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夢飛
( 南京大學歷史學系,南京 210093)
明清時期的蘇北地區(qū)位于長江以北,東臨黃海,處黃河、淮河下游,大運河縱貫?zāi)媳保锵潞迂灤┢涓沟?,是南北漕運的必經(jīng)之地,也是淮鹽運銷的重要區(qū)域。由于黃、淮、運在此交匯,大量治黃保運的河工集中于此,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對明清統(tǒng)治者來說不言而喻。①繁忙的漕運和頻繁的河工使得蘇北運河沿線區(qū)域形成并出現(xiàn)了眾多的水神信仰,但由于各種原因,目前學界專門對明清蘇北地區(qū)水神信仰崇拜進行研究的成果尚不太多。②本文在依據(jù)相關(guān)史料的基礎(chǔ)上,在論述明清時期蘇北運河區(qū)域水神信仰興起的歷史背景及原因的同時,重在分析其主要類型及其地域分布,探討地理環(huán)境變遷及國家治河活動對地方信仰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
明清時期蘇北地區(qū)作為南北交通咽喉和漕運必經(jīng)之地,大量漕糧由此北上,漕運極為繁忙。為保障漕運的暢通,明清政府在蘇北地區(qū)實施的治黃保運河工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繁忙的漕運和頻繁的河工無疑也是導(dǎo)致蘇北運河區(qū)域水神信仰盛行的主要原因。明清國家和蘇北地方官員的倡導(dǎo)和推動也是導(dǎo)致蘇北運河區(qū)域水神信仰盛行的重要原因。
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東京留守杜充為抵御金兵南下,在河南滑縣李固渡以西人為地掘開黃河大堤,黃河經(jīng)滑縣南、濮陽、鄄城、巨野、嘉祥、金鄉(xiāng)一帶注入泗水,又由泗水入淮河,經(jīng)淮河入海,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黃河奪泗入淮”,從此黃河流經(jīng)蘇北地區(qū)長達700余年,黃河河道也長期被用作運河河道。黃河的流經(jīng)在給蘇北水路交通帶來極大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頻繁的黃河水患。③頻繁發(fā)生的黃河水患給蘇北當?shù)孛癖姷纳敭a(chǎn)造成嚴重損失和巨大破壞,黃河水患對蘇北地方社會的危害無疑是導(dǎo)致蘇北運河區(qū)域水神信仰盛行的主要原因。
明清蘇北運河主要由徐州段、淮安段和揚州段三段運河組成,無論哪一段運河在整個明清漕運體系中的地位都至關(guān)重要。徐州段運河是當時京杭運河中極為重要的一段。正統(tǒng)《彭城志》記載:“徐居南北水陸之要,三洪之險聞于天下。及太宗文皇帝建行在于北京,凡江淮以來之貢賦及四夷之物上于京者,悉由于此,千艘萬舸,晝夜罔息”。[1]萬歷十五年(1587年)十月,當時的內(nèi)閣大學士申時行就上奏稱徐州段運河:“國家運道,全賴黃河。河從東注,下徐、邳,會淮入海,則運道通;河從北決,徐、淮之流淺阻,則運道塞。此咽喉命脈所關(guān),最為緊要”。④
淮安位于京杭大運河中部,明清時期的淮安是黃河、淮河、運河的交會處,為商旅必經(jīng)的咽喉要道。永樂年間京杭運河重新貫通后,淮安因其處于南北咽喉,成為重要的漕運樞紐,大量漕船和商船由此往來,繁忙的漕運促進了淮安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光緒《淮安府志》記載:“秋夏之交,西南數(shù)省糧艘銜尾入境,皆停泊于城西運河,以待盤驗,車挽往來,百貨山列,河督開府清江浦,文武廳營星羅棋布,儼然一省會”。[2]揚州地處大運河與長江交匯點,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促進了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史稱“其視江南北他郡尤雄”,“為東南一大都會”。所謂“以地利言之,則襟帶淮泅,鎮(zhèn)鑰吳越,自荊襄而東下,屹為巨鎮(zhèn),漕艘貢篚歲至京師者,必于此焉是達。鹽策之利,邦賦攸賴”。[3]揚州因而商賈聚集,戶口繁衍。乾隆年間,“四方豪商大賈鱗集麋至,僑寄戶居者不下數(shù)十萬”。[4]
漕運和河工在明清時期是關(guān)系國計民生的大事,兩者都和黃運河道的治理密切相關(guān),限于當時的科技手段,治河過程中不可避免摻雜著對水神的崇祀。清朝建立后,繼承了明王朝崇奉漕運之神的傳統(tǒng),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金龍四大王和天妃等水神被列入國家祀典,明清朝廷不斷對金龍四大王和天妃等水神進行加封,封號甚至長達數(shù)十字之多。如清朝先后為金龍四大王加封18次,封號長達44字,天妃(天后)的封號更是加封至60字。明清國家祀典的認定對推動水神信仰的傳播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明清朝廷和蘇北地方官員修建了眾多用于祭祀各種水神的祠堂和廟宇,并制定了隆重的祭祀禮儀,明清國家及地方官員對水神祭祀的重視亦推動了水神信仰的盛行。
明清時期漕運成為封建王朝重要的經(jīng)濟命脈,繁忙的漕運和南北往來的客商在帶動沿岸城鎮(zhèn)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的同時,也促進了沿岸民眾思想觀念的變革。明清蘇北各州縣的地方官員和民眾修建了金龍四大龍廟、天后宮、龍王廟等眾多用于崇祀水神的廟宇和祠堂,這些都是水神信仰盛行的表現(xiàn)。歸納起來,明清蘇北運河沿線區(qū)域的水神信仰主要有四種類型。
在眾多的水神中,最有代表性的莫過于對黃河河神和漕運保護神金龍四大王的祭祀和崇拜。關(guān)于金龍四大王的由來,據(jù)明人朱國楨的《涌幢小品》記載:“金龍大王,姓謝名緒,晉太傅安(謝安)裔,金兵方熾,神以戚畹,憤不樂仕,隱居金龍山椒,筑望云亭自娛?!竺鞅?,神示夢,當佑圣主。時傅友德與元左丞李二戰(zhàn)于徐州呂梁洪,士卒見空中有披甲者來助戰(zhàn),虜大潰,遂著靈應(yīng)。永樂間,鑿會通渠,舟楫過洪,于是建祠洪上”。[5]《古今圖書集成·博物匯編·神異典》卷27亦記載了金龍四大王由賢人轉(zhuǎn)而成神的過程:“謝緒為南宋謝太后戚畹,憤權(quán)奸當?shù)蓝[居金龍山巔,筑望云亭讀書其中,元人滅宋擄太后北去,謝緒嘆曰:‘生不能圖報朝廷,死當奮勇以滅賊’。作詩自悼,書訖赴水死。水勢洶涌高丈許,若龍斬狀,尸為不充,顏色如生人,咸異之。元末預(yù)夢鄉(xiāng)人曰:‘吾飲恨九泉百余年,今幸有主,越數(shù)日,黃河北徙,其驗也,汝輩當歸新主。明春呂梁之戰(zhàn),吾其助之’。丙午春,黃河北徙,九月,明太祖取杭州,丁未二月,傅有德與賊大戰(zhàn)呂梁,見金甲神人空中越馬橫槊擒賊,眾大潰。成祖議海道不便,修漕運,凡河流淤壅能開之,舟將覆溺力能拯之。……嘉靖中,奉敕建廟魚臺縣。隆慶中遣兵部侍郎萬恭致祭,封金龍四大王”。[6]
明代黃河水患頻繁發(fā)生,給漕運和地方民生帶來嚴重危害。“遇到洪水大災(zāi)之年或者河工治水之事,明代政府多加封黃運諸河神各種名號,或者奉獻犧牲,隆重獻祭”。[7]清朝建立后,繼承了明王朝崇奉漕運之神的傳統(tǒng),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入關(guān)之初的順治二年(1645年)七月,清朝皇帝就借口河清二日,詔封河神為“顯佑通濟金龍四大王”。[8]其后又于運河重鎮(zhèn)宿遷“祀河神宋謝緒”。[9]康熙四十年(1701 年)春正月,又“以河伯效靈,封金龍四大王”。[10]此后,乾隆、嘉慶、咸豐、同治、光緒各朝又不斷對其進行加封,對金龍四大王可謂推崇至極致。
由于黃河和運河在此交匯,作為漕河保護神的金龍四大王在明清蘇北運河區(qū)域受到了當?shù)毓賳T和普通民眾的崇敬膜拜?;窗蚕聦俚那搴涌h因地處黃淮運交匯處,水患極為嚴重,所以彈丸之地居然有17座金龍四大王廟。[11]揚州的江都、寶應(yīng)、泰州、東臺等地也都有金龍四大王廟的分布。如江都的金龍四大王廟“在西門外文峰塔灣”。[12]甘泉縣金龍四大王廟在東門外黃金壩西岸。[13]泰州金龍四大王廟:“在北門外西壩口”。[14]東臺縣金龍四大王廟:“在縣治西門外海道口”。[15]民國《銅山縣志·建置考》記載在當時的徐州銅山縣境內(nèi)金龍四大王廟就有三處:“一在北門外堤上,一在河東岸,一在房村”。[16]
龍是我國古代傳說中的神獸。古人認為龍能興云布雨,影響晴雨旱澇,所以最晚從漢晉以來,民間就有祭祀龍神祈雨的風俗。從唐代開始,由于佛、道兩教的興盛,龍神的地位不斷提高,被尊奉為龍王,各地的江、河、湖、海、淵、潭、塘、井,凡是有水之處皆有龍王。明清時期,龍王除了布雨神職外,還有防洪護堤等職能,因而多見于黃河和運河沿岸地區(qū)。如徐州地處治黃保運關(guān)鍵地區(qū),河工最為頻繁,河道變遷最為劇烈,龍神信仰極為盛行。民國《銅山縣志·建置考》記載徐州銅山縣龍王廟:“在云龍山北,又明隆慶四年八月庚戌詔建河神祠于夏鎮(zhèn)、梁山各一,賜名曰‘洪濟昭應(yīng)’,命夏鎮(zhèn)閘徐州洪主事以春秋致祭”。[17]同治《徐州府志》記載:“先是,河道都御史翁大立欲濬治梁山河,禱于神,忽水落成渠,可以通舟,大立以為此神助,非人力也,請建宇,從之”。[18]徐州所轄蕭縣、碭山、邳州、沛縣等州縣也都有龍王廟的分布。[19]
淮安、揚州也都有龍王廟的分布。光緒《淮安府志》記載淮安府城的龍王廟有三處:“一在東門外,一在新城北,一在龍興寺前”。[20]揚州興化縣的龍神廟:“一在司徒里,一在縣治東,名白龍廟”。[21]東臺的龍王廟:“一在縣治南門鹽義倉內(nèi),一在縣治東水關(guān),又仇湖龍神廟在縣治南”。[22]此外,當時的揚州儀征縣境內(nèi)還有惠澤龍王廟、九龍將軍廟、白龍廟、小龍廟等龍神廟宇。由此可見,龍神信仰無疑是明清蘇北運河區(qū)域信仰極為廣泛和普遍的水神之一。
天妃,也稱天后、天后圣母,閩、粵、臺海一帶呼為媽祖,民間俗稱海神娘娘。這是我國沿海地區(qū)從南到北都崇信的一位女性神靈。天妃名林默,福建莆田湄洲人,相傳她不僅能保佑航海捕魚之人的平安,而且還兼有送子娘娘的職司。南宋紹興年間敕封她為靈惠夫人,后又進封為靈惠妃。元代因倚重海運,故官方和民間都進一步尊崇此神,極其重視對此神的祭祀。明初鄭和下西洋,也極為重視對天妃的崇祀,永樂七年(1409年)加封其為“護國庇民妙靈昭應(yīng)弘仁普濟天妃”。清朝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加封其為“護國庇民妙靈昭應(yīng)仁慈天后”,乾隆、道光、咸豐、光緒年間先后十余次對其加封,由此可見,明清時期朝廷對天妃信仰的重視。民間對此神的信奉尤為虔誠,人們紛紛建廟立祠,定期舉行祭祀。
在蘇北各州縣的地方志中,我們都可以找到有關(guān)天妃行宮或天后宮的記載。如同治《徐州府志》就記載徐州下轄的沛縣竟有天妃行宮十處之多:“一在縣治東關(guān)護城堤內(nèi),一在縣東五里射箭臺上,一在縣東十里,一在縣北三里呂母冢,一在縣西北二十五里劉八店集,一在夏鎮(zhèn)新河西岸,一在縣西南戚山北,一在縣東南十五里,一在縣東南三十里里仁集,一在縣北三十里廟道口”。[23]宿遷縣天妃廟稱“天后宮”,民國《宿遷縣志》記載:“即福建會館,在新盛街”。[24]福建會館是由福建商人建立的商業(yè)會館,會館里面祭祀天妃,由此可見福建商人在明清時期天妃信仰傳播中的作用。嘉慶《重修揚州府志》記載揚州江都縣天妃祠:“一名天妃宮,舊在挹江門外,今建于南門官河側(cè)”。[25]寶應(yīng)縣天妃廟:“在縣治南,今為儒學也”。[26]同治《重修山陽縣志》記載當時山陽縣境內(nèi)的天后宮在“城西南隅,宋嘉定間安撫使賈涉建,國朝康熙中漕督施世綸重修,又一廟在察院西,一在新城大北門內(nèi)”。[27]清河縣天妃廟叫惠濟祠,光緒《清河縣志》記載惠濟祠:“在運口,乾隆志云即天妃廟,在新莊閘口,明正德三年建。武宗南巡,駐蹕祠下。嘉靖初年,章圣皇太后水殿渡祠,賜黃香白金,額曰惠濟。雍正五年,敕賜天后圣母碧霞元君”。[28]
明清時期黃河和運河的流經(jīng),使得徐州成為治黃保運的關(guān)鍵地區(qū)。河工在當時可謂是關(guān)系國計民生的大事。頻繁的河工也使得以祭祀治水名人和名臣為重要內(nèi)容的水利人格神信仰逐漸盛行。民國《銅山縣志·建置考》就記載了當時幾處祭祀治水名人和名臣的祠廟。如祭祀上古治水名人大禹的禹王廟:“一在呂梁上洪東岸,明時建,一在十八里屯,清嘉慶二十一年總河黎世序移建于苗家山,額書大王廟”。[29]祭祀明代永樂年間漕運名臣陳瑄的陳恭襄公祠:“在縣城東水滸,明平江伯陳瑄治水有功,建祠祀之”。[30]還有祭祀明代呂梁洪工部分司主事費瑄的費公祠:“在呂梁洪下洪,明成化間工部主事費瑄督理洪事,有惠政,洪人立生祠,后登祀典”。[31]祭祀明代總河潘希曾的潘公祠:“在城北四十里境山鎮(zhèn),明嘉靖間總理河道潘希曾,有德政,民立祠祀之”。[32]
徐州下屬的沛縣是明清時期運道治理和河道變遷相對頻繁的地區(qū),因而水利人格神信仰也極為盛行。沛縣朱公祠:“在夏鎮(zhèn)鎮(zhèn)山書院,祀明工部尚書朱衡”。[33]沛縣有茅公祠:“在夏鎮(zhèn)分司署東,明萬歷中,工部郎中茅國縉卒于官,人懷其德,立祠祀之”。[34]沛縣五中丞祠:“順治十六年,工部郎中顧大申建兩河書院,祀明都御史盛應(yīng)期、少保朱衡、少保舒應(yīng)龍、工部尚書劉東星、少師李化龍,以主事陳楠、郎中梅守相、郎中茅國縉、陸化熙配食兩廡,皆先后有功于河者”。[35]明清時期宿遷治河活動比較頻繁,水利人格神信仰也極為盛行。民國《宿遷縣志》記載在當時的宿遷縣境內(nèi)有張將軍廟和鎮(zhèn)黃劉王廟,張將軍廟:“在治南十里小河口,神名襄,明宏(弘)治間行商至伍家營,為舟子所害,夜托夢于母,明日得其尸,告諸官,置舟子于法后,為河神,有功漕運,明時屢遣官祭,封以顯號。至國朝護漕有驗,加封護國護漕勇南王”。[36]鎮(zhèn)黃劉王廟:“在西堤上,祀桃源劉真君,敕封靜水王,禱雨輒應(yīng),同治十三年重修”。[37]
淮安、揚州也有眾多關(guān)于祭祀水利人格神的廟宇。明清時期的淮安是漕運總督和河道總督所在地,因而當?shù)匾钥偤踊蚩備顬橹饕淼乃烁裆裥叛鲆矘O為盛行。淮安府城山陽縣為明清漕運總督所在地,據(jù)光緒《淮安府志》記載,在當時的山陽縣境內(nèi)就有眾多祭祀漕運官員的祠廟(見表1)。
表1 明清時期淮安山陽縣境內(nèi)漕運官員祠廟分布表
淮安清江浦一帶明清時期原屬山陽縣,清后期作為新縣城由山陽縣劃入清河縣,先后為江南河道總督、淮揚道等治所所在,再加上清河為明清蘇北黃運河工最為集中之地,因而當時清河縣境內(nèi)以祭祀漕河官員和治水名人為主要代表的水利人格神信仰也極為盛行(見表2)。
表2 明清淮安清河縣境內(nèi)水利人格神祠廟分布表
淮安鹽城縣境內(nèi)有祭祀明代總河潘季馴的潘公祠,光緒《鹽城縣志》記載潘公祠:“祀明總河尚書潘公季馴,城隍廟西,萬歷八年知縣楊瑞云建,并置祭田一頃三十一畝在城西湯家堡祠,后圮。國朝乾隆二年,知縣衛(wèi)哲治重建”。[38]淮安下屬阜寧縣黎百二公祠:“在三泓子龍王廟內(nèi),清嘉慶、道光間黎世序、百齡相繼為南河總督,治水有功,邑人因建祠祀之”。[39]阜寧縣禹王廟:“在云梯關(guān)平成臺側(cè),康熙三十九年,總河張鵬翮因崇福寺舊址上改建,有‘法海津梁’四字額,為總河于成龍手書。乾隆二十九年,江督高晉增建后殿,專祀禹王,以傍堤柳田三百畝作為香火院田,奉旨頒‘利導(dǎo)東漸’四字,邑人姚孔金、僧潤寂各有碑記”。[40]
嘉慶《重修揚州府志》記載揚州下屬的儀征縣境內(nèi)有水神諸廟,其中晏公祠:“在舊巡檢司西,明洪武間尚書單安仁建”。[41]蕭公祠:“在錀匙河濱,初封靈通廣濟應(yīng)佑侯,后加順天王。明洪武初建,成化間重修,禮部郎中樊金有記,國朝乾隆五十五年重建”。[42]四圣廟:“在二壩側(cè),明永樂中建,天順間工部郎中龔以靜再建”。[43]三壇廟:“在三壩南外河之濱,明洪武中建”。廣惠廟:“舊在治平院東,稱正順忠佑靈濟昭烈王祠,宋紹熙間郡守韓梃移建于儀真觀西,明洪武間指揮凌寶再建”。[44]
揚州高郵有康澤侯廟:“在州西北十里湖中洲上,俗呼為耿七公廟。相傳侯耿姓名裕德,東平人,或云以女歸州之茆氏來郵,或云即茆氏甥,死而棲神湖中,屢顯靈異,嘗夜懸燈于波濤洶涌間,為人拯溺捍患,又遇有旱潦瘟疫蟲蝗禱之無不立應(yīng)。宋時封為康澤侯,明宣德七年平江伯陳瑄奏請春秋二仲以羊豚祀之,嘉靖間重修,今圮于水。又有康澤行祠二,一名行祠,一名七公殿,俱在運河濱”。[45]
運河區(qū)域是明清時期社會變遷最為劇烈的地區(qū),以往的研究往往只關(guān)注漕運對運河區(qū)域商品經(jīng)濟和社會風俗的影響,很少注意到明清時期的漕運和河工對運河區(qū)域民間信仰和思想觀念的影響。明清時期蘇北地區(qū)黃、淮、運在此交匯,地理位置極其重要。頻繁發(fā)生的黃河水災(zāi)沖毀房屋和土地,吞噬生命,給蘇北當?shù)孛癖妿砹松钪氐臑?zāi)難。明清時期的蘇北是漕運必經(jīng)之地,大量漕船和商船由此北上或南下。黃運交匯使得蘇北成為治黃保運的重要地區(qū),眾多關(guān)系國計民生的河工集中于此,無論是明清朝廷、地方官員還是普通民眾都祈望大河安瀾,風平浪靜,于是蘇北運河區(qū)域的水神信仰由此產(chǎn)生并逐漸盛行。黃河水患的嚴重危害以及繁忙的漕運和頻繁的河工是導(dǎo)致明清時期蘇北運河區(qū)域水神信仰興起的主要原因。
民間信仰的變化也是明清運河區(qū)域社會變遷的重要內(nèi)容。明代以前的蘇北基本上是典型的農(nóng)耕社會,儒家學說不僅主宰著上層社會的思想與學術(shù),而且也浸透到下層民眾的精神生活領(lǐng)域。因而這一區(qū)域的民間信仰也就相對地較為正統(tǒng)和單一。進入明朝以后,這種狀況隨著大運河的南北貫通逐漸發(fā)生改變,以前蘇北民眾從不知曉的神靈,尤其是金龍四大王和天妃等水神開始在蘇北地區(qū)出現(xiàn),并漸漸融入當?shù)氐纳鐣?,成為蘇北土著居民和客居人口共同的信仰對象。水神信仰的盛行為蘇北民間信仰增添了新的元素,使其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發(fā)展趨勢,成為明清時期蘇北運河區(qū)域社會變遷的重要表現(xiàn)。
注釋:
①蘇北地區(qū)主要指的是現(xiàn)今江蘇省長江以北地區(qū),明代屬南直隸揚州府、淮安府、徐州(直隸州)等地區(qū)管轄,清代雍正年間以后,蘇北地區(qū)主要屬徐州、淮安、揚州三府以及海州(直隸州)、通州(直隸州)管轄。本文所指的蘇北運河沿線區(qū)域特指清代徐州府、淮安府、揚州府等管轄下的蕭縣、豐縣、沛縣、邳州、宿遷、山陽、清河、阜寧、鹽城、桃源、江都、高郵、寶應(yīng)、泰州等運河沿岸地區(qū)。
②目前學界關(guān)于明清蘇北地區(qū)水神信仰的研究成果較少,主要集中于對明清時期徐州地區(qū)水神信仰崇拜的考察,詳見胡其偉《漕運興廢與水神崇拜的盛衰-以明清時期徐州為中心的考察》,中國礦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第108~112頁;拙文《明清時期徐州運河漕運與地方信仰風俗的嬗變》,淮陰工學院學報,2011年第4期,第6~11頁。
③關(guān)于黃河水患對明清蘇北地區(qū)的危害情況詳見彭安玉《試論黃河奪淮及其對蘇北的負面影響》,江蘇社會科學,1997年第1期,第121~126頁;蔣慕東等《黃河“奪泗入淮”對蘇北的影響》,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第226~230頁;錢程、韓寶平《徐州歷史上黃河水災(zāi)特征及其對區(qū)域社會發(fā)展的影響》,中國礦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第114~1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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