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9日,英國航空公司由安哥拉首都羅安達開往倫敦的BA76次航班,即將抵達目的地希思羅機場上空。忽然間,一名藏匿于飛機上的年青黑人男子從空中墜落,當場身亡,場面慘烈。究竟是何原因使他步上了這條不歸路?警方對此案展開調查,確認了該男子的身份,揭開了悲劇背后的真相。
探明死因
2012年9月9日星期天,早上7:30左右,一名非洲裔男子悄無聲息地從行駛的飛機上墜落。從數千英尺的高空中翻滾跌落幾秒鐘后,該男子最終落到了莫特萊克市波特曼大街22號。頭先落地,滿地狼藉。一部分腦髓飛到了波特曼大街18號的門廊里。從醫(yī)學上講,掉落的過程中他可能還活著,但墜地的瞬間已經死亡。
整個過程并沒有目擊者。上午7:53,一位當地居民報了警,他在去教堂的路上見到了些東西但不確定是什么。是仿真模特?還是尸體?
負責此案的偵探立即組成了兇案偵破小組,他們很自然地斷定這具尸體一定經受過重創(chuàng)。偵緝警長杰里米·奧薩普曾在倫敦警察廳的種族主義犯罪部門任職,也曾見過一些尸體,但這具尸體看起來很不一樣,“我覺得也許他是先從屋頂跌落再被車撞到。”這時,一位路過的老人指著天空對偵查人員說:“你們想到過上面嗎?”所有人一起仰望天空,一架飛機正從他們的頭頂上方飛過。
莫特萊克就在飛往希思羅機場航線的正下方,人們意識到這個人一定是從飛機上跌落的。奧薩普警長打了幾個電話。當天早上,從安哥拉飛往倫敦希思羅機場的BA76次航班在飛過莫特萊克時曾經降低了輪子的高度,一定是那個時候跌落下來的。警方認定這是一具偷渡客的尸體。這樣就解釋了這個年輕人耳朵里為什么塞著兩張面巾紙,顯然這是他對這次跨洲飛行的唯一準備。
BA76次航班在前一天的午夜從安哥拉首都羅安達起飛。這名男子很可能偷偷進入跑道,在起飛前悄悄地爬到了輪艙里。一旦波音777起飛,液壓致動器會將輪子收回到飛機的凹處,并在輪子旁邊留出一塊空間。
這個穿著單薄的黑人男子一定藏身于此忍受了8個多小時。在那個飛行高度,機艙外溫度已低于冰點,大部分時間根本沒有氧氣。飛機開始降落時,他可能還活著。病理學家羅布·查普曼博士認為,他的身體可能已經進入了冬眠狀態(tài),降低了對氧氣的需求。飛機降落時隨著身體變暖他可能會恢復意識,適當的醫(yī)療手段仍有可能令其生還。
確認身份
這名男子是誰?確定涉事航班時,該飛機剛從日本起飛。飛機飛回英國后,奧薩普仔細察看了輪艙,但已經沒有上次航班的痕跡。該男子的衣物——牛仔褲、白色外套、灰色T恤、白色運動鞋并沒有提供任何線索,身上也沒有任何身份證明。他的牙齒很好,沒有牙醫(yī)記錄,身體上唯一可識別的標志就是右上臂的紋身:ZG。
他有一部手機,但已經摔碎,奧薩普將手機卡交給安哥拉當局,部分數據得到了恢復。9月6號,也就是該男子從空中墜落的3天前,這部手機曾給一個瑞士號碼發(fā)過幾條短信。短信的內容無法獲取,但警方從手機卡上得到了4個最近撥打的號碼,均來自非洲,以及另一條發(fā)送到瑞士號碼的短信。該信息已被恢復,“請給我回電話”,但發(fā)送時間未知。
奧薩普警長給那些來自非洲博茨瓦納和贊比亞的號碼打了電話。有人接了電話,但無法協(xié)助確認死者身份。奧薩普還不斷給瑞士的號碼打電話,卻都轉接到語音信箱。幾個星期后,11月的一天,奧薩普警長的電話終于響起。
一個聲音說“你給我打過電話”,聽上去是個英國女孩,標準的英音?!拔以谌鹗?,請問有什么事?”奧薩普警長向她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開始女孩說:“你為什么給我打電話?我完全沒頭緒?!苯酉聛碓谡勗捴校蝗徽f:“我認識這個男人。”緊接著她的手機就掉到了地上。
那個白人女性叫杰西卡·亨特,31歲;死者叫約瑟夫,出事當天,正好是他26歲生日。她告訴奧薩普警長,她的家人曾在南非的家中雇傭過約瑟夫。他們之間有過聯(lián)系,她知道他在安哥拉并且想來西方“尋求更好的生活”。他曾向她尋求過幫助,但杰西卡并不想幫他。她還記得他上臂的紋身——ZG。這是杰西卡告訴奧薩普警長的故事,奧薩普警長告訴了我,在我看來,杰西卡和約瑟夫之間的關系絕非如此簡單。
杰西卡的故事
杰西卡同意和我聊聊,所以我來到了她在瑞士的家——瑞士失業(yè)救助委員會提供的一個公寓。公寓不錯,只是家里還有個新生的嬰兒。我很想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約瑟夫的,答案是否定的。孩子的爸爸叫穆薩,她在日內瓦遇到的一個岡比亞人。我們談話時,穆薩就照看著孩子。在公寓的廚房里,杰西卡向我講述了這個名叫約瑟夫的男人的故事,而這個故事首先要從她自己的身世講起。
杰西卡的父親是位英國冒險家。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他帶著瑞士妻子乘坐吉普車穿越了非洲大陸。當杰西卡還在蹣跚學步時,他們穿越了撒哈拉沙漠。她的父母并不富裕,但她申請到了瑞士貴族學校的獎學金,同學們的父母要么是富商,要么是來自利比亞、布基納法索和贊比亞的非洲國家元首。
15歲起,她開始和同學侯賽因·巴巴約會,他的家族是喀麥隆的億萬富翁。當時19歲的巴巴剛剛開始大學生活,在日內瓦有自己的公寓,總是用寶馬車接送她上學。他家族的生意遍布歐洲和非洲,在約翰內斯堡和開普敦猶為顯赫。杰西卡形容他家“離奇地富?!?。他們從陸上貿易起家,在尼日利亞和喀麥隆之間做物流,后來又擴展了生意,涵蓋制造業(yè)、種植業(yè)以及航空運輸和傳媒。
16歲時,杰西卡嫁給了巴巴,18歲時皈依了伊斯蘭教。他們搬到了開普敦,一開始住在他父母奢華的家中,后來搬到康士坦提亞的豪宅。她的公婆家中有10到15名仆人,杰西卡不喜歡被侍奉的生活,但為了丈夫的需要留下了這些人。2008年夏天,她丈夫又帶回了一個曾為他們家族工作過的年青男子。
那個人正是約瑟夫。開始時他們都很拘謹,約瑟夫叫她“夫人”,她則叫他約瑟夫,但不久后就開始喊他gostoso,那是葡萄牙語中“寵兒”的意思。杰西卡做飯時他常待在廚房里,杰西卡打理菜園時約瑟夫也來幫忙。一起干活時他們經常聊天。在丈夫的世界里生活,杰西卡感到越來越孤獨,這個天堂般的“金籠子”讓她很不舒服。巴巴不允許杰西卡單獨出門,約瑟夫便成了陪護她去商場或清真寺的保鏢。
最終,約瑟夫也皈依了伊斯蘭教。去歐洲旅行時,她給丈夫買了Zara的西裝,給約瑟夫買了H&M的外套?!凹s瑟夫說,除了我之外,從沒有人給他買過新衣服?!苯芪骺ㄒ矟u漸地意識到,她的行為引發(fā)了嫉妒,不只來自于她的丈夫,還來自其他的仆人。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關系也愈加親密。對約瑟夫的過去,她有了更多的了解?!拔覇査?,希不希望我把這些都寫成一本書,他回答說,‘我愿意,那樣的話,人們就能了解到我的生活究竟有多艱難?!?/p>
ZG的故事
約瑟夫全名叫約瑟夫·瑪瑪塔,1986年9月9日出生于莫桑比克偏遠的漁村新曼博,母親昵稱他為“祖澤”。約瑟夫在沙漠中長大,遍布灌木叢的貧瘠土地飽受著洪水、饑荒和內戰(zhàn)的困擾,他曾經多次“與死神共舞”。他告訴杰西卡,還是個嬰兒時,母親常背著他在蔗田里勞作。一次,叛軍進村朝工人們開槍,母親被打傷了。后來,他上了學,卻遭到老師的虐待和痛打。他跑回家,父親說等第二年再回學校。不幸的是,第二年父親病世,約瑟夫自此再沒上過學。不久后,洪水摧毀了一切,他們只能撿食充饑,之后他又去到莫桑比克的礦山做工。那時他的生活很渺茫,看不到未來,于是他加入了前往南非的移民勞工大遷徙。
他在約翰內斯堡一個名叫格夏巴的人家中干活,還用這家人的名字偽造了南非身份證明和護照。這個名字就是他的紋身ZG,祖澤·格夏巴。后來他開始為巴巴家族工作,跟隨他們來到了開普敦,被杰西卡的丈夫選作管家和園丁。
辛苦的愛
我問杰西卡她喜歡約瑟夫什么。她說約瑟夫與眾不同?!昂芏嗳嗣つ恳簧s瑟夫看得很遠。雖然沒受過教育,可他很聰明,情商很高。他敏感有魅力,很真誠。”
杰西卡的婚姻已經破裂了很久。身邊的人都在猜疑她與約瑟夫的關系。2011年,他們已經認識三年。杰西卡生日那天,她的丈夫遠在巴黎。她帶著約瑟夫去了南非音樂會,這可能是壓垮她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幾天后,杰西卡的丈夫從巴黎提前回家。午夜一進門就闖入了杰西卡的房間,質問“他在哪?”約瑟夫當然在他自己的房間里??伤匀槐贿B夜趕出家門并被帶到開普敦火車站。杰西卡當晚給他打了電話,約好第二天在釣魚鎮(zhèn)見面。杰西卡也在考慮離開,一直在準備東西。“所以第二天一早我?guī)е欣钭叱隽思议T?!彪x開絕非易事,這意味著要把中風處于恢復期的父親丟下。這一切讓杰西卡倍感羞愧,“為了尊嚴我拋下了父親。甚至沒有跟他告別?!?/p>
杰西卡身上有少量積蓄,在海灘附近和約瑟夫租房子過了一段時間。她聲稱他們從沒有過僭越之舉?!拔抑肋@看上去就像私奔”,她說,“但我們沒發(fā)生過關系。我們深愛對方,但不是男女之情,最多只是兄妹之情。”她和約瑟夫的生活很快就改變了。她花光了錢,試著取回在歐洲的存款卻以失敗告終。放棄了海濱的房子后,他們過著拮據的生活,只能從當地清真寺得到一些救濟,靠母親從歐洲寄來的匯款生活。
一天晚上,他們在公園睡覺時,杰西卡醒來發(fā)現(xiàn)有個男人正在用木棍打她并想偷走她的包。她和約瑟夫把這個男人打跑了,但擔心被強奸或被殺,他們就這樣在雨中走了一夜。
另一個晚上,他們躲在公園里一間廢棄的房子內,天下起雨來,他們在不足以蔽體的雨篷下躲雨。約瑟夫抱住她不讓她淋濕,她也努力不讓約瑟夫淋濕?!疤淞耍覀兇┥纤械囊路E?,我想哭。約瑟夫安慰我,用最簡單的擁抱保護著我。如果你明白我講的這些,你該知道我們只是在一起過夜,沒有發(fā)生其他的事情。如此艱苦的條件下,你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
杰西卡曾試著找工作,但想象一下,當你連家都沒有,與人保持聯(lián)系、查收郵件、找工作都會很難。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今天吃什么,填飽肚子成為了每天的頭等大事?!凹幢闳绱恕保f,“比起在開普頓豪宅的生活,和約瑟夫露宿街頭更讓我快樂。”
后來他們被捕,約瑟夫被指控為杰西卡提供毒品,這顯然是受其丈夫家里人的陷害。但身為穆斯林的他們滴酒不沾更不吸毒,他們無罪獲釋。
杰西卡生病的父親獨自乘飛機回到了英國,警察幫助她父親在倫敦南部找到住所并照顧他。杰西卡很擔心父親,對于她和約瑟夫的境況愈加絕望。夜晚在雨中穿梭時,杰西卡意識到不能繼續(xù)這樣下去,決定去柏林投奔母親,她認為這樣也更容易幫助約瑟夫。
她一回來就請求母親資助約瑟夫,以幫助他渡過難關。沒有相關證明文件,約瑟夫的假南非護照是沒用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去莫桑比克拿到那些文件。約瑟夫把杰西卡給他的錢交給了一個答應幫他的人,但那個人拿到錢卻一去不返。約瑟夫和她都覺得,他該試著重返安哥拉羅安達。杰西卡希望他能找到住所和工作,或許他還有機會籌錢坐船去歐洲,或許他可以乘船偷渡。
生離死別
杰西卡最后一次見到約瑟夫是在開普敦的公共汽車站,她正要趕往機場返回歐洲。那時她把約瑟夫留在了非洲,現(xiàn)在她覺得應該為約瑟夫的死負責。她知道他無處可去,卻仍然相信一旦她返回家中就能幫約瑟夫更好地安頓下來。
她對約瑟夫說:“我永遠也不會拋下你?!彼麄儞肀еs瑟夫告訴她:“你就是我的一切?!碑斀芪骺ǖ巧锨巴鶛C場的大巴時,他們都哭了。售票員看著他們對約瑟夫說:“別擔心,總有一天她還會回來的。”就像杰西卡說的,那位售票員并不曉得他們之間將要上演怎樣的離別。
杰西卡哭著對我說,他們從沒計劃一輩子在一起,但她的確愛他?!拔覀冎g很親密,但這是不同的愛,我們是彼此的家人?!?/p>
后來,在電話里,她對約瑟夫說了遇見穆薩以及懷孕的來龍去脈。約瑟夫說:“我想看看你的孩子。”約瑟夫死前幾天他們還通過電話,當時約瑟夫還沒到羅安達。她多希望約瑟夫打電話告訴她自己準備乘飛機偷渡的事,“如果他告訴我,我一定會阻止他!”
接下來的幾天里音訊全無。杰西卡希望“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每天祈禱著,希望約瑟夫是因為在羅安達找到了一位好女孩或結識了新朋友,才沒有打電話給她。直到11月,她給奧薩普警長回了電話。發(fā)現(xiàn)約瑟夫已經離世時,她對穆薩說她相信命運,作為一個穆斯林,死亡有著既定的時間。她對母親說:“如果約瑟夫不能升入天堂,那我們誰都不能?!?/p>
“我欠他的太多了?!苯芪骺ㄕf,“我夜不能寐,想著他在開普敦那個寒冷的雨夜給我的溫暖,多希望我也能在他偷渡的那架寒冷孤獨的飛機上給予他同樣的溫暖。”
在里士滿政府和豪恩斯洛清真寺的協(xié)助下,約瑟夫·瑪塔塔被埋葬在特威克納姆伊斯蘭公墓。但他真的像杰西卡告訴警察的那樣,為了尋找新生活而來歐洲嗎?
“不是?!?/p>
“那他是來找你的嗎?”
“是的?!?/p>
[譯自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