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芮城縣素有“文物之鄉(xiāng)”的美譽,但或許因為太多“名聲顯赫”的古物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本文的主角廣仁王廟,在很長的時間里渺不可聞……
1952年,國內(nèi)開始了第一次全國文物普查工作。工作隊在山西芮城縣發(fā)現(xiàn)一座龐大的宮殿,名叫“永樂宮遺址”。在宮殿內(nèi),保存著960平方米的完整元代道教壁畫。此消息一經(jīng)披露,立即全國轟動。專家們蜂擁而至,人多時連周邊的村莊也住滿了外來人。
在永樂宮遺址旁,有一座古老的村寨,叫作龍泉村。當時住在這里的是來自北京的一個專家組,他們?yōu)橛罉穼m而來,但是,卻在此發(fā)現(xiàn)了更大的秘密:一位工作人員飯后閑逛,發(fā)現(xiàn)村中有一座木構(gòu)建筑異常獨特,頗具唐代風格——我國唐代木構(gòu)建筑在當時少之又少。他很快把該發(fā)現(xiàn)向上級作了匯報,于是,一個震驚世界的建筑開始重登歷史舞臺……
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的是一座寺廟,叫做廣仁王廟。它其實是我國僅存的4座唐代木建筑中唯一的道教建筑,建筑特色也是一則孤例。如果論起年齡來,它甚至比前文所提到的佛光寺還要古老23年……
龍神
一個時代的信仰
關(guān)于這座廟宇的建立,要從干涸的山西大地說起。
唐帝國的發(fā)展史,其實也是一部環(huán)境破壞史——為了建造長安城的宮殿,帝國的工匠幾乎毀掉了整個西北大地的森林。嚴重的水土流失讓干旱浩劫一次次來臨,民不聊生。2007年,德國人在英國《自然》周刊上發(fā)表研究論文,認為在公元750年前后,唐王朝開始經(jīng)歷一段相對干旱的時期,在這一時間段內(nèi),不止一次出現(xiàn)以3年為周期的極干旱,這個災荒其實也正是引發(fā)農(nóng)民起義的主要因素。也就是說,從某種程度上講,正是水的災難摧毀了唐帝國。
山西自古干旱少雨,在那段大地龜裂的日子里,司雨龍王自然成了農(nóng)業(yè)國里人們最尊崇的神靈。史載,我國古代祭祀龍王的風俗最鼎盛的就是唐代,百姓們?yōu)楦髀俘埻跣拗R宇供奉香火,以期得雨。建于公元831年的廣仁王廟,正是因為殿內(nèi)供奉著司雨龍王之首——青龍神廣仁王而得名。
在廣仁王廟正殿的墻上,嵌有唐碑兩塊。一碑為《廣仁王龍泉記》;另一碑為《龍泉記》。碑文大抵述說了兩個當?shù)厝饲笥甑墓适拢阂皇谴说卦馐芨珊?,縣令虔心祈愿向龍神求雨,龍神普降甘霖,積水匯成一條“龍泉”,瑞澤了這座村莊;另一個故事講述的是此地大旱6年,龍神托夢給當?shù)氐娜耗潦梗ㄕ乒苻r(nóng)業(yè)的官員)袁公,袁公率部敬奉神靈,當夜二更天大雨突至。
現(xiàn)代人無法考證求雨故事的真假,但龍神的確在當?shù)匕傩招闹姓加袠O高的地位。縣志記載,每逢龍王壽辰或是需要祈雨的季節(jié),附近的百姓就會攜帶祭祀所需的黃紙、香等物什,浩浩蕩蕩往龍王廟趕,鄉(xiāng)間小路一時間人聲鼎沸。焚香、燒紙、誦經(jīng)、鳴炮、獻祭、叩首龍王……儀式繁瑣而復雜,但人們卻虔誠而專注,希望龍王能帶來適時的甘霖。另外,每逢正月十五,附近的村民還會來到廟前舉行龍燈大會……
古廟
從繁華走向沒落
當筆者踏上這片土地,卻很難將這座蕭條的廟宇和它曾經(jīng)的輝煌聯(lián)系起來。廣仁王廟隱在村路的深處,和良田為伴,與民居相依,在風霜雨露中孤寂佇立,無聲地述說著千年前的大唐盛世。
去廣仁王廟必須經(jīng)過古魏遺址。十年前,人們還能看到完整的城垣,甚至可以走上城墻繞城一周。然而在2000年初,古城墻卻死于一場莫名的劫難:那段時間里,由于當?shù)厝烁貨]有肥料,再加上又傳出“城垣之土”就是“肥料”的傳聞,于是,各位村民拿著鋤頭鏟子,毀墻取土施肥,城垣就這樣在莫名其妙中須臾無存了。
通往古廟的小路口,當?shù)匚谋K脦椎黎F絲象征性攔出一道圍墻,一跨即過,形同虛設(shè)。古廟旁戲臺的大樹旁,有人用墨筆直接寫了公告:只在每月初一和十五兩天早6點~12點開門??垂軓V仁王廟的老人告訴記者,除了正月十五百姓會來廟內(nèi)舉行龍燈會之外,平常的初一和十五,這座破敗的小廟也是無人問津的。他不過是8、9點來開了門,略微坐坐,便又鎖門離去。
古廟的破敗同樣令人遺憾:原來在廟門和照壁之間,有呈“八”字形的兩座石坡道路,后來因為土崖塌陷而被毀,東西廂房也被夷為平地,現(xiàn)在僅剩下正殿和建于清代的戲樓寥寥相對。
當然,也有人維修過寺廟。廟內(nèi)文獻記載,廟宇在乾隆十年,光緒三十二年,以及1958年經(jīng)歷過3次修葺。但在現(xiàn)今的考古專家眼中,這些維修者們都是“粗枝大葉”,根本對唐建筑不了解,修葺時反而“好心辦壞事”。
“比如1958年的大修,因為對唐代建筑的風格、結(jié)構(gòu)極其布局都不是十分了解,更沒有做過比較深入的研究,根本就沒有復原,甚至還采用新式條磚……這是明修實毀。幸好斗和梁架仍保存著唐代木構(gòu)建筑的特點,后人還能知道這是唐代的建筑,”北京古建學者王煒如是說。
廣仁廟中廟碑曾經(jīng)非常多,現(xiàn)在卻所剩無幾。如今嵌于墻上那方極重要的大唐元和“廣仁王龍泉記”,也是從廟后的土中刨出來,刨出之時已斷為三截。由于監(jiān)管不力,廟碑還曾被人盜走過,所幸的是案件被破,墓碑完好無損被追回。
龍泉村
最后的守護者
廣仁廟的龍泉村,盡管村史沒有成書,但卻口口相傳了上百年。
不過,村中的人們,許多并不知道這破敗小廟曾是一個時代的精神寄托,也鮮有人知道它對我國古代建筑研究有怎樣不可或缺的價值。村民們只是在這廟宇的周圍,種柿樹,掰玉米;在地頭間忙碌,在田埂間歡樂,一代又一代的傳承著田園生活。
龍泉村的老人說,從前廣仁王廟戲臺正下方就是“龍泉”的泉眼,村里人的生活用水,全都仰仗龍泉。龍泉水出水潭后,沿村路蜿蜒向南流去,溪畔綠柳依依,讓這干旱的村莊竟有江南之感。可是隨著現(xiàn)代化入侵,當?shù)厣鷳B(tài)的迅速惡化,泉水在上世紀70年代盡皆干涸,村民們的汲水聲和搗衣聲都不見了……
更讓村里人感嘆的是,司雨的龍王在這干涸的泉眼上失去了存在意義,而村里的人也離開了先輩守了百年的村莊:“先是年輕人出去,后來四五十歲的人也跟著出去了,再后來,一些老人和孩子也被接走。”一位老人對筆者說,現(xiàn)在搬家的村民越來越多,村里走掉了一半人家。一些外出的青壯年掙到錢后在縣城買了房子,將父母和子女接去居住,老家的房子也就慢慢遺棄了。
“這是二牛子家的,這是‘劉大國’(音)他伯叔家的……”即使對于已經(jīng)搬走20多年的人,村中老人仍能詳細地說出模樣和脾性。不過,在后輩們眼中,這廟與村莊的確都不算什么,筆者電話采訪了一位村中外出打工的青年,他承認確實不想再回到老宅生活,“因為那里要什么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