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013年春節(jié)剛過，一條微博成為網(wǎng)絡關注的焦點。浙江溫州瑞安市一位網(wǎng)友在微博上貼出了當?shù)匾粭l漂滿垃圾的河道照片。他懸賞二十萬元人民幣，邀請當?shù)丨h(huán)保局長下河游泳。這場“微博發(fā)難”還沒落幕，2月19日，又有網(wǎng)友邀溫州蒼南縣環(huán)保局長下河游泳，并加碼至三十萬元。

環(huán)保局長頻頻被邀下河游泳，折射出的是國人對當前水污染問題的憂慮和無奈。

管子曰：“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諸生之宗室也?！本褪钦f，水，是萬物之源，萬物皆源自于水。古希臘人認為，土、氣、火、水構成了世界萬物?，F(xiàn)代人對水的詮釋是：水，是生命之源、生產之要、生態(tài)之基。可以說，水，給了我們整個世界。

從倫理學角度看，人類既然懂得水的價值和重要性，認識到水的生命主體地位和道德地位，就應該將水作為道德關懷的對象，對水資源直接擔負起倫理責任和義務。可是，事實又如何呢？多年前在瑞士召開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有識之士呼吁：全球正面臨嚴重的水危機，水資源今后可能比石油還珍貴。造成水資源危機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日益嚴重的水污染，而造成水污染的罪魁禍首，恰恰是人類自身。

中國是一個干旱缺水嚴重的國家，人均淡水資源在世界上排名第一百零九位，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早就被聯(lián)合國列為十三個最貧水的國家之一。不僅如此，中國許多地區(qū)的地下水已經受到一定程度的污染，并且有逐年加重的趨勢。日趨嚴重的水污染不僅降低了水體的使用功能，加劇了水資源短缺的矛盾，而且還嚴重威脅到城鄉(xiāng)居民的飲水安全和健康。

中國的水污染已經逼近危險臨界點！

第一章 飲水危機：中國人的生命懸崖

安全，新世紀一個風行全球的關鍵詞。傳媒時代，人們似乎已習慣了討論國家安全、核安全、經濟安全、文化安全、情感安全、家庭安全、食品安全、藥品安全、出行安全……在這些五花八門的安全中，飲水安全似乎被人們忽視了。

人體有59%～66%是水分，當人體失水占體重的10%時，就會導致脫水癥狀。當失水占體重的15%～20%時，就會危及生命。通俗地講，一個人三到四天不喝水，死神就會拖著棺材，隨時“笑納”你的性命。

2007年5月，聯(lián)合國水與衛(wèi)生顧問委員會第八次會議暨亞洲地區(qū)對話會在上海市召開，會議指出：全球有二十六億人缺乏必要的用水衛(wèi)生設施，每年有五百萬人，其中包括一百八十萬兒童死于與飲水安全有關的疾病。

而我國的飲水安全，早就把國人逼到了生命懸崖，因飲水衛(wèi)生問題發(fā)生和傳播的疾病有五十多種。在我國，每年發(fā)生腹瀉病例約8.36億人次；五歲以下兒童每人每年平均發(fā)生腹瀉病例二十九次；農村兒童腹瀉死亡率是城市的十四倍；五歲以下兒童中，每二十八人有一個因輪狀病毒腹瀉就診，每一百二十人有一個因輪狀病毒腹瀉住院治療……

“這些病，絕大多數(shù)與飲水不安全有關。與其說是吃出來的，不如說是喝出來的?！毙l(wèi)生專家如是說。

《列子·湯問》有言：“緣水而居”。而今，我們緣何水，方可居？我國的淡水資源總量為2.8萬億立方米，占全球水資源的6%，居世界第六位。但由于人口眾多，人均水資源占有量低，按照2004年人口計算，人均只有2185立方米，僅為美國的五分之一?？鄢y以利用的洪水涇流和散布在偏遠地區(qū)的地下水資源后，我國現(xiàn)實可利用的淡水資源量則更少，僅為1.1萬億立方米，人均可利用水資源量約為九百立方米，并且其分布極不均衡。一位學者這樣描述我國水資源的分布：“我國水資源的空間分布頭重腳輕，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大頭娃娃’，顛簸著，搖晃著，以嚴重畸形的面目示人。”

“大頭娃娃”的具體形象是——南方片，包括長江、珠江、華東華南沿海、西南諸河四個流域，人多地少，經濟發(fā)達，水資源相對豐富；北方片，包括長江以北的淮河、黃河、海河、遼河、松花江五個流域，人多地多，經濟發(fā)達，而水資源嚴重短缺；西北a130148bf3282b894c4301d1546e9ee3片，除額爾齊斯河外都屬于內陸河流域，土地面積約占全國的35%，地廣人稀，氣候干旱，生態(tài)環(huán)境脆弱。該地區(qū)人均水資源不算少，耕地資源也十分豐富，但水資源的開發(fā)利用受到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嚴重制約。

就這樣一個“大頭娃娃”，如今已面黃肌瘦，遍體鱗傷。截至二十世紀末，我國六百六十九座城市中有四百座供水不足，一百一十座嚴重缺水，全國城市缺水總量為六十億立方米。在三十二個百萬人口以上的特大城市中，有三十個長期受缺水困擾。在四十六個重點城市中，45.6%水質較差，十四個沿海開放城市中有九個嚴重缺水。2004年，二十一個省級行政區(qū)對地下水位降落漏斗進行不完全調查，共統(tǒng)計漏斗七十六個，漏斗總面積七千二百萬立方米。

中國的許多城市，像上火的患者一樣，目赤唇干，內火燒心?！皷|方水都”上海——早就被聯(lián)合國列為全球六大缺水城市之一，正面臨著嚴重的缺水危機，取水口已由昔日的黃浦江伸向了長江干流；在廣州，市區(qū)河段水質已劣于五類標準，江水中有毒物質超過二十種，為此廣州市被迫斥巨資改向幾十公里以外的西江和東江去取水；沈陽已經由輕度缺水城市轉為重度缺水城市，城區(qū)內地下水開發(fā)利用程度早已達到極限；南京，由于長江水資源污染嚴重，正面臨水質性缺水；長春市供水缺口難以填補，不得不向世界銀行貸款，引松花江水解決供水不足問題；太湖沿岸城市已經放棄了就近取水，無錫等地實施了長江引水工程；杭州棄用錢塘江水源后，選擇從千島湖調水，從而跟上游的建德地區(qū)矛盾重重……

北京，中國的首都，飲水安全狀況又當如何？資料顯示，北京人均水資源占有量不足全國水平的二十分之一。自1972年以來，北京開始大規(guī)模開采地下水，1999年至2010年，超采的地下水超過五十六億立方米，已經形成以朝陽區(qū)為中心，西到石景山、東至順義、南至南苑、北到昌平約兩千多平方公里的漏斗區(qū)，導致地面沉降，沉降點最大累積幅度達八百五十毫米。

如同造血功能嚴重衰竭的患者一樣，北京的“血庫”一直在告急。1997年，由于官廳水庫的水質無法達到飲用水標準，徹底退出了北京生活飲用水供水體系；母親河——永定河只剩下瘦弱的河床；密云水庫不堪重負，不得不花血本在幾千里之外實施亙古未有的“南水北調”工程，從湖北丹江口引長江水北上“抗渴”……

天津，中國四大直轄市之一，被譽為鑲嵌在渤海灣的一顆璀璨的明珠。然而，和沿海其他嚴重缺水的城市一樣，天津實際上是堆砌在鹽堿地上的一座干城，淡水資源匱乏的程度僅次于北京。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有個民諺講天津“四大怪”，其中之一就是“自來水能腌咸菜”。那時的天津，由于經濟迅速發(fā)展，人口劇增，用水量急劇加大，而主水源海河上游卻由于修水庫、灌溉農田等原因，水量大幅度減少，造成天津供水嚴重不足。居民用水由原來每人每天七十公升降到六十五公升，并且還是每公升含一千多毫克氯化物的苦澀咸水。工業(yè)生產用水由原來日用七十七萬方降到四十五萬方，第一發(fā)電廠被迫停止發(fā)電，紡織、印染、造紙等行業(yè)的用水大戶也隨時面臨停產的威脅。

1981年8月，黨中央和國務院決定實施“引灤入津”工程。灤河在距天津幾百里外的河北省遷西和遵化地區(qū)，“引灤入津”就是把灤河上游的潘家口和大黑汀兩個水庫的水引進天津市。引水渠道長二百三十四公里，中間還要在灤河和薊運河的分水嶺處開鑿一條逾十二公里長的穿山隧洞，全部工程開鑿出的巖石達一百四十萬立方米。

“引灤入津”結束了天津老百姓喝咸水的日子，但不到三十年，隨著城市發(fā)展和人口劇增，天津又不得不向黃河討水喝，從遙遠的齊魯大地實施了“引黃入津”。除“南水北調”、“引灤入津”、“引黃入津”、“引黃入冀”這樣的大規(guī)模調水工程外，我國各省市的引水工程，從城郊到農村再到山區(qū)，從下游到中游再到上游，越引越遠，越引越長，越引越難。

如果說水資源的多少是制約發(fā)展的關鍵，那么威脅人類健康甚至生存的，則是污染。2006年3月，全國政協(xié)人口資源環(huán)境委員會和中國發(fā)展研究院共同組織了“保護長江萬里行”考察活動?？疾熘邪l(fā)現(xiàn)，長江流域最主要的污染源是工礦企業(yè)的廢水與城鎮(zhèn)生活污水。重慶一帶是小型煉焦、煉礦企業(yè)，到了湖北、江西、安徽、江蘇，放眼兩岸，眾多大型鋼鐵、造船等重污染企業(yè)沿江密布，這些企業(yè)的污水處理裝置幾乎都是“聾子的耳朵”，約90%的污水未經處理就直接排入長江。在一些地方，企業(yè)交點兒錢給環(huán)保局就能“獲準”直排污水。中國，這個名符其實的“世界加工廠”，在為整個世界生產產品的同時，將污泥濁水留在了自己的土地上。

水污染有兩類，一類是自然污染，另一類是人為污染。在我國，當前對水體危害較大的是人為污染。我國飲用水源地一般在河流上游的欠發(fā)達地區(qū)，這些地區(qū)往往需要高額投資拉動經濟發(fā)展，礦山開采、冶煉、石化、化工等高污染行業(yè)一哄而起，導致水源污染物排放總量遠遠超過環(huán)境容量。也就是說，在水資源如此匱乏的情況下，許多人還在給這個可憐的“大頭娃娃”嘴里強行灌污水。

“水資源短缺已成為未來二十年中國實現(xiàn)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目標所面臨的重大挑戰(zhàn)之一?！币环輽嗤芯繄蟾嬷兄赋?，“工業(yè)污水和城市生活廢水排放總量像經濟總量一樣也在大幅增長”。

據(jù)載，2003年全國年廢水排放量六百七十多億噸，其中70%未經處理直接排放。重情義的華夏兒女，都有濃厚的母親情結，把流經故園的河流謂之母親河，譬如北京人之于永定河，天津人之于海河，南京人之于秦淮河，哈爾濱人之于松花江……當一條條母親河污染了、斷流了、壽終正寢了，兒女們算什么呢？

水殤，使中國一半以上的城市變成了沒娘的娃。

第二章 陰霾與真相：難以組接的灰色鏡頭

透明的水，給了我們鏡子一樣明凈的環(huán)境和生活，它同樣折射出了我們這個時代對待環(huán)境、對待發(fā)展、對待生命的認知和態(tài)度。

在經濟引擎的強力拉動下，中國城市以史無前例的速度拓展，小城鎮(zhèn)建設如火如荼，農村鄉(xiāng)鎮(zhèn)城市化快馬加鞭、一日千里。地圖繪制專家不止一次地放言：“過去一張城市地圖，使用幾十年，甚至近百年，如今中國大多數(shù)城市地圖每年都要重新繪制，有的城市半年要繪制一次。”

這是一種豪邁的、喜不自勝的口氣。但是，又有誰認真考慮過城市無限增容與水資源、飲水儲備、飲水安全之間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關系？當所有的關系難以維持，答案很簡單：一切，回歸到零。

監(jiān)察部統(tǒng)計顯示，中國水污染事故近幾年每年都在一千七百起以上。遍及中國大大小小城市的停水、斷水、毒水、苦水、有蟲水等事件層出不窮。當這些事件成為一種常態(tài)，你是否也視若無睹？我們不妨從眾多飲水安全事件中截取幾組鏡頭，相信每一位經歷過類似事件的人，都能體味其中的無奈與悲涼。

鏡頭之一：1994年7月，淮河下游沿線一些城市的許多居民突發(fā)惡心、腹瀉、嘔吐等癥狀。原來，淮河上游因突降暴雨開閘泄洪，將積蓄于上游兩億立方米的水放下來。所經之處，河水泛濁，泡沫覆蓋，魚蝦大量死亡。取樣檢驗證實，其水質早已惡化，沿河各自來水廠被迫停止供水達五十四天之久。瞬時，百萬淮河民眾飲水告急。為了處理淮河飲水污染，國家花了整整十年時間，投入六百多億元人民幣。燃眉之急是基本解決了，但是，近年來，整個淮河六成水體已經完全喪失正常功能。

鏡頭之二：2004年2月，在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沱江沿線五個市的百萬居民一時無水可飲。造成此次特大水污染事故的原因，是某化工公司在對其日產一千噸的合成氨及氨加工裝置進行增產技術改造時，未報經省環(huán)保局，擅自對該技改工程投料試生產。在試生產過程中發(fā)生故障，致使含大量氨氮的工藝冷凝液外排出廠流入沱江。

鏡頭之三：2005年12月，珠江大支流之一的北江韶關段發(fā)生嚴重鎘污染，某冶煉廠在設備檢修期間超標排放含鎘廢水，鎘濃度超標十二倍多，危及下游城市數(shù)千萬群眾的飲水安全。

鏡頭之四：2005年1月，重慶綦江古南街道橋河片區(qū)近三萬居民連續(xù)幾天沒有自來水喝，原因是水源被綦河上游某化肥工廠排出的廢水污染。水廠被迫停止供水，有關部門只好采取最原始的用水治水之法，在綦河水域橋河段上游和下游開閘，加速稀釋受污染水體。

鏡頭之五：2006年9月，湖南省岳陽縣飲用水源地新墻河發(fā)生水污染事故，砷超標十倍左右，八萬居民的飲水安全受到威脅。污染發(fā)生的原因為河流上游三家化工廠的工業(yè)污水日常性排放，致使大量高濃度含砷廢水流進千家萬戶……

如果說，上述這些千奇百怪的鏡頭已經讓國人見怪不怪，那么，還有一些鏡頭，則更像一組組灰色的漫畫，注定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藝術精品”。

漫畫之一：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權威”表態(tài)

讓我們先來看看兩份政府公告。這是哈爾濱市政府于2005年11月21日發(fā)布的兩份停水公告，第一份公告是25號文，第二份公告是26號文，兩個公告的發(fā)布時間，僅僅相隔幾個小時。兩者的區(qū)別在于：第一份公告說“管網(wǎng)設施檢修停水四天”，而第二份公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上游來水污染停水四天”。

前者導致全城社會秩序大亂，市民一片恐慌，流言紛起，搶水、搶食物的人群涌進大小超市，水價被哄抬到三倍以上。據(jù)統(tǒng)計，在短短的一天內，全市1.6萬噸純凈水存貨被搶購一空，這相當于平時一百天的供應量。還有不少人出城逃離，道路一度發(fā)生擁堵，有些人甚至露宿室外。而后者迅速讓社會回歸理性，老百姓開始配合政府積極應對此次污染事件。

關于該市停水的原因和背景，國人并不陌生。2005年11月13日，中國石油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吉林石化分公司雙苯廠硝基苯精餾塔發(fā)生爆炸，造成八人死亡、六十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六千九百余萬元。爆炸發(fā)生后，約一百噸苯類物質流入松花江，造成江水嚴重污染，沿岸數(shù)百萬居民深受其害，鄰國俄羅斯對松花江水污染對中俄界河黑龍江造成的影響表示關注。

面對真相，不難判斷，第一份公告是一紙謊言，第二份公告則是安民告示。實際上，早在21日之前，敏感的哈爾濱市民就從各種渠道獲知江水遭到污染，但這一來自民間的“小道消息”被某些方面認為是謠言，是蠱惑。為了“穩(wěn)定”松花江下游的民心，22日，事發(fā)地吉林方面仍然煞有介事地配合有關方面“辟謠”。吉化一位負責人強調：“爆炸產生的是二氧化碳和水，絕對不會污染水源；吉化有自己的污水處理廠，不合格的污水是不會排放到松花江的……”而這一天，松花江上死魚遍布，慘如末日。

23日，國家環(huán)?？偩纸K于打破長達十天的沉默，發(fā)布公告承認，由于吉化爆炸事件，松花江發(fā)生重大水污染事件?？墒牵L達八十公里的污染帶已經“遠征”到了哈爾濱市自來水廠的取水口，所經之處惡臭彌漫，江水漆黑如墨。于是，一場綜合治理松花江、黑龍江嚴重污染的大會戰(zhàn)在吉林、黑龍江以及俄羅斯方面打響。

這次事故的代價是慘重的，教訓是深刻的。臉都丟到國際上了，我們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反思有關方面對問題的回避和對責任的推卸？經歷了這場災難，是不是可以說，中國的水污染就此該畫上句號了？

漫畫之二：傷口，不是句號

事實證明，松花江水污染不僅不是句號，甚至連個問號都算不上。類似于松花江水污染的事件，一直變幻著版本，在中國大地上不斷上演。

2012年2月2日，江蘇鎮(zhèn)江的許多居民突然發(fā)現(xiàn)自來水異味兒明顯。當天，就有網(wǎng)民在網(wǎng)上發(fā)了有關自來水受到污染的帖子，立刻引起了有關方面的另一種“化學反應”。鎮(zhèn)江市自來水公司信誓旦旦地表示：因為投氯過量造成氣味明顯，而氯是常用的消毒劑，符合國家標準，不會影響人體的健康。

誰信呢？敏銳的網(wǎng)民繼續(xù)發(fā)帖，聲稱懷疑與一艘滿載化學品的船在江陰段發(fā)生沉船事故有關。一時人心惶惶，議論四起。為了消除廣大網(wǎng)民的顧慮，江蘇省水上搜救中心要求江陰市水上搜救中心進行調查。通過對陸上化工碼頭、水域檢查核實后，省水上搜救中心稱：未發(fā)現(xiàn)長江江陰水域有裝載化學品的船只沉沒，也未接到類似的事故報告。

江陰警方迅速通過官方微博回應：經核查，有一艘滿載化學品的船在江陰段發(fā)生沉船的消息純屬造謠，目前公安機關正在追查消息來源。

直到2月6日下午，處在鎮(zhèn)江下游的如皋市發(fā)布公告稱，在長江取水口檢測出苯酚超標，并啟動了應急預案，鎮(zhèn)江市政府應急辦這才于2月7日晚發(fā)布通告，承認水源水苯酚污染是造成此次鎮(zhèn)江飲用水異味事件的主要原因。始作俑者——那艘從泰國出發(fā)的韓國籍貨船“格洛里亞號”在卸載化學物品時，將液態(tài)苯酚通過管道加壓輸送至岸上的儲存罐，但由于貨輪上的兩個閥門沒有關閉，從而造成苯酚泄漏。

鎮(zhèn)江市民得知這遲到的“權威消息”時，“格洛里亞號”早已于2月3日“帶病”抵達張家港，又于2月5日到達南通港，走到哪里，“傳染”到哪里……

當真相被揭穿，面對嚴峻的現(xiàn)實，鎮(zhèn)江方面終于承認在查找事件原因的初期，處置認定不夠科學、不夠嚴謹。

鎮(zhèn)江水污染和松花江水污染，相隔七載，卻如出一轍。七年前的“前車之鑒”，并沒有成為七年后的“后事之師”。至此，中國的水污染，到底是句號、問號，還是省略號？

2013年2月11日，大年初二，在爆竹聲聲辭舊歲的日子里，網(wǎng)上傳來一個灰色的消息：山東濰坊許多企業(yè)采取非法技術手段，通過高壓水井將污水壓到地下一千多米的水層，直接污染地下水。據(jù)說，這種把工業(yè)廢水、毒水打入地下的“中國式”排放方法，早就是很多企業(yè)應對環(huán)保監(jiān)察、節(jié)約成本的“行規(guī)”。也就是說，地下水和工業(yè)廢水“同流合污”，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

而此刻，善良的山東老百姓和全國人民一道，在過新年、鬧花燈。

2月17日，正月初八，濰坊方面聲稱：經過四天暗訪，排查了七百一十五家企業(yè)，暫未發(fā)現(xiàn)網(wǎng)民反映的問題。

如果這是真的，大過年的，我寧可相信。

第三章 中國農村飲水安全：民生的糾結與抗爭

如果說，飲水安全是當前中國面臨的最嚴重的危機之一，那么，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最危急的，當屬中國廣袤的鄉(xiāng)村。

2004年11月至2005年6月，水利部、國家發(fā)展改革委員會、衛(wèi)生部在全國組織開展了以縣為單元的農村飲水安全現(xiàn)狀調查和逐級復核評估，共完成了兩千六百七十四個縣級單位的調查報告、三十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省級評估報告，在全國復核評估的基礎上編制了《全國農村飲水安全現(xiàn)狀調查評估報告》。結果，讓人不寒而栗：在我國農村，飲水不安全人口為3.2億人，占全國農村人口的34%。其中，水質不達標人口2.27億人，水量保證率低和取水不便的人口9600萬人。這些人口的地域分布情況為：東部地區(qū)7780萬人，中部地區(qū)1.3億人，西部地區(qū)1.15億人。

飲用高砷水人口主要分布在北方部分地區(qū)。長期飲用砷超標的水，會導致砷中毒，引起皮膚癌和多種內臟器官癌變；飲用苦咸水的人口主要分布在長江以北的華北、西北、華東等地區(qū)。長期飲用苦咸水可導致胃腸功能紊亂、免疫力低下，誘發(fā)和加重心腦血管疾?。伙嬘梦廴镜乇硭娜丝谥饕植荚谀戏?，飲用污染地下水的人口主要分布在華北、中南地區(qū)。飲用水源污染，水中的致病微生物及其他有害物質含量嚴重超標，易導致疾病流行，有的地方甚至還因此導致嚴重傳染病的發(fā)生，個別地區(qū)癌癥發(fā)病率居高不下。

中國鄉(xiāng)村的飲水安全像一根脆弱的神經，隨時都可能繃斷。

一些地方，村民挑水、馱水得走幾公里、十幾公里的崎嶇山路，往往是早上披星戴月出門，晚上又披星戴月回來。稠泥漿一樣的水，用碗、勺作為計量單位。同一碗水，全家先洗菜，再洗臉，然后洗衣，最后再喂牲口，往往是一水四用、五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生活主題，就一個字：水。

一些地方，由于世代喝有害物質嚴重超標的水或被污染過的水，冒出了許多“怪病村”、“癌癥村”、“絕癥村”。有的村人均壽命超不過五十歲，有的村40%以上的人口是殘疾人，有的村甚至有多人患有惡性腫瘤，有的村孩子出世經常不到一年就死亡，因為在娘胎里就已被癌癥病毒侵襲。因此家破人亡、清門絕戶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

一些地方，只有“白事”，沒有“紅事”，有死亡的，沒誕生的。姑娘長大一律遠走高飛外嫁到有水的地方，“光棍村”越來越多，人口銳減。

一些地方，稍逢天旱，井水、泉眼全部干涸，村民像逃荒一樣翻山越嶺，到處找水。水價高過油價、糧價，村民不得不去黑市賣血，再用換來的錢去買高價水。

一些地方，水不得不由家族長輩集中管理分配，村民洗澡漱口會受到全村人的責難，有些人一生只洗過兩次澡：出生時洗一次，死后凈身洗一次。村里的小學每逢周一升國旗，孩子們才有“洗臉”的機會，母親一口水噴到孩子們臉上，擦一擦，再讓他們背著書包去學校。大姑娘要出嫁，須乘長途汽車到幾十公里以外的縣城澡堂。

一些地方，村與村、戶與戶之間，為一口井、一條河、一個泉眼，祖祖輩輩械斗不斷，甚至從冷兵器時代一直打到槍械時代，流血與死亡的陰影在世世代代的村仇家恨中發(fā)酵……

“一些”多了，就不再是“一些”了。中國農村飲水安全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候。中國農村飲水安全的危機，就是中國農民的危機。中國農民的危機，就是中華民族的危機。面對民族危機，我們每一位公民都無以回避。

近年來，南方局部地區(qū)血吸蟲病疫情回升，疫區(qū)群眾因生產和生活需要頻繁接觸含有血吸蟲尾蚴的疫水，造成反復感染發(fā)病，嚴重威脅人民群眾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

在我國，有一千一百萬人生活在血吸蟲病疫區(qū)。在醫(yī)學水平大幅度提高的今天，這些致命的疾病怎會難以遏制？

“明知是不安全的水，我們全家不得不喝。有水比沒水好，喝死比渴死好?！睂幭奈骱９痰貐^(qū)的一位農民無奈地說。

水，是鄉(xiāng)村大地的血液。那么，被污染的水叫什么，是毒液嗎？不安全飲水，成為中國鄉(xiāng)村大地上的另一種可怕的洪水猛獸。

第四章 中國鄉(xiāng)村“怪病”面面觀

在中國的許多鄉(xiāng)村，飲用質量不達標的水造成的疾病包羅萬象：膽結石、腎結石、膀胱結石、高血壓、心臟病、腦血栓、氟中毒、骨質疏松、大腸桿菌腸胃炎、膽囊炎、傷寒、細菌性痢疾、溶血性黃疸病、麻風病、神經炎、紅血球病變、骨骼變形、精神紊亂、痙攣、腎功能紊亂……還有，由于工業(yè)污染以及農藥、化肥、除草劑、亞硝酸鹽等毒素積累，從而引發(fā)的中毒性肝炎、腎炎以及泌尿系統(tǒng)疾病等……

“癌癥村”現(xiàn)象之一：陰霾的背后

位于天津城郊北辰區(qū)的西堤頭鎮(zhèn)，曾經是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xiāng)，如今，這里又成為同樣“聞名遐邇”的癌癥之鄉(xiāng)。

2004年3月22日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提供了這樣的數(shù)據(jù)：西堤頭、劉快莊兩村人口1.3萬人，自1999年以來，兩村各種癌癥患者二百三十二人，平均年齡五十一歲，最小的才七歲，癌癥發(fā)病率是全國癌癥平均發(fā)病率的二十五倍，其中肺癌、肝癌和腸癌的患病比例最高。

2004年3月底，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對該地區(qū)的水源進行了檢驗，結果顯示，揮發(fā)酚、氟化物、細菌總數(shù)和大腸菌群四項指標不合格。新華社2004年8月17日播發(fā)《化工企業(yè)污染觸目驚心，環(huán)境欠賬誰來埋單》一文，文中指出：“自1998年以來，兩個村已有二百多人死于癌癥，其中絕大部分是肺癌?！?004年9月21日，天津市衛(wèi)生防病中心再次對照《生活飲用水檢驗規(guī)范》做了檢測，結果是水中氟含量和PH值偏高。

是污染改變了百年魚米之鄉(xiāng)的水源，是污染讓活人變成一個個無辜的冤魂！

那時候，西堤頭村和劉快莊村周圍的化學制劑、染料、油漆涂料、農藥獸藥、香精香料等各類化工廠超過九十家。這些化工廠晝夜生產，制造著黑煙、污水、臭氣、噪聲，尤其是把有毒有害的化工廢水直接排放到河中、把排污暗管埋到菜地里。河岸土層被染成紅色，當?shù)卮迕駪蚍Q其為“紅河谷”；菜地兩旁原本用于灌溉的蓄水渠也淤塞了大量的化工廢渣。

“當年，要從天津市去西堤頭，不用看路牌，聞味兒就可以了?！币晃凰緳C說。

“我不能正視他們的眼睛，因為其中深藏著死亡、憂患、無奈?！边@是當年《華商報》記者采訪西堤頭村、劉快莊村時發(fā)出的感慨。

長期以來，這里的田地寸草不生，空中彌漫著粉塵和惡臭，村民種的蔬菜水果因為污染沒人買。兩個村的村民病種主要是肺癌、胃癌等。當時，央視僅僅抽查了一百九十位村民，其中居然有一百四十八人常年頭疼、惡心，三十九人患哮喘、氣管炎等呼吸道疾病。

關于飲水被污染的過程，北辰區(qū)人說了一個段子，頗為形象：五十年代淘米洗菜，六十年代洗衣灌溉，七十年代水質變壞，八十年代魚蝦絕代，九十年代拉稀生癌。

有意思的是，這個段子在烏江流域、淮河流域照樣流行。

“癌癥村”現(xiàn)象之二：死亡名單的“誕生”

沙潁河，中原大地一條風景如畫的河流。黃孟營村，沙潁河之畔一個秀美、寧靜的村莊。這里曾經遍布水塘，三百多畝水域碧波蕩漾。

2004年8月10日，中央電視臺《新聞調查》欄目記者走近了淮河最大的支流沙潁河畔的黃孟營村。當年的影像資料顯示，記者剛一進村就趕上了一場葬禮。死者六十六歲，生前患有偏癱和腦血管疾病，7月6日猝死在家中。據(jù)村里人說，十幾年來黃孟營村癌癥多已經在當?shù)爻雒耍?004年當年就新增了十七個癌癥病人，其中八人已經死亡。在黃孟營村，有兩個以上癌癥患者的家庭有二十多個，其中有兩家已經絕戶。

黃孟營是一個大行政村，包括黃孟營、蘇樓、李寨三個自然村，有七百二十六戶、兩千四百七十一人。據(jù)這個村的鄉(xiāng)村醫(yī)生講，1990年之前，這個村一年也就是正常死亡十來個人。但是，這些年一個自然村最多一年死了二十二個，整個行政村最多一年死了三十多，誰要一有病一檢查準是癌癥，不是肝癌就是肺癌、直腸癌……

根據(jù)該村村委會對1990年到2004年全村死亡情況的統(tǒng)計，十四年中共死亡二百零四人，年平均死亡率達到8.2‰，明顯偏高。其中，癌癥死亡一百零五人，不明死因的二十二人，年齡最小的癌癥患者只有一百五十天，可憐的小生命在娘胎里就已經被感染了。此外，患病的村民中還有不孕癥、兒童先天性心臟病及失明、耳聾、四肢殘疾者四十一人。

阜陽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水質評價報告表明，黃孟營村八米、十米、三十米三種壓水井的水質都不同程度地超過了《國家飲用水水質衛(wèi)生規(guī)范》的標準，其中八米井的硝酸鹽氮超標近三倍，錳超標近六倍，總硬度超標近三倍。水井越淺，超標的項目越多，污染物的含量也越高，而村里的壓水井大多在八米左右。過量攝入高硝酸鹽氮的水或者食物會誘發(fā)消化系統(tǒng)癌癥，如食道癌、胃癌，甚至肝癌。

誰能想到，是美麗的沙潁河給村民迎來了死神。自從沙穎河的污水流入了黃孟營，干渠和坑塘里的水越來越黑，水里的魚蝦逐漸絕跡，而村里的癌癥病人和死亡人數(shù)卻一年比一年多。

其實，沙潁河早就奄奄一息了。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開始，上游的鄭州、開封、漯河、許昌、周口等地的工業(yè)污水和生活污水全都排放到沙潁河支流，在周口匯入沙穎河的肌體，侵入沙穎河的骨髓和血管。全長六百余公里的沙穎河，占淮河來水量的60%以上，而“重病裹身”的沙穎河，又把變異的癌癥基因帶給了淮河……

在一份黃孟營村的死亡名單上，死者清一色都是死于腫瘤。名單很長，上面的一百多個姓名，已經變成了僵硬的符號。

這是一串被污水浸染過的死亡的名字。

這是一群被污水剝奪了生命的共和國的普通公民。

“癌癥村”現(xiàn)象之三：在活人與死人之間

肖家店村，齊魯大地上一個普通的村莊，位于美麗的大汶河下游，距離大汶河和黃河的交匯點不遠。因為癌癥蔓延，這里居然成為一張名聲大噪的灰色“名片”。

2005年6月22日，央視《經濟半小時》播出的《揭秘“死亡名單”》的素材，就是這里“提供”的。當年，村書記給了央視記者一份死亡名單。名單顯示，2000年，該村死亡人數(shù)十七人，其中十一人是因為癌癥死亡；2001年，死亡人數(shù)十六人，其中九人是因為癌癥死亡；2002年，死亡人數(shù)十七人，其中十人是因為癌癥死亡；2003年，死亡人數(shù)十九人，其中十二人是因為癌癥死亡；2004年，死亡人數(shù)二十一人，其中十四人是因為癌癥死亡。

1995年，肖家店村有常住人口兩千一百人，到了2005年，只剩下一千三百五十人。據(jù)專家介紹，癌癥患病率正常值應該為0.2%，而肖家店村癌癥患病率高達12.5%，相當于正常值的六十多倍。

罪魁禍首，是水，是污染過的水。是那些流淌在大汶河里的污水，把癌癥的陰影帶到了這個小村莊。位于大汶河南支流柴汶河畔的新泰市，集中了造紙、印染、化工、機械、冶金、采掘等企業(yè)。位于大汶河北支流牟汶河上游的萊蕪市，以鋼鐵、采礦、電力、機械、造紙等工礦企業(yè)為主。另外，大汶河這邊的泰安市，造紙、釀酒、食品加工、紡織、印染、機械、化工等行業(yè)也比較發(fā)達。大汶河流經的寧陽縣，有一批化工、造紙、農藥及煤炭企業(yè)。肖家店村所在的肥城市本身也是一個新興工業(yè)城市，重點發(fā)展采煤、煉焦、造紙和釀酒業(yè)。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上游萊蕪、泰安、寧陽等城市排放的污水不斷增加，導致村邊的大汶河嚴重污染。從此不僅肖家店村，附近馬家洼村、李店村的癌癥患者也越來越多。

水和死亡的關系，像利劍一樣深深刺痛了肖家店村所有的人。守著祖墳和莊稼地的活人們，喝每一口水，都如鯁在喉。

第五章 小小的一瓶水與中國農村教育

“兒童是祖國的花朵”。這句話我們耳熟能詳。但是，當我們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否能夠想到，中國80%以上的兒童在鄉(xiāng)村。在沒有水的大山里，這樣的“花朵”該如何開放？

在云南，流傳著一個關于一瓶水的故事。瓶子，就是醬油瓶那么大的瓶；水，就是醬油瓶里那么多的水。

一瓶水，用城市居民家庭的普通水龍頭灌裝，大概不到兩秒鐘，而在大旱之年的云南鄉(xiāng)村，得在大山里找上幾個小時，甚至一天。一瓶自來水，在城市居民眼里，大概沒人會用價格來衡量，而在水資源匱乏的鄉(xiāng)村，最高能賣到兩元錢。換個算法，相當于城市居民家庭供水的水費上漲了兩百三十多倍。一瓶水，在某些鄉(xiāng)村，可以讓學校停課，學生失學，家庭崩潰……

“一瓶水，也就三百到四百毫升，還不如我們到血站一次性賣血的量。我們去賣血，一次至少六百毫升呢?！辟F州省獨山縣甲定鄉(xiāng)村民吳邦明擼起袖子，展示他當年賣血時扎過的針眼，密密的，有好幾個。當年他在外打工，年終拿不到工錢，只好纏著“血頭”去賣血。經過層層盤剝，最終落到自己手里的錢，除了購買回老家的火車票，剩下的勉強可以備點兒年貨。這就算一個農民工一年一度的“衣錦還鄉(xiāng)”了。

在鮮血和水的天平上，哪個輕？哪個重？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拿自己身體的鮮血與水參照，做過數(shù)學意義上的加減乘除。

1992年8月的一個傍晚，五年級小學生吳強國對爺爺吳邦明說：“爺爺，告訴你個事兒?！?/p>

當時吳邦明剛剛從七公里外的一個雨水坑里背來了半桶水，正在等待沉淀。六十二歲的吳邦明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他先是用一根柴火棍兒把泥漿里的小紅蟲子、草屑一根根挑出來，然后把中午洗完鍋的水倒進去。這樣，桶里的水量自然增加了不少。自從兒子和兒媳外出打工后，水，就是他每天一半的“事業(yè)”，另一半，是照顧兩個孫子。

這里的大部分鄉(xiāng)村地處喀斯特地區(qū)，巖溶密布，境內地表河流稀缺，多年來，村民的飲水主要是取自山坡上的季節(jié)性泉水和村寨附近的水井。獨山縣甲定鄉(xiāng)是全縣人畜飲水最困難的村鎮(zhèn)之一。

二十一年前的那個傍晚，吳強國對爺爺說：“爺爺，告訴你個事兒，我們的班主任王老師，人家不干了，要走。”

“走？走了，誰給你們上課？”吳邦明的眼睛瞪得溜圓。

班主任王炳坤要離開學校南下打工的事兒，是下午班會上宣布的。師范畢業(yè)的王老師在山村學校已經堅守了十一年。學校一到三年級共有六個班，二百多學生，大都來自附近的三個自然村。僅有的三名教師都是本地的，還有一名勤雜工老邵。老邵每天的任務就是找水、背水，然后給食堂做飯。那幾年干旱，找水日益困難，老邵實在太累，辭去工作進城打工去了。三名老師只好親自上陣，輪流找水、做飯……每天凌晨五點，總有一位老師把一個塑料桶塞進背簍里，走出校門，走進深山……

下午的班會上，王炳坤哽咽著說：“同學們，對不起，我要離開你們了……”

“老師，您不能走！”

“但是，同學們……我，我已經決定了。深圳那邊有一家公司，我的同學已經幫我聯(lián)系過了。”

王炳坤沒有說具體原因，但同學們心里十分清楚：因為水。

當場，許多同學都哭了。

吳邦明老人靜靜地聽完孫子的講述，沉默許久，終于說話了：“孩子，你想不想上學？”

“想。”

“好！有你這句話就好。你知道嗎？老師要走，就是因為水。為了將來能喝上水，你一定要上學?！?/p>

“這個我懂，爺爺，可是……”

“去，把廚房里那個醬油瓶拿來。”

吳強國不知道爺爺要干啥，乖乖地把醬油瓶拿來了。爺爺擰開蓋兒，一揚手，“刷”的一聲，黑色的醬油灑了一地。

“爺爺，你為啥把醬油倒了？”

“屁話！水都沒有，還要醬油干啥？”爺爺把醬油瓶擦洗干凈，盛了水，然后叮嚀，“趕緊把咱村的孩子們都動員上，每人給王老師一瓶水?！?/p>

所謂“每人”，其實也就十幾個學生，大多數(shù)學生都集中在另外兩個自然村里。

“有些人家沒水，咋辦？”吳強國很擔心。

“告訴他們，誰家沒水，到我這里來借。你再告訴他們，借我家一瓶水，到時候只還半瓶就可以了。”

……

星期一的早晨，早已整理好行裝的王炳坤老師剛剛打開門，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十幾個學生在他的宿舍門口站成一排，每個學生的手里都拎著一個小瓶子，有醬油瓶、醋瓶，有玻璃瓶、塑料瓶……

吳強國說：“報告老師，有了這十幾瓶水，您就可以不去找水背水了，您就可以蒸一頓米飯了?！?/p>

“老師，您別走了。我們每天給您一瓶水。”

“老師，您還走嗎？”

面對這十幾個“一瓶水”，三十四歲的教師王炳坤手足無措。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一瓶水，而是王炳坤老師面對的一道難題。教數(shù)學的王炳坤，該如何解這道難題？

這道題不是來源于教材，王炳坤完全可以置之不理。面對這一瓶水，沒有人會用職業(yè)道德、用良心這樣的標尺來衡量一位山村教師的抉擇。在一個沒有水的世界里，王炳坤有一萬個理由可以選擇自己的世界。但是最終，王炳坤留下了。這是王炳坤的答案。

王炳坤的宿舍里有一個水缸。同學們列隊，準備把瓶子里的水倒進去。王炳坤攔住了：“同學們，我一個人不能喝大家的水，你們把水倒進食堂的水缸里吧?！?/p>

那天中午，三位老師用學生們送來的水蒸了一鍋米飯。

第二天早上，這片土地上出現(xiàn)了亙古未有的一幕：在村子里，在山道上，來自三個自然村的學生們，身上除了書包，每人手上都多了一樣東西——小瓶子。

上學時，瓶子是滿的；放學后，瓶子是空的。

第六章 一匹馬和一個家庭的消逝

人的命，牲口的命，到底哪個值錢？

經濟學早就告訴我們，所謂價值，取決于價值主體的有用性。在缺水、馱水的日子里，牲口所發(fā)揮的無可替代的作用——有用性，讓我們看到了另一種客觀存在的、符合現(xiàn)實邏輯卻又十分殘酷的價值觀。

“牲口是一個家庭中最重要的勞動力。”三十八歲的彝族村主任李江對我說，“在我們這里，假如死了牲口，喝水就成了天大的事情，這個家庭就面臨著滅頂之災?！?/p>

2012年6月22日上午，我來到云南省元謀縣江邊鄉(xiāng)鹽水井村的金馬村。就地理位置而言，此地比較特殊。四川和云南大部分地方以金沙江為界，云南在金沙江以南，唯獨江邊鄉(xiāng)、姜驛鎮(zhèn)在金沙江以北，嵌進了四川境內，一如杏樹枝頭嫁接了一根梨樹枝條。

金馬村之行很不容易。我們的采訪車到了波濤洶涌的金沙江畔，只能擺渡過江。到了對岸再乘車，沿著陡峭的土山道盤旋而上。山道像陡立的墻壁上纏繞的蜘蛛網(wǎng)，纖細、脆弱，給人隨時會斷裂的感覺。山道靠懸崖一邊，隨處可見坍塌后的大坑和溝壑。這里海拔近千米，距離江邊集鎮(zhèn)十四公里，周邊沒有水源，要獲得人畜飲用水，最遠的要到十幾里外的地方去取水，有的是肩膀扛，有的是騾子馱，來回在四個小時以上。

多年來，金馬村的姑娘一茬茬長大，一茬茬遠嫁山外，一個都留不住。全村的光棍一茬茬有增無減，許多男青年不得不離鄉(xiāng)背井，給人家當上門女婿。全村人口一年比一年少，人氣沒有了，活力沒有了，有些人家的院子早就人去院空，破敗不堪。

村主任李江告訴我，毗鄰的干海子村是金馬村的一個自然村，由金馬村管轄。干海子村的庹德富一家，已經在這個村消失了。

因為水，馬死了。因為馬，人死了，家沒了。

1998年臘月，當時五十九歲的庹德富用馬馱水泥，想修一個水窖。馬一天能馱三趟，一趟馱三袋水泥，每袋水泥五十公斤。也就是說，那匹瘦弱的馬每天要馱四百五十公斤的重量。庹德富一家五口人，老婆和三個孩子，都被干旱搞怕了。借錢修水窖，那是為了保命。

路實在是太不好走了，那匹馬實在是太瘦了，在不知道是馱第幾趟的時候，馬不走了，氣喘吁吁、渾身大汗淋漓，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它先是把四肢稍微外撇，竭力做了一個支撐的動作，然后，身子開始慢慢地下沉，最后肚皮著地，脖子一歪，口吐白沫……馬死了。死之前，它用最后的努力沒有讓背上的水泥袋掉下來。

“從江邊鎮(zhèn)到干海子，要經過我們金馬村。那天，庹德富跌跌撞撞地跑到金馬村來找我，還沒說話就哭了。”李江說，“我當時一看他那樣子就明白了，抄起一把鐵锨，拎了繩子，喊了村里的幾個人，就馬上下山?！?/p>

李江他們看到了死去的馬。馬的眼睛半閉著，沉重的水泥袋壓在馬背上，像一個堅固的殼。臘月的天氣里，馬的尸體早已沒有溫度了。大家看著馬，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這種情況，一般有三種選擇：就地掩埋，抬到江邊鎮(zhèn)賣掉，抬進村里剝皮吃掉。

馬肉好歹也能賣點兒錢的。有人提議：“老庹，要實際些，我們幫你抬回家吧。”

但是庹德富卻說：“馬是死在這里的，就埋在這里吧?！?/p>

埋了馬，庹德富哭了一天。從此他一病不起，馱水的事就落到了五十歲的妻子肖紅美的肩上?？紤]到庹德富家的特殊情況，經村委會研究，決定動員村民義務提供馬匹，幫助庹德富家修建起了水窖。

2009年，病了十年之久的庹德富死了。李江說：“其實，庹德富是氣死的?！比绻皇撬?，他就不用苦思冥想修水窖，如果不是水，他心愛的馬就不會死。

李江，這個精瘦干練、說一口夾雜著地方口語普通話的彝族干部，談到水，談到馬與家庭的關系，談到水與死亡，語氣里充滿了憂患。他說，找水是全村人每天生活中的頭等大事，因此累死的牲口不少。去年，村委會粗粗做過一個統(tǒng)計，全村累死的馬有四匹、牛六頭，渴死羊八只，光他岳母家就累死了一匹騾子、一頭牛。有好幾戶人家的男主人都像庹德富一樣，病倒在了炕上。

庹德富死后不久，背了十年水的肖紅美也累倒了。從馬倒下，到人倒下，像是連鎖反應。最后，家庭的重擔又落到了大女兒庹燕如的肩膀上。村里的姑娘大多遠走高飛，去了有水的地方，但二十五歲的庹燕如卻不能。當時，前川里、后壩上那些有水的地方，前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庹燕如卻遲遲不敢答應。嚴酷的現(xiàn)實早就擺在眼前，她要是離開了干海子，誰給家里背水？母親由誰來伺候？兩個上中學的弟弟，學業(yè)咋辦？

庹燕如最終橫下心：不外嫁了，嫁本村。她給男方提出的條件很簡單：一要家里有馱水的牲口，二要對她母親好。

狼多肉少，光棍兒一大堆呢！庹燕如很快和本村一個小伙子結了婚?；楹蟮拟昭嗳?，一半時間在小家庭里照顧公公婆婆，一半時間在娘家照顧母親和兩個弟弟。連水都喝不上的日子，怎么上學？大弟弟高中沒讀完就外出打工去了。

后來母親去世，兩個弟弟更加孤苦伶仃。有一天，十九歲的大弟弟提出：“咱家連牲口都沒有，每天喝姐夫的牲口馱來的水，天長日久，不是個事兒。我不想在村里呆了，我要去上門?！?/p>

庹燕如緊咬著嘴唇：“好吧，對女方家不要太挑剔了，只要人家那地方有水……就行?！?/p>

娘家那頭就剩下了小弟弟。小弟弟成為庹家唯一留在干海子的一根獨苗兒。獨苗兒意味著什么，姐姐心里很清楚，弟弟心里也很清楚。說穿了，庹家傳宗接代的重任，全在小弟弟身上了。但是兩年以后，也已經十九歲的小弟弟提出要離開這里。庹燕如堅決不同意：“你哥哥已經走了，你再一走，咱庹家就……”

可小弟弟還是走了。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小弟弟義無反顧地離開了村莊。據(jù)說，小弟弟下山的時候，在一個墳堆兒前停留了好久。

那個墳堆兒埋葬了一個家庭的一切。墳堆兒里不是父母，更不是祖先，而是那匹馱水的瘦馬。

第七章 姍姍來遲的中國農村飲水安全工程

且不論中國城鄉(xiāng)客觀存在的巨大的“剪刀差”，且不提遍布城市的衣衫襤褸的農民工說明城鄉(xiāng)差別多么觸目驚心，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中國城市供水始終是中國城市建設的重中之重，是不容斷奶的寶貝兒。

盡管城市供水的問題層出不窮，但確保城市居民喝上放心水，一直是城市管理者心懸一線的大事。資料顯示，截至2011年，全國地級以上城市86.6%的集中式飲用水源地已完成保護區(qū)的劃定和調整工作，重點城市供水量、水質達標率提高到84.8%。而在人口占絕大多數(shù)的廣袤農村，飲水安全問題一直岌岌可危。

隨著千禧年的不期而至，與新世紀的憧憬相悖的一個事實是，險象環(huán)生的中國農村飲水狀況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在2000年聯(lián)合國召開的千年首腦會議上，各國國家首腦鄭重承諾：“在2015年之前，使無法得到或負擔不起安全飲用水的人口比例降低一半?！?/p>

這同樣是我國領導人在大會上的莊嚴承諾。中國政府開始緊急行動。2000年出臺的《全國解決農村飲水困難“十五”規(guī)劃》，提出了分階段解決農村飲水困難的目標。第一階段解決國家“八七扶貧攻堅計劃”遺留的飲水困難問題，盡快完成和實現(xiàn)該計劃所確定的飲水解困任務和目標；第二階段解決新出現(xiàn)的飲水困難問題，力爭到“十五”末基本解決我國農村現(xiàn)存的飲水困難問題，保證群眾基本的生活用水要求。2000年到2005年，國家發(fā)改委和水利部共安排國債資金一百二十三億元，加上地方配套和農民自籌，共計二百三十五億元，解決了七千一百多萬農村人口的飲水問題。

2005年，中國農村飲水工程開始由最初的人畜飲水解困向飲水安全轉變。為保證農村飲水工作的連續(xù)性，水利部、發(fā)改委和衛(wèi)生部根據(jù)農村飲水安全現(xiàn)狀，編制了《2005—2006年農村飲水安全應急工程規(guī)劃》，規(guī)劃解決兩千一百二十萬農村人口的飲水安全問題，工程總投資77.9億元，其中中央投資38.4億元。

在2005年中央人口、資源、環(huán)境座談會上，胡錦濤總書記明確指出：要把切實保護好飲用水源，讓群眾喝上放心水作為首要任務。科學規(guī)劃，落實措施，統(tǒng)籌考慮城鄉(xiāng)飲水，統(tǒng)籌考慮水量水質，重點解決一些地方存在的高氟水、高砷水、苦咸水等飲用水水質不達標的問題以及局部地區(qū)飲用水嚴重不足的問題。

溫家寶總理在2005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我們的奮斗目標是，讓人民群眾喝上干凈的水，呼吸清新的空氣，有更好的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

中國農村飲水安全工程，從中央到地方在第一時間達成共識，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2005年當年就解決了一千一百零四萬農村人口的飲水安全問題，遠遠超出了預期。這僅僅是初戰(zhàn)告捷，僅僅是邁出的第一步。第一步也是一大步，是歷史性的一步。

為了讓人民群眾喝上達到衛(wèi)生標準的水，我國于2007年7月1日起施行了新的生活飲用水強制標準，將飲用水水質指標從原來的三十五項增加到一百零六項，而新中國成立之初制定的水質標準是十五項。從十五項到三十五項，從三十五項猛增至一百零六項，這充分體現(xiàn)了黨和政府對飲水安全問題的高度重視以及我國綜合國力的顯著增強。

2008年，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決定：加快農村飲水安全工程建設，五年內解決農村飲水安全問題，農村飲水安全工程建設進一步提速。

“提速”，這是一個新的標桿，解決農村飲水安全問題的時限調整到了2013年。這意味著，平均每年要解決六千萬農村人口的飲水安全問題。

開始于2005年的中國農村飲水安全工程，使得這一年成為中國飲水事業(yè)的標志年。中國農村的老百姓正在或即將享受飲水安全工程帶來的實惠。

有人說，中國農村飲水安全問題早就存在，新中國也成立半個多世紀了，為什么才剛剛覺醒？

客觀上講，農村飲水安全問題在許多經濟欠發(fā)達國家不同程度地存在，除了財力制約因素，還有農村地區(qū)的歷史、地理、自然環(huán)境因素，當然，也不排除主觀上的認識問題。

新中國成立后，早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國就開始重視以灌溉排水為重點的農田水利基本建設，解決了一些地方農民的飲水難問題。農村飲水問題正式列入政府工作日程，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1983年，國務院批轉了《改水防治地方性氟中毒暫行辦法》；1984年，批轉了《關于加快解決農村人畜飲水問題的報告》以及《關于農村人畜飲水工作的暫行規(guī)定》，逐步規(guī)范了農村飲水解困工作。此外，政府還實施了多個與農村飲水有關的國際合作項目和社會慈善捐助活動。1985年以來，全國愛衛(wèi)會與部分地方政府利用世行貸款實施了“中國農村供水與環(huán)境衛(wèi)生項目”，貸款總額3.7億美元，累計解決了兩千四百余萬人的飲水問題。1991年以來，水利部等有關部門、部分地方與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共同完成了三期農村飲水合作項目。

我國正式把解決農村飲水困難問題納入國家重大規(guī)劃，是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1991年，國家制定了《全國農村人畜飲水、鄉(xiāng)鎮(zhèn)供水十年規(guī)劃和“八五”計劃》，1994年把解決農村人畜飲水困難納入《國家八七扶貧攻堅計劃》，進一步增加投入。九十年代后期，甘肅省實施了“121雨水集流工程”，貴州省實施了“渴望工程”，內蒙古自治區(qū)實施了“380飲水解困工程”，四川省安排了財政專項資金，專項用于人畜飲水工程建設項目等。到1999年底，全國累計解決了約2.16億農村人口的飲水困難問題。

毫無疑問，進入新世紀，聯(lián)合國千年宣言和我國政府的莊嚴承諾，成為我國農村飲水安全工程的強大動力之一。截至目前，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已經有一百多萬處農村飲水安全工程，每年都有十幾萬處工程在開工、施工、完工。

2012年，筆者對部分省市落實農村飲水安全工作的情況進行了立體性調查。無論是從水利部獲得的數(shù)據(jù)，還是聽取省市水利廳局的匯報；無論是調查問卷所得，還是對現(xiàn)有資料的分析，我的總體感覺是，各地落實農村飲水安全工作的答卷，有一種分量，厚厚的、沉沉的。

這一切，都體現(xiàn)在飲水安全工程帶給老百姓的實惠上。但不無遺憾的是，面對廣袤的鄉(xiāng)村，農村飲水安全工程這項“民心工程”，在某些地方、某些領域，仍然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2009年，國家審計署針對河北、山西、遼寧等十九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的一百零三個縣（區(qū)）2006年至2008年農村飲水安全工作開展情況進行了審計調查。調查結果顯示，農村飲水安全工作制度和機制方面仍然存在許多問題。這些問題涉及工程建設資金、工程管理、工程維護、工程運行等許多領域，像一片片刺耳的、不和諧的噪音。

噪音之一：平均分配資金，未分輕重緩急。一百零三個縣中，有八十三個縣不同程度地存在地方政府配套資金不到位的情況。一些地方將配套資金缺口轉嫁到農戶身上，導致群眾自籌比例增高。

噪音之二：多數(shù)工程從未進行過水質監(jiān)測。重點抽查的一百三十一處以高氟、苦咸水等作為水源的農村飲水安全工程中，有三十六處工程未設計水質凈化設施，有十九處工程未按設計要求安裝水質凈化設施。

噪音之三：部分資金未按計劃及時下?lián)?。截?008年底，審計抽查的七十二個縣的農村學校中，飲水達不到國家規(guī)定標準的占35%。經延伸審計發(fā)現(xiàn)，2.8億元資金未按計劃及時下?lián)埽?.25億元資金未按計劃用于規(guī)定項目。

噪音之四：農村飲水工程所有權不清。審計抽查的一千一百八十一處農村飲水工程均未落實所有權，導致工程所有者不明確，權益維護受到影響，工程運營前景堪憂。

噪音之五：過半工程未享受國家電價優(yōu)惠。發(fā)改委等三部委聯(lián)合下發(fā)的《關于加強農村飲水安全工程建設和運行管理工作的通知》明確要求，各地要研究制定工程運行用電優(yōu)惠政策，以降低工程運行成本。但由于缺乏統(tǒng)一的操作辦法，實際落實情況較差。審計延伸調查的五百七十五處農村集中式飲水安全工程中，有42%未享受到國家電價優(yōu)惠政策。

噪音之六：農村飲水安全應急機制不健全。有六十六個縣未制定以農村飲水安全保障為重要內容的專項應急預案。各地普遍存在人員保障、技術支持、物資儲備等安全保障措施尚未落實的情況，農村飲水安全預測與預警運行機制尚不健全，不利于農村飲水突發(fā)事件應急工作的有效開展……

農村飲水安全這么大的“民心工程”，為什么會審計出這么多問題？

民心工程需要執(zhí)行力更需要發(fā)自良心的責任感，這是中國老百姓對農村飲水安全工程的期望。

第八章 通水儀式上的“生死時速”

通水，中國農民世代的渴望和夢想。

通水儀式，在城市里很難引人注目，但它卻是中國老少邊窮地區(qū)一道道靚麗的風景，意味著一段歷史的終結，意味著嶄新生活的開始。通水儀式，它是農民飲水歷史上劃時代的分水嶺、里程碑和千載難逢的盛大節(jié)日。

通水儀式更像一面鏡子，讓我們看到了地方水利部門、農民兄弟關于飲水安全的所有糾結和期待。

廣西都安瑤族自治縣大興鄉(xiāng)池花村的通水儀式差點兒黃了。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在通水儀式最關鍵的時刻，面對來自村村寨寨的瑤族父老鄉(xiāng)親，像圣物一樣設立在村口的那幾個融現(xiàn)實性、象征性、標志性為一體的水龍頭，差點兒通不了水，險些成為一場荒誕的鬧劇。用當時負責通水儀式全線供水工作的唐秀國的話說就是，“如果儀式砸在我手上，我連死的心都有了?！?/p>

大興鄉(xiāng)池花村花康瑤族新村地處都安北部山區(qū)，距離縣城三十八公里。這里山大溝深，村民們祖祖輩輩飲水十分困難。2009年秋季以來，持續(xù)的干旱讓這里的瑤族百姓面臨絕水的困境。為了確保人畜飲水安全，瑤族村支書蒙紹坤身先士卒，成立了一支由十多輛摩托車組成的義務送水隊，到七公里外的澄江河源頭為瑤寨的老百姓運送救命水。這一送，翻山越嶺，風雨無阻，持續(xù)二百三十多天，累計四千六百多公里，確保了全村一千二百八十多位瑤族村民的飲水安全。

當年10月29日，時任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黨委書記、自治區(qū)人大常委會主任郭聲琨赴池花村花康瑤族新村視察，了解人畜飲水、生產發(fā)展情況，在得知摩托車送水隊艱難送水抗旱救災的先進事跡后，郭聲琨非常感動，現(xiàn)場辦公籌措資金幫助花康瑤族新村解決安全飲水、生產發(fā)展、道路建設等問題，并當場部署應急供水工程建設工作。郭聲琨特別強調：“解決安全飲水問題，要立足長遠，標本兼治?！?/p>

緊接著，縣委縣政府投資一百五十四萬元組織實施都安縣集中供水工程。這項工程迅速輻射到包括池花村在內的水（任）南（寧）高速公路沿途的下坳鄉(xiāng)耀南村、加文村，大興鄉(xiāng)林堂村。一下子，兩千九百多人飲水難的問題看到了解決的希望。

真的要像城里人一樣喝上自來水啦？眼看著延伸進院落、廚房的锃亮的水管，從干旱歲月里走來的瑤家人半信半疑。

通水儀式將于5月31日上午十一時舉行。對于瑤族同胞來說，這是個特殊的日子。為了這一天，村民們早早就編排好了豐富多彩的民族節(jié)目，準備好了民族盛裝，殺了豬羊，準備好了鑼鼓、鞭炮。

屆時，縣領導班子的全體成員、市縣水利部門的領導等都將蒞臨現(xiàn)場，縣委書記、縣長將親手擰開水龍頭。具有歷史意義的瞬間，將會在這一刻定格。

然而……大事不好！

唐秀國告訴我：“我當時的職責是保證通水儀式上必須通水，也就是說，縣領導擰水龍頭的時候，水要出來。為此，我們早就試驗過多次，每次水都嘩嘩的。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那天我早早就趕到了池花村，真見鬼！自來水龍頭偏偏就不出水了。我當時腦袋嗡的一聲，立即向水利局藍局長做了匯報。藍局長急了，說如果水出不來，我們全都卷鋪蓋回家吧。不久，藍局長也風風火火趕來了。”

那天，唐秀國領著幾個技術員，沿著幾公里的供水管線，爬坡的爬坡，鉆溝的鉆溝，連滾帶爬，查找原因……這是唐秀國經歷過的最為狼狽、最為尷尬的一次排查故障的行動。十一點，這個普通的時間概念，就像一場戰(zhàn)役的總攻號令一樣，排山倒海地朝唐秀國壓了過來。他別無選擇，只有義無反顧。

上午十點，已經連滾帶爬了兩個來回，仍然沒有找到原因。唐秀國累得氣喘吁吁，他不敢懈怠，繼續(xù)像山羊一樣在山坡上、在樹叢里上躥下跳。生死時速！每條管線的節(jié)點都要檢查。

那天的太陽像掛在山頂?shù)拇蠡鹎?。唐秀國感覺，自己和大地在一起燃燒。他每五分鐘和藍局長通一次電話，邊跑邊匯報情況，上氣不接下氣地表決心：“局長，我死也要保證通水儀式正常進行。”

唐秀國動了個心眼，他打電話迅速給大興鄉(xiāng)的兩個干部做了緊急部署：“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請你們火速準備兩個大水桶，盛滿水，抬到村委會大樓的樓頂去。如果管線的問題解決不了，在通水儀式前一分鐘，迅速把水桶里的水接到管線里去。注意，這事高度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就惹大麻煩了?！眱蓚€鄉(xiāng)干部心領神會，立即悄悄行動。

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三十分，唐秀國他們已經奔忙了三個多小時。幾近絕望的唐秀國在大山里跌跌撞撞，像一只遍體鱗傷的山羊。

十點四十五分，也就是在通水儀式前十五分鐘，唐秀國發(fā)現(xiàn)了原因。原來，由于這里地勢起伏太大，管線在一個凸形的頂端接口處有少量殘存氣體淤積。他和技術人員立即動手排除故障……

轉眼間，十一點整。

“通水儀式現(xiàn)在開始！”在眾目睽睽之下，在瑤家兒女屏息靜氣的期待中，縣委書記、縣長伸手擰開水龍頭……

“嘩……”

鑼鼓聲聲，爆竹陣陣?！艾幷ㄗ詠硭?！瑤寨通自來水啦！”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在山谷中回響，山鄉(xiāng)的歌舞拉開了帷幕。而此刻的唐秀國，癱坐在一棵榕樹下，累成了一攤爛泥。

我跟唐秀國開玩笑：“如果當時沒有發(fā)現(xiàn)原因，不得不用樓頂?shù)乃皯?，這樣弄虛作假，讓縣領導和老百姓知道了，你們水利局情何以堪？”

唐秀國笑了，那笑容里卻有三分的認真：“真正弄虛作假的事情我堅決不干，我們堅決不哄騙老百姓。您想想，管網(wǎng)早就進農戶了，而且之前試水都沒有問題，有儀式也好，沒儀式也罷，家家戶戶通水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只要排除故障就行了。采取應急措施，主要是怕通不成，讓盼水盼苦了的老百姓傷心。我們再也不能看著老百姓為水傷心了?！?/p>

我問七十歲高齡的村民蒙幫明：“您知道通水儀式背后的故事嗎？”

老人說：“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水來了，通水了，那天我們一個個都快樂暈了。沒想到這輩子會喝上自來水。通水儀式那天，就像過年?！?/p>

與通水儀式上唐秀國的生死時速一樣，通水后池花村的發(fā)展也實現(xiàn)了跨越式邁進。位于池花村的花康瑤族新村，以前比較貧困，家家住的是矮小的茅草房。這些年來，全寨完成了二十七戶泥磚房和茅草房的改造搬遷，新建磚混結構平房六十五間四千五百平方米，新建一個籃球場、一個戲臺、一個圖書室，改建通村四級公路，修筑三百立方米蓄水池，架設自來水管，家家建沼氣池。

這是另一種時速。是關于生活、關于發(fā)展的時速。

第九章 “劉黑臉”

和城市供水不同，中國農民要喝上放心水，許多事情需要自己動手。而農村飲水安全工作的實踐再次證明，“別把村長不當干部”這句話，并不僅僅是幽默。

當嘩啦啦的自來水進入農村的千家萬戶，千千萬萬個中國村長，他們的激情與委屈，奮爭與無奈，只有他們自己曉得。

這次在農村調查，我采訪過二十多個村長，其中一位，有一張“黑臉”。

傳統(tǒng)戲劇《鍘美案》里的包公，有一張眾所周知的黑臉。

行走在陜西飲水安全示范縣淳化，我也遇到一張同樣的黑臉。黑，是中國西北普通農民與高原強烈的紫外線年復一年漫長對峙中產生的那種黑，紫紅中糅雜著古銅色的光澤，從而浮泛起一抹細密的黑。他的名字叫劉長意，是潤鎮(zhèn)北村村長。

淳化人對我采訪的重視，出乎我的意料。白天驅車到爺臺山周邊的村莊采訪，晚上組織農民座談，有時能座談到深夜十一點。在這里，我深切感受到了革命老區(qū)老百姓對農村飲水安全工程的渴盼，體會到了某種久違的感動。

2012年7月3日晚上六點半，在我下榻的淳化縣東泉賓館，水利局工作人員以及來自城關鎮(zhèn)三里村、十里塬鎮(zhèn)上馬山村、潤鎮(zhèn)西坡村、潤鎮(zhèn)北村、張家?guī)X的十多位年過半百的村支書、村長、村民聚集一堂。沙發(fā)、椅子不夠用，大家有的坐床上，有的坐窗臺上，有的蹲在地上，像召開一個小型的村民會議。

水利局副局長席思哲告訴我，前幾年，潤鎮(zhèn)北村搞飲水工程，劉長意天天坐鎮(zhèn)指揮，守候在田間地頭、房前屋后，組織并監(jiān)督村民開挖管溝、埋設管道，得罪了許多人?！皠⒑谀槨钡摹皭好?，就是那時落下的。

那時，劉長意天天黑著一張臉。按規(guī)定，打井、挖溝、開渠、埋管等體力活兒，各家各戶應當承擔義務工，至于各家承擔多少，潤鎮(zhèn)北村村委會根據(jù)村里的實際情況，在廣泛征求意見的基礎上，最終確定按照戶均擁有承包地的多少來分擔。但是，由于村民對飲水工程認識不清，在村外山溝里挑水挑習慣了，不相信城里人才有的自來水會在這破塬上嘩嘩響，加上外出打工的較多，抵觸情緒很大，有些人拒絕投工投勞。好端端的事情，眼看著就要卡殼了。

“做農民的思想工作是天底下最基層的工作，在具體事情上，講道理有時候是不管用的?！薄皠⒑谀槨笨嘈σ宦暎钢钙渌甯刹?，“你問問大伙兒，在飲水工程的問題上，誰沒有和村民紅過臉？”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樂了。

“在飲水工程的事情上，該吵的，我劉長意照樣吵，該爭的，我劉長意照樣爭。我們當村長的再往后退，就再也沒有退路了?！?/p>

有一次開挖管道，村民賀還良以女兒出嫁為由，不愿投勞。劉長意多次登門做思想工作，苦口婆心，磨破了嘴皮。賀還良就是轉不過彎，在他看來，即便沒有女兒出嫁這層原因，即便一輩子到山溝里挑水，他也認了。祖祖輩輩都挑過來了，到他這輩子也是挑。累就累點兒，累死了拉倒！

劉長意和賀還良從小一起長大，而且還是小學、中學同學，都半百的人了，賀還良就是不給面子。當時全村有女兒出嫁的農戶不止賀還良一家，賀還良這么一挑頭，后面跟了一大堆，有等待觀望的，有看劉長意笑話的。

這還了得！面對賀還良這個“釘子戶”，劉長意終于拉下了臉。那天，在一公里長的溝渠上，劉長意和賀還良吵了起來。到了這個地步上，所有的老同學情分都拋到了九霄云外。許多村民都停了手里的活兒，看這場“好戲”能上演啥高潮。

劉長意當時真是氣壞了，不是為賀還良，是為大家、為全村。賀還良再這樣橫下去，潤鎮(zhèn)北村的飲水工程就完蛋了，全鎮(zhèn)、全淳化縣的農村飲水安全戰(zhàn)略就都被他拖后腿了。

“劉黑臉”提到的淳化縣農村飲水安全戰(zhàn)略，副局長席思哲給我做了大致的描述：全國實施農村飲水安全工程以來，淳化縣提出了“以鄉(xiāng)鎮(zhèn)為中心，以塬區(qū)為骨架，聯(lián)鄉(xiāng)聯(lián)村聯(lián)網(wǎng)，統(tǒng)籌統(tǒng)建統(tǒng)管，協(xié)會參與，和諧發(fā)展”的農村飲水工作思路，編制了《淳化縣水資源開發(fā)利用規(guī)劃報告》，合理開發(fā)地下水，優(yōu)選利用地表水，充分利用天上水，最大限度解決農村群眾的飲水難題。特別是依托優(yōu)質水源地修建跨鄉(xiāng)聯(lián)村聯(lián)網(wǎng)集中供水工程，能打破行政區(qū)劃界限，結束以往以村組為單元建設小型飲水工程的歷史，既能實現(xiàn)優(yōu)質水資源的共享，同時也能節(jié)省建設資金。也就是說，在聯(lián)村聯(lián)網(wǎng)的背景下，對任何一段管道的施工，一村一戶均牽動著全縣的供水“神經”，絲毫馬虎不得。

在村干部和部分村民的拉勸下，一對兒冤家終于停止了爭吵。在潤鎮(zhèn)北村，講道理、懂道理的村民畢竟是絕大多數(shù)。全體村干部和部分村民合力給賀還良做了幾天工作，賀還良終于退后一步，答應按任務投勞。其他女兒出嫁戶見沒戲看了，也都拎起鐵锨上了工地。

但是，狡猾的賀還良在施工時偏偏放了水。他家開挖的那段管溝又窄又淺，根本不符合標準，造成的后果不是簡單的無法埋設水管的問題，而是埋下了隱患。如果真的把水管埋在這樣的溝渠里，冬天非凍裂不可。

“劉黑臉”的臉更黑了。站在溝渠邊，他就一句話：“返工，重挖?！?/p>

賀還良又橫著來了：“堅決不返工?！?/p>

“劉黑臉”的話擲地有聲：“你如果不返工，就嚴重損害了全村人的利益，你一個老鼠屎壞一鍋湯，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這下，許多按要求付出艱辛的村民紛紛開了腔：“飲水工程是造福全村的好事，眼看就被你攪黃了?！?/p>

賀還良一時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但他死要面子，就是不返工。

“你如果不返工，我請村民替你返工。但是你必須搞清楚，管網(wǎng)不能進你們家！”“劉黑臉”斬釘截鐵，“以后家家戶戶喝自來水時，你自己進溝挑你的水去?！?/p>

賀還良終于低下了頭。當天，賀還良一家耷拉著腦袋返工了。至此，全村管道工程基本告一段落。

終于通水了，全村人喝上了清亮、干凈的自來水。潤鎮(zhèn)北村終于沒有拖全鎮(zhèn)、全縣飲水安全工程的后腿。

當飲用自來水成為一種常態(tài)，賀還良終于嘗到了甜頭。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他無地自容。有一天，賀還良背著村民，偷偷溜進了村委會，向劉長意道歉。劉長意故意翹起下巴，黑著臉，不理不睬。第二次，賀還良又來村委會道歉。劉長意的心軟了，但是一想起當初賀還良與村委會對著干的蠻橫勁兒，氣又不打一處來。

常言道：事不過三。賀還良第三次前來道歉的時候，劉長意的黑臉終于有了笑容。但他給賀還良提出了一個條件：“水通了，管水、護水是全村人的事兒。這樣吧，如果你真的為全村著想，給你個全村管水員當當，幫助大家抄水表。”

賀還良這個管水員，一絲不茍，堅持原則，還真是發(fā)揮了作用。有村民開玩笑：“你把這個弼馬溫還真當個官兒了?！?/p>

賀還良反唇相譏：“你不把我這個弼馬溫當官兒，你家的表壞了可別找我?！?/p>

淳化縣老百姓真正實現(xiàn)了從吃水難到有水吃再到吃清潔水的歷史性大邁進。到2011年，淳化縣飲水工程的各項建設目標再次刷新。全縣累計建成各類農村飲水工程二百三十八處，設立農村供水管理站六十五處，解決了六百八十九個自然村、近十八萬人的飲水困難，自來水普及率達到了100%，入戶率達到了85%以上。

賀還良這個管水員的工作也越干越順心了。早在2009年10月，淳化縣專門成立了農村飲水安全搶修服務中心，下設潤鎮(zhèn)塬區(qū)和方里塬區(qū)兩支搶修小分隊，并開通二十四小時服務熱線，設專人管理，解決農村供水工程管理中存在的各類技術問題。村民跟賀還良開玩笑：“現(xiàn)在的管理越來越完善了，如果將來發(fā)展到不用抄表了，你就該下崗啦?！?。

“劉黑臉”告訴我：“在管水的事上，讓賀還良有點兒事做，讓他親身體會到飲用潔凈水的來之不易，也實實在在地教育了他?！?/p>

我問：“你如今和賀還良的關系處得咋樣？”

“好著哩！”“劉黑臉”昂起頭，“我和賀還良啊，可以說是仇因水而結，和因水而解?！?/p>

好一個“仇因水而結，和因水而解”！

第十章 “末代農民”的家長里短

你一定聽說過末代皇帝，但是，你聽說過“末代農民”嗎？

一些鄉(xiāng)村，當勞動的所有意義僅僅是花去一天的時間，走幾十里路馱來一桶水，當有害的苦咸水肆無忌憚地踐踏著人的健康、縮短著人的壽命，當全村只剩下送葬的“白事”而沒有新婚的“紅事”，當整村整村的人口在悄悄減少……那最后剩下的一代農民，你還能稱作什么？

——末代。

如火如荼的農村飲水安全工程，給鄉(xiāng)村大地上許許多多“末代農民”的家庭生活帶來了深刻變化。物質的變化看得見摸得著，而我的視角，更多地停留在農民的精神層面。

“有了自來水，咱不再擔心成為‘末代農民’了。”六十三歲的朱世風老人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下意識地投到院子里。那里，一個嶄新的水龍頭，連同一米高的水管，在沙漠高原強烈的紫外線下，沉穩(wěn)而莊重，像一根堅不可摧的旗桿。

“末代農民”，顧名思義，就是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代農民，背后隱含的悲壯意味是：當這一代農民離開人間，腳下的土地將被荒漠和戈壁代替，無聲的歷史和干涸的大地一起陷入永久的沉寂、寧靜與凋零。

甘肅省民勤縣位于河西走廊東北部，地處石羊河流域最下游，南接出土過“馬踏飛燕”的武威，西鄰“世界鎳都”金昌，東北和西北與內蒙古相連， 東、西、北三面被騰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包圍。這里大陸性沙漠氣候特征十分明顯，冬冷夏熱、降水稀少、光照充足、晝夜溫差大，加上石羊河上游祁連山水源涵養(yǎng)能力降低以及中游用水激增，進入民勤的地表水逐年銳減，當?shù)爻傻叵滤喔?，導致荒漠像一臺巨大的看不見的鏟車一樣以每年三至四米的速度向綠洲推進。繼續(xù)這樣下去，不久的將來，民勤將變成又一個沙漠孤島，又一個羅布泊。

“邊歌唱罷白云哀，人出陽關眼莫開。歲久骷髏吹作雪，隨風還上望鄉(xiāng)臺?！边@是清人袁枚《邊歌》中的詩句。民勤毗鄰陽關，這里的荒涼勝似陽關。

2001年7月30日，溫家寶總理批示：決不能讓民勤成為第二個羅布泊。

“胡楊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祖祖輩輩喝著苦咸水的民勤人，在用大漠胡楊的精神防沙治沙、找水治水。近年來，這里悄然發(fā)生的變化是，沙化得到有效遏制，植被在漸次增多。更重要的是，飲水安全工程讓農民有水喝了。民勤，告別了苦咸水時代。

2012年7月12日，我從甘肅天水的甘谷縣趕到河西走廊的東端。連接武威與民勤的公路，像一把直插大漠的綠色長劍，兩邊路基上密密排列著郁郁蔥蔥的白楊和紅柳。這是民勤與外界相連的唯一生命通道。

在烈日下，在騰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熱浪的裹挾中，我來到了西渠鎮(zhèn)出鮮村。這里距民勤縣城八十一公里，毗鄰歷史上著名的青土湖。青土湖在十九世紀末還是一片澤國，水域面積堪比青海湖，但在1959年以后，完全變成了一個干涸的沙盆，騰格里和巴丹吉林兩大沙漠終于“成功”相擁為一體。

當?shù)赜袀€說法：“天下有民勤人，民勤沒天下人?！碧貏e是近二三十年，由于人畜飲水困難，人口急劇減少，“空巢老人”現(xiàn)象在這里十分突出，有些曾經成百上千戶的村，后來只剩下十幾戶，甚至幾戶，最后不得不搬離老村，留下一片殘垣斷壁。不過，飲水安全工程上馬后，首先，能留住人了。留人，就意味著留住了生命的根，留住了繁衍生息的苗。

村民朱世風老人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武威打工，找了個武威的姑娘，小家庭安在了武威；二兒子貸款在云南昆明上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昆明，找了個女同學，是遼寧的，小家庭安在了昆明。出鮮村就剩下朱世風老兩口相濡以沫。

“飲水的事情沒有解決前，我們老兩口去昆明看孫子。那里的水土不習慣，很想回民勤縣，但是村里一來人太少，二來沒有水，回來就是等死。按說人應該死在老家，可老家沒人啊。死在昆明，至少二兒子在，也有個抬的埋的?！敝焓里L說，“村里的飲水問題解決后，能搞養(yǎng)殖業(yè)、種植業(yè)了，人也慢慢多了。我們老兩口不想在昆明呆了，死活也要回民勤。有了水，有了人，葉落歸根就有了指望?！?/p>

是水，讓民勤人長了精神，有了底氣。據(jù)介紹，到2011年底，民勤縣共落實十一批農村飲水安全項目，解決了十三個鄉(xiāng)（鎮(zhèn)）中的一百三十個村、近十三萬農村人口、二十八所學校的飲水安全問題。

朱世風說：“飲水問題沒解決之前，二兒子一家三口每次從昆明來，要買幾箱礦泉水再進村。住幾天，兒媳婦的皮膚就黑一層，脫一層。洗澡的時候，一家子就搭乘長途汽車到民勤縣城去。如今有了自來水，衛(wèi)生間里安裝了淋浴器，他們每次來，再也不用帶礦泉水，不用去縣城洗澡了。”

種植業(yè)、養(yǎng)殖業(yè)在出鮮村、在西渠鎮(zhèn)、在民勤大地迅速崛起。飲水工程的實施，改變了這里的一切，特別是產業(yè)結構、家庭結構和生活結構。朱世風老人利用五畝土地發(fā)展起來的經濟作物有枸杞、小茴香、棉花等，每畝年收入超過兩千元，再加上養(yǎng)殖業(yè)所得，收入渠道大大拓寬?！皾櫸锛殶o聲”，有水的日子，朱世風老兩口的生活“枯木逢春”。

在農村，埋人講究風水。過去民勤光有風，沒有水，如今又有風，又有水。朱世風不再擔心成為“末代農民”了。埋了一代，還有下一代。

這些年，朱世風的兒子兒媳們經常往村里跑。家家戶戶外出打工的青壯年勞動力、兒媳姑娘們，也開始往村里跑。自來水時代的種植和養(yǎng)殖，讓他們掂量出了外出打工和在家門口掙錢的迥異。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西渠鎮(zhèn)外出務工人員進入了返鄉(xiāng)的時代。

“噼噼啪啪……”這是久違的爆竹聲。村里又有了“紅事”。結婚的那種“紅”，喜慶的那種“紅”。

“紅事”，意味著又一個小家庭的誕生，意味著又一代人新生活的開始，意味著“末代農民”成為遺失在歲月里的一個概念。

第十一章 對話朱軍：舉頭三尺有神明

為了增強國人愛水、惜水、節(jié)水的意識，水利部聘請一些知名度較高的公眾人物擔當中國節(jié)水大使，中央電視臺著名節(jié)目主持人朱軍就是其中一位。他是我的甘肅老鄉(xiāng)。2012年11月8日上午十點，我和朱軍對坐，開始了近兩個小時的訪談。以下是我們的對話摘要——

秦嶺：在這個包羅萬象的新媒體時代，鋪天蓋地的新事物、新信息讓人應接不暇，而今天我們鄭重其事地坐在這里，卻是因為水，具體說是因為節(jié)約用水這樣一個看似了無新意的陳舊話題。

朱軍：我認為，在心靈上和水構不成關系的作家，水的話題必然是遙遠的。節(jié)約用水本該是我們生活中的常態(tài)，當飲水安全解決之后，節(jié)約用水就更是第一要務。節(jié)水成為我們今天對話的主題，是因為我們西部人對水的真切感受。

秦嶺：就像我們一刻也離不開空氣，我們時時處處都在水的包圍之中。但人們似乎習慣了承認氣場，而很少有人說我們周圍有一個“水場”。

朱軍：這就是對水的認識問題。人們習慣了藐視所有司空見慣和習以為常的事物。在我看來，水是一種奇特而又神圣的資源。倡導節(jié)約用水，體現(xiàn)了人類對水最基本的真誠。這些年我去全國各地演出，我注意到有些地方水資源非常豐富，有些地方水資源十分匱乏，人們對水的認識、理解也不一樣。我的老家蘭州和你的老家天水之間有個定西地區(qū)，你對定西一定不陌生。“定西苦甲天下”是有名的，根源就在于干旱缺水，農村飲水非常困難，這在甘肅乃至全國都很有代表性。所以，定西人對水必然有一種很復雜的情感。水資源豐富地區(qū)的人只有認識到定西人的這種情感，才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對水的態(tài)度。有個顯而易見的道理是：人只要有足夠的脂肪，半個月也不會餓死，但是沒有水絕對不行，不到一個星期就會渴死。如果人們習慣了在生與死的天平上思考水與我們的關系，才能給水以基本的尊嚴。

秦嶺：節(jié)約用水這句話在這個時代，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分量：重，或者輕。所謂重，源自概念層面，一如我們對“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理解，不節(jié)約用水，人類最終會像擱淺的魚一樣干死在龜裂的大地上；所謂輕，是因為現(xiàn)實中人們對水的浪費在某些地區(qū)、某些領域幾乎成為常態(tài)，節(jié)約用水僅僅停留在口頭，變成了一個缺乏實質意義的干巴巴的詞語。在我看來，節(jié)水只有擺脫形式，逼近內容，方顯得這個詞語的分量。從這個意義上講，在中國這樣一個極度缺水的國家，節(jié)水大使的身份被賦予了更多的人文元素。你作為節(jié)水大使，對自己的這個身份有什么樣的理解？

朱軍：我國是一個水資源非常貧乏的國家，在節(jié)約用水的問題上，我們的老百姓應該比任何一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民眾更加繃緊這根弦。我們這片土地上極其有限的水，滋養(yǎng)著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然而，我國卻被國際社會普遍認為是浪費水資源比較突出的國家之一。這樣的指責，讓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蒙羞。羞辱我們的不是別人，而是我們自己，這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的確，在我們的國家，在我們的身邊，我們常常會看到一些現(xiàn)象，特別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居民，他們在打開水龍頭的那一瞬間，有多少人想到自己使用的每一滴水，到底對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存在意味著什么？在水龍頭的輕輕一開和輕輕一關之間，潛意識里是否有節(jié)水的念頭閃過？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是，從水龍頭里噴涌而出的水，有許多白白流失掉了。在普通人的居家生活中，如果說還有那么一點兒節(jié)水行為的話，往往是“水費”這個經濟杠桿在起作用。如果把節(jié)水等同于節(jié)約開支，固然可稱之為一種節(jié)水，但這樣的節(jié)水是被動的，是被經濟杠桿驅使的，它與真正的節(jié)水意識不完全相同。真正的節(jié)水意識來自情懷和境界。我還可以舉個例子，走進當下的一些校園，走進大學生的宿舍、衛(wèi)生間、盥洗室，我們會發(fā)現(xiàn)，浪費水的現(xiàn)象觸目驚心?？諢o一人的衛(wèi)生間里，經常有水龍頭長流水的情況。在教育人、培養(yǎng)人、塑造人的地方尚且如此，足見國民的節(jié)水意識里有多大的空白點。我被推舉為中國節(jié)水大使，我覺得既榮幸又惶恐。之所以榮幸，是因為能夠用自己所謂的一點點影響力，為節(jié)約用水做一點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之所以惶恐，是因為我個人的能力實在很小很小，擔心有負公眾對我們的厚望。

對水的認識，應該說早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就深深扎下根了，到央視以后，對中國農村飲水情況更為開闊的觀察，進一步喚醒了我對水危機的認知。三年前我當選節(jié)水大使以后，有一次回蘭州，我三哥跟我調侃：“你得感謝我，你這角色是我挑水挑出來的?！贝蠹倚^之后，我感到內心有一種隱隱的負疚和羞愧。我家姐妹三個，弟兄四個，我排行老四。弟兄們基本都是大高個兒，三哥個頭兒相對矮一些，只有一米七六。我六歲那陣兒，國家倡導“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我們全家被疏散到毗鄰蘭州的榆中縣三角城的農村。那時候喝的是澇壩里的水。澇壩當然是露天的，牛、馬、驢、羊都喝那里的水，牲畜的屎尿有時候也會流進澇壩里。在那里，液體的東西，除了食用油，最珍貴的就算水了。從澇壩里挑來的水，得放入白礬，沉淀老半天才能飲用。就這，也只能用水桶上面的水，下面的水照樣不能喝，因為桶底的稠泥里有紅蟲子。七八歲那陣兒，我們又回到了蘭州，仍然要憑水票到一公里外的水站抬水。那時候，大哥二哥工作在外，抬水的活兒就落到了我和比我大一歲半的三哥身上。小哥兒倆一個在前、一個在后，中間一根杠子、一只水桶。把水抬回家，中途至少要歇兩次。每抬一趟水，都累得我倆兩腿發(fā)軟。要是中途摔了跤，水灑了，只好回頭重新抬水。為了避免中途摔跤，三哥每次都把本應該掛在杠子中間的水桶往自己那頭摟，這樣，重量就轉移到三哥那頭了，我就輕松了許多。時間長了，三哥干脆說：“算了，你就別抬了，還是我一個人挑水吧?！庇谑牵商教羲?，重擔落到了三哥一個人身上。我擺脫了抬水的重負，天長日久，原本比三哥矮半個頭的我，個頭兒反而躥到了三哥之上。這僅僅是我與水的一個很小很小的故事。這些年，在全國各地，我耳聞目睹的關于找水、抬水、背水的故事很多很多，隨便拎出其中一段，都比我小時候抬水的記憶動人得多。但是我認為，一個人關于水的所有記憶，不在于多寡或者生動與否，關鍵在于是否觸動了內心，感受到了疼痛。一個喝水的人內心有無這種疼痛，對待飲水安全這樣的大課題，感受一定是不一樣的。

秦嶺：近年來，繁雜龐大的中國農村飲水工作走過了一段很不平凡的路，特別是2005年以來實施的農村飲水安全工程，使中國偏遠地區(qū)的大部分飲水不安全問題得到有效解決或正在解決之中，你怎么看這項惠及民生的曠世工程？

朱軍：中國有中國特殊的國情，中國的絕大多數(shù)人口分布在廣袤的農村。在國家財力的支撐下，中國城市的居民供水體系早已十分成熟，而中國農民的飲水安全形勢仍然十分嚴峻。我認為，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這不光是一個簡單的農村飲水安全問題。這么大一個國家，而且是農業(yè)大國，有幾億農民存在喝水不安全問題，怎么談得上真正意義上的民生？怎么談得上國家的崛起、社會的發(fā)展和民族的進步？在全社會快速發(fā)展的今天，我們的農民卻為喝水發(fā)愁，這樣現(xiàn)實而又巨大的逆差，必然影響國家發(fā)展的宏觀戰(zhàn)略。因此我認為，國家實施的農村飲水安全工程非常及時，也非常必要。農民只有喝上安全的飲用水，才能在保證生存和健康的基礎上，構建并追求美好的生活。在這么短短幾年里，政府解決了廣大貧困地區(qū)那么多的飲水安全問題，實屬不易。一方面，體現(xiàn)了國家解決農村飲水安全的決心和力度，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農民對飲水安全的渴望和期盼。我認為，農村飲水安全工程，無論是出發(fā)點還是落腳點，都體現(xiàn)在“民生”這兩個字上。

秦嶺：在我去過的一些貧困地區(qū)，地方政府為了脫貧致富，不惜犧牲環(huán)境，大肆開發(fā)非環(huán)保型工業(yè)項目，造成當?shù)仫嬘盟奈廴荆瑢习傩盏纳硇慕】翟斐珊艽蟮奈：?。其結果是政績有了，地方財政上去了，但老百姓的生活環(huán)境和健康狀況卻大打折扣。這樣的地區(qū)，連飲水安全都岌岌可危，遑論節(jié)約用水。你如何看待這種現(xiàn)象？

朱軍：應該說，這一現(xiàn)象國人并不陌生，我們都耳聞目睹了許多，其中的原因比較復雜。從源頭上看，主要還是地方政府單純追求GDP，單純追求政績，單純追求眼前利益，而所謂的科學發(fā)展、可持續(xù)發(fā)展只是他們急功近利、拆東墻補西墻、殺雞取卵的遮羞布。關于這個話題，應該說爭論有些日子了。從根本上看，是我們各級政府對地方官員的政績、對地方經濟發(fā)展的考核機制、評價體系有問題。我可以給你舉另外一個例子。我曾經去過湖南省古丈縣，那里山清水秀，風景優(yōu)美，鄉(xiāng)風純樸。有一次我和幾個朋友聊天，聽到一個故事，很讓我感慨。古丈縣礬儲藏量很大，如果開采出來，必然富甲一方。致富心切的老百姓早就想開發(fā)礬礦了，但那里的政府始終堅持沒有開發(fā)，并給老百姓做細致的思想工作。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開發(fā)礬礦會造成環(huán)境的嚴重污染，而解決礬污染的技術是個很大的難題。面對這把雙刃劍，地方政府選擇了維護環(huán)境和老百姓的健康。即便如此，有些老百姓仍然想不通，輪番找到有關部門闡述理由：“湘西有礬礦的不止古丈，人家鄰縣能開發(fā)，我們古丈為啥就不能開發(fā)？”對此質疑，地方政府直面應對，繼續(xù)不厭其煩地做思想工作，據(jù)說至今也沒有開口子。我認為，貧困與發(fā)展、發(fā)展與環(huán)保、環(huán)保與生態(tài)、生態(tài)與生存，這樣的矛盾既是對立的，也是統(tǒng)一的。在當下，古丈縣地方政府的這種胸襟和眼光，很值得思考。換句話說，一個地方的發(fā)展，到底要看什么，拿什么來衡量。我很欣賞古丈縣地方政府的態(tài)度，我同樣理解他們承受著多么大的壓力、酸楚與無奈。從這個意義上看，科學發(fā)展、可持續(xù)發(fā)展要落到實處是多么艱難，而這樣的呼喚又是多么現(xiàn)實、多么重要。

秦嶺：既然是節(jié)水大使，必然也是節(jié)約用水的實踐者。公眾人物的節(jié)水意識、節(jié)水理念、節(jié)水方式必然對社會有著一定的示范、引導、帶動作用，你如何理解這種作用？

朱軍：說實話，我們所謂的那一點點影響力是十分有限的，我們能做的，其實就是盡我們的所能，在一些合適的場合進行呼吁，呼吁人們首先要尊重水、愛惜水，在這個前提下，力爭做到節(jié)約用水。呼吁當然也可以認為是一種力量，但這樣的力量到底能發(fā)揮多大的作用，取決于全社會對水的認知程度。就我們自身而言，我們當然希望我們的呼吁能讓人們聽到、感受到，多聽一次，就會多一份感受，時間長了，就能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我平時和朋友們聊天時，常提到這么一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們一定要懂得，給了我們生命的水，它本身就是舉頭三尺的神明，污染它、破壞它、浪費它，歸根到底是輕賤我們自己，糟蹋我們自己。

你曾談到在云貴高原考察時的所見所聞，難道那僅僅是天災嗎？云南本來是不缺水的，這些年為什么會干旱到那種程度呢？其實，最干旱的時候，我正好去昆明、瑞麗那邊轉了一圈。我有個朋友在昆明機場工作，他當時大發(fā)感慨：“大旱給我們造成的災難，實在是太慘了，我們能怪老天爺嗎？面對大自然，我們都干了些什么？老天爺這是看不過去了，收拾一下我們，讓我們清醒清醒。”我之所以舉這樣一個例子是想說明，我們無論探討什么樣的節(jié)水意識、節(jié)水理念、節(jié)水方式，最重要的一點，我們的內心必須對水有敬畏，像對天地一樣敬畏，對神明一樣敬畏。只要有了這樣一份敬畏之心，我們宣傳節(jié)約用水才會有精神基礎，才會人性化、科學化。

尾聲

2013年3月17日，剛剛擔任國務院總理的李克強在答記者問時表示，不能以犧牲環(huán)境來換取人民并不滿意的增長。要打造中國經濟的升級版，就包括在發(fā)展中要讓人民呼吸潔凈的空氣，飲用安全的水，食用放心的食品。

這是新一屆政府對全國人民的鄭重承諾！

節(jié)約用水事關整個社會，涉及整個社會的方方面面，僅憑有關的職能部門和單位，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這個社會不缺制度，關鍵是如何執(zhí)行這些制度，一旦執(zhí)行力缺失，多漂亮的制度都是一紙空文。因此，通過法律來規(guī)范、約束人們的用水行為，用法律武器打擊水污染、水浪費的行為必不可少。只有法律的強大力量，才能促使人們在節(jié)約用水的問題上逐漸自知、自覺和自愿。

節(jié)水成功的關鍵在于治本。節(jié)水意識的前提是公民意識。節(jié)水意識是標，而公民意識是本。當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了強烈的公民意識，就會對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十分明確，就會時刻清醒自身的存在與周圍環(huán)境、與整個社會的關系，就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如同老百姓對神明的敬畏。中國老百姓其實是非常敬畏神明的，潛意識里普遍有希望被神明庇佑的祈念，但想到神明，多數(shù)人往往下意識地奔向神龕、廟宇，唯獨不會想到神明無時無刻不在，如影隨形。

水，就是我們舉頭三尺的神明。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文字編輯/張璟瑜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