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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記

2013-12-29 00:00:00蘇寧
山花 2013年16期

十年前,我剛到淮安。

那時,它還不叫淮安,叫淮陰,一個無比溫柔嫵媚的名字。如果一個城市也可以用雌雄來區(qū)分的話,在我看來,淮安肯定是母的。

春天或冬天,小城里臨河居住的人家,早上,門前有水的濕氣,不臨河居住的人家的房頂上,有霧的濕氣。

我在之前一定反復(fù)說過,淮安城里的大河有兩條。一條是古黃河,一條是里運(yùn)河。它們大大方方地,從容地、威武地穿過這小小的純潔的城,像一個威武的男孩子故意炫耀著從一個可愛的、害羞的小女孩家門口走過。他愛她?還是她愛他?無人深究。這河從容不迫地穿城而過,然后,流向另外的城。

到底是哪一個另外的城?河邊的人并不計(jì)較,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城里的樹,老梧桐居多。西大街就是一街的梧桐。也有合歡樹,清河路、大治路,便全是合歡樹。也有洋槐,五月槐花開,槐花香濃,一城的槐花的氣息。有老柳樹,柳樹則多種在河邊。

郊區(qū)的農(nóng)民地少,多年以前,他們多以踩三輪車為業(yè)。每條路上,隨處可見的便是這些人力三輪車。有生意的在街上跑著,沒生意的也在街上四處轉(zhuǎn)悠著,也有的車夫若無生意時,就在樹陰里閑閑地坐著。

一個晴朗的下午,太陽非常地曬。一輛三輪車忽然生了毛病,幾個同樣是三輪車車夫的人都來看,他們要幫他討論是不是可以自己修理,如果自己修理不好的話,就到專門修車的地方去,但是,要多少錢呢?他們一起幫他估算。

另外一個車夫可并不想趕這個熱鬧,他把寬檐的大草帽扣在臉上,歪在車上睡覺。我在路邊站下來,準(zhǔn)備喊一輛車,正猶豫著,那正睡覺的車夫居然看到我了,草帽從臉上掀下來,不是男人,是個漂亮的小媳婦。

我請她帶我隨便轉(zhuǎn)一轉(zhuǎn),順著里運(yùn)河和古黃河,最好先從這到城東,再到城西,城北,城南。這小城不大,我才看過地圖,一下午的工夫足夠了。

需要多少錢呢?我問她。

她一下為難起來,也許她從不曾遇過我這樣的客人。她想了想,還是說不上來,于是,跑過去問那幾個正在給三輪車診斷病情的人。

這是十年前的一個陽光明朗的下午。我把傘打開,等一個陌生的女人,她將帶我去看這個我將要無限期停留下來的小城。

天還沒亮或者已經(jīng)亮的時候,賣菜的人就陸陸續(xù)續(xù)地進(jìn)城了。

頂著花的黃瓜、草莓、土豆,按著季節(jié)的流轉(zhuǎn),那些蔬菜瓜果總像被排好了順序似的,誰也不早誰也不遲地來趕人間的這個場子。

這些蔬菜,有的是坐在自行車后面的大竹簍里來的,有的是坐在獨(dú)輪車上被女人們推來的——男人們是不屑于推獨(dú)輪車的,從城郊到城里總有十幾里路吧,那么長的路,總不能飛吧,要一步一步地走。男人們可是沒這個耐心,也是沒這個氣力的。他們要騎自行車進(jìn)城來賣菜,年輕的小伙子較著勁,比著誰騎得快,帶得多。當(dāng)然,最好是家里能有一輛貨用三輪車,從地里把菜裝到車上,再騎到城里,到了賣菜的地方,就放在車上賣好了,又省事,又干凈。

他們一般不去那些搭著棚子有著漂亮的水泥攤位的菜場,他們進(jìn)了城,就選個熱鬧的馬路邊。所以,他們更要趕早,因?yàn)樗麄冎?,城里的路是有人管的,是專門用來走路而不是用來賣菜的。如果遲了,占了路,挨批評,他們會難為情得幾天都不想進(jìn)城,好像他們做錯了一件大事似的。他們停下來,一個停下來,大家就都停在那了,買菜的人也仿佛得到了通知似的,知道他們在哪里,好像同他們約過似的,他們一停下來,買菜的人就來了。

朱家奶奶七十四歲了,可她去年是七十二歲的,淮安的老人,和其他一些小城的老人一樣,不過七十三歲,至于為什么,他們也說不上來,別人沒過,老一輩的人沒過,他們便不過,人活著,總要有個規(guī)矩才好,什么是規(guī)矩呢?當(dāng)然就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

她身體一直不太好,可她還堅(jiān)持做每天的中餐,她五十年如一日地堅(jiān)守在主廚這個崗位上,執(zhí)掌著家里的買辦大權(quán),絲毫不撒手。她所謂的買辦,只是買菜。她不管交水電費(fèi),也不參謀去哪里置辦新居,只管著一家大小六口人的胃,今天填什么,明天填什么,早上想中午燒哪幾個菜,中午想晚上吃什么,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一時半會兒睡不著,就想一想明天早上買什么菜。

她主廚幾十年,做得經(jīng)典的菜有三道:豬頭肉、肉圓、燒龍蝦。

前兩道暫且不表,單說燒龍蝦。

淮安是水城,紅紅肥肥的龍蝦有的是,這兒的小縣城盱眙便是以十三香龍蝦而聞名于全國的。

他們一大家子都喜歡吃龍蝦,但無論吃哪一家酒店的龍蝦,他們都覺得不過癮,都覺得不如朱奶奶燒得好。

她燒龍蝦,總要先征求意見,是要鹽水龍蝦還是五香龍蝦?

話說這位朱奶奶燒龍蝦,不像有的人家那樣洗洗就下鍋,她先把蝦子剪去須爪,抽出腸子——可沒有一個酒店肯下這樣的功夫啊。有些看著不活潑的龍蝦她堅(jiān)決扔掉,因?yàn)樗f只有透活的蝦子才進(jìn)味,所以,她一邊剪一邊說,龍蝦是誰買的?不會一只只選嗎?

普通的調(diào)料,有時甚至還缺這少那的,但她燒出的龍蝦卻總是美味無比。在外面的店里,燒龍蝦的湯是不可以吃的,可在他們家,燒了龍蝦,就可以不做另外的菜了,就用龍蝦湯泡飯好了。

有一天,她早上買了肉,準(zhǔn)備做肉圓,可偏偏忘了買小青菜。她做肉圓,是從不用那電動的絞肉機(jī)絞的,她認(rèn)為肉一從機(jī)器里過,肉的香味就沒有了。她自己親自剁,用刀刃切過,再用刀背剁,肉剁好了,燒中飯的時間也到了??慑仧崃耍虐l(fā)現(xiàn)小青菜忘買了,黃芽菜倒是有一棵,可用黃芽菜燒肉圓,湯是老的。自己真的是老昏了,糊涂了,這么大的事居然給忘了呢?買了肉做肉圓而沒買小青菜。

她想打電話讓小二子去買一捆帶回來。小二子是她的二兒子,可小二子總是粗心的,想一想,也是四五十歲的人了,可這樣的事,倒是沒做過一兩回。他不僅不知道還價,也不比一比哪家的菜嫩,只要看到是青菜,便買。你讓他買五毛錢的,他就買五毛錢的,才不管是一斤還是二斤呢。如果多了,吃不掉,就要扔,因?yàn)槟钦{(diào)皮的小孫女嘴巴刁得上天,是絕對咽不下一口陳菜的。東西扔了可惜,讓人心疼,再一想,東西好歹也是錢買的,錢也讓人心疼。

這樣一想,她就不指望她的小二子了,她自己又跑了一趟菜場。跑一趟菜場并不算什么事,人老了,總要多走動走動,坐在家里也是坐,難道坐在家里就可以一小時當(dāng)兩小時用嗎?她不喜歡逛街,也不去唱淮劇,沒事就喜歡到菜場走走,一個攤子一個攤子地看,她笑瞇瞇地看,不買的蔬菜也要問問價格,那些賣菜的人都是好脾氣,她什么都不買,可他們還是耐心地回答她的詢問。

她小時候,在農(nóng)村生活,日子不好過,她有時會替他們嘆氣。說多水靈的一車菜啊,可這么一車菜,賣到底,也不過幾塊錢。她有時會撫摸著那些青菜或西紅柿什么的說:好好的東西,怎么就三角錢一斤呢?菜貴了,她又急,她跟他們喊:這樣的菜怎么就值一塊錢呢?有時她只需買一樣蔬菜,可她也要把整個菜場慢慢地走個遍,才去買。

春天只不過才開個頭,可小青菜已經(jīng)從八毛錢降到四毛錢一斤了,真讓人心滿意足。自己雖然每月只有兩百多塊錢的退休金,可足夠每個月買一家人的蔬菜用的,孩子們也給,但她從不動用,她攢起來,總有用得著的時候吧。過年的壓歲錢總要發(fā)吧,小孩子一拿到壓歲錢,就知道又長一歲了。這世上還有什么能比小孩子又平平安安地長了一歲更讓人高興的呢?這樣一想,朱家奶奶又笑了,居然連腿都不覺得疼了。

淮安城的中心是幾座商場,幾年前,那只是個小小的比較起來稍微繁華的十字街,街東南是供銷大廈,東北是新建的新亞商城,西北是清江商場,而西南則是郵局。

以十字街為中心,往南去的一條路叫淮海南路,往北去的一條路叫淮海北路,而往西去的一條路就叫淮海西路,不用說,那往東去的一條路就叫淮海東路了。

現(xiàn)在,淮安的許多街、路都改了名字,這幾條路,還叫原來的名字。只是修了一個很大的中心廣場,修了地下人行通道。

路都拓寬了,沿街的房子也被一茬茬的主人不斷地變換裝飾。比如街邊的一間房子,開始是租給賣鞋子的浙江人的,那浙江人就在店門上畫了一只大大的不知誰能穿得進(jìn)去的皮鞋,浙江人走了,又來了一個福建人,這福建人是賣茶葉的,于是,那只皮鞋被連夜抹去,換上了綠色的茶葉罐子。后來,那賣茶葉的福建人又找到了更好的店面,這店面便又轉(zhuǎn)給本地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這女孩子既不賣服裝,也不賣化妝品,而是專賣襪子。于是,從那店門前走過,滿眼所見,全是倒立著的腳,有男有女,穿著不同品牌和質(zhì)地的襪子,沖天而立。

街上人們的衣著仿佛沒什么變化,淮安城里的多數(shù)人都不大講究穿。c137914cec7b03475b6fec93560f20809060351fc1806b4552b89666fbf2fd66一件衣服如果穿了三年還沒有壞,就只好繼續(xù)穿下去。

年輕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是喜歡漂亮的,他們對時尚毫無免疫力,因?yàn)橛辛诉@些愛漂亮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一些知名品牌的服裝專賣店就都開起來了??墒?,過了幾年,男孩子做了爸爸,女孩子做了媽媽,他們好像漸漸忘了這回事,也沒有時間去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了,孩子總要學(xué)一兩樣?xùn)|西吧,外語或是鋼琴,每天,馬不停蹄地帶著小孩子趕場。可又一茬年輕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等不及地長大了,那專賣店更加如火如荼地開下去,美好的東西總有人前仆后繼地去愛。

還有一些小街,也是幾十年如一日地?zé)狒[,比如西大街和東大街。

幾年前,在淮安還叫淮陰的時候,最繁華的去處恐怕便是一度以小商品和小吃聞名的東大街了。

所謂街,并不長,三五里路,要說寬,也就五六米吧。但因?yàn)槁穬蛇厰D滿了小攤子,走人的地方也就剩下了三兩米。逛街的人熙熙攘攘,前呼后擁。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女人,攜兒帶女,呼朋引伴,手里拿著零食,趿著拖鞋,邊逛邊說,邊說邊吃,塵土飛揚(yáng)。

街上一個攤子擠著一個攤子,有賣服裝的,有賣鞋帽的,有賣小飾物的,有賣不知牌子的化妝品的。曾經(jīng)有一位老太太,專在東大街賣指甲油,三塊錢一瓶的指甲油,有十幾種顏色。我曾親眼見一個女孩子蹲在那個小地攤前,早已付了款,但至于買什么顏色的,卻拿不定主意,又?jǐn)D來一個女孩子,也先把錢付了,但至于買什么顏色的,也是拿不定主意,左比比,右試試,都覺得好。想了再想,就是下不定決心。后來,兩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居然談起心來,家住何處,眼下以何為業(yè),最后互留地址,也算指甲油成就的一段黃金友誼。

小吃攤就在街邊或索性夾雜在小商品攤子之中,糯糯的甜甜的糯米藕,一塊錢一節(jié),兩毛錢一片,盛在碎花的小碟子里,女孩子們擠成一堆,在那吃。炸香干的攤子火苗呼拉拉地往上竄。鴨血湯五毛錢一碗,紅糖粥也是五毛錢一碗。逛街逛累了,就停下來吃小吃。五毛錢一碗的豆腐腦吃下去了,又吃了兩只蘿卜絲做的油端子,好像沒飽,還可以再填些什么到胃子里。一看,辣湯煮得又濃又鮮,索性再來碗辣湯吧。這么一吃,晚飯就省下了。因?yàn)槭×艘活D晚飯,于是繼續(xù)逛,一個攤子一個攤子地細(xì)看,問了價格,又同攤主討論東西的品質(zhì),可討論了半天,也沒有買。一條街從頭逛到尾了,又折回頭重看,看漏了什么沒有。計(jì)劃買一條裙子的女人裙子沒買成,倒買了一條褲子,又買了一條繡著牡丹花圖案的毛巾被。我看到一個買東西的男子,在人群里左突右奔,尋找自己的目標(biāo)物品??吹搅?,拿過來,付賬,找錢。轉(zhuǎn)身回去。看到這么痛快的男人,覺得天格外地藍(lán)。

十年前,我剛到淮陰,我有一女友,買東西必去東大街,即使什么都不買,也要去逛逛,邊逛邊吃,幾日不逛東大街即覺面目無光,如三天沒讀書。讓她一直失望的是:居然至今也沒有培養(yǎng)起我逛街的興趣。她語出驚人地勸告我:請以愛某個男人的心來愛那條繁華的街。

我張目,再聽,又張目。但想一想,也明白了,試問天下:一般男子的心,也只是一條東大街的寬度吧?卻足令一個女人留連,再留連。

現(xiàn)在,東大街改成步行街了,伸長了,拓寬了,變漂亮了。所有的小商品都進(jìn)入了街兩邊的門面房里。最近我連去了兩次,一次途經(jīng),一次特意,我覺得現(xiàn)在的東大街已遠(yuǎn)非幾年前甚至更長一段時間以前的東大街了,尊貴而冷清,離那些無拘無束的為幾毛錢爭半天的女人們遠(yuǎn)了。

可是因?yàn)閻圻^,我覺得它還是東大街,一條屬于女人們的瑣碎的街,如同我們愛過的一個人,他老了,他變了,可我們還會記得。他年少時繁華時的神氣是會影響我們一段時期內(nèi)的思維和審美的。

現(xiàn)在的豐登路,也算一條繁華的路,它以前叫繁榮路。

繁榮路不寬,也不長,一條路從東到西也就三四里的樣子,路兩邊全是小店鋪:小雜貨店、米店、小吃店、熟菜店,有賣服裝的店,也有給人理發(fā)的店。路上全是小攤子:菜攤、肉攤,連路中間也擠滿了裝水果的車子。這條路車是很不容易開過去的,如果在上午和下午,連自行車也沒法騎,路上全是人,賣菜的、買菜的,當(dāng)然也有賣其他小零碎的,有賣則有買,一片嘈雜聲。

那四五年前就開始賣面條的小于一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賣面條了,他在路里面開了家米店,除了賣米,晚上還賣湯圓,搓好的湯圓擺在一個很大的竹匾里,一個匾都擺滿了,就開始往袋子里裝,一個袋子里裝二十個,一塊錢一袋,好的時候,一天賣幾十袋,他們從早上開始搓,一刻不停,若生意不好,湯圓就要剩下來,陳的不好賣,只好自己吃,晚上吃湯圓,第二天早上還吃湯圓。除了湯圓,他們還賣小麥糊糊,他們買了一個電動的小磨,把泡好的小麥加上花生、黃豆和水磨成糊糊,五毛錢一大碗,一天賣上幾十碗,幾塊錢的收成就來了。

在小麥糊糊的攤子旁邊,是修鞋的。這修鞋的人,恐怕十年前就開始在這擺攤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仍舊在這擺攤。一街的人,都認(rèn)得他,打他的攤子前經(jīng)過,不管你修不修鞋,他都和你打招呼:“買菜呀?!庇谑牵菑乃麛傋忧敖?jīng)過的人就說:“是啊?!被蛘哒f:“不,想買幾條魚回去煮煮。 ”

那賣水果的攤子也是老攤子了,攤子上冬天是蘋果,夏天是西瓜。那賣水果的可真是個漂亮的閨女,幾年前,她在這出攤的時候,正是夏天,米店的老板對旁邊修自行車的老板說:“讓這么漂亮的閨女出來賣西瓜,當(dāng)老的也真舍得?!崩系漠?dāng)然不會舍得,但橫豎想了想,也就舍得了。這閨女的父母也是賣水果的,她長到十六七歲,就不再上學(xué)了,做什么呢?就跟自己賣西瓜好了。然后,日子便一天一天地過去,慢慢地,她有了自己的小攤子。再后來,她結(jié)了婚,丈夫也在這條街上,她的丈夫不賣水果,而是賣魚。魚不是販來的,他的家里有一個很大的魚塘,有這么大一個魚塘,她本來是可以不賣水果,也賣魚的,但是她說:“魚太腥,不如賣水果。蘋果的味道和西瓜的味道都比魚的味道好。”去年春天,她生了一個胖兒子,有了兒子后,她就抱著兒子來出攤。

在這條路上,我還認(rèn)識一些人,很早以前就認(rèn)識了,那賣韭菜的,偶爾會把韭菜理好來賣,理或不理全在他的忙閑而不在他的心情。那個賣毛豆的,是個極其沉默的人,在沒有生意的時候,就坐在那一心一意地剝毛豆,沒剝的毛豆一塊一斤,剝好的毛豆三塊一斤。那在十年前就開始賣菜的,依舊賣著菜;那在十年前就開始開理發(fā)店的,依舊開著理發(fā)店。也有一些人,去了另外的地方,按他們自己的打算,去開始另外的我所不知道的生活。十年前的中年人老了,十年前的小孩子長大成人了,還有一些老人,不知為什么再也看不到了。

人生如此的寂靜,在過一天和過一生之間,窮富悲歡和活著好像并無關(guān)系,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十年前,我還沒住到這條路上來,那時的這條路是什么樣子,在這條路上生活的是不是現(xiàn)在這些人,我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至于十年后還是不是現(xiàn)在這些人,會發(fā)生什么,知道答案的恐怕只有時間。

淮安出美食,淮安百姓不僅個個是美食家,而且家家有廚藝精湛者。

在淮安,一個女人,她可以不會織毛衣,可以不讀很多的書,但絕不可以不會燒菜。透活的青蝦、龍蝦,各色的魚,四季準(zhǔn)時到場的時蔬,這般物華天寶,豈能辜負(fù)胃腸風(fēng)月?

淮安有句俗話:“青菜豆腐保平安?!蔽覐牟辉甲C過是先有這句話還是先有這道菜,總之,到淮安十年,發(fā)現(xiàn)無論城里城外,他們普遍愛吃青菜燒豆腐。

青菜四季都有。冬天的大白菜,在北方,它就叫大白菜,在蘇北,它被叫作黃芽菜。春天,一種綠得發(fā)黑的青菜被叫作小黑菜,那種小棵的淡綠的青菜叫小青菜,都好吃。豆腐大小菜場都有,還有沿街叫賣的,雪白雪白的豆腐看了就叫人喜歡。一個菜場里,如果沒有了蕓豆、沒有了西紅柿、沒有了蔬菜當(dāng)中的任何一種,都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但如果沒有了豆腐,是不成的。在我家樓下的菜場里,我曾碰到一位新搬來的老太太,她提著菜籃在菜場轉(zhuǎn)了又轉(zhuǎn),說,這是什么菜場,連個賣豆腐的都沒有。不是沒有,是早賣完了,她還不熟悉這個菜場的情況。那個賣豆腐的人喜歡趕早,熱的新鮮、好賣。豆腐分鹵水點(diǎn)的和石膏點(diǎn)的兩種,鹵水點(diǎn)的老到妥貼,石膏點(diǎn)的嫩而膩滑,一概是八毛錢一斤,一斤切一大塊。如果是中午,你有空到淮安的一些人家去看看,十家有八家的飯桌上有這道菜。

曾經(jīng)去鄉(xiāng)下,走累了,隨便找一農(nóng)家,擬用一餐臨時的飯。不知客來,主人當(dāng)然沒有預(yù)備牛肉、豬肉,但我們早看到院子里才割下來的青菜,屋檐下一排不知幾時腌好風(fēng)干的咸魚。女主人剛好用大米換了兩塊豆腐。我們看年輕的女主人做菜:青菜洗好,切成小段,豆腐用開水燙過,青菜下鍋,蔥花下鍋,隨便炒兩下,然后,從灶旁邊的水桶里舀一瓢清水倒入,這清水比不了骨頭湯,也比不了老母雞湯,卻自有清淡之味。女主人下豆腐的姿勢更是信手拈來,有芙蓉出水的天成之美:只見她一邊用地道的方言同你說著田里小麥的情況,一邊左手托豆腐,右手持廚刀,橫切切,豎切切,就在掌心里切好了豆腐,嘩拉往鍋里一扔。青菜豆腐,蒸咸魚,用這兩道菜,下酒,酒是極普通的酒,喝下去竟別有滋味,下飯,滿滿兩碗,不知不覺就下到胃里去了。

淮安城里,星級賓館酒店不下幾十家,家家的廚師都會做青菜豆腐,口味卻絕不雷同。吃這一家,這一家用的老湯特別,再吃一家,佐料下得妙??腿擞貌停粤她埼r,吃了軟兜鱔魚,吃了漣水的雞糕,各色的火鍋,未免油膩,所以最后墊底的一道菜首選是青菜豆腐,清腸理胃,爽心爽口。但客人之中并沒有誰急著說這道菜,往往在用主食的時候,服務(wù)生來問,再來點(diǎn)什么呢?主人微笑著看客人,客來主人歡,他微笑著看他的客人們,客人們也微笑,他們彼此已心領(lǐng)神會。

于是,往往是三五個人一起說:來份青菜豆腐,青菜豆腐保平安啊。

也許,有一個孩子,他就是聽著這句話長高,吃著這道菜長大的。他長大了,必定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人。

淮安人喜歡喝粥。

早上或晚上,總有一餐是要有湯有水的,如果沒煮米粥,也沒煮玉米糊糊,那就要喝豆?jié){。

如果不喜歡喝豆?jié){,那就吃燙飯。前一天吃剩的干飯,放入開水,再燒一開,就是燙飯了,這燙飯還有白燙飯和咸燙飯之分,所謂咸燙飯,就是將些可以搭配的剩菜剩鹵一并和開水倒進(jìn)飯鍋。

喝這些湯湯水水,必定要佐小菜。

巷口賣小菜的車子干干凈凈,各式小菜擺放齊全,有糖醋大蒜頭、小螺絲、胡蘿卜、蘿卜干、楚州的大頭菜、醬豆子,還有醬小黃瓜。

有的人買小菜,有的人家則自己做小菜。

一入秋天,很多人家就忙起來了,忙著買小蘿卜或者雪里蕻,準(zhǔn)備腌咸菜了。

買蘿卜十分講究,大小要勻稱,要有光澤,沒有傷疤并且沒有破皮。買蘿卜的人多是老奶奶,她們提著籃子,一個個地挑選,耐心而認(rèn)真。被她們選過的蘿卜,就賣不上好價格了,只好降價賣給那些專門做小醬菜生意的人家?;窗渤抢镒鲠u菜生意的不下幾十家,最出名的卻是李家醬菜。

這李家醬菜恐怕總有上百年了。李老爺子從十一二歲就開始跟著父親在水渡口賣咸菜,現(xiàn)在六十幾歲的人了,還跟著兒子出來看攤子。

淮安人腌蘿卜干是一絕,他們將買來的蘿卜,削頭去尾,洗干凈,再切成小塊,撒上鹽,腌好,隔兩天,曬一次,如此三番,最后再拌上佐料,這蘿卜干就腌好了。在淮安,在這靜靜的小城里,可能春天來了,冬天去了,都沒有什么征候。但是,只要一看到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掛起了一串串用細(xì)線串起來的長長的蘿卜干子,你一定會恍然驚覺:又過了一年了。

在淮安城住久了,你會知道,一到秋天,無論城里,還是鄉(xiāng)下,淮安家戶戶都做這種小菜,做是做,卻是一家一個味道。有的人腌蘿卜干,咸而老,有的卻是脆脆的,有的有點(diǎn)甜,要是一個老奶奶有三五個兒子,那她秋天可就忙了。因?yàn)樗膬鹤觽?,再加上她的媳婦們,孫子們都吃慣了她腌的口味,所以,一到秋天,這老奶奶可就忙了,滿院子的腌蘿卜,在晾衣繩上掛著。那一串串的蘿卜干,靜靜地晾曬在陽光下,陽光都浸進(jìn)咸味了。

前面那位朱家奶奶呢,她是既腌蘿卜干又做霉干菜,她做霉干菜自成體系,把雪里蕻洗凈,切碎,腌好,煮熟,風(fēng)干??梢援?dāng)小菜,也可以放在紅燒肉里燒。

她腌了雪里蕻,又腌了許多大白菜,這大白菜的腌法就是把大白菜腌成咸菜,而不是腌成北方的酸菜。

人的一生,未必都波瀾壯闊,左右我們?nèi)绾位钪模餐切┬∈隆?/p>

認(rèn)識的某個人,吃過的某道菜,一些每天都在發(fā)生都在謝幕的愚蠢的生命場景。

經(jīng)過了,但不必留痕。

是的,很細(xì)碎的微塵一樣的,是我們的一生。

也許,有一天,我們的一切,被時光,被世人,被我們自己,濾了又濾,什么也剩不下,像一個冰塊,在太陽底下曬化了,像一粒灰塵,在風(fēng)里飛散了。我的心,或者說你的心,會輕輕地疼嗎?

蓮花開處,無限空明。

但此刻,我是心懷畏懼的,我非常怕我自己白白地糟蹋了這一年又一年的好光陰,這一城華美的風(fēng)物。

我說過,我是在成年以后來到這小城的,也就是說,是另一方水土將我哺育成人。但我,還是離開了我的故鄉(xiāng),去踐前世也許是幾世之前和另一座城市的緣。

像一棵蒲公英帶著絨毛的種子,飛啊。

等著一座城,一條河,穿越我的生命。

陽光下,誰與誰,互相凝目,青春飛揚(yáng),眸明如水。我靜靜地看到人生所有細(xì)小的悲歡在一個個平凡的匹夫匹婦心里滋生,又漸漸地消遁。

人生如此地瑣碎,它不是我年少時設(shè)想的樣子。

我來,仿佛就是為了看到他們。

吾生也有鄉(xiāng),君生也有鄉(xiāng)。

在一絲一縷,一蔬一粟里,認(rèn)出你曾經(jīng)留戀過的,駐足過的一所房子,一座城的蹤跡吧!

一棵樹,一堵風(fēng)化的城墻,一只小小的有裂痕的玻璃珠子,一個和你一起長大的女孩子,它們就是所有的童年,是你故鄉(xiāng)的影子。

它給你痛苦,或許給你思念。

如果有一只火把,它可以清晰地重新照亮我們的童年,照亮我們的故鄉(xiāng)。看我今日筆下這一行行清涼的字跡:在里面,你是否也回到了,所有的你曾經(jīng)的疼痛和愛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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