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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飛過

2013-12-29 00:00:00曉秋
延安文學 2013年2期

曉秋,女,生于江西,現(xiàn)居北京。出版長篇小說《花兒為誰綻放》,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數(shù)十萬字。

1

我沒能忍住,打電話告訴肖意,說尚文柳打電話找她了。肖意卻一點也不以為然,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他還是找到北京來了”,就把話題晃了過去。

聽肖意話里的意思,她和尚文柳之間出了什么問題。我沒忍住,問,你和尚文柳到底怎么了?這世上還有老公滿世界找老婆的?

肖意哧了一聲,誰是誰老公,誰是誰老婆?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有不好的預感,肖意到北京都一個多月了,居然從來沒跟我說過尚文柳。肖意說這是個什么世界你不清楚?瞬間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

我說你告訴我瞬間發(fā)生的事是什么?

肖意忽然不耐煩起來,吼一句,什么事還要我說?真是豬腦子,就這副小模樣還想往太平洋上插一杠子,省省吧你。說罷叭嗒一聲掛了電話。

2

當我把肖意要離婚的事告訴吳天時,吳天沒有一點驚異,他淡淡地說,就你這個同學,她要是不整出個大動靜來,這世界可就太安靜了。離婚對于她,那是遲早的事兒。

她不過是不甘平淡。我替肖意辯解。

不甘平淡?我看是不甘寂寞。女人啊,就是不甘寂寞。吳天埋著頭說。

誰說女人是不甘寂寞的?我反駁他,事實是因為這世間太多不甘寂寞的男人,才衍生了那些不甘寂寞的女人。

吳天從報紙里抬起頭,看了我半天才搖搖又埋下頭看他的報紙了。我嘆了口氣,并盡量讓這口氣嘆得悠長又無奈,充滿著心酸。我知道這招對他管用。

果然,吳天扔下手里的報紙說,行了,別嘆氣了,現(xiàn)在有什么話說吧。

我卻沒話可說,說了他也不一定有心聽,這兩年他越來越少聽我說話,每次都只有他說我聽,而他說的確實也是大事,比如誰想當官給領導送禮讓曝了光,哪個有權勢的人在外面包二奶被揭露了……他說這一切的時候,情緒激昂,聲情并茂,時不時地還兼以夸張的動作。

這種八卦聽著當然有意思,不過,跟生活無關。

吳天問我什么是生活?

我說生活就是花紅柳綠兼油鹽醬醋,今天吃了明天不會餓著。

吳天鄙夷地說女人就是目光短淺,胸無大志。

我不服氣,只要不是胸無點墨就成,我天生就是個小人物,要那么大志干什么?

吳天被我氣樂了,說和我說話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婚姻真像是一個山頭,山的這頭風景綺麗秀美,遍地花香;而山的那頭,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婚前的吳天很少對我板著臉,總是打打鬧鬧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度還讓我擔心他的心理年齡與生理年齡存在巨大的落差。

我不知道,是不是任何一對夫妻,在經(jīng)年數(shù)月的日子里,在愛情的絢爛讓煙火味道一點一點侵蝕,彼此的感覺都逐漸麻木的時候,都會有相逢陌路人的心境和態(tài)度。吳天曾經(jīng)說過他一定不會忽視我,但這句話太過去式,誰都有可能記住一件事,記住一個人,但有幾個人,會真的記住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某一句話,用自己的一生來踐約呢?

3

肖意到北京已經(jīng)快二十天了,我不知道她們那個培訓班到底要培訓多長時間,我問她,她只說快了快了。又問我,是不是嫌她在北京呆著把我給煩著了?我說那還用說,北京該“到此一游”的地方你差不多都游過了,北京應該沒什么可讓你留戀的了。

肖意剛到北京的第三天,一大早她就鋪開北京市區(qū)圖,說今天要去這兒,再去這兒,明天到這里……她的手指在地圖東游西走,看得我眼花繚亂。

我說慢點慢點,這大冬天的,你去香山干什么?看滿山光禿禿的樹?咱家鄉(xiāng)那兒的山好歹也都還能飄點綠色來,可比這冬天的香山強多了。

她把手朝我一擺,你不懂,我好不容易到北京,只要有名的地方,我都想去,看不看是一回事,重要的是我到過那兒了——到此一游,你懂嗎?

北京可是全國人民的首都。何況我又不吃你住你的,出門還不用你陪,不礙你,你管我什么時候走。肖意狠勁白我一眼。

我要對尚文柳負責啊,人家可是兩天一個電話催問你老人家的行程。

你替人家負什么責?肖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拜托了吳太太,我才是你的姐妹,麻煩你無條件地支持一下我行不行?你以為我愿意來北京?。窟€不是因為你在這里!

肖意這不是第一次要和尚文柳鬧離婚了,只是每一次她的離婚最后都變成了一場鬧劇,最終偃旗息鼓。這也虧了是尚文柳,不知道前世欠了肖意多少,對肖意的率性而為總是抱著寬容之心,否則,他們的這場婚姻,可能早已不復存在了。

跟尚文柳結(jié)婚還不到一年,肖意就經(jīng)歷了一場啼笑皆非的愛情。過程很簡單,在一次去鄰縣參觀學習時,她與一個俊朗的男人相遇了。參觀活動只有兩天,很快就過去。分手的時候,肖意柔腸百結(jié),恨不能把時間拽住。男人也一副難舍難分、心都恨不得掏出來讓肖意帶走的樣子。

各自回到單位后,兩個人開始通信,男人真不愧為情場高手,那些情書寫得柔腸百轉(zhuǎn),深情款款,把肖意感動得淚水漣漣,忙不迭地一腔柔情回應。幾封信之后,便被那種“日日思君不見君”的一腔憂愁整個兒覆蓋了。

肖意無法忍受這樣撕心扯肺的相思之苦,她向單位請了兩天假,跟尚文柳說是出差,直奔鄰縣。

呆在賓館里等著男人到來時,肖意一直在想象著他們兩人再次見面時的情形:他會一臉驚喜,然后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抱住,讓他咚咚的心跳聲恣意地震蕩著她的耳膜,偎在他的懷里,聽他輕言細語地告訴她這些天來是怎樣地想念她……

直到肖意把想象溫了一遍又一遍,感覺都快要麻木的時候,那個男人才出現(xiàn)。看到男人帥帥的笑臉,肖意剛才溫馨而熱切的想象卻一點也沒有了,她奇怪自己的心里怎會沒有一點激動的感覺,好像她來到這里等候了這么長時間,是一件令她多么不愉快的事情似的,這么沖動的決定在男人出現(xiàn)的那一刻突然變成了一種懊悔。

男人沒有張開他的胳膊,肖意也沒投進男人的懷抱,像剛剛認識的陌生人,兩人在門口面對面地相視了一會兒,肖意才猶猶豫豫地側(cè)轉(zhuǎn)身把男人讓進屋。男人不動,搓著手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我……不進去了,今天我老婆過生日,我……得回去……

肖意很善解人意地迅速地接過他的話,那你趕快回吧,可別耽誤了,女人是很在意自己的男人把自己的生日當不當一回事的。說完,她自己都有些吃驚,原來她的心里并不希望男人進來。望著男人臉上那快撐不下去的溫柔,她笑了。男人也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完他看著肖意說,我們其實是朋友,是吧?肖意心里被什么東西堵了一下,男人的想法原來和自己是不一樣的。走吧!再見!她說。男人果然轉(zhuǎn)過了身,走了幾步路,又回過頭,我們還是朋友吧!

肖意看到自己冷卻的激情像一坨冰橫亙在面前,她勉強地沖著男人又笑了笑。男人并沒有等肖意的回答,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他踏在賓館走廊的地毯上細微的腳步聲在肖意的耳朵里聽出一片意興闌珊來。

而且肖意還舍不得扔掉男人寫給她的那一沓信,她說那是留給自己的一段感情回憶。結(jié)果這段她“留給自己的回憶”在一次和尚文柳的拌嘴中,變成了她攻擊尚文柳的證據(jù),因為別人可以寫出這么美麗動聽的話來,而尚文柳連聲“我愛你”都沒說過一句。于是,本來已是風平浪靜的往事在肖意的蓄意之下,又演變成了一場家庭戰(zhàn)爭。

4

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來了,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細碎的雪花零零落落地飄下來時,我的心像是被一根堅固的繩索捆了許久,終于被釋放了,一下子感覺呼吸通暢,頭腦也異常清醒。我趕緊給吳天撥電話。

我對吳天說,下雪了!我想象著吳天望了一眼窗外,他那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會因為窗外靜靜的雪落有些欣然,他知道我喜歡雪。

下雪有什么稀奇的!多大的雪你都見識過了,就這小雪你瞎激動個啥?吳天卻一點也沒我想象的歡呼,而且他的聲音真的像雪,冰冰涼涼的,一直晃晃悠悠地落進我的心里,然后融化,再凝結(jié)成冰。

沒什么事我就掛了。沒等我應聲,那邊就真的把電話掛了,像掛一個無意中打錯的電話,干脆利落。

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掛了電話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就算雪無關緊要,但他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其實真正在意的不是雪,而是與他分享快樂的那種感覺嗎?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倆就沒什么話說了呢?在他的眼里,我的所作所為都極端地沒有意義,他不關注我生活得是否快樂,也從不問我工作得是不是順心,我的穿衣著帽他不在意,我的嬉笑怒罵他沒感覺。我們好像兩棵爬藤,最初的時候,因為都匍匐在地上,彼此還能觸到對方,當纏繞的樹越來越高大時,我們的距離也就愈來愈寬廣,已經(jīng)無法觸及。

我不甘心,拿起電話再撥。吳天一聽我的聲音,打了個長長的呵欠,說,還有什么事沒說?。?/p>

我讓臉上擠出一點笑,這樣會讓心情好一些。我說,沒事,想你了唄!

嗨,無聊!

我臉上的笑一下子無影無蹤,牽強的笑掛不住惡劣的心情,真的就是自討沒趣。

要沒什么事就別不停地打電話,我這邊忙著呢,再說,工作時間老打私人電話影響多不好。

我覺得和吳天之間出現(xiàn)了問題,它讓我們夫妻間不再坦誠相見,也不再相依相偎。雖然吳天平時跟我說話總要擺出一副特別不耐煩的樣子,但我能感受到他對我對家的熱度,是那種溫水的熱度,不燙,也不冰,緩緩的,貼近肌膚的滋潤和舒適。而現(xiàn)在,我失去了貼近他的舒適感,冷漠和生硬橫亙在了我們中間。

我忽地又覺出自己的可笑,也許吳天此時真的正為他的工作煩心呢,他是真的再不能像以前那樣為了一場雪而對我心生柔情,那個在雪地里拉著我歡快奔騰的吳天再也不存在了。

在那個動不動就飄一場大雪的邊塞城市里,我和吳天一起生活了五年,雖然那五年并不比現(xiàn)在更多幾分熱鬧,但是那種日常的溫暖卻時時體現(xiàn)在我和他的生活之中。最初我們租住在偏遠的城郊,在茫茫一片雪海之中,那一幢幢低矮的房屋就像無垠沙漠里的沙丘,你辨不來這個沙丘和那個沙丘的不同。吳天的單位離得遠,每次下班回到家天就黑了。城里的天黑與郊外的天黑概念是不一樣的,郊外的天黑雖不是墨染的那般純粹,卻因為遠了霓虹和喧囂,而有了一種荒涼和壓抑。所幸這里的雪白得純粹,到處都是無人驚擾的平坦與安詳。雪染白了夜,夜就變得同樣安詳。我就站在離車站還很遠的某個路口,盯著被昏黃的路燈映得朦朧的車站,遠遠地辨認著那一個個從公交車上下來的身影。我總是很精確地將吳天從那些模糊的身影中找出來,我快樂地沖他招手呼喊,然后他飛速地跑過來,拉著我去搖路邊頂了滿枝滿杈雪的樹,在紛紛墜落的雪中奔向我們的家。那時的我們真是年輕啊,年輕到壓根兒沒把那居無定所的窘迫當成是困頓,我們享受著生活賦予的每一樣東西,甚至連爭吵,也被我們之后無窮地回味著。

那時的吳天可有想到會有一天,不再為生活疲于奔波,不再為衣食住行而爭執(zhí)的時候,我們會失去快樂和與快樂有關的很多記憶嗎?

電話卻是肖意來的。這時的肖意已經(jīng)去一家公司上班了,她在培訓結(jié)束后,跟單位打了個電話,說是辭職,辭職信已經(jīng)快遞到單位了。她把自己安頓好后,才告訴我她辭職要留在北京。

當時我正埋頭在一堆稿件中,大腦缺了氧一般,昏頭昏腦想都沒想就問,那尚文柳呢?你真把他甩了?

肖意在電話里吼了一句,陳偉悅你搞清楚,我和尚文柳要離婚了!

我趕緊把話筒拿開我的耳朵,那驚雷一樣的聲音還是絲毫沒減弱陣勢從話筒里傳出來,幾乎整個辦公室里的人都聽到了這句話,有人怪模怪樣地看著我,好像是我惹得人家要離婚一樣。我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作一副歡欣鼓舞狀道,留在北京太好了,以后咱們可以長期在一起了。

肖意果然嘿嘿一笑,情緒好轉(zhuǎn)起來,她說這樣才夠意思。我問她下一步準備怎么辦。她說已經(jīng)有了安身之處,是在一個朋友幫她聯(lián)系的廣告公司做策劃。朋友?什么朋友?我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空f完了就覺得自己有點神經(jīng)過敏,趕快又夸了她一句,真有種,找工作都跟玩一樣。我聽到肖意得意又囂張的笑聲。

還沒等我和肖意在地鐵口會面,雪就停住了,薄薄的一層雪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嚴酷的戰(zhàn)爭,那純凈潔白的顏色已不復存在。肖意到來時,我掌心里的一團雪已經(jīng)在體溫下化成一汪水,淺淺地在掌心里搖晃著,冰涼蝕骨,我的手麻木得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覺。

走吧!肖意說。

去哪兒?我傻愣愣地看著她。

請你吃飯哪,一個吳天至于把你刺激到這副傻樣?

肖意夠狠毒,最喜歡弄明晃晃的刀子往我的軟肋上戳。我耷拉著腦袋跟在她身后一聲不吭。

瞧吳天作的惡,這孩子真完了!肖意習慣性地哀嘆著。說她習慣,是自打她來到北京后,說我沒有個性的話不知重復了多少遍。她在我家住了五天,五天里當著吳天的面說這句話至少不下七次,她每說一次吳天就用異樣的眼神瞅我一眼。我很感謝肖意,她讓吳天在短時間內(nèi)瞅我的次數(shù)達到了一年以來的最高,她離開后,我再沒見吳天那樣瞅過我,他的目光要么在電視上或報紙上,要么,就在雜志上,我這個活生生的人,倒像隱了形,被他無比地漠然著。

我猜肖意還打算一直這樣說下去,因為這樣的話能讓她在我面前有頂天立地的感覺。她本來就比我高出大半個頭,和她站在一起,無論高度和體積很明顯地看出我的弱勢,再加上被生活越來越磨得沒了性格,更有一種猶見她憐的樣子,有我在她身邊襯托,她理所當然是一副強者的派頭。

我聳聳鼻子,冰冷的空氣像一把鋸齒似的在我鼻腔里來回沖撞,撕割得我的心都帶著冷氣。

對肖意的這種說法我也不在意了,個性沒了就沒了吧,這玩意兒反正也吃不成喝不了,也不是能賣出價錢的玩意兒,失去了改變不了什么。反正我還能照常吃飯照常呼吸。

傷心了要哭就哭嘛,干什么要把自己整得跟塊鐵似的,以為硬就堅強?肖意撇撇嘴角,你是女人,女人哭可是天經(jīng)地義的。

神經(jīng),我干什么要哭?我笑模笑樣地看著肖意,我的表情一定非常的溫文爾雅,把肖意都驚住了,她表情異樣地握住我的手,我想我果然裝到和她一樣強悍。

偉悅,我失戀了。真的,真正的失戀!

我臉上的表情還在調(diào)整之中,她的話一下子又把我擊中,我又開始有失重的感覺,天啊,肖意在北京才呆了多長時間,三個月不到,居然就有了一段戀情,居然還冠之以“真正的失戀”。我不知道她是否想要強調(diào)這次與以往的不同,但我在大腦短暫的缺氧之后還是有一種要大笑的沖動。

可是,望著她眼眶中竭盡全力忍住要落下來的淚水,我的心軟了。她一直是個追尋愛情的女人,她的生命就是為了愛情活著的,她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我的心是不能空的,它永遠都在想念著某個人,某段情?!彼⒎撬詶罨ǖ呐耍皇撬恢缾矍樵谌缃竦纳鐣嵌嗝瓷莩薜臇|西,很多人對于愛情已經(jīng)很陌生了,他們所需要的,只是婚姻以外的一種填補,尋找的是那異于婚姻的刺激和新鮮感。

肖意太易動情,所以對于她每次和我講述她遭遇的“愛情”,我是越來越無動于衷了,她的感情來得快,消失得也快,有時候,甚至在我剛剛獲知她一段新的戀情誕生,還來不及向她考究這段感情的起緣,她已經(jīng)偃旗息鼓了。我沒有太多理由和精力陪著她,為她那一段段情起情滅感動和感嘆,我只有遠遠地看著,面無表情。

但現(xiàn)在,我看到受了傷的肖意,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天氣里依然美麗動人的女人,此刻卻淚流滿面地靠在我并不敦厚也不寬闊的肩上。

坐在冷清的咖啡店里,在氤氳著香甜醉人的咖啡氣息里,透過落地玻璃窗,我們用一種與平日不同的心情打量著這樣一個飄雪的冬天。

5

美麗總是遙遠的。肖意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有一種智人的光芒。我定定地看著她,知道不用等我來問,她一定忍不住要把這次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訴我的。

肖意說尹可凡最吸引她的就是他那句話:“如果你愛一個人,就不要讓她的心在大街上流浪。”

肖意幾乎震驚了,這是個什么樣的男人啊,她本來就是個容易動情的女人,那一刻,她愛上了這個看上去溫厚又睿智的男人。瞬間愛上尹可凡的肖意,便用她那深情款款的目光須臾不離地注視著尹可凡。

肖意的旁邊坐著她在培訓班里的同學,是她帶著肖意來看望自己在北京工作的大學同學,而她大學的同學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把尹可凡也請了來,這或許是天意,尹可凡本是北京某政府機關直屬單位一個部門的主任,平時車來車往,肖意在北京除了認識我和吳天,兩眼一抹黑,看哪張臉都是一個表情,她和尹可凡,就是在路上相遇,也不一定能把誰看到眼里去,可偏偏尹可凡在交杯換盞之間,不知道緣于什么話題忽然說出了這么一句讓女人柔腸百結(jié)的經(jīng)典話語。甭看尹可凡嘴里說出那么經(jīng)典的話,可骨子里還是男人的本性,明知道肖意要他電話的意思特有深意,卻還是心甘情愿地準備著踏入某個溫柔陷阱。

接到肖意有些迫不及待的電話時,我不清楚尹可凡是什么想法,他是否會想到“如果愛一個人,就不要讓她的心在大街上流浪”這句話,我想這句話也一定會讓他的妻子充滿幸福感,也由此對他不設任何防備。一個對愛人用情至深的男人,怎么會背叛自己所愛的人?但尹可凡接受了肖意的邀請,對于一塊主動送到嘴邊的肉,聞著那香味源源不斷地散發(fā)出來,沁入肺腑,誰抵擋得住啊?把口水咽下,尹可凡已經(jīng)忘記他那句經(jīng)典的話,只是不知道,當他的心在外面放浪的時候,他是否想到自己妻子的那顆心已被他丟到了大街上?

肖意是赤裸裸地坦露了自己,毫不做作,她對尹可凡的感情就像攤在曬場的谷子,鋪開來是無法掩飾的一大片,能夠收攏它們的就只有尹可凡了。相比之下,尹可凡收斂得多,他或者清楚自己在肖意心里的位置,所以他從來不主動,從來都是等待肖意的電話,他像一個放風箏的高手,太知道線該怎樣拉才能充分利用風的動力把風箏放得更高更穩(wěn)。

尹可凡沒拒絕過一次肖意的約會,正因為如此,肖意對自己的感情充滿了期待和向往,她從來就沒想過,自己在尹可凡那里置于什么樣的位置,也許這樣的問題對她而言太小兒科,一個是欲離婚而未離婚的女人,一個是有婦之夫,這樣的一對男女在彼此的心里,根本就不存在位置一說。何況感情這玩意,是抽象的東西,就像精神,就像意志,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它又能占據(jù)什么樣的位置?

我很佩服肖意對感情的詮釋,她是不論付出與收獲,或者換句話,她付出了,也收獲了,付出多少,也收獲了多少,只是,她的付出與收獲都像晨霧一樣,最終只會消散。

可是對尹可凡,肖意可沒這么瀟灑,也實在是尹可凡太優(yōu)秀,太男人了。

肖意追求的就是情調(diào),而尹可凡能配合她的情調(diào)。比如在喝咖啡時,借口上洗手間去給肖意點一支歌,在瑩瑩燭光中,輕輕地哼著曲子,笑意盈盈的樣子,那情形一定很溫馨;或者變魔術似的從袖子里抽出一支從哪里順手牽來的玫瑰,還藝術地說上一句,你的微笑就像這花一樣美麗動人!當然,如果他們從哪個飯莊吃完飯出來,看到屋外燈火輝煌,他也會深邃地凝望著那一片燈火,然后輕嘆一聲,這樣的夜色太華麗了,我真是很想念那種沒有裝飾過的夜,漆黑的深處閃爍著如豆的星火,那份寧靜,那樣的意境,真美啊!

想想看,這樣一個身在官場卻清淡文雅的男人,如何能不令肖意著迷!

尹可凡很快就把肖意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他說,干脆,你別再回你那個小縣城做什么小職員了,既掙不上錢也不會有太大發(fā)展,就留在北京算了,反正現(xiàn)在這個社會,在哪兒不是活呀?也別舍不得你那份工作,沒什么大不了,我有個朋友,是一家公司的總經(jīng)理,我跟他說一聲,把你介紹進去好了。一個月工資不說太高,怎么著也比你在小縣城里干幾個月強!

這話太中肖意的意了,培訓剩下幾天就要結(jié)束,她正發(fā)愁回到那個憋悶的小縣城。說意亂情迷沒假,可一說到錢,也同樣重要,無論為情為錢,肖意留在北京的分量都比回到老家那個小縣城重,這兩者幾乎不用權衡。肖意還為自己找了個理由,用她的話來說,那理由也相當?shù)某渥悖毫粝聛砜梢院臀易霭椋以诒本┨聠危?b class="J5o1zhkFXigWRhXNPYPv1g==">吳天又太不解我的心。

我?guī)缀蹩扌Σ坏茫@哪跟哪兒呀!

于是肖意就理直氣壯地在北京留了下來。

可是,尹可凡終究是別人的丈夫,他不僅要回家,還會和肖意在一起時接到妻子或者孩子打來的電話,他接聽電話時那一臉幸福陶醉的樣子,在肖意面前,他毫不避諱自己的溫柔,對家人的關心和呵護。孤身一人的肖意哪受得了這個?她愣愣地看著尹可凡。接聽完電話仍是一臉褪不盡柔情蜜意的尹可凡一旦面對肖意,他的臉上又清淡了,盡管這時他和肖意的關系已經(jīng)非同尋常。

肖意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渾身濕漉漉的冰涼,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可悲,人家一家人甜甜蜜蜜,自己卻像一枚酸果,無法融進這甜蜜之中,便只有獨自酸著,本以為自己是不會在意這些的,可如今她已經(jīng)拋棄了她的所有,再也沒有可以支撐自己的東西了。第一次,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軟弱。

她眼里一點一點泛起淚花。但尹可凡并沒發(fā)現(xiàn)她眼里的內(nèi)容,或者有可能發(fā)現(xiàn)了并沒在意,這里原本就不是他心的停留地。肖意這時就不僅是心酸,還有心痛。她到底沒能忍住心中的起伏,大哭起來。

尹可凡冷不丁地被肖意的大哭嚇了一跳,可是他并沒走近肖意,他神態(tài)平靜地看著肖意沒來緣由地哭著。

肖意一直哭著,直到有些聲嘶力竭,才慢慢平息下來。尹可凡冷淡的態(tài)度讓她一下子心灰意冷。

6

冬天的夜來得早,不知什么時候,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透,路燈閃爍起來,透過窗戶,我看到燈光下有一片片晶瑩的東西在閃耀,是雪花!不一會兒,雪花密集起來,像一根根銀色的絲線,穿過黑夜與燈光的距離。

雪落無聲。

和肖意分手后,搭乘公共汽車依然人滿為患,卻因為這樣一個寒冷的天氣,這時候的人擁擠著人就有了一種彼此取暖的意味,便心甘情愿地被人擠著。

裹脅著一團冷氣回到家,我被一團溫暖擁抱起來。經(jīng)歷了外面的寒冷,才覺得家的暖是一種幸福。

吳天還沒有回來。我把羽絨服脫掉,把自己扔進軟軟的沙發(fā)中,身心放松下來。想著肖意這時大概已經(jīng)回到了她的住處,她的住處當然也是暖和的,可是她那里的暖和僅僅是暖和而已。這個時候,我才覺得,家在一個人的心中是多么重要!有家和沒家的感覺是絕然不一樣的。就算此時吳天不在家,但家里有他的氣息,有他各種痕跡,有他在我心里的位置,他就是一種依靠,一種支撐!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醒來已是晚上快十二點,吳天還沒回來。他很少這么晚回來,這樣的天氣,也不能有什么應酬到這么晚,若是加班,他連個電話也沒打。我居然有些坐立不安。

拿起電話,想撥吳天的手機,可是撥到一半又放下。吳天說過,輕易不要給他打手機,除非有什么緊要的事情,否則他的同事會覺得他的妻子把他看得很緊,這就表明他不是個很值得信賴的人,會讓他在同事和朋友面前很沒面子。

男人的面子比天大。我懂這個道理,所以很少給吳天打手機,充其量只是給他發(fā)個短信。

但短信發(fā)過去,好長時間都沒有回復。我撥通他的手機。

一個平和而古板的女聲說道,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只是關機而已!我安慰自己,或許吳天的手機沒電了,或者正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僅僅是晚一點回來!我實在沒必要擔心什么,這樣安靜的天氣,這樣安靜的時間里。

我莫名地撥通了肖意的電話,這家伙好像不知道手機怎么關機,她的手機任何時候都是一撥就通。

我說,肖意,吳天還沒回來,會不會有事……

肖意“喂”時的那一聲軟忽然沒了,她底氣十足地吼叫起來,你有病??!你的那個心眼里怎么就只有吳天?他沒回來不是應酬就是泡女人,就你弱智不懂!

你你你……我又氣又急,眼淚嘩啦一下涌出,臉上很快就水漫金山。

我什么我?肖意沒好氣地說,我就見不得你這副離開吳天世界就到了末日的樣子!

我差點把電話摔了,一下午時間,是誰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啊?把我這副小肩膀都靠成了大山!

但我無心跟她叫板。

你等著,肖意很無奈地說,我這就過去陪你……

我只聽到她這句話,就感覺到一股冷氣襲過來,我回過頭看,門開了,吳天站在門口,頭上和身上都是濕的。

吳天!你回來了!我驚喜地喊叫起來,就像在天上沒著沒落地飄了好長時間終于落下來一樣,心一下子踏實了。我甚至都忘了跟電話里的肖意說上一聲,就扔了電話。

吳天很淡漠地應了一聲,回來了!

我欣然奔過去,要給他脫被雪洇濕的外衣,也許是我今天的態(tài)度積極得有點過了,他閃身避過。一股淡淡的香味襲來,是香水的氣息,被一股煙草味掩蓋著的極淡極淡的香水味。因為我從來不用香水,所以對這種非純天然的香味極為敏感。

去哪兒了?這么晚,讓人擔心。

能去哪兒?這樣一個天氣,我在辦公室和同事聊天。

聊天?我疑惑地看著他,他卻自顧脫掉被雪濡濕的衣服。

那你也不打個電話,還關了手機,害我一直擔心。

擔心什么?我又不是小孩找不著回家的路。你們女人,真是,凈瞎操心。難道我還能出什么事不成?

我被他噎了一下,竟無話可說。我心里卻悲涼起來。

冬天的夜靜得有些可怕,我聽到從窗隙里滲進來的風,在屋里踮著腳尖輕輕移動的聲音。身邊的吳天沒像往常那輕微的呼嚕聲,連鼻息聲都若有若無,我知道他和我一樣沒有入睡。我爬起來,俯著身去看他,分明看到他的眼瞼迅速地合上了。

我輕輕地嘆口氣,翻身躺下,他沒有和我交談的欲望,他只是想在這樣靜靜的夜晚里,靜靜地想自己的心思。

他的心思里,一定是不會有我的位置的。這樣的念頭一閃過,我忽然笑起來,這么多年過去,在吳天的心里,我早就沒有了位置?或者有那么一段時間,他內(nèi)心深處還是貯藏著對我的柔情,可是現(xiàn)在他的柔情早已被風干,他對我的愛已經(jīng)成歷史,成為一段只能供我遠遠觀望或者緬懷的歷史,他現(xiàn)在賦予我的,僅僅是一種責任罷了,可是這份責任在我心里,卻成了我所有感情的寄托,我生活的全部。

窗外有呼呼作響的風聲,冬天的風就是這樣神出鬼沒,剛才還悄無聲息,瞬間,就山搖地動了。屋里的暖氣很足,我聽到暖氣片里絲絲流動的暖流聲,像蛇在草叢里抖抖索索爬行。我感覺燥熱,把胳膊伸出被子外面,可是很奇怪,在我胳膊從被子里抽出來后,我的身子卻在被子里面顫抖起來,好像胳膊是一截高效能的導線,把寒冷極速地導進我的體內(nèi),我渾身一陣冰涼。

不知什么時候,吳天沉重的鼻息聲響了起來,他終于睡著了。無眠的,只有我,和屋外那同樣孤獨卻可以肆意的風。

7

肖意很長時間沒打電話給我了。我的生活過得一團糟糕,和吳天的關系不知怎么越來越不對勁,我們簡直就不像夫妻,彼此客氣得要命。吳天倒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說我幼稚說我不成熟,對我滿臉的不屑,他的表情雖還是淡淡的,可他會詢問我在單位的情況,坐下來聽我說,很努力地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可是我卻分明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思緒的游離,也就是說我不管說什么說多少,也只是我自說自話而已,吳天是一句也沒聽進去的。有時候,我故意說著說著停下來,吳天老半天也沒有反應。他這樣的狀態(tài),我還能跟他說什么?自然再面對他的詢問時也就敷衍了事,他沒心思聽,我哪里還有心思講?

我本來就是一心撲在小日子上的人,小日子過得不順,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早已過了當年那個喜歡傾訴的年齡,于是把所有的心事都壓在心里,悶頭拼命工作,甚至都達到了忘我的境地??偩幙粗蚁残︻侀_,在每個星期的例會上可著勁兒表揚我,弄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了,個個臉上帶著顏色,誰想身邊有這么個賣力的人把自己比下去???

意識到這段時間確實太出風頭,我趕緊站起身向大家伙道歉,對不起,因為想春節(jié)回老家,想著多干點活,到時在老總那里好請假,下一期我沒稿子上,就辛苦辛苦你們了。

我也是順口說春節(jié)想回家的話。年關了,這個理由最為充分。果然,這話一說,其他人也都笑了笑,雖沒說什么,可臉上到底是松動了。

其實是我壓根兒就沒回家過年的打算,回家我又能改變什么?

我奇怪自己竟然一直沒想起肖意來,就是偶爾想起,也心無所動,根本沒有給她打個電話彼此調(diào)侃一下的念頭。想著她是個熱情似火的人,滿心滿肺都是對生活的熱愛,我的關心就像她散步時不期然聽到的一首歌,聽了或者更快樂一點,不聽,也無所謂。再說了,少了我?guī)Ыo她的煩心,她不是更加滋滋潤潤的么?

肖意到底還是給我打來電話,她幽怨地說,我就想知道你能忍受多長時間沒有我的消息。

我一下笑起來,我的世界不能沒有你!

少來!她在那頭笑了起來,我聽到她笑的聲音很粗重,好像是故意要讓我聽出她的笑聲似的。

怎么,今天想起我來了?是不是沒有我的世界同樣寂寞?

我后天的火車!

你要回老家?肖意的這句話有點突兀,我敏感起來,趕緊問道,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就巴望我出事?肖意很不滿地叫起來,還有半個月就春節(jié)了,我提前請假,反正這時候也沒啥要緊的事要做,這個時間守在北京,倒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到時買不上車票票。

我松了口氣,卻又迷惘起來,是啊,就要到春節(jié)了,留在北京不過是孤清清的一個人,倒不如早些時候回家,從前再怎么想要逃離的地方,一旦真的離開了,就會變成心中的想念。

你呢?和吳天不回去嗎?

我們?

我張了張嘴,到北京這幾年,我和吳天一次也沒有回老家過過年,也從來沒說到過回家過年的話題,好像從來不知道“團聚”這個詞在春節(jié)的意義。我爸媽每到年跟前就在電話中問,回不回來過年?吳天家那邊,一打電話,婆婆就急,說這時候甭打電話,甭打電話,人直接回來就行了。我和婆婆的關系一向很好,有時候跟她開玩笑,說不打電話,這可是您說的,別到時又說我們不想您。婆婆生氣,說我才懶得理你們,要真想我,就回家,哪個出門的人不是一到過年就忙忙亂亂地往家趕,有你們倆這樣的嗎?從來沒在家過過年,咱家的“圓”,是缺了一塊的。

往年春節(jié)逼近,因了那無處不在的氣氛,我們想忽略想不感受這種氣氛都難,所以和這人世間無數(shù)個家庭一樣,早早地商量著買些什么年貨,盡管所謂年貨,也不過是比平時多一些日常用品,商量歸商量,買卻總是要等到春節(jié)臨近的最后一天,匆匆忙忙的,緊緊迫迫的,但從談論的那一刻起,心情便有了平日沒有的喜慶,輕松和快樂,還有期盼,就像攜著一個讓你感到快樂的人,一直走了那么多那么遠的路卻沒有一絲疲憊和倦怠。

但今年的春節(jié)都要逼到跟前了,我還沒有太多的意識,就像這個節(jié)日與我無關一樣。和吳天也沒有說過一句關于春節(jié)的話題。一個讓人期待的節(jié)日,竟被我們倆生生地拒絕在生活之外。也或者,就真的與我們無關。

自從北京的第一場雪落下來后,我和肖意就沒有在一起聚過,而那以后,北京的冬天再也沒有過精彩,一直干干的,冷冷的,毫無表情。

我張嘴剛要問肖意過得怎樣,卻聽得那邊肖意極為低迷的聲音,偉悅,我懷孕了!

這真是冬天的一個驚雷!我的大腦半天沒反應過來,張著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說來奇怪,我和吳天,肖意和尚文柳,都不是那種立志要做丁克家庭的人,可是結(jié)婚多年,我們誰也沒有孩子。我和肖意打趣說,我們的關系已經(jīng)好到了命運相通的境界。

我和吳天都到醫(yī)院檢查過,醫(yī)生說我們誰也沒問題,只差機遇而已。這一說,安定了我們的心,但數(shù)年過去,機遇依然很高深地隱藏著,慢慢地,我和吳天就很少討論關于孩子的話題,有時候不經(jīng)意間被誰碰觸,就會言不由衷地說上一句,還是兩個人的世界清靜!

你怎么想?我問。

還能怎么想,我生下來養(yǎng)唄!

你怎么養(yǎng)?

還能怎么養(yǎng)?該喝奶的時候給他奶喝,該吃飯的時候給他飯吃。

我哭笑不得,世上真有這么簡單的事就好了。

肖意停頓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你……說,要不我還和尚文柳過?

我有一種瘋狂的感覺,她簡直把尚文柳當成了三歲兒童。尚文柳再大度,能夠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感情上的背叛,可以后他將要面對的是一個孩子,實實在在的一個生命存在,時刻提醒著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恥辱,而不是你肖意一時心血來潮的一段虛無情感。

回去再說吧,我不信這世上還沒有我的活路。

8

春節(jié)一天天臨近。北京城依然平靜,只是各大商場超市熱鬧非凡。我拿著空蕩蕩的貨筐,在人群擁擠之中,竟然不知道該買些什么??磩e人推著滿滿的購物車,我有些羨慕起來,這是一些把日子過得清清爽爽的人,選什么挑哪樣都是很有主見的,不像我,把日子過得一塌糊涂,連什么是我生活的需用品都糊涂不堪。難怪吳天會時常用那種不屑的目光看我,一個把心撲在小日子上,卻又把日子過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對于男人而言,是一種悲哀!那么對于吳天,我真的就是他的一個悲???

跟在別人后面,我盡量把購物筐裝得滿滿當當,使勁往臉上堆笑容,不是為給誰看,僅僅是為讓自己與即將來臨的節(jié)日添上一絲喜慶的意思。

費力地把東西提回家,還沒等走到門口,就大聲吆喝著,吳天,快開開門!

吳天把門打開,袖著手站在一旁等我把東西挪進屋,往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變成了一座小山。我得意地沖吳天說,看,我買了好多年貨!

吳天點點頭,要過年了,是該買些東西。話音沒完,人已踅進了書房。

我看著小山一樣的塑料袋發(fā)愣。

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我就起來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中午時就開始洗菜,雖說只有我和吳天兩個人,可每年的年三十晚上,我們都會奢侈地弄上一桌子菜,擺上幾副碗筷,還要拿出一瓶紅酒,兩人也會調(diào)出很熱烈的年的氣氛來。我不喝酒,也不愛喝飲料,吳天就給我泡一杯淡淡的茶,我們干杯,互相猜謎語、唱歌,興致高時,我還拉他起來亂舞一番,兩個人的年夜,一樣過得熱火朝天。有一年,婆婆提前給我們打電話,聽到我們說挺忙的,高興得很,連說忙就好忙就好,過年的時候就是要忙一些,這樣到第二年日子就順了。

我剛洗了幾樣菜,吳天走過來說道,就兩人,簡單點吧,別整那么復雜,吃不完最后倒掉可惜。

我像一只充足氣的氣球,猛地被人扎了一下,氣兒很快泄漏完了。

吳天也不吭聲,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換頻道,我看著吳天,他的目光粘在電視上,里面正重播一個娛樂節(jié)目,節(jié)目里的男男女女都極盡夸張地張大嘴,為隨便一個什么人說出的一句話做出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我也哈哈大笑起來。

吳天回頭來看著我,很好笑嗎?他表情嚴肅地問。

我笑著說,好玩啊,你剛才沒聽到嗎,那個主持人居然說他想做個花瓶,又挺拔又秀美,還可以養(yǎng)魚養(yǎng)花。他可是個男人哎,想做花瓶?花瓶被打碎還挺拔個屁,還又養(yǎng)魚又養(yǎng)花,成爛池塘了!這種男人臭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臭的……

吳天皺眉頭,沒吭聲。

哎,吳天,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把自己當個寶???尤其是那種小有成就的男人?

我不知道!

怎么現(xiàn)在我問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問你外面冷不冷,你說不知道;我問你上班是不是很忙,你說不知道;我問你上次買的那圍脖暖和不暖和,你說不知道;我問你媽的頭疼現(xiàn)在是不是好些了,你說不知道……你告訴我,在我面前,什么是你知道的?你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嗎?

吳天盯緊我,你怎么了?今天是不是要故意找茬?

我笑起來說,你總算看出來了。我還以為你真的是木頭人,沒情沒緒呢。

有什么情緒?這樣陰陽怪氣干什么?今天可是過年。吳天不高興地說道。

沒什么,我就是覺著生活忒沒意思!面對吳天的不滿,我又一下子蔫了,自己挑起戰(zhàn)火,又灰溜溜地偃旗息鼓,我沒有太多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知道接下來該怎樣與吳天舌戰(zhàn)。其實更多的是吳天的麻木讓我悲哀,他還知道是大年三十,別人都在歡天喜地迎大年,而我們卻煙火清冷,連電視里那熱火朝天的熱鬧也沒能感染到我們一絲一毫。

吳天繼續(xù)心不在焉地看電視。屋外煙火此起彼伏,把這個年夜映得輝煌燦爛,充實得滿滿當當。絢爛的夜空像孩子的一幅畫,極盡聲色,我們清冷的屋子里時不時被一道道炫目的光劃亮,在光芒中,卻更顯寂瘳。我望著窗外被煙火映亮的天空,備感心灰意冷。

大年三十,我和吳天之間竟然沒再說過一句話,既使在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時,我們的笑聲也顯得那樣做作和無奈。倒是我和吳天的手機,此起彼伏地響著,聲聲傳遞著別人新年的祝福,讓我空曠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過年的意味。

給婆婆打電話,婆婆的聲音簡直是鑼鼓喧天,她喊道,偉悅啊,過年好!我很好,不用擔心,我現(xiàn)在是吃嘛嘛香……你們吃過年夜飯了吧?我就猜這個點,怎么你們也吃過了,豐盛不豐盛?哦,豐盛得很!這就好,要做得好首先要吃得好……聽到這邊的炮鳴了?哈哈,開心吧……祝你們小夫妻和和美美,幸福到老!

婆婆的聲音就像屋外的煙火,絢爛而溫暖,讓我心里暗暗涌動的潮水變成了波浪,一波推涌一波。

很準確地,當新年的鐘聲敲響時,吳天的電話也同時響了起來,我想那邊一準是掐了這個點撥出來的,新年的第一聲!

吳天連看都沒看,操起手機一邊接著一邊往旁邊閃。

新年快樂!我大聲地說,不知道是說給吳天還是電話里的那個人聽。不管說給誰,我也要像婆婆一樣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感受到我們在新年里的快樂,盡管快樂可能只是別人的!

我清楚地聽到手機里傳出的嚶嚶之聲。吳天臉上的神色就像冰凍了上千年的雪山一下子被熾熱的陽光集中照射了一般,即刻融化了,春暖花開,簡直就是個花圃了。他迅速地看了我一眼,把綻放的春色收住。我看著他笑笑,起身說了聲“上廁所”。

把廁所的門一合上,我的眼淚毫不猶豫地涌了出來。沒有心酸,只有絕望。

9

直到春節(jié)收假,肖意才給我打來電話。說她已經(jīng)把尚文柳搞定了。我問搞定了什么?

我都跟他說了,我說我懷上了別人的孩子,并且打算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他要是還不想和我離婚,我從此以后好好跟著他過;他要是不想接納,離婚我也簽字。他什么也沒說,抽了一夜的煙,第二天跟我說,他愿意做我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我的震驚一點也不亞于地震,當然只是那種三四級的地震,畢竟是隔岸觀火,不如我和吳天之間的那份淡漠更對我具有殺傷力。我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我只能認為尚文柳是真的愛肖意入骨,或者,他就是一個崇高偉大的男人吧。但不管怎樣,我都為肖意這相對比較完滿的結(jié)局舒了一口氣。

日子一天天過去。當北京城的街頭巷尾變得無比妖嬈時,春天已在悄然隱退之中。因為和吳天的關系冷冷靜靜,我在家再不用繁忙得像兼職似的,我有空就泡在網(wǎng)上,四處找人聊天,上天文下地理,聊得昏天黑地,簡直不知魏晉。這樣的日子其實過得很逍遙,再看吳天,他的冷漠于我,竟也變得相當能接受了。這種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連我自己都有些詫異,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事實上,我可以平靜地面對吳天,可以讓很多本來是刀子一樣尖銳的細節(jié)問題,像煙霧一樣散淡成虛無,那蝕骨的疼痛隨之也被埋在記憶的最深處,不會一次次輕易地翻涌上來侵蝕我。

這樣想著,我心里還是忍不住有些鈍痛。與網(wǎng)友聊天,說到婚姻,就用了一句話:婚姻是塊抹布,當抹布變得又破又爛時,守著倒不如扔掉更叫人舒服。

網(wǎng)友問我,你扔掉了那塊抹布嗎?

我說沒有。

網(wǎng)友又問,你什么時候扔?

我遲疑著沒有回答。

網(wǎng)友大笑,說,其實在你心里,是真的很想陪他一起到老!

我一愣,慢慢地,一種潮水樣的東西涌上來。我沒跟網(wǎng)友道別,就下了線。寂靜而狹小的辦公室,一片陽光連個招呼也沒打,就懶洋洋地落在桌上,落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稿件中。我蜷在離溫暖陽光更遠一點的角落里,看著陽光中飛舞的塵土,我的惆悵綿綿長長,我的憂傷綿綿長長。

其實我是真的很想陪吳天一起到老!不知不覺中我的眼中一片潮濕。

10

那天下班后,吳天正在廚房里忙碌著。我有點驚異,他有多長時間沒下過廚?除非我電話告訴他晚上不回家吃飯,他才要么自己煮點掛面,或者到外面去解決。一般情況下是我把飯做好,端上桌,吼上一聲,吃飯嘍!他才老爺一樣沉著臉踱步到飯桌跟前。

我剛把手洗好,還沒來得及進到廚房,吳天已經(jīng)給我盛好飯端了出來,來,快吃飯吧!

我一時還沒適應他的這份主動,愣在廚房門口,心想下午出門怎么沒找人算算卦,看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前幾年,他嫌我做的飯不好吃,伸胳膊擼腿地也下過廚,但從來沒給我盛過飯,每次盛了自己的飯,兀自吃著。

吳天的廚藝并不比我的廚藝好到哪里去,我好歹還追求個色,胃不滿足可眼睛能滿足,吳天的絕招卻是一古腦兒的黑色,不管你紅的綠的白的黃的,只要到了他手里,全得黑著臉出鍋,他醬油放得太離譜了,曾經(jīng)我還抗議來著,但一點效果都沒有,有時還要遭他一頓說,說我要是真要講究什么色澤、營養(yǎng),就別生火了,把蔬菜洗巴洗巴直接吃得了,那色彩夠鮮艷,那營養(yǎng)夠豐富。

看著飯桌上黑乎乎的幾個菜我還在發(fā)懵。吳天敲敲桌子,嘿,發(fā)什么呆呢?還不趕快吃!真想吃涼拌飯。

我當然沒想吃涼拌飯,不過是想讓自己找一找被呵護的感覺——如果這算是一種呵護的話。

吃罷晚飯,收拾干凈,正要坐下來喘口氣,卻見吳天用很專注的目光看著我。

我被吳天看得有些不自在,要不是他那一臉的嚴肅,我還以為他開始“飽暖思淫”呢。

偉悅,你覺得我們這樣生活下去有意思嗎?沒有交流,沒有溝通,就是彼此想要說什么話也都是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吳天一說話,我的心開始下沉,有種不妙的感覺。吳天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和我溝通,他沉默了半晌,才又說道,偉悅……咱們離婚吧!

一點過渡都沒有。我依舊沒有抬頭,眼淚卻呼啦一下洶涌而出,像雨水似的,停不下來。

屋里很靜。我的心里,是一望無際、浩浩蕩蕩的黑暗。我很想問一問吳天,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每個家庭都是雜沓平凡的,食五谷雜糧,難道能超脫到?jīng)]有人間煙火的味道?生活平淡,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是你吳天不愿意陪我一起靜下心來細細品味那些酸甜苦辣。所謂交流,不過是你決定的那就是真理,從來不需要我的意見,我的喜怒哀樂你都無動于衷,你在意的,只是你的環(huán)境,你在單位為人處事的影響,別人對你的態(tài)度……還有,那個香水味,那個連欲蓋彌彰的意思都不想有的電話。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早已把吳天的一些蛛絲馬跡放在了心里,只不過,要把自己撐起來,撐得比本來的我要大,要強??墒乾F(xiàn)在,我無法撐了,心都空了,就剩一個皮囊,輕飄飄的,吳天一口氣就可以將這副皮囊吹到幾里之外。

我耷拉著腦袋,不敢看吳天,我怕他從他的嘴里再說出跟離婚有關的話。其實從吳天的話一出口,我就知道,什么叫做定局。不管我心里煎熬成什么樣,可是我什么也說不出來,我甚至不能讓自己的嘴正常一點。它一直在顫抖,我無法控制。我還特別想這個時候跟他狠狠大吵一頓,像小時候我跟肖意大吵一樣,歇斯底里,聲嘶力竭,肆無忌憚,可是壓根兒我早就忘了架應該怎么吵,在吳天面前,我很久沒有了自己。

11

沒有哭喊喧鬧,沒有死去活來,我居然如此平靜地和吳天離了婚。從此我就是單身了。抖抖身子,聽到有很多細碎的東西落下來的聲音,我知道,這就是我的過去。我的婚姻,它們像灰塵一樣擁擠在我的身體里,把我身體的物質(zhì)構(gòu)成改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

沒有人知道我離了婚,外表的堅強糊弄住了我虛弱的心。白天我出去采訪,回來熬夜寫稿子,幾乎承擔了整本雜志的編輯校對工作,不讓自己有一點空閑時間。我怕那一點空閑會涌進來更多我無法承受的東西。相比之下,我更愿意選擇奔波和疲累。

我消瘦得很厲害,原本就不豐滿的人,經(jīng)過一番折騰之后,更是秋后的枯枝似的,有一種營養(yǎng)嚴重不良的傾向。還是雜志社老總比較有人文情懷,見我過于拼命,居然批了我二十天的假,讓我去外地休養(yǎng)。收拾好行裝,我直奔老家。

進入夏天,老家的熱勁兒已經(jīng)開始,才住的第一晚我就熬不住這個熱勁了。父母把電扇挪到我床跟前,好幾年的老電扇,“咕嚕咕?!表懥艘粋€晚上,我被那磨損的零件發(fā)出的磨擦聲折磨得無法入睡,關了電扇,不一會兒就渾身濕熱,蚊子也轟涌而來,趴在蚊賬的外面,等候著我的肌膚在夜半時不經(jīng)意貼近蚊帳,它們輕松地把那細長的吸管穿過蚊帳,美美地把我的血液吸個肚滿腸肥。

我剛在肖意的面前抱怨了句“這鬼天氣,才六月,簡直能把人蒸熟”,就被肖意批判得體無完膚。她說你少來這副忘本樣,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同樣是熱,你以前怎么就能適應?現(xiàn)在別動不動就拿北京的派頭來評論你的故鄉(xiāng),你擺的什么譜?居心又何在?我只有眨眼的份兒,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拿的什么派頭擺的什么譜,不過就是熱嘛,就是熱死,也是在自己的故鄉(xiāng),還不值???總比客死他鄉(xiāng)強吧?

我謙虛的態(tài)度總算讓肖意滿意了。人家現(xiàn)在挺個大肚子,我縱然有理,也不敢跟她較勁。肖意得意地挺挺腰,可惜腰太粗,挺了跟沒挺一樣。

我離婚的事自然還瞞著家人,只說是雜志社輪流休假,這會兒輪到了我,就回家了,吳天請不上假,當然就過不來了。但這事卻瞞不過肖意的那雙慧眼。

父母一見我的模樣,有些心痛,我說是體質(zhì)弱,坐了一夜火車熬的,他們也就信了。從我上次回家到現(xiàn)在,有一年多時間了,再加上我回來之前根據(jù)醫(yī)生的建議還是好好調(diào)養(yǎng)了幾天,臉色多少緩和一些,在他們的印象中,我這一年多的變化也就是瘦一些。

最吃驚的是肖意,她一見我憔悴的模樣,張著嘴半天,說這才半年不見,怎么就扶風弱柳似的?她撫摸鼓突的肚子,一針見血地說,和吳天熬的吧?

我還想掩飾一下,笑著說,哪能啊,我們現(xiàn)在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他單位看得緊,不讓請假,不然的話,他死活都要和我一起回家的。

你硬挺個什么呀你!

所有的堅強就像陽光下的冰塊,迅速瓦解。我不敢看肖意,因為我的眼里洇滿了淚水。我把所發(fā)生的一切細細地跟肖意敘述了一遍,肖意還沒聽完,就瞪圓了眼睛罵,我早告訴你了,要看緊吳天,瞧瞧你,在吳天面前跟個沒骨的貓一樣。你愛他就要想法留住他,硬是要等別人把他從你手中搶走。你清高,你不愿意干涉人家,還癡心妄想地等著人家回頭,你以為你是誰???你不想離婚,你告訴他,你跟他哭啊,別離?。∧愕购?,人家說個離字你就簽字,你真是崇高。人換了我,就不放手!看他能怎么辦!

吳天不是尚文柳,我不是肖意,我們的婚姻也許在某一方面有著相同或者相似的軌跡,但畢竟還是不同的婚姻。正如那句話,不幸的婚姻有各自的不幸。我的婚姻說不上不幸,只不過對我而言更多幾分悲愴而已。

12

我一直以為,肖意回家后,尚文柳的態(tài)度真如她在電話里給我描述的那樣,而且,第一眼看到肖意,她一臉嘰嘰歪歪的笑模樣確實把她襯得像一個幸福的孕婦,可過了兩天,肖意就推翻了她的言論,把事實真相擺到了我面前。事實當然要比想象的嚴酷。

尚文柳其實并不認可她肚里的孩子,而且一度逼著肖意去打胎。肖意舉著水果刀說,尚文柳,我不離婚已是高看你了,你要是再逼著我去墮胎,我用這刀子當著你的面,把孩子剖出來給你看。

這話實在又狠又寒,我都聽出了一身冷汗。

肖意在尚文柳面前霸道慣了,她說話確實也是言出必行。尚文柳不敢再逼肖意去打胎,這時候他是想離婚,只是肖意不肯,她說他已經(jīng)錯過了離婚的最佳時期,她現(xiàn)在有了身孕,他就是要離婚,也必須得對她肚里的孩子負起做父親的責任后,才可以考慮。尚文柳懊悔不迭,總以為肖意的浪漫僅僅是出于一個時期的感性發(fā)揮,并不會傻到拿自己來做試驗,所以他才一心一意地想要和肖意過下去。再說,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代職副鄉(xiāng)長,他原來在縣里的位置早已被別人占上,他回不到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單位了。偏這個時候,肖意的一個遠房叔叔從鄰縣調(diào)到我們那個縣當副書記,他抱著一線希望,期望肖意能在她遠房叔叔跟前替他說上幾句。肖意摸著肚里的孩子,想了想還是幫尚文柳跑了一趟。不久,尚文柳如愿以償?shù)禺斏狭肃l(xiāng)長?;橐鍪б?,官場卻得意了,尚文柳不平衡的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慰藉。鄉(xiāng)長和副鄉(xiāng)長雖然只差半級,可手中的權力卻是大不一樣,在鄉(xiāng)一級政權里,也算是萬人之上,聽著還是蠻氣派的。鄉(xiāng)長當上了,可是他一個值得人仰望的堂堂鄉(xiāng)長,怎么能隨隨便便戴一頂綠帽子,做別人孩子的父親?若說尚文柳以前心里還有肖意一席之地的話,那么等他坐到了鄉(xiāng)長的位置,看到肖意那日漸隆起的肚子,心里不但沒了肖意,反而窩火得很。

這個時候的肖意還是放不下往日對尚文柳吆三喝四的架子,她挺著意外收獲來的肚子,對尚文柳指手劃腳的樣子讓他怎么看都不順眼。當上鄉(xiāng)長后,他就不怎么愛回家了,一月半月才回來一趟,那也是為了到縣里開會或跑跑關系順道回一下。專程回家看肖意,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反正一個鄉(xiāng),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遇到一兩個能談得攏,可以擱到心里的女人并不難,何況,尚文柳還一表人才。

我回來后跟尚文柳也見過面,但他只是很鄉(xiāng)長的樣子冷漠地拿眼瞟了我一眼,連聲招呼都沒打,更別說以前見了我就差擁抱的那種熱情了。

肖意不是善茬,尚文柳在外面的風言風語她是有耳聞的,趁著尚文柳有次回家,她慢悠悠地說,你要還想在鄉(xiāng)長這個位置上干下去的話,是不是就不想要別人知道這個孩子不是你的?還有一個半月,就是我的臨產(chǎn)期了,你就長年累月不回家也沒關系。反正到臨產(chǎn)我會早早住進醫(yī)院,到鄉(xiāng)下找個保姆也不是什么難事。不過我叔叔要問起來我也沒必要幫你掩飾了,你自己掂量著看吧。

已經(jīng)戴上了綠帽子,現(xiàn)在的時機又不適合摘這頂帽子,尚文柳不能不忍,他冷眼瞅著肖意,恨聲道,我不回家不就是為了你和這孩子,讓你們清靜!

肖意冷笑一聲,說了句,少跟我扯這孩子,他跟你有什么關系?

這句話把尚文柳整個人都傷了,回鄉(xiāng)后沒兩天,他又返回來,死活要跟肖意離婚,他說豁出去這鄉(xiāng)長不干,他也不戴這頂綠帽子了。

這下,一向強悍的肖意不強悍了,她居然哭得一塌糊涂。在我的印象中,我第一次看到肖意為尚文柳而哭,她的淚幾乎都是為自己和別的男人而流的,能為尚文柳流淚,這也算是開天辟地第一遭。

肖意的淚水卻絲毫打動不了氣惱的尚文柳,他把這次離婚說成是為了捍衛(wèi)自己男人尊嚴之戰(zhàn),如果連這場戰(zhàn)爭他都輸了,那么,他從此將不會再有男人的尊嚴。一個沒有了尊嚴的男人,還算什么男人?所以,于他而言,這離婚的決心是前所未有的!

我很后悔自己這趟回老家,婚姻破碎了,我如一條喪家之犬,夾著尾巴灰溜溜地尋找心靈的慰藉地,可沒想到,如此狀態(tài)下,卻還會見證到自己的好朋友遭遇同樣的境遇。就好像自己是個傳染源,把離婚的病毒攜帶到老家,并首當其沖地傳染給了好朋友。

13

假期快結(jié)束時,父母終于知道了我離婚的事。

我善良的父母,他們只能用他們的方式謹慎地來呵護自己的女兒。

臨走這天,肖意又出事了。尚文柳打電話告訴我,肖意自殺了,正在醫(yī)院搶救呢。

一路狂奔到醫(yī)院,看到尚文柳那張有些發(fā)白的臉,我惡狠狠地說,尚文柳,如果肖意真有什么不測的話,你脫不了干系!

尚文柳埋了頭不說話。

肖意從急救室推出來后,我和尚文柳都上前看她,推車上的肖意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飛揚,蒼白的臉上除了虛弱,便是一片意興闌珊。

肖意的孩子沒了,醫(yī)生說那本來就是個死胎,已經(jīng)停止發(fā)育了。

我從肖意的臉上看不到悲痛。

看,我們終歸是跟孩子無緣。肖意沖著我輕輕地一笑。那是多么失落,多么慘淡的一笑??!

我別過臉,不讓她看見我眼中滴落的淚水。

肖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去看尚文柳,尚文柳,對不起,是我沒有珍惜你。離婚吧,我同意!

我猛然轉(zhuǎn)過頭來,沒顧上擦干臉上的淚,詫異地看著她,她的手腕上還纏著繃帶,胳膊上還插著針管,她是為捍衛(wèi)自己的婚姻才弄成這樣的。

尚文柳“哇”地一聲哭出聲來。我真的無法體會,他這是心有不忍還是如釋重負。

14

我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把吳天狠狠地罵了一頓,也顧不得形象風度,想到什么罵什么,罵到?jīng)]詞,實在想不起還應該怎樣罵,才扔下電話嚎啕大哭起來。我哭得驚天動地,卻也酣暢淋漓。

從此以后,再想到吳天,我的心不怎么疼了,再深的傷也有愈合的一天,我知道自己瘦弱,可是內(nèi)心卻不乏強大的免疫力。偶爾,擁擁擠擠的往事會從記憶中躥出來,在心里搖來晃去,但我已經(jīng)可以,可以把那些往事驅(qū)趕出去,讓心平靜。在紛亂的生活中,我其實早已學會堅強,只是,從前我不知道而已。

責任編輯:魏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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