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閎
一天早晨,Jay Chou從香甜的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個大明星。這位出生在臺灣的年輕人,有著眾多的頭銜:“亞洲流行天王”、華語樂壇皇帝、詞曲創(chuàng)作家、編曲及制作人、MV及電影導演、編劇……他的大名叫周杰倫,而他的粉絲們更愿意稱呼他的那個奇怪的別名——周董,聽上去仿佛他跟他們處于同一職場上,是他們的領導者。
最早聽到周杰倫的歌大約在1999年前后。我的學生在MSN上傳來一個音頻文件,叫做《威廉古堡》,我聽不清歌詞,學生就一段一段打字傳給我。聽起來曲子不錯,歌詞也很特別,像一首前衛(wèi)派詩歌。其歌詞的內(nèi)容、句式、曲調(diào)、風格,都很歐化。后來就經(jīng)常能接觸到這位老兄的身影和歌聲,持續(xù)至今。
在流行歌曲的聽眾中,周杰倫的歌迷的文化程度相對較高,大多為高中生和大學生。這些人實際上是流行文化的重要推動者。正因為周杰倫影響到這么一人群,他對當下流行文化的影響力有著較長的持續(xù)期。這一點,與前些年一夜火爆的雪村、刀郎之流有所不同,后者一般難以逃脫流行文化宿命——二至三年的生存周期。
作為流行偶像的周杰倫,其形象設計恰如其分。他有活力,長相也還算過得去,但又不是一般娛樂明星的那種超常的英俊。過分的英俊俏麗,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僅供少年人“偶像崇拜”用。而周杰倫的外形只比常人超出那么一點點,對先天條件要求并不高,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對年輕人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鴨舌帽、牛仔褲、籃球鞋,單眼皮、寬臉盤、頭發(fā)覆額,一副略顯羞澀的、悶騷型的反叛青年形象,一種我行我素、滿不在乎的“酷”風格。從一個自發(fā)的有個性的歌手長成為一個超級偶像,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子迅速變成了天王巨星,這一成功的神話,給了年輕歌迷一種令人想入非非的承諾。
周杰倫雖然外表平淡無奇,穿著也隨意,但他卻有著一副對一切都漫不經(jīng)心,不為所動的樣子。有幾分憂郁,但又不是哀怨;有幾分冷漠,但又不流于無情;有幾分灑脫,但又不會狂傲;我行我素而又不失俠義心腸;聽別具一格的音樂、進行別具一格的消費……總而言之,“不走尋常路”——這一切,正是當下青少年的重要的精神特質(zhì)。年輕人對“做我喜歡的”這一理念的崇尚,通過歌曲和商業(yè)廣告,鼓吹“不走尋常路”和“我的地盤,我做主”的生活方式和生存價值,周杰倫也因此而成為這一代青少年的精神代言人。
然而,正如其演唱時吐詞的含混模糊一樣,周杰倫的文化語義依然是含糊不清的。他最初的歌曲混合了籃球、電玩、動漫、功夫等當下青少年的生活內(nèi)容元素,并將這些時尚內(nèi)容跟諸多國際流行音樂元素:嘻哈、節(jié)奏藍調(diào)、Rap,以及所謂“中國風”,拼貼在一起,形成了他特有的風格,其影響力覆蓋了十五歲到三十五歲年齡層的人群?!锻疟ぁ贰洱埲纺酥痢稏|風破》之類的歌曲,刻意制造意義的含混,在流行的蛋糕上涂抹上一層似是而非的文化奶油。這一意義的含混,乃是年輕人擺脫現(xiàn)實煩惱的輕度麻醉劑。這種文化心理走向極端的終極狀態(tài),就是時下流行的“屌絲”。
但從新近的幾張專輯來看,周杰倫正在從一個單純和有些怪癖的男孩,向成年人矯情、虛偽的階段過渡?!爸芙軅悺碑a(chǎn)品制造者們考慮到他的追捧者漸漸長大成人,于是開始準備為他們打造成年版的“周杰倫”。從外形上看,“成年版周杰倫”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從《七里香》《十一月的蕭邦》到《青花瓷》等新專輯,周杰倫開始把玩文化,預備成為未來“紳士”的代言人,為中產(chǎn)階級文化趣味培養(yǎng)社會基礎。他甚至開始留起了胡子,把青澀的“酷”改造成深沉的緘默,把滿不在乎和吊兒郎當改造成老成持重和寬宏大量。從這個意義上看,周杰倫已成為流行的娛樂文化工業(yè)的高級“人質(zhì)”,這個龐大的工業(yè)集團,正在按照他們的趣味和理念塑造文化樣板,而周的擁躉們則是“人質(zhì)的人質(zhì)”。周杰倫的“變形記”,也正是華語文化圈的社會階層的“變形記”。
這一切仿佛1960年代至1970年代西方文化中的青年“亞文化”歷史的重演:“嬉皮士”(Hippies)蛻變?yōu)椤把牌な俊保╕uppies)。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文化環(huán)境的改變,“嬉皮士”的鋒芒和銳氣日漸衰減,接下來的平庸和無聊也將是不可避免的。周杰倫的這一形象蛻變,符合當下華語文化圈的“亞文化”格局變化。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當下中國大陸的社會階層中,所謂“雅皮士”卻是面目模糊和極度不穩(wěn)定的群體。這一群體曾經(jīng)是年輕的“白領”階層的夢想,但今天,這一群體迅速分化,一部分上升為以“高富帥”人群為標志的富人階層,另一部分“白領”的生活開始變得捉襟見肘,正面臨墮落為“屌絲”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