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宗耀
黃河從上游沖關(guān)奪隘奔騰而來,到原陽地段,看到一馬平川的沃野,就舒服地狠甩了一下腰,甩出一大片灘地來。灘地水源豐盛,養(yǎng)分充足,莊稼壯得掐出油來,所以沿黃一帶人煙聚集,格外稠密。
灘里人要看外邊的花花世界,最好走的一條道是官廠路,翻大堤,繞鳳湖,一路北下,不到三十里就到了原陽縣城南關(guān)。作為連接黃河灘與縣城的交通要道,這條道上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
不知何時起,人們發(fā)現(xiàn)路兩邊的行道樹楊樹梢上隔三差五掛著個小瓶,或者掛著個小油漆桶,起初不在意,這一定是哪個調(diào)皮孩子玩的,后來樹梢瓶瓶罐罐越來越多,而且隨著樹的長大,瓶瓶罐罐越掛越高,有的竟有三層樓房高了。人們才開始詫異,誰掛的,做啥用呢?灘外的人走這條道,抬眼發(fā)現(xiàn)了,更是驚異,哪個神人竟將瓶瓶罐罐掛的那么高!
后來說起這事,大伙兒都說是鐵軍掛的。
鐵軍現(xiàn)在50多歲,佝僂著背,孤家寡人一個,從貌相看他做不了這活兒。但大家都說是他掛的,年輕時辦這事到現(xiàn)在還這樣,除了他不會是別人,他一人吃飽一家人不饑,沒牽沒掛,想咋玩咋玩,這話有點輕蔑;和氣的人會這樣說,就是大學(xué)沒考上,生氣了,白天不想見人,三更半夜做這事散心。
其實鐵軍他有一手絕活,更使人相信這活絕對是他干的。
鐵軍上學(xué)時,愛寫美術(shù)字畫宣傳畫,學(xué)校黑板報都他一個人包了。不上學(xué)后,他一個同學(xué)叫三春,時莊的,在家養(yǎng)了幾頭種豬,想宣傳宣傳,就想起了鐵軍,一天午后,找他一說,沒想到答應(yīng)非常爽快,要了幾塊飯錢就算敲定了。誰知一夜之間,從官廠路通過的人,習(xí)慣地去瞅樹梢的瓶瓶罐罐時,驚喜地發(fā)現(xiàn)樹干高處紅漆刷著“時莊三春種豬配種”八個黑體字,非常醒目,仔細品味字眼兒,又噗嚏笑出了聲,這不是搞笑嘛,種豬叫三春!人嘴巴這個小喇叭把這酸酸的廣告詞哇哇啦啦一宣傳,整個黃河灘旮旯縫道都知道時莊有種豬三春,三春的配種生意蒸蒸日上。三春請了鐵軍下館子吃了一頓豐盛大餐,這事黃河灘不知道咋也傳遍。
縣城有個賣拖拉機的,不知從哪兒聽說這件事,就托人找到鐵軍,想做廣告。鐵軍說,大的我做不了。賣拖拉機的說就在官廠路上,你想咋做就咋做。過了幾天,賣拖拉機的一查看,大吃一驚,嗬,路邊好幾家的屋脊處都畫了一輛大拖拉機,旁邊畫了一個小人,嘴里冒出一段話:“縣里東街東風賣拖拉機”,那小人咋看咋熟悉,仔細看了會兒,罵道這鐵軍分明畫的是老子!原來鐵軍把老板給畫上去了??串嫷娜瞬簧?,紛紛在議論這車輪咋畫得溜圓,鐵軍還有這狗日的本事!
你看,專往高處寫字畫畫,那樹梢的小瓶小罐還能是誰掛的!以后,人們經(jīng)常晚上見到鐵軍提了個漆桶,拿了根竹棍,棍梢綁個刷子,在官廠路兩側(cè)寫寫畫畫。如果誰家有磨面或者榨油等等這類營生,就可以找到他,三塊五塊十塊八塊都可以,一夜之間,鐵軍就讓你的營生在黃河灘家喻戶曉。
鐵軍村的村長叫社會,打小就看不起鐵軍,現(xiàn)在更看不起,鐵軍你上學(xué)時不是學(xué)習(xí)好嘛,混來混去混了個晝伏夜出的主兒,凄凄惶惶孤家寡人一個,過個啥意思,干脆找根繩兒自個掛了!老子上學(xué)天天挨人批,咋了,不照樣當上一村之長!
村委換屆選舉,開罷預(yù)備會,老一屆村長社會和會計到路邊李家餐館密謀,吃罷,對老板說,記村委賬上!
不想被夜出的鐵軍碰上了,在窗戶外聽得一清二楚,看得一清二楚。會計說,賄選是條道兒,你想想誰家沒送方便面?社會說,能送的都送了。會計說,鐵軍呢?社會說,他還算個人,不在乎他那一票!
第二天,官廠路上好多家臨路的屋脊下都畫了兩個人對臉趴在餐桌上喝酒。下面有幾行黑體美術(shù)字:張莊村長社會和會計某月某日夜里在李家餐館密謀賄選,口子酒兩瓶,豬頭肉一盤,辣子雞丁一盤,燒腐竹一盤,炒青菜一盤,記在村委賬上。
整個畫面,倆人舉杯的姿態(tài)夸張而逼真,社會挺著腰,昂著頭,高端酒杯,會計探著身,媚著笑,伸長胳膊,酒杯碰在社會酒杯下面,社會酒杯里的酒濺出兩滴要落在會計的酒杯里。酒瓶上的口子酒招牌依稀可見,最顯眼的是餐桌和盛滿菜肴的盤子比拖拉機的輪子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