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姬昌(謚號為“文王”)去世之后,其子姬發(fā)(謚號為“武王”)繼立。姬發(fā)曾到孟津檢閱軍隊,據說并未約定就自動前來的各方諸侯有800位之多,他們說可以討伐殘暴的商紂王了,姬發(fā)說:“還不知道天命如何,不行?!边^了兩年,“紂昏亂暴虐滋甚,殺王子比干,囚箕子……”于是姬發(fā)遍告諸侯說:“不可以不討伐了?!?/p>
但在浩浩蕩蕩的大軍討伐路上,卻有兩個人攔住了隊伍。這兩個人從西伯起就受著周人的供養(yǎng),他們就是《史記》列為首傳的伯夷、叔齊。兩人攔住姬發(fā)的馬說:“你的父親去世不久就動兵,這樣做難道孝嗎?你作為商朝的臣子而要去討伐君主,這樣做難道仁嗎?”左右欲用兵器驅趕他們,姜太公制止說:“此義人也?!庇谑窍埋R扶他們走開。當然,大軍還是進發(fā)。武王不久就取得了勝利,天下都服從擁戴新興的周朝,而伯夷、叔齊卻為此感到羞恥,他們不愿再吃周的糧食,而是隱居到首陽山,采野薇作為食物。他們在快要餓死的時候作歌,其中一句批評武王伐紂的名言是:“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p>
我們在此看到了一種政治與道德的緊張,也是一直存在的一個政治倫理的難題:如果最高統(tǒng)治者殘暴無道,下面的人可不可以用武力推翻他?如果不推翻,他會繼續(xù)實行暴政,造成許多傷害;但如果要去推翻一個暴君,會傷害許多人,還不一定能成功?;蛘哒f,這里有一個“度”:過了某個限度也許就可以采取行動了。但即便如此,也還有對暴力屬性的恒定評價。對暴君,你的確不太可能通過說服或用某種合法程序讓他下臺——像用定期的民主選舉程序來不流血地更換最高領導人,就世界多數國家而言那還是比較晚近的可選項。當然,立憲和法治的意義在于力圖防止統(tǒng)治者變成暴君。
過了上千年,學者都還在為武王的“革命”是否正當而爭論。漢景帝時,黃生認為這不正當,而轅固生認為這合乎轉變了的天命人情。這讓漢景帝感到很為難:如果完全否定暴力的鼎革,則本朝權力來源的正當性就可能出現問題;但如果明確主張暴力鼎革的正當性,則對本朝的現實或未來將構成嚴重威脅,乃至傷及更一般、更長遠的政治倫理原則。所以,他只好讓他們別爭論了。
不爭有時或許是明智的,但難題自然不會因為不爭論就消失。也許,我們可以同時觀照武王、夷齊兩方的各自意義,乃至同時保持兩種不同的觀點。姜太公或在某種程度上就已看到了這兩方面的意義。
日常政治倫理中大家還是反對暴力,維護能夠保障人們安全與和平的政治秩序;但在有些特殊和緊迫的政治形勢下,政治家可能也會有因時制宜的“權”,還是不得不采取某種斷然的、道德上一般不應采取的措施。但即便如此,也不要趾高氣揚地去這樣做,更不要號召人們?yōu)榇舜蟪澑?,尤其是涉及大?guī)模暴力和戰(zhàn)爭的事情。故古人老子有言:“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