版圖在此次選舉后被顛覆,希共與左翼聯盟/激進左翼聯盟的主從地位被改寫,從而希臘整個激進左翼政治的未來發(fā)展走向與格局也需要重新作出分析和判斷。
作為西歐共產黨中最激進類型的代表,希共的理論和發(fā)展模式經常遭遇質疑或反思。比如,戴維·貝爾 (David S.Bell)早在90年代初就提出“持強硬路線的政黨能夠比現代化政黨表現得要好,是非常奇特的一件事情”①David S.Bell(ed.),Western European Communism and the Collapse of Communism,Oxford,1993,p.7.。但從實踐上看,至少在2012年大選 (或者說經濟危機發(fā)生)前,希共的戰(zhàn)略模式從相對意義上來說,卻又矛盾地證明是成功的。因為它不僅使得希共在蘇東劇變的沖擊以及希臘有利于傳統兩大政黨 (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和新民主黨)的“比例代表制”中存在下來,而且為自己構建了一個獨特而持續(xù)的生存與發(fā)展空間。這種戰(zhàn)略模式對希臘共產黨自身發(fā)展具有雙重作用:一方面,它限制了希共理論政策的包容性,盡管在特殊條件下 (比如經濟危機)能夠迅速動員起社會不滿情緒,卻難以長期獲得更多支持者;但另一方面,它也有利于黨的團結和統一,以及擁有一個特殊而固定的支持群體,從而成為希臘政黨政治舞臺上邊緣化但卻一直穩(wěn)定存在的力量。正如盧克·馬奇指出的,希共“僵化的政策排除了選舉聯盟或選票顯著增長的可能性,但這也保證了黨成為一個鞏固、團結的組織,以及隨著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在社會經濟政策上的右轉,從而在政黨體系中占據一個獨特的小生境……盡管其‘極端主義’立場限制了利用選民對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不滿情緒的能力,但卻也降低了后者壓縮共產黨選民的風險”①Luke March,Radical Left Parties in Europe,Routledge,2011,p.54.。
希共的戰(zhàn)略模式難以復制。其形成是黨內長期斗爭的產物,而且在每次黨內斗爭中傳統派都贏得了最后勝利,從而能夠建立起立場一致、長期穩(wěn)定的領導層。自1974年進入后獨裁統治時期以來,希共實質上只有兩位最高領導人(“改革派”的法拉科斯在1989-1991年間曾短暫擔任黨的總書記,但弗洛拉基斯在此期間擔任黨主席,掌握主要權力),弗洛拉基斯和帕帕莉卡執(zhí)掌黨的領導層分別長達18年和22年,這極有助于希共連貫地推進其發(fā)展戰(zhàn)略②2013年4月,在希共19次代表大會上迪米特里·科特松巴斯接替帕帕莉卡擔任黨的總書記。。同時,這種戰(zhàn)略的形成也與希臘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存在密切聯系。希臘是西歐地區(qū)經濟相對落后的國家,工業(yè)主義在70年代末以來仍有很大的發(fā)展空間,仍然存在著一支數量可觀的工人階級隊伍③Colin Crouch,“Change in Europe Societies since the 1970s”,West European Politics,2008.。希共“物質主義”的相關政策主張,以及“全國工人斗爭陣線”扎根于基層工廠的工作路線,為其在傳統產業(yè)勞動者中聚集了一大批忠實的支持者。這種發(fā)展戰(zhàn)略在已經“后工業(yè)化”的西北歐地區(qū)很難想象能夠獲得高支持率。
目前,盡管帕帕莉卡已經去職,希共仍在沿著既定的戰(zhàn)略路線向前推進。2013年4月黨的十九大報告,繼續(xù)強調希共作為工人階級先鋒隊以及能夠適應各種惡劣環(huán)境的“全天候”政黨作用,提出未來五年的主要任務是宣傳黨的綱領,支持工人階級斗爭組織,重組勞工和工人運動,形成人民的聯盟和加強黨的自身建設。對于激進左翼聯盟,希共認為其正在發(fā)展成為一個社會民主主義性質的政黨,甚至比初期的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還要保守。而隨著激進左翼聯盟作為一個社會民主主義政府黨的地位逐漸穩(wěn)固,各種以過渡目標和過渡性管理政府為發(fā)展方向的議會外左翼、左翼或共產主義復興組織甚至激進左翼聯盟中的反對力量,將會加速形成阻礙其發(fā)展的新力量。同時,希共也明確表示未來不會與激進左翼聯盟推動建立的政府進行合作或參與其構建④KKE,Political Resolution of the 19th Congress of the KKE,April 11-13,2013,http://inter.kke.gr/News/news2013/19congress- politiki- apofasi/.。顯然,盡管左翼聯盟/激進左翼聯盟不斷向希共伸出橄欖枝,但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看,由于存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根本差異,希臘激進左翼的兩個主要政黨不具備聯合行動的實際可能性。鑒于現行政黨體制下的各黨狀況,激進左翼政黨未來單獨執(zhí)政或組建聯合政府依然前途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