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輝，一位地地道道、如假包換的農民。只是與一般意義上的農民不同，他不僅種莊稼，還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并且發(fā)表過很多作品。他的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權威期刊轉載，有的還入選“中國年度中篇小說選”、“中國小說排行榜”等叢書。他在貧窮的窘境中堅持文學創(chuàng)作，并取得豐碩的創(chuàng)作成果，是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的首批簽約作家，獲得過金盾文學獎和泰山文藝獎?？v觀李輝的作品，純潔、質樸，關注底層生活，表達底層訴求，對底層人民的無常命運進行著深入的思考并抱之以深切的悲憫和同情，對人們表現(xiàn)出來的丑惡行徑以及隱藏在人內心深處的罪惡欲望進行著大力的批判并能給人以光明和希望，讓人拍案，引人深思。

一、聚焦農村生活，維護精神家園

李輝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工作在農村，對農村、農民有著深厚的感情，他的大多數(shù)作品也都聚焦在農村，生動地描繪農村的風景面貌，細膩地刻畫農村的蕓蕓眾生，特別是注意揭露和批判村干部和老百姓們的腐化墮落、道德淪喪等丑行，給人以警示和啟迪。在這類小說里，《荒草地》《農民媳婦》《英雄老百姓》等較有代表性。

《荒草地》是李輝早年發(fā)表的一部中篇小說，講述了一個村長和他的媳婦的故事?！按彘L”當上了村長以后，漸漸脫離群眾，腐化變質，為人處世不再像以前那樣淳樸善良。其媳婦親眼目睹了丈夫一天天的變化，越來越覺得丈夫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丈夫了，原本親密無間的兩顆心漸行漸遠。最終，村長媳婦選了了離開，尋找自己心目中的那片凈土而去。這篇小說情節(jié)簡單，語言質樸，沒有華麗的藝術手法和激烈的矛盾沖突，但它細膩地刻畫出了人物內心的真實情感，讓人讀完之后有一種淡淡的哀傷涌上心頭，體現(xiàn)了李輝較好的創(chuàng)作才華和對農民內心世界的關注。《農民媳婦》講述了村支書崇羅山、村婦段小改和她的丈夫黃金福之間發(fā)生的可笑卻又可悲的荒唐故事。崇羅山有權有勢，看上了年輕貌美的段小改，段小改純樸而又愚昧，對此竟然感到受寵若驚，幾番矜持之后終遂了崇羅山的心愿。黃金福作為段小改的丈夫，得知奸情后，開始非常氣憤，但是在崇羅山的“照顧”下，得到提拔重用之后，竟然將崇羅山視作了恩人?！队⑿劾习傩铡访鑼懙囊彩谴甯刹亢娃r民的故事，馬王莊的老百姓們不滿老支書的自私自利，就借民主的形式把他轟下了臺，選舉新支書上任。然而，新支書并沒有滿足老百姓們的要求，于是老百姓們又把新支書轟下了臺。

由于李輝對農村、農民有著全面的了解和深刻的認識，這些作品也都是李輝在農村生活的所見所聞的基礎上進行加工創(chuàng)作的，所以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感和生活氣息，讓我們獲得閱讀快感和審美愉悅的同時，引發(fā)我們對底層人群苦難命運的憐惜以及對丑惡行徑的憤慨。這些作品大都是對村干部以及老百姓的貪得無厭、自私自利、愚昧無知等進行了大力批判，展示了李輝強烈的道德感和批判意識。難能可貴的是，小說并沒有停留在展示轉型時期農村的生活場景，揭露和批判荒誕丑惡的層面上，還能夠從較深層面上探索剖析滋生丑惡的根源與土壤，呈現(xiàn)農村人物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狀態(tài)。特別是這些小說指出了農村百姓在愛情、婚姻、自由、法律等方面的意識覺醒，以及這種覺醒存在的力度不夠、廣度不寬與角度不準等不足，體現(xiàn)了作者對生活的真實體驗和對社會人生的責任感。

在這類題材的作品里面，《村官》是一部值得我們注意的小說。在這部小說里，李輝通過對村治保主任金水旺老漢的工作經歷和心理遭遇的描寫，對當下鄉(xiāng)村生活的真相和實質進行了一次全新的藝術觀察。金老漢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他為人豪俠仗義，做事謹慎細心，一直試圖維持農村相對安穩(wěn)的人際關系和生活秩序。村里的地痞惡霸麻老三有錢有勢，黑白通吃。麻老三垂涎秋英的美色，將其騙進山神廟施行了強奸，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麻老三出獄回鄉(xiāng)后，金老漢極力想讓麻老三改邪歸正。在“改造”麻老三的過程中，金老漢可謂是身心俱疲。但他愈挫愈勇、堅持不懈，甚至想撮合秋英和麻老三的姻緣，靠這個來拴住麻老三的心。然而，麻老三惡性難改，最終還是走回了黑老大的老路，金老漢的感化宣告失敗，最終只能“像漫漫的鄉(xiāng)村新生活長夜中曾經晃來晃去的手電筒一樣，電量耗到了盡頭。”①小說通過金老漢這個人物及其性格展現(xiàn)的過程，以及他的工作方式和工作理念，一方面向我們展示了真實的鄉(xiāng)風民俗和傳統(tǒng)的文化心理，另一方面也對基層腐敗、法治介入與傳統(tǒng)倫理道德規(guī)約碰撞融合等許多亟待解決的難題進行了探討。應該說，當下文學創(chuàng)作整體上缺乏對鄉(xiāng)村現(xiàn)實深度探知，在這種情況下，李輝以其“農民”這一特殊的身份和親身的經歷，通過治保主任這個視角，真實而又深刻地洞悉了隱藏在鄉(xiāng)村生活暗角里的諸多問題，并且探討了解決諸多問題的難點與解決途徑。著名評論家施戰(zhàn)軍曾這樣評價這部小說：“這個中篇小說，在敘事風格、人物塑造特別是對遷變中的鄉(xiāng)村社會的新矛盾新癥結的發(fā)現(xiàn)方面，體現(xiàn)了創(chuàng)作者應有的機敏和洞察力，在目前的鄉(xiāng)村文學平面上，它在主人公的選擇上以及由此引發(fā)的對于發(fā)展中的鄉(xiāng)村的本質性變異的深度揭示，引人深思，甚至帶有刷新鄉(xiāng)村文學的意義?！雹诳梢哉f是對這部小說的客觀評述與高度認可。

二、書寫進城農民，謳歌美好心靈

李輝曾經在當?shù)卣畽C關從事了一段時期的文字工作。由于他的志向不在當官，而是當一名專業(yè)作家，未能成就理想，他就主動離開了城市，回到了農村。這段進城的這段經歷，不僅印證了他對文學的虔誠，也讓他對“進城農民”這一重要人物題材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和體會。進城的農民既脫離了廣袤的農村，又無法融入現(xiàn)代城市生活，他們的生活有很多艱難困苦，他們的心靈大都無所寄托。李輝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然后滿懷深情地將之訴諸筆端，他的《我想回家》、《尋找王金葉》等作品就對進城農民的掙扎與失敗，所負載的思維方式、生活習慣和人生價值觀等文化特征和心理特性問題等進行了深入的探討，特別是他對進城農民的善良、淳樸、重義守信等美好品質的描寫與贊揚，讓人不由產生了一種溫暖的情愫和堅定的信仰，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和希望。

《我想回家》講述的是一位農村老人在城市里的離奇遭遇。老農民馮望田家里的地都被占去，沒有農活可忙了，他這個人又閑不住，于是就感覺很不適應。他兒子怕他閑出毛病來，就把他介紹到一個朋友的建筑工地去看大門。馮望田很珍惜這份工作，干起活來盡心盡力。有一次，他抓住了一個偷建筑材料的小工，出于正義的考慮和恪盡職守的原則。馮望田將小工帶到了老板面前，請老板處置。令他想不到的是，小工賊喊捉賊，在老板面前反咬一口，說馮望田跟他是一伙的，因為分贓不均才舉報了他。小說寫到這里就開始波瀾起伏了。老板久經世事，自認為見多識廣，覺得這種監(jiān)守自盜的事情太普遍太正常了，也就順理成章地相信了小工的話。馮望田由此陷入了無邊的煩惱和尷尬之中。為了討回自己的清白，他吃盡苦頭：找老板解釋，老板根本不上心，總是敷衍他；他找那個小工求證，小工以此為要挾要求老人跟他合伙做“買賣”；想拿錢從小工那里“買”一句實話卻又被誤解……最后，機緣巧合之下，老人借助一個流氓證實了自己的清白?？捎懟厍灏椎睦先耍炊X得有一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無奈與屈辱。在這部小說中，李輝將一個淳樸善良、潔身自好、充滿理想色彩的人物放在一個欲望洪流、紛亂蕪雜的世界里，通過馮望田老人的尷尬遭遇，向我們展示了一種想獨善其身而不得的真實境遇和靈魂無處安放的心酸無奈，彰顯了他對現(xiàn)實的批判與對美好人性的歌頌。

《尋找王金葉》是李輝的一部具有代表性的中篇小說。作品講述的是居住在深海小島上的漁民溫連起，被一名海外客雇傭出海打魚，途中發(fā)現(xiàn)一名落水者。在其他船員都冷漠以對的時候，他只身一人游到落水者身邊，試圖施救，卻被落水者拒絕了。落水者只要求他轉告龍灣港區(qū)的王金葉，就說自己死了，不要再等自己了，然后翻身滾進海中，無影無蹤。就為了這么一句的話，溫連起告別了大海，奔向龍灣港區(qū)尋找王金葉。在尋找的路上，他飽遭挫折，屢屢碰壁，甚至差點丟掉自己的性命：他被騙了，只好回家取錢，繼續(xù)尋找王金葉；又被騙了，再次回家借錢，繼續(xù)尋找王金葉；他被驅逐了，流落街頭，但他繼續(xù)尋找王金葉；他身無分文，淪為乞丐，還在尋找王金葉；他病得快要死去了，但他依然想方設法找人幫忙尋找王金葉……應該說，故事脈絡很簡單，就是不停地尋找，無所畏懼地尋找，不計一切的似的尋找。看似簡單、看似荒誕的尋找，卻讓我產生了一種發(fā)自靈魂的感動與震撼。以一己之信義，對抗舉世之無情，這是何其崇高的道德與何等堅定的信念？這種一諾千金的信義精神，這種堂吉訶德式的執(zhí)著追求，在打動我內心的同時，更讓我感受到了一種沉重的壓抑。小說中的反面人物，例如那些騙子、警察，如馮文書，等等，這些幾乎無處不在的丑相，在溫連起的質樸善良的照映下，讓人憤怒和壓抑。特別是，并沒有停留在批判的層面上止步不前，而是站在了更高的層面上，打通了現(xiàn)實和理想的界限，在絕望中創(chuàng)造了不屈的信念和希望。溫連起用一腔真誠和不懈的抗爭，感化喚醒了那個風塵中的煙花女子，使其揮手告別了泥淖滿身的過去，加入到了尋找的行列之中。看到這里，壓抑與黑暗漸次散去，前行的力量布滿全身，光明慢慢向我們涌來。這，應該就是“尋找”的意義所在，也是作者想要告訴我們的人生真諦。

三、展現(xiàn)荒誕人生，批判欲望人性

仔細分析，我們會發(fā)現(xiàn)，李輝的作品寫得非?！昂堇薄?，他對村干部，村民的批判與嘲諷，對黑暗現(xiàn)實、社會丑態(tài)的揭露與鞭撻，毫不留情，入木三分。據(jù)說，讀過他小說的很多干部都不滿意，問他道：“你小說中的干部沒幾個像樣的，我們的形象就那么差勁嗎？”村民也問他：“人家都說老百姓好，怎么到你這里，老百姓也這么差？”對此，李輝總是憨厚地笑笑，并不辯解什么。但他在創(chuàng)作時，卻一直這樣堅持地寫下去。對于這一點，著名作家尤鳳偉曾這樣評論過：“其實李輝他審視的是人。無論揭露、鞭撻，還是頌揚、謳歌，他的著眼點是人的靈魂，仇視的是丑惡的人性，呼喚的是人性的美好?！雹鄹刹恳擦T，群眾也罷，李輝的創(chuàng)作始終都是站在道德、人性的高度上關注現(xiàn)實、反思人生，弘揚真善美，批判假惡丑，以引起人們的警醒與反思，達到消除與凈化的目的。這一點，在《你是他的藥》這部小說里體現(xiàn)得也很充分。

某藥監(jiān)局長患了癌癥，手術成功出院后卻突然變成了悶葫蘆，不僅閉門謝客，而且在家中也一言不發(fā)。這種情況持續(xù)了好長時間，他的妻子想盡了辦法，仍然無濟于事。有一天，他的妻子在街上目睹了一樁車禍，回家后把這件事告訴了他。沒想到，這一行為竟讓他興奮異常，興致勃勃地議論起這件事，而且還去車禍現(xiàn)場觀察了一番。然而好景不長，興奮了一段時間后，他又消沉下去，直到再次聽到他的朋友死于非命后，他才再次振作起來。時間一長，妻子發(fā)現(xiàn)，他是把別人的死亡當作治療自己疾病的“藥”了，而且與他關系越密切、越離奇、越年輕的死亡，越能讓他興奮。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的本質是他因為生病導致的心里的不平衡與靈魂的扭曲。在他的老上級意外死亡后，他興致勃勃地去參加追悼會，開始的時候他跟人談笑風生，可一會之后就突然就變得異常起來，拉著妻子匆匆回到家中，咒罵每一個跟他打招呼的同事，說他們虛情假意，說他們蓄意嘲弄他。咒罵了幾天后，他打算報復他們，要與他們同歸于盡。此時的妻子看到瘋掉一般的丈夫，便直言相告是他自己想多了，并告誡他要調整心態(tài)。他惱怒不已，將妻子也恨上了，認為妻子也是嘲弄、背叛、傷害自己的人。最后，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生活的妻子毅然自戕，成了治療丈夫病魔的一劑“良藥”。

在這篇小說里，李輝清醒地看到了一種為權力所控制的病態(tài)的人生，通過對腐化變質的官員的丑惡行徑的細致描摹，為我們揭示了一個道理：在一個缺乏道德理想和人文關懷的環(huán)境中，人很容易被異化，很容易走向自己的反面，成為一個魔鬼。因此，李輝繼承了文學干預生活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飽含著對理想社會、理想人格、理想精神的呼吁，用理性的思維、批判的眼光來審視、來思索，然后用犀利冷峻的筆墨來揭露、來撻伐，以期引起人們的注意，從而探求救治的途徑。到這時，李輝的創(chuàng)作技巧和藝術手法已日臻成熟，小說的生活質地、思想深度和文學性都很突出，道德情懷和人文關懷濃郁厚重，這部作品也因此獲得了山東省首屆泰山文藝獎。

“人的一生需要不斷的啟蒙，而這種啟蒙更多的是由文學作品來進行，更多的是通過我們對文學作品的閱讀來完成”。④李輝雖然是一位農民，但他在面對現(xiàn)實生活中和隱藏在人們內心的種種丑惡之時，卻能夠以一顆忡忡憂心、惻隱之心和仁愛之心，執(zhí)著地通過文學作品來照亮現(xiàn)實，喚醒大眾，非常值得我們稱贊。我們相信，隨著李輝創(chuàng)作技巧的日益嫻熟，文學視野的日益開闊，文化積淀的日益厚重和對社會、人生、人性認識的進一步深化，他一定能夠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的文學精品力作。

注釋：

①②施戰(zhàn)軍.鄉(xiāng)村之變與文學難題——李輝中篇小說《村官》及其他[N].《文藝報》，2007-01-23.

③尤鳳偉.李輝和他的小說[J].《文學界（專輯版）》，2009年11期.

④劉醒龍.啟蒙是一輩子的事情——在華中師范大學的演講[J].《新文學評論》，2012年第2期.

參考文獻：

[1]施戰(zhàn)軍.鄉(xiāng)村之變與文學難題——李輝中篇小說《村官》及其他[N].《文藝報》，2007-01-23.

[2]尤鳳偉.李輝和他的小說[J].《文學界（專輯版）》，2009年11期.

[3]魯太光.李輝中短篇小說在黑暗中想象光明[N].《文藝報》，2007-09-13.

[4]李朝全.鬧劇式的鄉(xiāng)村敘事[J].《作品與爭鳴》，2007年01期.

[5]秦緒芳.膠南農民作家李輝逃離城市，堅守最底層的寫作[N].《半島都市報》，2011-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