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松

(陜西理工學(xué)院 文學(xué)院， 陜西 漢中 723000)

變文是敦煌文獻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鄭振鐸先生認為“在敦煌所發(fā)現(xiàn)的許多重要的文書里，最重要的要算是“變文”了?！盵1]180-181《漢將王陵變》《捉季布傳文》又是敦煌變文中的名篇，關(guān)于它們的寫卷及收藏情況，黃征、張涌泉先生《敦煌變文校注》已有具體的介紹，此不贅述。讀此二篇變文過程中，產(chǎn)生了些許不同于前輩學(xué)者的見解，愚者千慮，或當(dāng)有一二得焉。

一、 新婦檢校田苗，見其兵馬，斂袂堂前，說其——《漢將王陵變》[2]69

《漢將王陵變》主要講述了時任劉邦“左先鋒兵馬使兼御史大夫”的王陵與右先鋒兵馬使灌嬰一齊偷襲項羽兵營，使項羽軍士“二十萬人總著刀箭，五萬人當(dāng)夜身死”[2]68的故事。之后，項羽部下鐘離末挾持王陵母親以控御王陵，王母為讓兒子安心輔佐劉邦，自刎而死。變文此處“說其本情”一句，項楚《敦煌變文選注》未出注，黃征《敦煌變文校注》注云“本情：心事?！盵2]83此文乃是描寫王陵妻子見到鐘離末率三百將士將所在的茶城村百匝千遭、水泄不通地圍住，于是將此特殊情況告訴王陵母親。聯(lián)系上文，解釋做心事與文意方鑿圓枘，齟齬不合，所以，筆者認為應(yīng)當(dāng)解釋為：“實情”，清黃六鴻《?；萑珪肪硎弧对~訟》：“狡詐之徒，欲陷害怨家，恐細事不準(zhǔn)，務(wù)張大其詞，以聳上聽，及其準(zhǔn)后，始將所告本情說出”，[3]120此處“本情”即“實際情況”之義。另外，敦煌變文《破魔變》“魔女懺謝卻歸天，歡喜非常禮圣賢。故知佛力垂加備(被)，姊妹三人勝于前。女見魔王說本情，瞿談如來道果成”，[2]536也是魔王的三個女兒向魔王陳述被如來收伏放歸的詳細情況?！稘h將王陵變》的“說其本情”與此兩處“將所告本情說出”“女見魔王說本情”中的“本情”都只能解釋為“實情”而非“心事”。

三、 王陵斫營為高皇，直項羽行無道。——《漢將王陵變》[2]69

項楚《敦煌變文選注》云“擬：這里是準(zhǔn)備、對付的意思?！盵4]168《敦煌變文校注》認為“擬當(dāng)為誤字，……‘直擬’甲卷作‘直是’，此處亦應(yīng)作‘直是’?！硕渲^王陵所以去斫營，都是因為項羽行無道之故”。[2]84細味文意，上句“王陵斫營為高皇”，已經(jīng)明白指出自己和灌嬰斫營的目的是為了高皇劉邦的利益，逐鹿中原，各為其主而已，且文中王陵曾對劉邦說“臣見陛下頻戰(zhàn)頻輸，今夜二將擬往楚家斫營，擬愜我王本情”，亦只說斫營是為了高皇，并非其它原因。如此，此處之“擬”同本文之“擬往楚家斫營”、“斫營擬是傳天下”、“各各思家擬自歸”，亦同《捉季布傳文》的“似獰龍擬吐云”、“解發(fā)捻刀臨擬剪”、宋柳永《鳳棲梧》“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dāng)歌，強樂還無味”[6]25中的“擬”一樣，都應(yīng)訓(xùn)為“欲”、“打算”?！爸睌M”即是“直欲”之義，《降魔變文》有一段韻文寫舍利弗化出獅子斗殺六師變出的水牛，原文云“整理衣服安心意，化出威棱師子王。哮吼兩眼如星電，鑯牙峻爪利如霜。意氣英雄而振尾，向前直擬水牛傷”，[2]565這“向前直擬水牛傷”的“直擬”意義正是“直欲”。承前所分析，《漢將王陵變》此“直擬項羽行無道”意思是“只打算讓項羽無路可走”。

四、 憶昔汝父臨終日，塵天黃知。道子久后于光祖，定難安邦必有期?！稘h將王陵變》[2]70

“塵莫天黃物末知”一句頗可再檢討。項楚于該句注“‘莫’通作‘漠’，彌漫貌”，[4]173《敦煌變文校注》不同意此種觀點，認為“‘塵漠’即塵沙、塵埃，借代大地”。[2]86關(guān)于“塵莫天黃”筆者認為，這是一個當(dāng)句對，“塵莫”與“天黃”構(gòu)成對仗，“塵”“天”俱是名詞，“莫”“皇”皆為形容詞，“莫”并非指塵沙。即使“漠”字有塵沙、沙漠的意義，在古詩文中，一般會使用雙音節(jié)詞“沙漠”或“漠北”等等，《王昭君變文》即云“妾嫁來沙漠”，《昭明文選》中這樣的例子更多：卷二十七曹子建《白馬篇》“揚聲沙漠垂”，[5]1288卷二十五西晉盧諶《贈崔溫》“北眺沙漠垂，南望舊京路”，[5]1186卷三十一江淹《雜體詩三十首·劉太尉傷亂》“飲馬出城濠，北望沙漠路”，[5]1465卷四十阮籍《為鄭沖勸晉王箋》“明公西征靈州，北臨沙漠，榆中以西，望風(fēng)震服”，[5]1832卷四十三孫楚《為石仲容與孫皓書》“信能右折燕齊，左振扶桑，凌轢沙漠，南面稱王也”，[5]1933卷四十六顏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棧山航海，逾沙軼漠之貢”[5]2051(案：“逾沙軼漠”即“逾軼沙漠”),卷三十七劉琨《勸進表》“敢肆犬羊，凌虐天邑”，李善該句注云“《漢名臣奏》曰：太尉應(yīng)劭等議，以為鮮卑隔在漠北，犬羊為群”，[5]1703此處即稱“漠北”。所以，一般的情況并無單單以“漠”為“塵埃、沙漠”意義者。

從和“天黃”相對仗的結(jié)構(gòu)來講，莫只能作為形容詞。這層意義下，通“漠”，彌漫、廣大、盛大貌，既可以形容云氣氤氳盛多如李白《菩薩蠻》的“平林漠漠煙如織”，[7]321另如謝朓《游東田》“遠樹曖仟仟，生煙紛漠漠”，曹融南先生注云“漠漠，布散貌”。[8]261“莫莫”“漠漠”還可以形容植物的茂盛，《昭明文選》卷四左思《蜀都賦》“黍稷油油，粳稻莫莫”，李善注云“莫莫，茂也”，[5]181卷二十六范彥龍《古意贈王中書》“竹花何莫莫，桐葉何離離”[5]1219之“莫莫”意義亦是“茂盛”。最有趣味的是，“莫莫”在前人已經(jīng)有使用來描寫塵土的前例，《昭明文選》卷八揚雄《羽獵賦》“莫莫紛紛，山谷為之風(fēng)猋，林叢為之生塵”，[5]394李善注曰：“莫莫紛紛，風(fēng)塵之貌也”，看來以“莫莫”來摹狀塵土飛揚的彌漫廣大盛大，合于理亦可證于文獻?；氐轿覀冇懻摰摹皦m莫天黃物末知”，“塵莫”即塵土彌漫廣大，上薄云霄，天也為之色黃了。黃作黃色解釋，“天黃”本無更深刻的意義，不必如《敦煌變文校注》曲折解作“皇天”。

最后一個問題，“塵莫天黃物末知”中的“物末知”作何解釋？項楚說“物：疑當(dāng)作‘惣’，同‘總’。末，疑當(dāng)作‘未’?！盵4]173《敦煌變文校注》同意項楚先生的看法，并舉敦煌卷子為證。[2]86然而，如果依照他們的看法，應(yīng)校讀作“塵莫天黃總未知”，則此句的意義更無法理解了。今試作一解析。

“塵莫天黃物末知”的“末”乃副詞，表示否定，相當(dāng)于“未”、“沒有”、“不”?！抖Y記·檀弓下》：“其變而之吉祭也，比至于祔，必于是日接，不忍一日末有所歸也?！编嵭⒃疲骸澳瑹o也。”[9]274《公羊傳·隱公六年》：“吾與鄭人，則曷為末有成？”[10]53以上“末”字皆可以“未”訓(xùn)釋之。《墨子·公孟》：“魯有昆弟五人者，其父死。其長子嗜酒而不葬。其四弟曰：‘子與我葬，當(dāng)為子沽酒?！瘎裼谏蒲远?，已葬而責(zé)酒于其四弟。四弟曰：‘吾末與子酒矣?！盵11]461“末知”義同“未知”，不煩校改。“物末知”的“物”根據(jù)前后文意考慮，實乃特指鬼魅精怪，《史記》卷一〇五《扁鵲倉公列傳》：“(長桑君)乃出其懷中藥予扁鵲：‘飲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當(dāng)知物矣?！彼抉R貞索隱：“上池水謂水未至地，蓋承取露及竹木上水，取之以和藥，服之三十日，當(dāng)見鬼物也?！盵12]2143-2144漢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卷九《怪神·世間多有精物妖怪百端》：

魯相右扶風(fēng)臧仲英為侍御史，家人作食，設(shè)案，欻有不清塵土投污之，炊臨熟，不知釜處，兵弩自行，火從篋簏中起，衣物燒盡，而簏故完。婦女婢使悉亡其鏡，數(shù)日堂下擲庭中，有人聲言：“汝鏡。”女孫年三四歲，亡之，求不能得，二三日乃于清中糞下啼，若此非一。汝南有許季山者，素善卜卦，言“家當(dāng)有老青狗物，內(nèi)中婉御者益喜與為之。誠欲絕，殺此狗，遣益喜歸故里。”[13]423

王利器《風(fēng)俗通義校注》引孫詒讓《札迻》之說：“按古書多謂鬼魅為物，《漢書·郊祀志》云：‘有物曰蛇?！佔⒃疲骸镏^鬼神也?！洞呵锓甭丁ね醯馈菲疲骸上形锱??！嗽乒肺?，猶言狗魅也?！盵13]424晉干寶《搜神記》卷十七：“‘向者物何如？乃令君怖懼耶？’對曰：‘其身如兔，兩眼如鏡，形甚可惡?！盵14]474《漢將王陵變》此處之“物”字亦當(dāng)是鬼魅精怪的意思，其意義正相當(dāng)于《八相變》(一)“諸臣猜道是妖奸”，[2]508《八相變》(二)“若是鬼魅妖精”、[2]523“皆稱精魅”[2]524中的“妖奸”、“精魅”、“鬼魅妖精”等?！皯浳羧旮概R終日，塵莫天黃物末知”之后是“道子久后于光祖，定難安邦必有期”，這一句預(yù)言于情于理都不應(yīng)是其父親所說，而是黃塵彌漫之際有一鬼魅精怪告訴王陵母親的預(yù)言。

五、 昔時楚漢定西秦，未辨龍蛇立二君。連年江河沸，累歲相持日月昏。——《捉季布傳文》[2]91

關(guān)于“戰(zhàn)敗”一詞，馮沅君的說法是“‘?dāng)　赡苁恰ァ`”，《敦煌變文校注》批駁馮沅君說法未確，理由是“楚漢相爭，起先連年戰(zhàn)敗者為漢家。下文季布罵語有‘百戰(zhàn)百輸天不佑’句可證”。[2]100誠然，季布的罵詞有“百戰(zhàn)百輸天不佑”之句，《漢將王陵變》里亦有“大陣七十二陣，小陣三十三陣，陣陣皆輸他西楚霸王”的內(nèi)容，[2]66但是，在《捉季布傳文》中，“百戰(zhàn)百輸天不佑，士卒三分折二分”之句已經(jīng)和“連年戰(zhàn)敗江河沸”之句之間相隔23聯(lián)句之多，并不一定適合來等同于前句“連年戰(zhàn)敗江河沸”的意思。其次，我們重新來審視《捉季布傳文》開頭的話“昔時楚漢定西秦，未辨龍蛇立二君。連年戰(zhàn)敗江河沸，累歲相持日月昏。漢下謀臣真似雨，楚家猛將恰如云。各佐本王爭社稷，數(shù)載交鋒未立尊”。“未辨龍蛇立二君”，即不能分出劉邦項羽二君誰是真命天子，“累歲相持日月昏”說兩家武力相持不下久經(jīng)時月，“漢下謀臣真似雨，楚家猛將恰如云”亦是以云雨對舉，并未曾指出楚漢兩家有高下軒輊之別，“各佐本王爭社稷，數(shù)載交鋒未立尊”更是明言尚未一家獨大。也就說，這四句聯(lián)句的總體語境是在敘述楚漢兩家的相持不下，如果這中間的“連年戰(zhàn)敗江河沸”是說漢家屢戰(zhàn)屢敗的話，便會打破語境的整體和諧，所以，就這個角度理解，馮沅君先生認為“戰(zhàn)敗”應(yīng)作“戰(zhàn)攻”，更符合原意。這里舉一個詩歌的例子，唐代杜牧的《寄揚州韓綽判官》“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整首詩意象澄明，身在淮南，心寄維揚，目之所遇碧水瑤山、心之所想明月石橋，精妙玲瓏的意向灌注著詩人對友人的遙心款想，遠慕長懷。此詩流傳于世有兩個版本，第二句有作“秋盡江南草木凋”者，正因為衰煞的草木凋落意象影響了詩歌整體意象的空明，所以明代楊慎在《升庵詩話》卷八中才認為第二句的“草木凋”不符合整詩風(fēng)調(diào)，他說：“若作‘草木凋’，則與‘青山明月’、‘玉人吹簫’不是一套事矣?！盵15]800此原理正同于《捉季布傳文》此處文字。

六、 (季布)不經(jīng)旬日歸朝闕，具奏東齊無此人?；实奂嚷劅o季布，“勞卿虛去涉風(fēng)塵，放卿歇息歸 私第，”。朱解殿前聞帝語，懷憂拜舞出金門?！蹲郊静紓魑摹穂2]95

“寬腸”斯5441作“怨腸”，項楚認為應(yīng)作“怨腸”：“‘怨腸未合分’，謂仇恨之心不應(yīng)消解也”，[4]229而黃征認為應(yīng)作“寬腸”，“‘寬腸’意即寬懷、寬心”。[2]117案，漢皇聽說未能緝拿仇人，自然心情不好，“朱解殿前聞帝語，懷憂拜舞出金門”一語中，朱解未能完成漢皇使命而心中憂愁亦能印證漢皇的中心憤郁。如果作“朕寬腸未合分”，那么分字必須有“能夠”的涵義，則上文才能夠解作“是朕想寬懷卻未能夠?qū)崿F(xiàn)”，但是“分”字在古詩文中卻沒有這層涵義，所以只能做他解方能貫暢文意?！胺帧弊钟蟹纸?、排解義，《后漢書》卷十六《鄧寇列傳》：“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16]413李賢注：“分猶解也”，這里是作“排解矛盾”之義，那么“朕寬腸未合分”于理正應(yīng)是“朕怨腸未合分”也(朕怨腸未到排解之時)。

項楚未釋此句，黃征解釋“邀”字說“邀勒互文，邀亦勒也?！盵2]118但勒字的意思是拉緊韁繩以止住牲口，如《楚辭·九章·思美人》“勒騏驥而更駕兮，造父為我操之”，[17]147宋劉克莊《沁園春·寄竹溪》詞“老子衰頹，晚與親朋，約法三章，有談除目者，勒回車馬”，[6]2597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姑妄聽之二》“幸道力原深，故忽迷忽悟，能勒馬懸崖耳”，如果，“邀”的意義亦同于“勒”的話，則二字俱為止馬之義，如何可以“雙走馬”？是以，“邀”和“勒”非同義，乃互補為義，即“吆喝、驅(qū)趕”之義?！段饔斡洝返诎司呕兀骸鞍私涞溃骸チT，去罷，豬羊都四散走了！’行者道：‘你去邀著，等我討他帖兒看看’”，[18]1042亦“驅(qū)趕”、“驅(qū)使”義。今巴蜀方言驅(qū)趕牲口禽鳥猶言“邀”，正是用此義?！把啊奔囱R，“鞍”代指馬，以局部代稱全局，猶如晉陶淵明《詠荊軻》詩“登車何時顧，飛蓋入秦庭”[19]388是以車上圓蓋代指車?！败E身”，黃征先生釋為“舉起雙足”，從他所引用的《魏書·傅永傳》“有氣干，拳勇過人，能手執(zhí)鞍橋，倒立馳騁”來看，《季捉布傳文》中的季布應(yīng)是驅(qū)趕控御兩匹馬，然后左右手分別把住兩匹馬之馬鞍，雙腳倒立，舒坦自如，如同威神。

八、 若非有敕千金詔，遭誅徒現(xiàn)身。——《捉季布傳文》[2]97

《敦煌變文校注》于“乍可”未出注?！抖鼗妥兾倪x注》云：“乍可：寧可”，接著引用了駱賓王《代女道士王靈妃贈道士李榮》“乍可匆匆共百年，誰使遙遙期七夕”、高適《封丘作》：“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fēng)塵下”、敦煌《王昭君變文》“乍可陣頭失卻馬，那堪向老更亡妻”、《燕子賦》(一)“乍可從君懊惱，不得遣我脫枷”共四個例子來證明“乍可”乃“寧可”之義。[4]245但是，將變文的“乍可遭誅徒現(xiàn)身”解釋為“寧可遭誅徒現(xiàn)身”則齟齬非常。變文上下文原作：

侯瓔拜舞辭金殿，來看季布助歡忻?；实凵犴┦针妨?，君作無憂散憚身。

季布聞言心更大，仆恨多時受苦辛。雖然奏徹休尋捉，且應(yīng)潛伏守灰塵。

若非有敕千金詔，乍可遭誅徒現(xiàn)身。

劉邦已經(jīng)接受了侯瓔的建議，同意停止捉拿季布，但是并沒有明確詔令免去季布當(dāng)年罵陣的罪愆，所以，季布擔(dān)心自己仍然不安全，只能“潛伏守灰塵”，他不滿足于此，他想要劉邦下千金詔招安于他，如此方能明哲保身并逍遙青云，如此一來他絕非“寧可遭誅”的。

“乍”字在敦煌變文中有兩個解釋，一是“寧”；二是“豈”?！罢Э伞币虼艘灿辛藘蓚€方面的涵義，一是“寧可”，《敦煌變文選注》上文所引幾個例子均作此解釋。二是“豈可”，這是往往容易忽略的，如唐張鷟《龍筋鳳髓判》卷一：“雞冠比玉，乍可依?。眶~目參珠，曾何髣髴”[20]15中“乍可”只能訓(xùn)釋為“豈可”。再如《全唐詩》卷三四五韓愈《辭唱歌》“乍可阻君意，艷歌難可為”(艷歌難能可貴，豈可阻撓君意)，[21]3879卷四二三元稹《春游》“不能辜物色，乍可怯春寒”(豈可害怕春寒而辜負自然芳景呢)，[21]4659卷五五九薛能《彭門解嘲二首之二》“身外不思簪組事，耳中唯要管弦聲。耽吟乍可妨?xí)r務(wù)，淺飲無因致宿酲”[21]6540(吟詩作賦豈能妨礙公事)，卷七八〇鄧陟《珠還合浦》“魚目徒相比，驪龍乍可攀”(豈能追攀驪龍頷下的寶珠)，[21]8911以上諸例“乍可”皆應(yīng)解釋為“豈可”而不能解釋為“寧可”，《捉季布傳文》中的“乍可遭誅徒現(xiàn)身”應(yīng)是倒裝句式，其正確的語序為“乍可現(xiàn)身徒遭誅”，亦即“豈可現(xiàn)身徒遭誅”，原文的“若非有敕千金詔，乍可遭誅徒現(xiàn)身”，說的簡單點就是“你劉邦如果不正式下詔宣告冰釋前嫌而重用我，我豈可貿(mào)然現(xiàn)身而白白遭你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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