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條復活的狗讓我們存有一顆戰(zhàn)栗之心,倘若它躺在那里安靜地死去,我們就會感覺那時的世界正被一個正常的秩序維持著
朋友老李講述了一個多年前在農村發(fā)生的事情。他說當年鄉(xiāng)間瘋狗禍害一方,人們組織了打狗隊。那好像是個年關,他親眼目睹了一條瘋狗被處死的過程,那形體健碩的大狗早已昏死過去,兩個壯漢向下撕扯著狗皮,當狗皮被剝得只剩下最后一點時,剝狗的人便把這條狗扔到了旁邊的塑料布上,只等著砍下狗腿就完事了。他們停下來抽著煙卷,可就在這時,人們忽然驚呼起來,只見一條血肉模糊的大狗拉著一塊狗皮狂奔起來,那場面可真夠令人恐怖的,一是這種野蠻的蘇醒意識讓人驚異,二是若是被這樣一種瘋狂的怪物侵襲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呢,所以所有的人都急于躲閃,看著它向村外竄去。
老李講得輕松愉快,作為聽者我為這恐怖的場面不寒而栗,只要一想起那條血淋淋的瘋狗拖著狗皮狂奔的情景,我們的心仍舊戰(zhàn)栗。我們戰(zhàn)栗于這樣一種殘酷的意象乃是人之常情,因為它由一系列殘酷的環(huán)節(jié)組成,瘋狗咬人是殘酷的,人們?yōu)榱朔婪动偣穼λ幰詷O刑是殘酷的,而一條死而復生的瘋狗對人的攻擊是另一種殘酷,何況這樣一種喪心病狂的怪物,留給我們的是對這些殘酷陰影的蔓延。
當那個恐怖的怪物猛然出現(xiàn)時,與其說是它帶給了我們一顆戰(zhàn)栗的心,不如說是由它形成的那個超意志的瘋狂世界挑戰(zhàn)了人性的底線。我更多的是把這條讓我們內心戰(zhàn)栗的瘋狗比喻成野蠻與罪惡。有時它從外部進入世界,有時又從世界內部逃逸出去,總之,在對美好世界的描述中,揮之不去卻是這團恐怖的陰影。
是什么讓我們總是戰(zhàn)栗于瞬間的畫面?難道這些荒謬的場景不是人為的結果嗎?何止是一條被剝了皮仍在奔跑的瘋狗,難道你看見下水道里的死嬰會把它當成河水中的游魚?難道那張被硫酸燒焦的臉會是自愿的結果?難道你看見被機車肢解的人體會習以為常?描述這些隨處可見的景象會讓人心生煩惱與陰暗,這些蔓延的圖像帶給我的是對這個世界與人群的質疑與不安。
羅伯特·E·腓奇在說到當代文學作品中的世俗形象時說:人是野獸。人與其他野獸之間唯一的區(qū)別是:人是知道自己會死的野獸。最誠實的人是不害臊的利己主義者。這種誠實的人極端鄙視那些不承認自己是利己主義者的人的虛偽﹑謊言和偽善。唯一不可缺少的價值是生命,你必須盡力保持這個價值并用以追求愉悅和權力。
我想說的是,正是那條復活的恐怖狗讓我們存有一顆戰(zhàn)栗之心,倘若它躺在那里安靜地死去,我們就會感覺那時的世界正維持著一個正常的秩序。事實是,我們的世界幾乎每一天都有比這更加恐怖與荒謬的事情發(fā)生,我們卻對這個眾聲喧嘩的公共空間習以為常,直到我們被這個世界的真理視為一群瘋狂的怪物時,我們已經(jīng)不屑于它的聲音了。
黑格爾說:“一個沒有形而上學的民族就像一座沒有祭壇的神廟?!毙叛龅娜笔c道德的淪喪是整個時代的悲哀,然而這樣的一個禮崩樂壞的世界于整個自然秩序也不過是瘋狗逃亡的那個瞬間。眾生輪回,倘若大地芬芳,生生不息,萬物和諧,我們的心靈不再戰(zhàn)栗,而是平靜如初,擁有愉悅的生活。有人會立刻感覺這也許太具理想化了,能夠在這個嚴酷的現(xiàn)實世界茍延殘喘地活下來已經(jīng)不容易了,能夠在與諸多瘋狂怪物的對峙中不受傷害已是最大的勝利了,但我想說的是你手下留情就不會出現(xiàn)戰(zhàn)栗的一幕,你不頓生惡念信仰就會在眼前呈現(xiàn),哪怕是你在這個充滿敵意的落寞世界中找到兄弟般的情誼,也是一種堅強有力的生命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