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 妍
1
有些事就是這么莫名其妙。余暉出差回來的第二天,珊珊開始失眠。失眠癥挺頑固,數(shù)三千只羊呀,聽催眠曲呀,涂薰衣草精油呀,都不管用。折騰了四天,終于挨到周末。周五傍晚,珊珊下班一回家,就倒在沙發(fā)里。睡眠終于降臨了,昏昏沉沉的,醒來,身上全是汗。
“剛才,我做了兩個夢?!鄙荷簱u搖晃晃走向書房。
余暉對著電腦沒有回頭,鼠標(biāo)快速地點著,一個個頁面慌亂地消失了。珊珊只看到最后一個頁面,好像是四條大腿糾纏在一起,白花花的,挺肉感。
“吃飯吧,飯還焐在電飯煲里呢。”
他站起身,打了個哈欠。移動轉(zhuǎn)椅時,“哎呦”叫著,腳壓在輪子下面了。
“還好嗎?”珊珊問。
“沒事。”余暉笑了一下,又皺了皺眉。
珊珊放下手中的書,打開書柜,捧出一個瓷瓶。瓷瓶不大,湖綠色的,光滑的瓷面被日光燈一照更顯得溫潤,一看就知道上了極好的釉。珊珊從脖頸里掏出生肖玉佩,輕輕敲擊著瓷瓶的頸部,音色清亮。
“這瓷瓶是哪個單位發(fā)的?”
“哦,一個陶瓷研究所,反正沒掏錢?!庇鄷熣f。
“樣子真不錯,像觀音菩薩的凈水瓶。以后多出差喲,我們家就缺這種雅物。放在書房里,書房都顯得有氣質(zhì)了?!?/p>
余暉嗯著,又連打兩個哈欠,甩著手臂走出書房。
“天黑了,吃飯!”
珊珊望著他的背影,呆了一下,有氣無力地走向廚房。
2
“巫婆”這個綽號是蕓蕓取的。那時,珊珊、蕓蕓,還有小梅,都住在“九十九間”?!熬攀砰g”是小鎮(zhèn)最大的古樓,前廳后堂,四明二廊,聽說有三百多年歷史了,到處是幽長的胡同呀,狹窄的廊檐呀,還有雕花的斗拱,斑駁的墻皮。珊珊家和蕓蕓家只隔著一道木板墻,晚上睡覺的時候,兩個女孩敲著木板,來回對歌。小梅的外婆家也住在附近,每逢寒暑假,小梅長住在外婆家,跟兩個女孩結(jié)為死黨。夏天來臨,三個女孩閑得慌,終日在古樓里竄來竄去,過家家,跳皮筋,藏貓貓……游戲總是沒完沒了。
“珊珊,珊珊……”
女孩們玩得正起勁,珊珊的奶奶在舊祠堂門口扯著嗓子喊。
“老太婆又叫我去念佛點經(jīng)了?!鄙荷亨街∽?。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蕓蕓雙手合掌,閉眼念著。小梅輕輕甩著手中的柳枝,作觀音狀。
珊珊跑開了。路過疊在祠堂里的柴堆,一只母雞擋住了路。她飛起一腳,正中母雞屁股。母雞咯咯叫著,躥到柴堆上。褐色的羽毛狂飛著,粘在珊珊亂蓬蓬的發(fā)絲上。
珊珊不喜歡跟奶奶點經(jīng)念佛,她喜歡看奶奶給人“喊魂靈”。奶奶“喊魂靈”很有一套,珊珊看多了,一招招也學(xué)得有模有樣。
在洗衣板縫里插上“三支香”(當(dāng)然是樹枝了),擺上一碗清水,一截粗黃的霉頭紙半浸在碗里。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來顯靈?!鄙荷耗笾竦拿诡^紙在小梅眼前連續(xù)畫圈?!靶∶返幕觎`來來來……”小梅被畫得暈頭轉(zhuǎn)向時,珊珊突然噴水,一滿口水全射在小梅臉上。
“魂靈進(jìn)身,小梅魂靈進(jìn)身了……”珊珊拍拍小梅胸口笑著,小梅抹著臉上的水哭笑不得。
“天靈靈地靈靈……”珊珊又開始念詞,這回手里舉著木頭高腳鍋蓋。鍋蓋很重,珊珊雙手舉著,正對著蕓蕓的臉畫圈,好似扳動摩天輪?!笆|蕓的魂靈來來來……”
蕓蕓蹙著眉,一臉緊張。高腳鍋蓋快到頭頂?shù)囊凰查g,蕓蕓突然逃離。珊珊手一松,鍋蓋重重摔在泥地上。三個女孩嚇得同時閉上眼睛。
“珊珊,鍋蓋呢……你這死妮子,又摔鍋蓋了,小心天雷劈……”
奶奶踮著腳,從胡同里躥出來。奶奶小時候纏過腳,沒幾個月又放天足,結(jié)果成了前面尖后面長的怪腳,走起路來像老母雞。
鍋蓋和碗都被收走了,挺掃興的。珊珊提議每個人講自己的夢境。
“我從不做夢,不知道夢是怎樣的。”小梅說。
“沒夢,可以編呀。比如昨天晚上,你夢見一只大老虎要咬你,武松來救你了……”珊珊說。
小梅還是沒興趣,自顧抽了麥稈含在嘴里。珊珊和蕓蕓開始天馬行空地胡扯。
有一日,九十九間的最后一進(jìn)廂房失火,燒壞了一戶人家的樓房。瞅著那家女人坐在廢墟里嚎哭,珊珊變了臉色。
“你們知道嗎,昨天晚上,我夢見她家著火了!”
“你騙人……”小梅撅著嘴,很不屑的樣子。
“不信,隨你們,反正我夢見了!”
“那你就是個小巫婆!”蕓蕓咯咯笑起來。
珊珊沒有笑,腳尖踢著燒焦的木頭,徑直走向前面的舊祠堂。
3
第二天上午,珊珊猶豫了很久,還是打車去了蕓蕓的單身公寓。蕓蕓剛起床,被窩亂糟糟的,貓咪小黑躺在沙發(fā)里玩絨線。
“昨天我夢見小梅了?!鄙荷盒笨恐嘲l(fā)扶手,小黑抓著絨線跳到她腳背上。
蕓蕓端著碗瞪大眼,碗里的方便面冒著熱氣。
“不止一次,她在水里舉著手,我卻拉不上來。”
“神經(jīng)兮兮的,又巫婆了……”
蕓蕓擱下碗,拉開窗簾。窗外的陽光飛進(jìn)來,在小黑身上濺起亮光。小黑躍上窗臺,被蕓蕓一掌拍了下來。
關(guān)于小梅的死,珊珊想象的版本不下于十個。十五年前的秋天,弄堂風(fēng)充滿著涼意,天井里的柚子樹掛滿了青色的果子,空氣里彌漫著柚子香。蕓蕓過來的時候,珊珊正使勁掰著柚子。
“我不想去,你們也甭去了?!?/p>
“怎么搞的,上星期,可是你提出來的喲。”
蕓蕓幫著一起掰,柚子皮挺厚的,汁水倒很足,噴到珊珊臉上,珊珊忙著抹眼睛。
“我昨夜做了個很糟糕的夢,大家還是別去了?!?/p>
“又在胡思亂想了,小巫婆!”
蕓蕓啃著柚子,憤憤走了。珊珊躲在柚子樹下,心煩意亂。黃昏,奶奶找到她拉進(jìn)屋子,不許她出門。但她很快知道出事了。東邊,小梅外婆家里一片哭聲;西邊,蕓蕓母親的詛咒聲也隔著門板傳過來。
珊珊沒有見到小梅最后一面,聽說尸體撈上來后直接運到小梅老家了。見到蕓蕓是在一星期后,蒼白的臉,亂蓬蓬的頭發(fā),應(yīng)證了奶奶的話——蕓蕓可能被人欺負(fù)了。
開公判大會是半年后的事。小鎮(zhèn)的籃球場上,聚滿了人。臨時搭建的高臺上,珊珊望見一個男人反剪著手,低著頭。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只是覺得他的手臂很粗,灰色的囚衣鼓脹著。那日,珊珊沒看到蕓蕓。場地上只有小梅的外婆特別顯眼,她在別人的攙扶下,奮不顧身沖上臺去。
“要么,我們?nèi)タ纯葱∶钒伞!笔|蕓喝掉最后一點湯,瀟灑地倒了倒碗。“最怕你的夢了,說不定又會鬧出什么事來。”
珊珊抱起小黑,親了一下它的臉頰。她瞇上眼看窗外的陽光,眼睛酸澀,眼眶里像溢滿了水。
4
從蕓蕓的單身公寓出發(fā),到鄰縣只有兩小時車程,蕓蕓卻足足開了三小時。來到埋葬小梅的吳山,已是下午兩點。下了車,兩人都很吃驚。五年沒來,那山只剩了一小半,大部分已被炸毀了,一些帶頭盔的工人正忙著挑石子??磥?,小梅的墳塋早已搬遷了。蕓蕓艱難地倒著車,石子飛濺起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打著底盤,珊珊蹙著眉咬緊牙。
“你這么緊張干什么,后面又沒人?!笔|蕓問。
“你的新車嘛,牌照還沒上呢……”
蕓蕓“切”了一聲,順利開上道?,F(xiàn)在,她們只好去小梅家詢問了。多少年沒來小梅家了。珊珊記得二十歲那年,她和蕓蕓來過一次,那時小梅的外婆還健在,小梅的哥哥低著頭自顧做木工。他拉鋸的樣子很兇猛,整個人都撲在粗壯的右臂上,木屑炒米粉般一層層落在地上,一眨眼就將他的腳背淹沒了。那一日,小梅哥哥陪著她們?nèi)巧郊赖?。整個行程里,小梅哥哥只說了一句話:“我妹子,太傻了!”他說這話時,乜斜著眼,那眼神跟小梅一模一樣。
“算了,還是不去了?!鄙荷赫f。
這時,車子已駛到小梅老家的小鎮(zhèn),只見新造的小鎮(zhèn)牌樓高高聳立著。
“怕什么,這么多年了,無所謂了……”蕓蕓說。
憑著記憶,又問了路,才找到小梅老家。她家的房子還跟十年前一樣,雖然外墻刷了白,還是掩蓋不住衰敗。蕓蕓上前拍門,一個小女孩跑出來,眉眼跟小梅挺像。接著,一個胡子男人出來了,褲腳上粘滿碎木屑。
“小梅哥哥……”蕓蕓叫道。
珊珊卻遲遲不肯從汽車?yán)锍鰜怼?/p>
5
珊珊的記憶中,小梅哥哥不怎么來外婆家,即便來玩,也很少長住。僅有的一次長住,好像是某個寒假。珊珊忘了是哪一年,只記得自己每天穿一件粉紅色舊棉襖,衣襟上兩顆扣子掉了,懶得縫,用別針鎖住。衣角黑乎乎的,貼邊里面藏著不想嚼的泡泡糖。
小梅哥哥不愛說話,很少跟她們玩。偶爾出來一下,又躲到樓上,不知干什么去了。
“兩兄妹一點都不像,哥哥像個閨房小姐,整天躲在房里;妹妹是野丫頭,每日在外面躥來躥去,不知羞……”小梅外婆時常這樣說。
“哼,誰說他不愛玩,他喜歡打乒乓球?!毙∶菲财沧臁?/p>
這倒是實情。有一回,珊珊在村活動室里瞧見小梅哥哥跟一些小后生打乒乓,打得挺棒的。什么高拋球、削球、反拉球……珊珊第一次聽到。
那個寒假,女孩子們也迷上了打乒乓。蕓蕓卸了門板在家里搭了球臺,小梅叫哥哥削了兩塊球拍,珊珊掏錢買了三個乒乓球,三個女孩在家里瘋練。終于有一天,蕓蕓的媽媽實在煩透了她們。她們只好退到小梅外婆家屋后的洗衣板上練。冰冷的空氣里,她們跺著腳,凍僵的手緊捏著球板,還樂呵呵地說著笑著。
天太冷了,外面實在呆不住,女孩們就去看小梅哥哥下象棋。小梅哥哥因為沒有對手,常常左手下右手。
“你幫哪只手?”蕓蕓問。
“我誰也不幫?!毙∶犯绺珙^也不抬,左右手忙碌著,嘴里還念念有詞。
有時,看著她們可憐,小梅哥哥就教她們下彈子跳棋。這玩意簡單,才試了兩盤,珊珊就學(xué)會了。漫長的冬夜,小鎮(zhèn)老停電,只好點著蠟燭玩。有一回,珊珊跟小梅哥哥對頭,下到后半局,她站起身,趴在桌沿上,結(jié)果“哧”的一下,前面的劉海被蠟燭火烤焦了。大家笑得直不起腰來。
她們跟小梅哥哥唯一的一次吵架,像是過年之后。那日午后,小梅偷了哥哥的手表出來玩。手表有什么好玩的?小梅哥哥的手表就是不一樣嘛。表面上浮著一只大公雞,對著光晃動,大公雞的脖子會上下抖動,屁股上的羽毛也會有節(jié)奏地一翹一翹。更神奇的是,每過半小時,大公雞會喔喔啼鳴。
“我哥忒小氣,這東西從不讓我碰一下。”小梅絞著發(fā)條道:“今天,他出去了?!?/p>
三個女孩躲在胡同里玩,因為多次上發(fā)條,手表背都發(fā)燙了。終于,日頭落山時,小梅哥哥出現(xiàn)在她們身后,眼睛通紅,眼珠子暴突著?;艁y中,小梅把手表塞進(jìn)珊珊的褲袋。
“我沒有拿,你這個小氣鬼……”小梅哭著說。
但是,她的眼淚沒有博得哥哥的同情。小梅哥哥的巴掌還是扇了下來,他一把揪住小梅的頭發(fā)往家里拖。蕓蕓急壞了,小牛似地頂過去,被小梅哥哥胳膊肘一撞,就倒在地上。
“別打了,別打了……”珊珊舉著手表,滿臉是淚。
小梅哥哥奪走手表才松開小梅。臨走時,他豎著右手食指在珊珊前面晃動說:“你們這些瘋丫頭,他媽的,全不是好東西!”
小梅和蕓蕓止住了哭聲,珊珊的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她的長指甲胡亂摳著斑駁的墻皮,不久,地上全是白花花的粉末。
6
公墓回來,已是晚上六點。小梅哥哥請她們吃飯,珊珊婉拒了。她們在小鎮(zhèn)找了一家旅館,安頓下來。
“人活著就像螻蟻,小梅的新墳上都長草了?!笔|蕓頓頓筷子頭說。
晚上又是吃面。這個小鎮(zhèn),好像沒有像樣的特色小吃。
“你對他好像有意思……”珊珊的頭埋在湯里面。
“你說誰?”
“小梅她哥哥呀?!?/p>
“暈倒,你腦子有病……”蕓蕓摸摸珊珊的額頭。
“我說的是小時候?!鄙荷禾痤^,拿起醋瓶,往面湯里灑了一點。
“你說你自己吧。”蕓蕓大口喝著湯?!斑@人呀,活著就好,這些年,我算是想明白了。小梅太倔了,否則淹死在水里的就是我……”
蕓蕓的嘴角油光光的,鼻尖冒著汗。珊珊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她往臉上胡亂一抹,呵呵笑著。
“小梅哥哥老得好快,我記得他只比我們大三歲?!鄙荷河眉埥砻蛑臁?/p>
“又不是你老公,管他呢。”
“我老公,哼,這時候還不知去哪里花天酒地呢?”
“你顯擺呀……誰不知道你老公好呀,別刺激我了?!?/p>
她們吃了面,就上樓睡覺。房間又暗又小,兩張床的被單臟兮兮的,布滿污跡。珊珊透過生銹的窗檔往樓下望,蕓蕓的新車就停在院子里,地上流著廚房里倒掉的臟水。
“放心吧,我們祭拜過小梅了?!笔|蕓聞了聞被子沿,和衣倒下?!澳憬裢聿粫鰫簤袅?,巫婆?!?/p>
蕓蕓嬉笑著,鉆進(jìn)被窩,沒幾分鐘,就發(fā)出微鼾。珊珊關(guān)了燈,仰望著天花板。樓下的路燈透過窗簾射進(jìn)來,將墻壁切成一個個方塊。她閉上眼,開始一只兩只數(shù)羊。
不知多久,珊珊呼地坐起身,躡著腳走到窗口。窗外沒有月光,路燈也熄滅了。高高地望下去,除了轎車的倒車?yán)走_(dá)一閃一閃亮著紅光,幾乎漆黑一片。
十幾分鐘后,燈亮了,蕓蕓揉著眼,上廁所。
“你怎么不睡覺,站在窗口,嚇我呀!”
“我做夢了。”珊珊說。
“夢見什么了?”蕓蕓瞪大眼。
“有人來偷你的新車……我擔(dān)心死了,所以替你管著?!?/p>
“又胡思亂想了……”蕓蕓拍拍珊珊的后背道,“快點睡覺去,明天叫你老公帶你去看心理醫(yī)生!”
“隨便我吧,你的車還沒上牌照呢!”珊珊掙脫了蕓蕓的手,固執(zhí)地站在窗邊。
馬路上,一輛貨車駛過,震得窗戶格格響。身后,蕓蕓突然恨恨地罵道:“他媽的,跟你在一起,我也甭睡了……”
7
回到家,已是周日下午。余暉在書房里玩電腦,書桌上堆滿了各種吃食。紙碗里的方便面湯油膩膩的,上面漂著花生殼和煙蒂頭。
“累了吧,先睡一會兒。晚飯可以去外面吃?!庇鄷熎鹕肀Я吮荷海v出右手關(guān)掉一個個屏幕。
“沒事,就是渴得厲害,想喝雪碧?!鄙荷旱纳碜咏┲敝?,眼睛在書柜里尋找著什么。
“這個瓷瓶是誰送的?”
“一個陶瓷研究所的老板娘。你怎么老問這個問題呀?”余暉關(guān)掉電腦說,“我?guī)湍闳ベI雪碧,還想吃什么?”
珊珊搖搖頭。余暉走到玄關(guān)換鞋時,她又問:“這兩天,你一直呆在家里嗎?”
“昨晚去胡哥家下棋了,連輸五盤……”余暉做了個鬼臉。
腳步聲遠(yuǎn)去了,下樓道像在跑馬。珊珊躲進(jìn)書房,撥通了手機。
“胡哥,余暉在您這里嗎?”
“不在呀?!?/p>
“他不知跑哪兒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家呢,手機都關(guān)了?!?/p>
“昨晚倒是來了一下,屁股沒坐熱就走了,說你一個人在家不放心……”
“哦……我挺膽小的?!?/p>
“我?guī)湍銌枂杽e的哥們?”
“不麻煩了,可能去找人下棋了。下幾個臭棋,還關(guān)機……”
“他就是這副德性……哈哈……”
合上手機蓋,癱坐在搖椅里,閉上眼,一圈圈轉(zhuǎn)著搖椅。猛地,她站起身,從書柜里抓起那個光滑的瓷瓶,高高舉著,卻沒有放手。她從抽屜里翻出一把小刀,在釉面上一刀刀劃著,刀子親吻釉面發(fā)出的吱吱聲,聽了挺解勁。不出一分鐘,如玉的瓷瓶就像一個美女被鞭子抽得傷痕累累。
門開了,傳來男人的腳步聲??墒牵荷簺]有停手,下刀更快更狠。
“你瘋了?”男人扔了東西,跑過來。“好端端的,你干嘛要弄壞它?!?/p>
珊珊噙著淚,揚起頭笑道:“你知道小時候別人叫我什么嗎?”她伸出舌頭舔著刀面?!拔灼拧愠霾钜换貋?,我就夢見送這玩意的主人了……”
她哆嗦著放下瓷瓶,抓起雪碧,使勁擰瓶蓋?!斑辍保咨囊后w沖開瓶蓋,噴射出熱辣辣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