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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畢讀

2013-12-29 00:00:00畢亮
安徽文學(xué) 2013年10期

書外的故事說不盡

《拾葉小札》是姜德明先生近作和以前散作的合集。照例是書話集。照例地談書懷友,談書是為了懷友,懷友也在談書。

我看過幾本姜先生八九十年代的作品,但讀近作還是第一次。為此專門在網(wǎng)上查了先生的生辰,書中作品大部分都是其年過八旬后所作,相對前作,更顯蘊(yùn)味,是茶泡三開,是酒到微醺,過后都是值得讓人一再懷念的。

書中文章,大多不長,幾百字,千余字,不拖泥帶水,快刀劈柴,清爽干脆,一目了然之外更有言外之意。

拿到書,最先讀的是懷人憶友之作,諸如《快樂的黃宗江》、《丁聰?shù)摹氨I牛圖”》、《懷念范用》、《憶黃裳》、《憶趙瑞蕻》、《馬蹄疾小記》等篇,每讀一篇都要稍作停頓,這些都是讓人神傷動容之作,“一個愛書的老人歸去了。隨著時光的流逝,每個人的生命冊上都會掀過這一頁,而范用同志的這一頁是平凡的,也是燦爛奪目的”(《懷念范用》),寫作本文時,姜德明先生八十一歲,見老友凋零,大約不免會生出吾道漸消沉之感,感情落到筆下,情動之處,讓人難以捧而讀之。

好不容易從懷人憶友的文章中走出來,誤打誤撞地闖入了作者所作的幾篇序中,尤其是幾篇給“青年書友”的序,飽含期待。如果說之前懷人文章中有吾道漸消沉之感,那么這幾篇序就是“吾道不消沉”了,江山代有書人出,作為前輩的姜德明先生,期待也就更多了。

《世間愛書人真多》是作者為趙國忠先生《聚書脞談錄》所作的序。我曾承蒙趙先生雅意惠贈簽名本,得以先睹為快。序中,姜先生贊《聚書脞談錄》中的書話平易近人,內(nèi)容扎實(shí),史料豐富。其實(shí)《拾葉小札》中的書話,同樣是平易近人、內(nèi)容扎實(shí)、史料豐富之作。

這些以外,我在閱讀時,往往顧此失彼、本末倒置地關(guān)注起了書外的故事。無論是阿英的《劇藝日札》,還是蕭軍的《側(cè)面》,唐弢的《推背集》、《海天集》,“一本小書的背后竟?fàn)砍读诉@么多人和事,似乎一時也說不盡”的《北京俗曲百種摘韻》……在這些文章中,我尤為注意關(guān)于孫犁先生的那篇《愛情滋味》。孫犁先生是我比較偏愛的作家,遇到相關(guān)文章自是不會放過。文中引了一節(jié)1990年12月23日孫犁先生致姜德明的信,這封信不知是否收入過《孫犁全集》,因人在出差中,書不在手邊無從查找。

但《愛情滋味》曾經(jīng)在天津《今晚報》2012年1月26日副刊上拜讀過,記得當(dāng)時報紙發(fā)此文時,全文引用了孫犁先生的這封信,不知為何收入此書時就留下了第一節(jié)。作為書話文章,這樣的改動似乎是不應(yīng)該的。

不知這是作者自己改動的,抑或是編者經(jīng)得作者同意而改?;蛘?,這也算是說不盡的書外故事之一種吧。

老人的夢

《我們仨》,是在出版十年后買的,已經(jīng)是當(dāng)年出版一月后的第三版了。

楊絳一開頭在書中就寫下了若干個夢,我坐地鐵在黑暗里穿過一站又一站,仿佛是楊絳在夜里做過的夢,一個個在眼前直晃。

我是清明節(jié)那天在北京到合肥的高鐵上看完《我們仨》的,遇到清明完全是一種巧合,而不是刻意為之。走在歸鄉(xiāng)路上看完這樣一本書,真是感慨系之。

這夢主要是楊絳做的——“叫我做了一個長達(dá)萬里的夢”。我在讀時,甚至在瞎想,假如一個字是夢中的一里路,這樣一本書就是九萬里了,這個夢做得真是夠長,不知楊絳老人是否希望早點(diǎn)醒來。

我不知道人到晚年,是否喜歡做夢,或者是害怕做夢。世間常說,人生如夢,說的大概就是人生的變幻難測。對于錢鍾書、楊絳這樣一個單純的學(xué)者家庭,在人生的夢里有溫馨,有笑語歡聲,有苦難,當(dāng)然也有生離死別。夢還在做,一九九七年早春,女兒錢瑗就從夢里先醒了;一九九八年歲末,老伴錢鍾書又從夢里離開了,就剩下楊絳一人夢還在繼續(xù);“我們?nèi)司蛷拇耸⒘恕>瓦@么輕易地失散了?!F(xiàn)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一個人做著三個人的夢,一個人思念“我們仨”的楊絳,我不知道她寫下書中這些文字需要多大的勇氣,這是一個耄耋老師在一層層地揭自己的傷疤。無論是家學(xué)淵源,還是自身的學(xué)者家庭,這樣的回憶文章應(yīng)該說是必要的。其中的史料價值自是不言而喻,但這留給文學(xué)史家和學(xué)者去關(guān)注吧,我關(guān)心的是老人記下的一個個夢,走散的夢,重聚的夢。

任何一個老人的夢都是值得尊敬和記錄的。

最憶是雅舍

許久都未逛書店了,這幾天放假待在市里,一些舊書店是必去的了。這次收獲不錯,淘得半新不舊的兩冊書:梁實(shí)秋的《槐園夢憶》和陳從周的《園林清議》。

先讀的是梁實(shí)秋。早幾年,對這個人實(shí)在談不上有什么好感,那是讀魯迅的年紀(jì)。從魯迅先生的筆下來感知梁實(shí)秋,這種印象可想而知。就這樣荒廢了幾年,年歲漸長,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種偏信則暗的時候了,偶遇一兩篇梁先生的文章,都是相當(dāng)不俗,卻也沒想起來買幾冊他的書,集中學(xué)習(xí)一二。

這次買《槐園夢憶》也純屬偶遇。遇到了,便買下;走在路上就讀開了,第一篇便是聞名的《雅舍》。這篇短文以前不是沒讀過,也覺得很好,卻沒有如此這般沉入進(jìn)去,在喧囂的馬路上,一邊注意著車來車往,一邊還能讀出滋味。這大概也就是梁實(shí)秋的魅力。

朋友胡竹峰在新近出版的散文集《衣飯書》中寫道:我的散文寫作,最初是在梁實(shí)秋身上得到啟發(fā)的。說到閑適雅致、通透平實(shí),兼得文章之美,“五四”作家群中,梁實(shí)秋要坐把交椅?!堆派嵝∑贰酚虚e氣,閑是閑情,氣是氣韻,氣韻閑情四個字基本就是梁實(shí)秋的文風(fēng)。

誠哉斯言。竹峰兄的眼光一向很毒,這表現(xiàn)在閱讀中更是讓人佩服。一冊《槐園夢憶》,文章不足百篇,卻讓人琢磨了好幾天,甚至值得花費(fèi)更多的時間來仔細(xì)打量這些文字的排列,它們經(jīng)由梁實(shí)秋之手,猶如出自天成。這樣的待遇在現(xiàn)在,大約只有民國那一代作家能有此殊榮了。

晚年的孫犁先生有一個觀點(diǎn),在他看來很多東西并不都是后來者居上,他指的是出版印刷,其實(shí)文學(xué)創(chuàng)作又何嘗不是。由民國到明清,再到唐宋,繼而再往前……閱讀經(jīng)年,突然頓悟,這是一條能養(yǎng)氣的閱讀之路。反之,效果可能就要大打折扣。

書中有一幅雅舍內(nèi)書房的照片,簡簡單單、樸樸素素,好在這些都不是問題。正如梁先生在《書房》中說的:書房的大小好壞,和一個讀書寫作的成績之多少高低,往往不成正比例。

就是這樣一棟“非我所有”的“雅舍”,僅是房客之一的梁實(shí)秋先生,在這里“長日無俚,寫作自遣,隨想隨寫,不拘篇章”,于是著名的“雅舍小品”一篇篇在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書房內(nèi)走向了角角落落;時空交錯,也走向了歷史深處。

如今,半個多世紀(jì)過去,當(dāng)人們談起梁實(shí)秋,最先想起的往往就是那座簡樸的雅舍。

月到風(fēng)來

我最初好像是從董橋文章中開始留意陳從周先生文字的。沒想到作為園林學(xué)家的陳從周有這么優(yōu)雅的文章,而早年從課本中學(xué)到的《蘇州園林》早已忘光了。我對董橋的文章是偏愛的,對于他在文字上的識見,自是認(rèn)同。

那天閑逛舊書店,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卻從一堆廢紙破爛中翻出了一本梁實(shí)秋的《槐園夢憶》,又翻出了一本陳從周的《園林清議》。

書拿回來還沒焐熱,《園林清議》就被相熟的師長借走了幾天。恰好,等還回來,《槐園夢憶》業(yè)已讀完。直至此時,才有機(jī)會好好打量這位園林學(xué)家筆下的山水情致。

翻書時才發(fā)現(xiàn),書中夾有八九枚早已干枯的三葉草。自不是我的那位師長留下的,想來此書原來擁有者是雅人,起碼是不俗的。這幾枚三葉草融入本書,真是妥帖無比了。這情致就像清朝人張潮在《幽夢影》里的“松下聽琴,月下聽簫,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梵唄,覺耳中別有不同”。

《園林清議》中視三葉草,覺眼中別有不同。就又想起董橋來了,索性合上陳先生的書,移步到書架,把董橋的書都找出來了,一篇篇找當(dāng)時看到的文章。原來是收在《談園林》一篇中。董橋在文中一開篇便寫有:陳從周滿腹山水,說園說了幾十年,始終不離一個情字。他說:“淚眼問花花不語”,癡也;“解釋春風(fēng)無限恨”,怨也;故游必有情,然后有興,鐘情山水,知己泉石,其審美與感受之深淺,實(shí)與文化修養(yǎng)有關(guān);不能品園則不能游園,不能游園則不能造園!

其實(shí),陳從周還說有:園之佳者如詩之絕句,詞之小令,皆以少勝多,不盡之意,寥寥幾句,弦外之音猶繞梁間。一本《園林清議》,我早已被最前面的五篇《說園》給迷住了,反反復(fù)復(fù)地看了好幾天,一句一篇都耐人尋味;后面的諸多美文佳作都顧不過來欣賞閱讀。

這樣的閱讀,“往往于無可奈何之處,而以無可奈何之筆化險為夷”,當(dāng)年一篇篇拜讀《陶庵夢憶》里的文章,好像也是如此。行文斷句,如月到風(fēng)來,常有神來之筆。其文、其章,盡顯中國園林之大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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