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孟偉哉生于1933年,屬雞,比我大三歲。他是山西洪洞人,中共黨員,1958年畢業(yè)于南開大學中文系。他于1948年參加革命,歷任太岳第八縱隊軍政干校學員,連隊宣傳員,一八○師文工隊副分隊長,師政治部宣傳科見習干事,師政治部秘書。老孟與他所在部隊于1951年3月22日宣誓出征赴朝作戰(zhàn)。1953年5月30日負傷,6月輾轉(zhuǎn)回國治傷,至1953年7月27日朝鮮戰(zhàn)爭停止時,他仍未痊愈。
老孟于1973年7月從中宣部“五七干?!闭{(diào)人民文學出版社,歷任編輯,現(xiàn)代文學編輯部副主任,《當代》雜志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編審。1984年6月調(diào)任中共青海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省文化廳廳長,《現(xiàn)代人》雜志主編。1985年12月至1987年1月,又調(diào)回人民文學出版社任社長,《當代》雜志主編。他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當代》雜志任職期間,是我的直接領(lǐng)導,同事。
1987年1月,老孟調(diào)任中宣部文藝局局長,后又轉(zhuǎn)任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社長,中國文聯(lián)黨組副書記兼秘書長,直到1998年在中國文聯(lián)文藝學校校長任上離休。老孟離休前,我們少有交往。可以說,我的“孟偉哉印象”,主要來自他在《當代》當領(lǐng)導和離休之后我們不多的交往中。
一、面對時代的發(fā)展變化,反應敏銳的孟偉哉無疑就是《當代》創(chuàng)刊的主要功臣
1975年秋至1977年春,孟偉哉參與籌備《詩刊》復刊工作,任編輯部主任。
1977年4月末,領(lǐng)導突然宣布老孟“停止工作”,被給予“創(chuàng)作假”,他便到軍事學院(現(xiàn)國防大學)去寫長篇小說《昨天的戰(zhàn)爭》第二部。1977年11月完成《昨天的戰(zhàn)爭》第二部后,他重回人文社報到(復刊中的《詩刊》掛靠在人文社),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現(xiàn)代文學編輯部副主任。孟偉哉,眼見廣大讀者從“四人幫”文化專制主義的禁錮下解放出來之后,對文學讀物的渴望空前高漲,又見《詩刊》、《人民文學》和《解放軍文藝》等文學刊物紛紛復刊極受歡迎,深感作為國家專業(yè)文學出版單位的人文社,極有必要、也有能力創(chuàng)辦一份新的大型文學刊物。
老孟覺得事不宜遲,在面見主管當代文學的副總編韋君宜和現(xiàn)代文學編輯部(即后來的當代文學編輯室)主任屠岸時,正式提出人文社應創(chuàng)辦一個大型文學刊物。當時他設想的刊名叫做《作家與作品》,或者《作品與評論》,目的是吸引作家,活躍編輯手段,繁榮創(chuàng)作,類似五十年代巴金、靳以創(chuàng)辦的《收獲》(1957年創(chuàng)刊)那種意圖。
當時,韋君宜、屠岸均未表態(tài)支持,事情便拖延下來。
1978年夏天某日,老孟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正門的磚墻上,見有人張貼一份名叫《今天》的油印刊物,據(jù)說是北島等人的同仁刊物。他知道當時的北京還出現(xiàn)了《四五·論壇》等等。這期間,《十月》在1978年8月創(chuàng)刊,《收獲》在1979年1月復刊。所有這些信息都觸動著老孟對時代變化反應敏銳的神經(jīng)。他深深地感到人文社太應該創(chuàng)辦一份大型的文學刊物,而且氣魄應該更大一些,比方就叫做《當代》。心心念念地這么想著,他便鍥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韋君宜和社長嚴文井反映,并提出具體的建議:只要保留他現(xiàn)代文學編輯部副主任的職權(quán)(這個當過兵的人按自己的習慣使用的是“指揮權(quán)”這個詞),只給他一兩個助手,不要錢不要辦公室,依靠現(xiàn)代部大家的力量,這刊物就一定能辦起來。
終于,韋君宜表態(tài)了:“你跟文井談談,看看他的意思?!?/p>
嚴文井(1978年9月任社長兼總編輯)很謹慎。先是不搖頭,也不點頭。大約到第三次,他反復問老孟:“你真有決心?你真有信心?”得到明確而肯定的答復,才表態(tài)說:“那好,我同意?!?/p>
于是,社黨委會開會正式討論此事。孟偉哉列席會議,在口頭陳述后,當即按要求寫出書面報告存檔。社黨委會便正式做出決議:辦。
黨委會還決定以出版社名義報出版局。此報告由孟偉哉起草交韋君宜改定以手抄稿報送。辦刊報告對新刊刊名報了兩個:一為《當代》,一為《當代文學》。當時出版局的領(lǐng)導是陳翰伯、王子野。還好,第三天他們便以電話通知韋君宜:同意辦新刊,刊名就叫《當代》。還說,翰伯、子野要這個刊物突出一個雜字,要學吉林省新出的很厚的雜志《社會科學戰(zhàn)線》。(以上參見孟偉哉《〈當代〉,一個美好的記憶》,載《當代》1999年第4期)
《當代》就這樣辦起來了。一切因陋就簡。
最早的籌備小組成立了:從小說北組調(diào)來李景峰,從少兒組調(diào)來葉冰如。三人小組在孟偉哉率領(lǐng)下積極策劃《當代》創(chuàng)刊的編輯出版事宜。
開頭果然沒有獨立的辦公室。工作方式機動靈活,頗講效率。比如趙梓雄的話劇《未來在召喚》當時在北京公演反響強烈,劇本由戲劇編輯室資深編輯曲六乙推薦,就臨時找個辦公室,由老孟把相關(guān)的編輯找來,集中讀稿子。大家沒有不同意見,就算通過。最后由孟偉哉編定創(chuàng)刊號目錄,打印出來,分送每位社領(lǐng)導和現(xiàn)代部主任屠岸、副主任李曙光審閱、提意見。倒也沒什么異議,便由葉冰如立即送出版科發(fā)排了。
有些重要文章,也是特事特辦,多人合作趕出來的。例如必須有一篇社論式的文章,當然是請社長嚴文井來寫。但他太忙,無法迅速成文。老孟一著急,便在走廊上抓了理論組羅君策的公差,讓他參考嚴文井在全國部分中長篇小說作家座談會上的講話整理成文,交屠岸修改補充,最后由嚴文井過目認可。這就是《當代》創(chuàng)刊號上宣示主旨的嚴文井署名文章《文學,應當像生活那樣豐富多彩》。
老孟請韋君宜寫發(fā)刊詞。韋君宜便以給出版局的報告為基礎(chǔ)稍加修改成文。這就是載于刊首的《發(fā)刊的幾句話》,但未署名。
老孟為了加強刊物的號召力,又到現(xiàn)代部理論組找胡德培,要他去找權(quán)威人士、時任社科院文學所常務副所長的陳荒煤寫一篇談談作家應該寫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和人物的文章,以排除“四人幫”的影響,解除捆綁作家手腳的謬論,促進創(chuàng)作繁榮。但當時陳荒煤、馮牧這些人會議、活動很多,實在很難靜下來寫作。無奈,只好約定由胡德培根據(jù)陳荒煤的談話整理出初稿,再請他改定。這便是刊發(fā)在《當代》第2期陳荒煤的署名文章《漫談“寫作家熟悉的”和百花齊放》。endprint
《當代》創(chuàng)刊之初果然辦成名副其實的“雜”志。創(chuàng)刊號上就有長篇小說選載《破城記》(馬識途)、《山灣屯人物記》(劉亞舟),《傘》(楊纖如)、《猛士》(盛農(nóng)),短篇小說《殘雪》(秦牧)、《路》(周自生),報告文學《她有多少孩子》(理由),臺灣省作品選載《永遠的尹雪艷》(白先勇),劇本《未來在召喚》(趙梓雄)等等,不但有長長短短的小說,有報告文學、詩歌、散文、雜文、隨筆、小品、回憶錄、評論,而且還有劇本和翻譯的外國文學作品。第1期第2期都有“臺灣省文學作品選載”專欄,到第3期欄目改為“港臺文學作品選”。出現(xiàn)在刊物上的作者,也是老中青都有,老人新人,內(nèi)地和海外作家同時亮相。
據(jù)老孟回憶,第1期《當代》刊發(fā)國民黨高級將領(lǐng)白崇禧之子白先勇的《永遠的尹雪艷》之后,好像是美聯(lián)社或法新社從北京發(fā)出一則電訊,把它當作中國共產(chǎn)黨在文藝方面的新動向加以報道。全文千余字,載于大參考。老孟回憶說,“它特別指出內(nèi)地刊物發(fā)表了在臺灣的作家白先勇的小說《永遠的尹雪艷》,猜測有什么內(nèi)幕背景。”老孟接著頗為得意地說,“背景嘛,就是中國的大氣候,內(nèi)幕嘛,就是幾個普通編輯的操作,連社長嚴文井、總編輯韋君宜都不曾干預的?!保蟼ピ眨骸丁串敶?,一個美好的記憶》)
《當代》創(chuàng)刊號(1979年7月)經(jīng)請示嚴文井、韋君宜,印制七萬份,一銷而空;第2期仍由嚴、韋拍板印了十一萬份,仍然供不應求;第3期印了十三萬;每期遞增,最高峰達到五十五萬(1981年第1期)。后來回落,漸漸在二三十萬份上穩(wěn)定了一段時間;然后到新世紀文學邊緣化后,逐漸降到現(xiàn)在的七八萬份。
如今,隨著時代的變化,《當代》本身也有了一些變化。然而,不管怎么變,《當代》直面人生,貼近現(xiàn)實的特色沒有變。它已有三十四年的歷史,出刊213期(2013年9月)。它以刊發(fā)的豐富多彩、洋洋大觀的優(yōu)秀作品使自己成為廣受讀者歡迎的全國文學名刊,成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重要品牌和窗口。面對時代的發(fā)展變化,反應敏銳的孟偉哉無疑就是《當代》創(chuàng)刊的主要功臣。
二、孟偉哉為竹林等人的優(yōu)秀作品動情落淚,對《一個冬天的童話》的作者遇羅錦卻只能寫“原來說給你獎,經(jīng)研究決定,不給你獎了”
1986年,出版系統(tǒng)剛剛完成第一批專業(yè)職稱的評定,新聞出版署發(fā)出通知,刊物主持人的名字可以印在刊物上了。按此精神,1986年第4期《當代》雜志上公開署名的主編是秦兆陽、孟偉哉。而事實上,從1979年7月創(chuàng)刊以來,孟偉哉就是《當代》雜志的實際主持人。老孟自1981年1月被任命為人文社的副總編輯,1985年12月被任命為社長,他還有精力去做耗時費力的審閱稿件的工作嗎?
據(jù)我所知,老孟不管怎么忙碌,在看稿方面,不但認真,而且投入,動情之處也禁不住一灑熱淚。
1978年9月,他剛從東北大興安嶺地區(qū)出差回到北京。不久便接到竹林(王祖玲)的長篇小說處女作《生活的道路》(原名《娟娟啊娟娟》)。某日中午下班時把稿子帶回家去。下午開始讀,一讀就放不下,晚飯之后接著讀,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三時讀完。他不禁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后抓起鉛筆,抑制不住地在稿末寫下這樣幾句話:“這部小說,我讀了一個通宵,掉了幾次眼淚。我相信,它出版以后會遭到一些人的反對,但全國一千多萬知識青年會支持你,他們的家長也會支持你。努力吧,你是大有希望的!”其時,老孟和竹林還沒有見過面。
果然,不但竹林在她當編輯的出版社挨批,人文社少兒室也有人反對。后來,老孟無奈地告訴竹林:“脾氣也發(fā)過了,烏紗帽也摜過了,結(jié)果怎樣就要看上面的了?!?/p>
還好,德高望重的茅公(茅盾)支持她,敢作敢為有擔當?shù)捻f君宜支持她。1979年國慶節(jié),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竹林終于收到了來自北京的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生活的路》(書名又刪去一字)的樣書。
如果說,《當代》在創(chuàng)刊之初,編輯工作還難免粗糙的話,后來老孟在堅持三審制,培養(yǎng)編輯的優(yōu)良作風和審稿能力方面,卻是下了功夫的。而他自己在審閱稿件時依然動情投入,對待文學新人依然熱心支持。
為了使編輯部的工作從開頭的簡捷粗糙、不規(guī)范逐漸向細致和制度化改進,老孟要求責任編輯一定要寫好審稿意見并建立《當代》編輯室的情況交流制度。在他的推動下,從1983年6月的第2期“情況交流”上有我關(guān)于中篇小說《有意無意之間》(作者:曾德厚、木杉)的審稿意見(1982年11月3日):
此稿寫當前在科技界知識分子評職稱中的矛盾斗爭:某研究所六五屆大學畢業(yè)生張清林是個尖子人才,在評職稱考核中名列第二,但由于論資排輩思想和其他私心雜念的影響,他雖然成績優(yōu)異仍然“金榜”無名。此時科研所接到重要科研任務,老院長主持“張榜求賢”,公開宣布成功后破格提拔。張說服了家人,報名主持組織實驗,志在為國效勞,面對職稱則置于“有意無意之間?!?/p>
故事組織得相當集中,文字流暢可讀,有幾處迸發(fā)的愛國熱情相當感人,主人公形象鮮明而有性格,另外幾個人物也有一定個性,是一部敢于正視現(xiàn)實的好作品?!?/p>
老孟在讀過《有意無意之間》以后頗受感動,在11月13日便以書信的形式寫了熱情洋溢的終審意見:
啟治:
你推薦了一篇好稿子。明年第一期的頭條就是它——《有意無意之間》。
我讀時流了幾次淚。請你將我的祝賀轉(zhuǎn)告兩位作者:謝謝他們!……
向你敬禮!
又是幾次流淚,又是致謝又是敬禮。老孟發(fā)現(xiàn)好作品和文學新人時的興奮和動情溢于言表。
可惜,遇到遇羅錦和她的《一個冬天的童話》時,他就沒有這樣幸運,就高興不起來了。
遇羅錦,是“文革”中以言論罪被錯殺的遇羅克烈士的妹妹。關(guān)于遇羅錦的《一個冬天的童話》及其后的《春天的童話》在當時文壇引起的不大不小的波瀾,《當代》1999年第3期曾刊有“本刊記者”(孔令燕)的文章做了較全面的介紹?,F(xiàn)在我們把與老孟直接相關(guān)的內(nèi)容摘編如下:endprint
大約在1980年初,人文社現(xiàn)代文學編輯室副主任孟偉哉收讀到一本油印刊物,叫《四五·論壇》,上面有文章,介紹以“現(xiàn)行反革命罪”被錯判并立即執(zhí)行死刑的遇羅克烈士的事跡,并附有其妹遇羅錦的文章,文章中留有電話。孟偉哉撥通電話,接電話的正是遇羅錦。孟向遇約稿,遇羅錦立即答應,這就是《一個冬天的童話》的童話般的開始。
……
在《一個冬天的童話》之前或同時,以小說張揚婚外戀的作家不是沒有,但以報告文學描寫并歌頌自己的婚外戀和第三者,遇羅錦堪稱當代中國第一人。作為離經(jīng)叛道的女權(quán)先鋒,以后的劉曉慶也不能出其右……
遇羅錦其人,因遭受迫害,性格被扭曲,積壓了強烈的反抗欲望。一旦外部壓力解除,失去了反抗目標,反抗對象就蔓延成了“人”,就很容易爆炸。所到之處,總要引發(fā)情感騷亂。《一個冬天的童話》刊出前,遇羅錦已經(jīng)成了著名的“禍水”。孟偉哉雖然是編輯,也是作家,其敢說敢為敢做敢當?shù)男愿駞s頗富江湖色彩。一旦接到遇羅錦電話,也要叫來別的同事旁聽。要是遇羅錦真身到達,更是趕緊叫人作陪;實在無人可陪,就大敞房門以正視聽。其“如臨大敵”之狀,由此可見?!?/p>
《一個冬天的童話》發(fā)表于《當代》1980年第3期。……通常,發(fā)表于《當代》的長篇作品都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單行本,但《一個冬天的童話》卻沒有。據(jù)孟偉哉回憶,遇羅錦認為其單行本如同《毛主席語錄》全國各地都可以出版。人文社實在擔心同別的出版社撞車,所以放棄。
《一個冬天的童話》曾參加中國作協(xié)1981年報告文學評獎,結(jié)果落選。在獲獎者座談會上,獲獎者黃宗英要將自己的筆轉(zhuǎn)送遇羅錦,以示聲援。黃宗英說:“三十年代,人們尚且能夠支持上官云珠,到了八十年代,我們?yōu)槭裁催€容不下一個遇羅錦呢?”
同年,《當代》也評獎。當時遇羅錦已遭到輿論的道德批判,新華社的內(nèi)參甚至以《一個墮落的女人》為題,譴責遇羅錦的私人生活。但人文社的評委會依然決定將作品和作者分開,給了《一個冬天的童話》以“當代文學獎”,并正式通知了遇羅錦,要她將獲獎感言和照片寄給《當代》雜志。
改變獲獎決定的是上級領(lǐng)導機關(guān)的一個電話。電話質(zhì)問說:《花城》要發(fā)表《春天的童話》,《當代》要給獎,這是不是一個有組織的行動?!
電話之后,出版社黨委緊急開會,決定取消給《一個冬天的童話》的獎。如何通知遇羅錦,卻成了避不開的難題。以電話通知作者固然省事,卻都開不了口。決定寫信通知。當時,韋君宜、嚴文井和孟偉哉,三個作家,三個社領(lǐng)導聚集一起,商討對策,卻半天下不了筆,三天寫不出一封信來。最后孟偉哉自告奮勇地說,還是我來(寫)吧,不講理就不講理啦。他只在信上勉強寫成一句話:原來說給你獎,經(jīng)研究決定不給你獎了。
《一個冬天的童話》衍生了《春天的童話》:《一個冬天的童話》引發(fā)了一場婚姻問題的道德論戰(zhàn)。《新觀察》雜志曾經(jīng)組織文章爭鳴,約遇羅錦參加。遇羅錦在給《當代》編輯劉茵的信中說,她準備用一部中篇來回答輿論的譴責。不久,《童話中的童話》送到了《當代》。一番傳看之后,都認為不能發(fā)表。孟偉哉讓姚淑蘭通知遇羅錦來取稿。遇羅錦來到出版社傳達室,卻要小姚將稿子送到傳達室,說她不想上樓了。
孟偉哉說,還是請她上樓來吧。遇羅錦便上樓。她上樓前,編輯們紛紛躲避,怕的是她發(fā)難鬧事。但這一回遇羅錦卻讓大家感到意外,很平靜地接受了退稿的事實。
此稿后來刊發(fā)于《花城》,改名《春天的童話》。呵,老孟不是黃宗英。作為編輯,作為主編,他不可能像黃宗英那樣超脫,只能寫這樣一句話的不講理的信。
三、創(chuàng)編“《當代》編輯室情況交流”,拍板買房改善職工居住條件,適應市
場競爭搶出《日瓦戈醫(yī)生》,作為《當代》主編和人文社社長,孟偉哉行事果斷,用心費力付出不少
除了創(chuàng)辦并實際主編《當代》,孟偉哉在1981年1月被任命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副總編輯,1985年12月至1987年1月任社長。不難想象,他的工作是繁重而又忙碌的,何況他還有自己創(chuàng)作上的追求,寫詩,寫小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我聽到過孟偉哉“不務正業(yè)”的議論,但所知不多,無從判斷。
一天,他把我和相關(guān)的幾個《當代》編輯找去,就在打乒乓球的大房子里,把我們送審的幾篇稿子和他開列的作品及處理意見的單子攤開在乒乓球球桌上。然后,就逐一對我們說,這篇稿子很好,下一期打頭的就是它,請秦龍同志插圖;這篇稿子觸及的社會問題很重要,但藝術(shù)上還粗糙一點,可與作者商量,再打磨一下;這篇問題較多,就不用了……
這件事給我留下較深的印象。一是覺得他工作量較大,他在集中時間處理審稿問題;二是覺得他作為終審人處理意見不含糊……但在我心里也有一點特殊的感覺——他是不是也用此種做法來反駁對他的“不務正業(yè)”的批評呢?
不久,就看到他創(chuàng)編的“《當代》編輯室情況交流”。他在開篇的文字中說:“我選了同志們幾篇小說稿的審稿意見,打印出來,供大家互相交流。如果我們大家(包括我,我也往往做得不好)都更留心此事 ,我想工作效率和工作質(zhì)量,肯定會有所增進……我們需要大的改革,也需要一點一滴地改進,想來同志們該無異議吧。請盛昌、世輝同志(按:當時的《當代》雜志編輯室負責人)斟酌,是否可把這份材料作為《當代》的內(nèi)部通訊?像這樣的審稿意見匯編,我認為每隔一段時間(如一個月左右)就應該編一輯,由盛昌和世輝同志負責?!?/p>
又說,“我還建議,每隔一段時間(也是一個月左右),在審稿意見的匯編后面,把篩選出來的稿件名稱、作者姓名、字數(shù)和我們篩選編輯的姓名,作為附錄,開列出來,一并打印。這也可以作為一種考核資料和工作檔案,逐漸積累起來?!保ㄒ姟啊懂敶肪庉嬍仪闆r交流”第一期,1983年3月)
這份“《當代》編輯室情況交流”后來由于人事變動等原因,并沒有繼續(xù)辦下去。但從中無疑可以看出老孟在辦好《當代》和培養(yǎng)編輯力量方面的良苦用心。endprint
老孟當人文社的社長主要在1986年,而我則在《當代》做我的編輯,對社務了解很少。但有一件事印象較深,就是聽老孟說,在八十年代中期,出版社職工的住房問題還沒有解決好,還比較緊張。他說,雖然當時出版社的經(jīng)濟并不寬裕,他還是下了決心,做出決斷,在朝陽區(qū)八里莊北里買了幾十套房子,使全社職工的居住條件有了較大的改善。但到1987年,許多人(包括我)紛紛搬家的時候,他已經(jīng)調(diào)離,他一平方米都沒要,他自己并沒有享受到他克服困難為大家買來的新房。
還有一件說明他面對市場競爭處事果斷的例子,是關(guān)于帕斯捷爾納克的名著《日瓦戈醫(yī)生》的出版。1986年12月某日,《人民日報》報道說《上海文學》在連載《日瓦戈醫(yī)生》。社長孟偉哉看到消息后問有關(guān)編輯,本社對此作翻譯的進展情況如何?回答是:社科院文學所的譯者譯了五年還沒有譯完,最后的第十七章“尤里·日瓦戈的詩作”還有兩千多行詩沒有譯出來。老孟立即果斷地說,你讓他們一個星期譯完。我們再拖三五個月才出書就沒有市場了。我們要出就必須在1987年1月15日上市,一個星期譯完,我們還有三十多天完成印制工作。
結(jié)果是真做成了。在市場競爭激烈的情況下,老孟的果斷使我們搶占了先機,實現(xiàn)了出版一部名著的雙效益。
創(chuàng)編“《當代》編輯室情況交流”,拍板買房改善職工居住條件,適應市場競爭搶出《日瓦戈醫(yī)生》,作為《當代》主編和人文社社長,孟偉哉行事果斷,用心費力付出不少。
四、孟偉哉不僅是一位有實績的編輯、出版家,也是一位勤奮的、創(chuàng)作成果
豐碩的、卓有成就的作家
孟偉哉不僅是一位有實績的編輯、出版家,而且也是一位勤奮的、創(chuàng)作成果豐碩的、卓有成就的作家——是名實相副的作家,決不是那種由于擔任了某種職務而被稱之為“作家”的人。
他首先是一位小說家。幾十年來,他創(chuàng)作了約300萬字的小說。其代表作有120多萬字的長篇小說《昨天的戰(zhàn)爭》,還有中短篇小說《一座雕像的誕生》、《夫婦》、《戰(zhàn)俘》、《望郢》等等。此外,他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詩歌、散文和評論、理論作品,甚至科幻作品。總數(shù)約五百萬字。目前,他的十卷本文集正在編輯中,即將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作為朝鮮戰(zhàn)爭的親歷者,他是帶著對祖國和戰(zhàn)友(已犧牲的和幸存的)的深情投入《昨天的戰(zhàn)爭》的寫作的。由于這場戰(zhàn)爭的規(guī)模、殘酷、慘烈和重要性,被某些軍事史家認為無異于是中國、朝鮮和美國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在狹窄的朝鮮半島上打了一場“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在這場戰(zhàn)爭于1953年7月27日結(jié)束之后的21年后,即1974年,作者開始提筆創(chuàng)作這部長篇小說。動筆前,作者已上過大學(南開大學中文系),當了編輯(人民文學出版社)。但這只是一項巨大的文學工程的開始。這部艱巨的文學工程的完成歷時35年,比它的作者離開戰(zhàn)場到起筆書寫這場戰(zhàn)爭的時間更長。具體地說,老孟在1974年至1978年完成這部長篇的第一、第二部,在2000年的最后兩個月完成小說的第三部,在2008年完成了毫不輕松的、認真的修訂。從1974年寫到2008年,作者從41歲寫到75歲。多么耗神費力的浩大的工程??!
下面,讓我用盡可能簡潔的文字來介紹《昨天的戰(zhàn)爭》和孟偉哉其他代表作的內(nèi)容和相關(guān)情況吧。
《昨天的戰(zhàn)爭》第一章,開頭前有三行文字?!皶r間:1952年底至1953年夏;地點:北京、平壤、華盛頓、東京、漢城、朝鮮戰(zhàn)場……;背景:艾森豪威爾當選美國第三十四屆總統(tǒng)之后……”
這部長篇小說的“內(nèi)容簡介”說: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名將艾森豪威爾以“光榮地結(jié)束朝鮮戰(zhàn)爭”的允諾贏得選票,當選美國第三十四屆總統(tǒng)。他結(jié)束朝鮮戰(zhàn)爭的“偉大方程式”原來就是擴大戰(zhàn)爭,妄圖以二戰(zhàn)中諾曼底式和朝戰(zhàn)中仁川式的戰(zhàn)術(shù),殲滅中朝兩國百萬大軍于鴨綠江與三八線之間。于是,從北京到華盛頓,從平壤到東京以至漢城,從兩軍統(tǒng)帥部到前線各部隊,都展開了激烈緊張、曲折復雜的較量和斗爭。本書作者親身參加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在真實的歷史背景下,史詩般鮮明生動地再現(xiàn)了生死攸關(guān)的戰(zhàn)爭情景,令人驚心動魄,浮想聯(lián)翩。
實際上,本書書寫的對戰(zhàn)爭雙方都極其慘烈,人力物力犧牲巨大的戰(zhàn)爭,對中美兩國乃至世界歷史都具有重大意義的戰(zhàn)爭,以交代性的文字結(jié)束于1953年7月27日雙方簽署停戰(zhàn)協(xié)定之時。(見該書“尾聲二十一”)深入敵后、出生入死、屢建奇功的周天雷小部隊奉命后撤,但回撤通道“有些問題”。兵團司令和政委正要商議“必要時打一仗。打一仗,強行突破。打開一條路,接他們回來?!保ㄒ娫摃拔猜暿拧保┙Y(jié)果如何,沒有下文。
從小說虛構(gòu)藝術(shù)的角度來看,從藝術(shù)典型的塑造等方面來要求,這部長篇未必很出色、很精彩,自然還有可議之處。毋寧說,它有較濃的紀實色彩。例如“尾聲十六”通過軍政委和詩人與新華社記者的談話講到部隊中的一些問題,其中有一個排長帶四個戰(zhàn)士因怯懦而讓跳傘的美國飛行員被救走,必須接受軍法處治一事,就可以在本書的《后記:感受戰(zhàn)爭》中找到真實的記錄。作者以八萬多字的“后記”和讀者見面,我曾略感驚訝地問過:為什么寫得這么長?老孟說,其時(2000年)他已67歲,身體狀況不好,所以想在有生之年對自己的歷史、家世,特別是親歷的抗美援朝戰(zhàn)爭有一個準確、真實的記錄?!皩ψx者、對自己,都應該算個交代?!保ㄒ姟逗笥洝罚┮舱驗椤蹲蛱斓膽?zhàn)爭》是根據(jù)作者親歷、親見、親聞和多年廣泛的閱讀和認真的思考寫成的,所以我相信,盡管每個人由于經(jīng)歷、素養(yǎng)的不同,對這場戰(zhàn)爭會有不盡相同的認識,但這部長篇小說的真實性、感人的力量和認識價值是毋庸置疑的。
此外,孟偉哉還有幾部(篇)中短篇小說可視為他的小說代表作,值得注意。
《一座雕像的誕生》:朝鮮戰(zhàn)爭最終停火前夕,志愿軍女醫(yī)生李堅成了最后的犧牲者。她臨終托孤,把在國內(nèi)兵團留守處的兩個孩子托付給未婚的戰(zhàn)友歐陽蘭。歐陽蘭一見渭渭和川川這兩個錯把她認作親媽的孩子,就下定決心要和未婚夫一起撫養(yǎng)他們長大成人,而自己不再生育。歐陽蘭在未婚夫不認同的情況下與之解除婚約,從此以志同道合為談對象的前提條件。在幾經(jīng)失敗后,最終與愿意與她一起撫養(yǎng)烈士遺孤的、曾在朝鮮并肩戰(zhàn)斗的張森相愛定情,結(jié)為伉儷。1980年6月,在某市美術(shù)中心展出的并未命名的偉大母親的雕像,就是歐陽渭、歐陽川這兩位三十來歲的醫(yī)生的業(yè)余創(chuàng)作。它充滿感情,飽含著動人的生命力,蘊含著高尚的東方精神,煥發(fā)著東方的美。它屬于全人類的藝術(shù)瑰寶。偉大母親的形象永遠活在中外觀眾的心里。endprint
《一座雕像的誕生》收筆于1981年3月2日凌晨。它在《芒種》雜志和《工人日報》同時發(fā)表后,先后由廣東、天津和北京人民廣播電臺播出,又分別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話劇、歌劇、戲曲,繪制成電影連環(huán)畫、油畫等等,在不同的地方播出、演出、出版和展出。1982年獲首屆解放軍文藝獎。此外,還由外文出版社將其譯成德文和西班牙文在國外發(fā)行。
《夫婦》:某省委宣傳部第一副部長兼省報總編輯宋愚,在經(jīng)歷了“火燒”、“炮轟”、“打倒”、“示眾”并被趕出小洋樓驅(qū)逐到職工宿舍之后,復被妻子石萍在家里實行“革命專政”—— 只能單獨睡在廚房里吃咸菜窩窩頭,于是在1966年10月9日留下遺書在廁所上吊自殺后身亡。幾乎在14年后,石萍在女兒秋秋的婚禮之后,回想“文革”和丈夫自殺的生活,特別是14年前她真心傾慕過的那位外科醫(yī)生的話:“任何人在困難中都需要幫助,而親屬的友愛和信任尤其重要。處在困難中的人需求并不多,往往是最低限度的—— 最低限度的關(guān)切、溫暖和愛護—— 這能使他產(chǎn)生希望。”她覺悟到自己只是個“幼稚、簡單、自私、軟弱、狂熱而又傲慢的人……”她毀了宋愚,也毀了自己的生活,她痛悔地撲倒在床上哭泣、抽搐。
作者注明:這部刊發(fā)在《十月》的中篇小說作于1980年1月至7月,并曾得到老作家蕭乾的關(guān)注和鼓勵。
《戰(zhàn)俘》:我(肖箭)在打倒“四人幫”后巧遇1952年年初在朝鮮被俘的某團二營營長萬馬興。原來的了解加上突然相遇的交流,這才知道:朝鮮戰(zhàn)爭中被俘的我方人員,最差勁、反動的去了臺灣;比較軟弱的被強制在手上、身上刻了反動標語如“反共抗俄”之類,然后到了巴西、日本或瑞典,通過手術(shù)把那些字樣做掉;而堅貞不屈如老營長萬馬興者,則審查一年后被控制使用(保留黨籍),然后在1957年被劃為“右派”,在“文革”中成為“叛徒”、“右派”、“走資兵”,被打成瘸子。
作者在《孟偉哉小說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8月北京第1版)的《編后瑣記》中說:“短篇《戰(zhàn)俘》最早發(fā)表于河南駐馬店地區(qū)文聯(lián)內(nèi)部刊物《沃土》。該刊編輯告訴我,那一期印了五千冊,有二十六個省市的讀者去購買,脫銷。1980年下半年,《小說月報》轉(zhuǎn)載。它之受到讀者重視,是因為它第一次觸及一個曾是禁忌的敏感的問題?!?/p>
《望郢》:孫子被公認為人類史上第一個偉大的軍事家和戰(zhàn)略家。當今世界各大國如美國、日本、蘇聯(lián)(俄羅斯)、德國、法國、英國的將帥、政治家乃至戰(zhàn)略家們,都把《孫子兵法》作為必讀之書。公元前512年,吳王闔閭的謀臣伍子胥受吳王之托把孫子及其一家從羅浮山請到吳國的王都姑蘇城,好吃好住地款待著,卻三月不見一面。終于召見了。先是盛宴招待,以天下形勢和應對之道求教于孫子;繼而探討攻破楚國國都郢城之計,并提出由孫子來指揮演練軍隊—— 甚至拿婦人來試驗,孫子驚愕之余也答應了;等第二天見了面,吳王卻說昨夜夢中射殺一虎,故請孫子與他赴靈巖山狩獵,孫子又只能應命;狩獵中,孫子料到射虎之夢是鬼話,商討用人之事才是真;探討中,孫子力挺伍子胥,并說他不贊成愚忠愚孝,“賢明的國君正在于知人善任,明察秋毫”;然后吳王才在狩獵中考察孫子的箭法,并聯(lián)系孫子兵法中的“將有五?!眮砑右哉撟C,結(jié)論是:“好的將帥在于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弱點,并能夠經(jīng)常防備它爆發(fā)出來,貽誤大事”;狩獵后的野餐中,闔閭坦承他明知大鳥死于孫子箭下,卻偏說是自己射殺的,問孫子為何不爭,孫子大笑而不答。最后,胸懷百姓安居樂業(yè)、天下統(tǒng)一太平理想的孫子,毅然接受吳王的挑戰(zhàn),以在大校場上當眾斬殺吳王最寵愛的兩位妃子的果敢行動震懾住了吳王交他操練的一百八十位妃子。吳王無奈地決定重用孫子,以輔他共圖大計。
六年后,吳王以孫子為主將,終于在周敬王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攻下楚國國都郢城(今湖北江陵北)……在此役發(fā)動前某日某時,吳王闔閭對兒子夫差叮囑過:“我如果死了,你繼位,不可再用孫武?!本褪撬抉R遷,對孫子的后事也語焉不詳。只有他的名著十三篇《兵法》流傳后世。
中篇小說《望郢》1983年在《解放軍文藝》刊發(fā)后,先后有人把它改編成電影、話劇和電視劇并引起訴訟(有人涉嫌抄襲本篇)。1989年被日本人譯成日文在東京童牛社出版。1985年被浙大中文系吳秀明選編的歷史小說集《芳魂歸何處》收入。
還有,蘇聯(lián)解體是二十世紀最重大的事件之一。也許我見聞有限,迄今,我只看到孟偉哉以此為背景的兩部中篇,一為《逃兵戈爾巴托夫》,一為《庫爾斯克號上的三名烏克蘭軍官》。這也是值得注意的。
有了以上我對孟偉哉小說代表作的簡要介紹,我想,我可以說說我以一個編輯眼光所看到的孟偉哉的創(chuàng)作印象了。
首先,我認為他是一個勤奮的、創(chuàng)作成果豐碩的作家。從他的經(jīng)歷看,他的精力主要放在編輯工作和行政領(lǐng)導工作上。他只是個業(yè)余作者。不熬夜,不抓緊時間,他不可能完成幾百萬字的以小說為主的創(chuàng)作。
第二,他是看重創(chuàng)作的生活基礎(chǔ)的?,F(xiàn)實生活和歷史人物的生活是他創(chuàng)作的主要源泉?!蹲蛱斓膽?zhàn)爭》、《一座雕像的誕生》、《夫婦》、《戰(zhàn)俘》等有他在朝鮮兩年多出生入死戰(zhàn)場生活的親歷、親見、親聞和直接的感悟。就是《望郢》也有對歷史人物的深入研究和體悟,是他對歷史題材小說創(chuàng)作的開拓。而以蘇聯(lián)解體為背景寫成的兩部中篇《逃兵戈爾巴托夫》和《庫爾斯克號上的三名烏克蘭軍官》,則說明他對時代變化的敏感。
第三,他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是努力追求披露真相,反映真實的。他知道真實才有感人的力量。為此,有時甚至不惜把真人真事稍作藝術(shù)處理便融入虛構(gòu)作品的創(chuàng)作之中。
第四,他在創(chuàng)作中解放思想,追求開掘人性的深度,力圖以作品的思想力量來震撼和征服讀者?!兑蛔裣竦恼Q生》中母愛的力量,《戰(zhàn)俘》的震撼力和《夫婦》的思想深度——了解“文革”的讀者都知道一些大師級的人物就是被家庭的“革命專政”逼入死境的——都是恰當?shù)睦?。就是《望郢》,也以它的開拓性和現(xiàn)實意義而引人深思(作家往往都是為現(xiàn)實而利用歷史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的)。endprint
第五,孟偉哉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是敢于打破成規(guī)靈活運用藝術(shù)手段的。如《昨天的戰(zhàn)爭》中長長短短的二十一篇“尾聲”,長達八萬多字的《后記:感受戰(zhàn)爭——從四川到朝鮮……》,都是不受成規(guī)束縛的例子?!霸姛o達詁,文無定法”。也許,在他看來,形式并不重要,把要表達的表達出來,把要說的話說出來才是更重要的。
五、孟偉哉曾經(jīng)以他的創(chuàng)作才能和巨大的熱情幫助過某些成長中的作家,尤其是文學新人。這些作家成名之后,當然有感念舊誼的,但也有遺憾
孟偉哉在主持《當代》雜志和人文社的出版事業(yè)上,曾經(jīng)以他的創(chuàng)作才能和巨大的熱情幫助過某些成長中的作家。這些作家成名之后,當然有感念舊誼的,但也有遺憾。
以下,是近兩三年交談或通電話聽他談到的一些例子。
老孟說:路遙的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是由少兒組的趙惠中轉(zhuǎn)給分管西北區(qū)的劉茵,劉茵看后覺得寫文革很有特點,就送給秦兆陽看,秦兆陽認為不錯可用,馬上讓路遙來京改稿。路遙來后,就住在出版社招待所。劉茵陪路遙拜訪秦兆陽,路遙根據(jù)秦兆陽和劉茵的意見修改后,我看了修改稿。讀稿的時候我動了感情,就把末尾改成像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演說那樣,營造了一種有震撼力的氛圍,充滿了莊嚴感,悲壯感。大約有一千多字吧。此作刊發(fā)在《當代》1980年第3期,榮獲“《當代》文學獎”和1977-1980年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此作一面世便引起轟動,說路遙寫了史詩式的題材。其實,當代文學的優(yōu)秀作品后面,往往也有編輯的勞動。
老孟說:史鐵生的《之死》先發(fā)在北京市崇文區(qū)的一個內(nèi)部刊物上。我讀后潤色了個別句子,把題目改為《法學教授及其夫人》,發(fā)在《當代》1979年第2期。雖為短篇小說,卻轟動一時,成為史鐵生的成名作。
老孟說:古華榮獲“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芙蓉鎮(zhèn)》,原題為《遙遠的山村》。我打電話與秦兆陽同志商量,建議改名為《芙蓉鎮(zhèn)》,兆陽同意。因為胡月偉、楊鑫基的長篇小說《瘋狂的節(jié)日》和古華的《芙蓉鎮(zhèn)》都想在《當代》1981年第1期上刊發(fā),所以只好把《瘋狂的節(jié)日》分兩期發(fā)表。
老孟說:遇羅錦的報告文學《一個冬天的童話》(載《當代》1980年第3期)排出校樣時,漲出一千九百多字。我不能簡單拿掉一頁,只好一字一字地摳出一個頁面,做到不露痕跡。作品發(fā)表后,《文藝報》的劉錫誠到《當代》編輯部來了解情況,質(zhì)疑遇羅錦的文字真有這么好嗎?豈不知是編輯給它錦上添花了?!?/p>
首先應該肯定:編輯這樣做是應該的、正常的。通過這些交往,編輯和作家之間,往往會建立一種真摯美好的朋友關(guān)系。老孟自己對這種關(guān)系特別看重的是誠信。但令人遺憾的例子當然有。
有一位作家,其成名過程的確與孟偉哉有關(guān)。他頭幾部作品都是由老孟直接提議,創(chuàng)造條件,認真幫助,直接決定(終審)發(fā)表出版的,甚至也是經(jīng)老孟推薦而選載于首都某大報而聲名鵲起。此前,他自己都承認他是沒有作品的“座談會作家?!倍遥厦蠈λ膸椭椭С?,除文學作品之外,更有政治擔保,如入黨??傊?,如果他不能獲得必要的前提條件,個人再聰明機靈,也不可能享有今天之地位和爵祿。他曾到處炫耀他跟孟偉哉是朋友,但后來則不再展示他和孟合影的小照片。可是到了某個關(guān)鍵時刻,他又忽然屈尊要“看望”老孟,表現(xiàn)得真誠至極。他甚至表示,如果老孟缺錢花他都可以給,令老孟很吃驚。老孟想,即便有緣,如此的懇切也總該有幾分真意吧。老孟想,君子不言利。我堂堂孟偉哉還不至于向人乞討吧,便提了個不損公不肥私,合情合理的要求,這要求也真正是這位爵爺職權(quán)范圍之內(nèi)的正常業(yè)務。這位大人當即慷慨揮拳表示——“沒問題”!可是,過了三個月,又過了半年,“沒問題”竟變成了根本不可能。這樣的欺騙,令老孟感受到人格的污辱。又過了一年,老孟才悟出,這位作家選擇那個時間節(jié)點拜訪他,乃因中國作家團體換屆在即,而這位作家要爭取爵位晉升,面臨人事考查,怕老孟說他壞話。某種程度上,老孟對他的了解是重要的,即使不懷惡意,客觀地道出實情,對這位先生也不會添彩。但老孟并無心思講他的壞話。老孟只是為自己受到的人格污辱感到氣憤。老孟的弱點是輕信。
老孟寫過一篇文章叫《一杖之諾》。講的是詩人袁鷹在主持人民日報文藝部時在文藝副刊上多次發(fā)過他的作品。為表示感謝,他在到大興安嶺出差之前表示,到林區(qū)要弄一根手杖回來送給袁鷹。然而事情不像想象的那么順利??傊磸鸵荒甓嘀?,老孟才得以把一支“水曲柳”手杖送到袁鷹的手里并附信致歉。他在這篇文章中寫道:“我一直記得一年多以前我對他說過的話,抱歉的是過了這么長時間我才完成許諾,但我畢竟沒有誆他?!庇终f,“(這件事)總讓我想到做人待友之誠信?!?/p>
孟偉哉寫這篇文章,正是因為受了那位爵爺欺騙性承諾而引起的思考。
老孟還在多年前的一篇小說《握手之景》中描述過這樣的情景:作家在成名前和編輯見面,必雙手緊緊地相握,大聲熱情地呼叫“老師”;有了一定的名氣后,見面便是一只手相握,輕聲地問:還好吧?到名聲大噪,見面時便伸出兩個指頭碰一碰編輯的手,打個哈哈了事。
這固然有點文學的夸張,但無疑也是道出了某種真實。
六、孟偉哉在2004年底突然遭到說他退黨的謠言中傷,讓他十分憤怒
信仰堅定,對黨對革命事業(yè)忠心耿耿的孟偉哉在2004年底突然遭到說他退黨的謠言中傷,讓他十分憤怒。
原來,2004年12月6日有人在網(wǎng)上看到令人震驚的消息,大意謂中國共產(chǎn)黨在中國大陸的統(tǒng)治不得人心,許多中共老黨員都紛紛退黨,如著名作家孟偉哉云云。
此人把消息告訴我這個從不上網(wǎng)的孟偉哉的熟人而不置可否。但在我看來,就算老孟有再多的缺點,他的基本信仰是堅定的,沒有問題的。對老孟這個有五十多年黨齡的老黨員應該有個基本的信任呀。
總之,我不信。第二天,2004年12月7日,我便打電話問老孟,當然也表示我不信網(wǎng)上的謠言。
老孟說,他此前一點也不知情,我是第一個告訴他的人。他對我說,他對造謠者很憤怒,要起訴,要法律解決。endprint
后來,老孟告訴我:對這件事,安全部查了。2005年春季有一天,安全部一個處長帶了兩個人來,對孟偉哉說:“查了,不是沒有結(jié)果,不能對你說。”老孟表示:不能說就不說吧。反正我是清白的。造謠誣陷者可恥!
2012年12月7日,老孟來電話問我是否收到他過八十歲生日聚會的請柬?能不能去?
我都給了肯定的答復。同時,又順便重提到2004年底有人造謠說他退黨的事。
老孟說,2005年7月,中組部副部長李景田公開宣布:有人在網(wǎng)上說中共有多少萬黨員退黨,純屬惡意造謠。如說著名作家孟偉哉退黨就是造謠之一例。
我說,這就好,由組織上替你辟謠了。
我又提醒說,老孟你知道嗎,今天是2012年12月7日,正好是我們在電話里談論關(guān)于網(wǎng)上有人造謠說你退黨的八周年??!
老孟:哦,還真是的,八周年紀念??!
七、老孟自然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很有感慨地對我說,當代中國發(fā)生過多次政治運動造成多種不良后果。
老孟并非完人。對于他在某種情況下的所作所為,我也聽到過一些不好聽的傳聞,如說他跟“左”是為了要官之類。這里,謹就與我直接有關(guān)的一件事談一談,但愿能盡可能做到客觀而準確。
1986年五六月間,張煒把他精心創(chuàng)作、反復修改完成的長篇小說處女作《古船》交給我們。其時,我剛剛擔任《當代》雜志的副主編兼編輯部主任,第一次受主編委托負責終審長篇小說。作為人文社新任社長兼《當代》主編的老孟正忙于社務無暇旁顧。另一位副主編老朱(盛昌)剛在1986年6月升任人文社副社長,也很忙碌。《古船》由于直接寫到土改斗爭中錯打錯殺的問題而備受矚目。為慎重起見,我一再建議老孟、老朱參與終審。商議的結(jié)果,是由朱盛昌抽空看《古船》直接寫到土改擴大化、錯打錯殺的第十七、十八兩章。老朱看后也認為一定要改。和張煒商量的結(jié)果,是由他補寫了土改工作隊王書記制止亂打亂殺堅決執(zhí)行黨的土改政策的一個片斷(一千多字)。
既然《古船》關(guān)于土改中有亂打亂殺違反黨的土改政策的現(xiàn)象被認為是真實的,現(xiàn)在又加上了“巡回人民法庭”和土改工作隊王書記堅決制止亂打亂殺、維護黨的土改政策的文字,其他問題就不必對作品和年輕的作家求全責備了。這樣取得了共識,便決定在《當代》1986年第5期全文刊發(fā)《古船》。我在這一期《當代》的“編者的話”中指出,“新時期文學呼喚史詩的誕生。許多優(yōu)秀的當代作家都在作這樣的努力和追求——對生活作史詩式的表現(xiàn)和創(chuàng)作史詩式的作品。青年作家張煒……把他多年經(jīng)營、精心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古船》奉獻給本刊的讀者,就是這種努力和追求的體現(xiàn)?!?/p>
當時,《當代》每期的發(fā)行量還有二十多萬份?!豆糯返陌l(fā)表立即引起讀者和文壇的強烈反響。1986年11月17-19日,先在山東濟南開了三天《古船》的作品研討會。12月27日,《當代》編輯部邀請在北京的部分評論家、作家和編輯記者近四十人又在東中街宿舍會議室召開了一整天的《古船》座談會。
這天大雪紛飛,交通阻塞,與會者的踴躍和熱情讓人感動。老孟作為社長和主編也親自到會向作者表示祝賀,向與會者表示歡迎和感謝。因為太忙他還沒有看過這部小說。
雖然討論中有一些批評的意見,但在公開的報刊文學評論中確實是一片叫好贊揚的聲音。
然而,對《古船》據(jù)說還有更嚴重的、來自當時某些領(lǐng)導者的口頭而未見諸文字的批評,以致當時作為社長和《當代》主編的老孟雖然并未看過作品,卻指示我不要公開報道《古船》討論會。我認為這種違反慣例的做法會有礙于《當代》的聲譽。爭取的結(jié)果,是同意發(fā)表討論會的意見,但必須突出批評性的意見,而且要把兩地四天討論會的意見壓縮到一千多字的篇幅。這就是發(fā)表在《當代》1987年第2期上的報道文字和當時文壇輿論對《古船》的贊揚很不相稱的原因。
不久,老孟又指示不要出版《古船》的單行本了。真要這么做,問題可就嚴重了。我不得不據(jù)理力爭,強調(diào)要維護黨的文藝政策的嚴肅性和穩(wěn)定性,并堅持自己對《古船》作為一部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的基本評價。為此,我又冒著一定的風險,在1987年2月2日向社長、主編正式寫了書面報告。我在報告中說:“我主張明確回答作者:《古船》按原計劃和正常程序出書,哪怕先印一萬冊也好。前些日子出版局的會議上,劉杲同志說迄今禁書只有一種:《查特萊夫人的情人》?!豆糯凡辉诓榻?,就不必因拖延或別的原因而刺激作者或有負于讀者?!睘榱吮砻髯约亨嵵刎撠煹膽B(tài)度,我在這份寫給出版社一把手的報告中明確地說:“如果有必要,我愿意對上述建議負責?!笨磥砝厦媳救艘矠椤豆糯穯涡斜镜某霭孀鲞^解釋和爭取的工作,所以他在2月3日給朱盛昌的信里說:“啟治同志提出的建議請閱,并請去拜望兆陽同志,同他交換意見?!豆糯烦鰰鹿烙媶栴}不大,過兩天我告訴你們。”這樣,《古船》一書終于得以在1987年8月正式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但在1987年所謂“清除資產(chǎn)階級精神污染”的背景下,已改任中宣部文藝局局長的老孟在當年涿縣(河北)組稿會的講話中,在他所列舉的精神污染在文藝界的八大表現(xiàn)的第二項中,在批評有的作品“以人道主義觀照革命斗爭歷史”時,還是不指名地批評了《古船》。
《古船》先后被列入“百年百種優(yōu)秀中國文學圖書書系”和人文社的“中國當代名家長篇小說代表作”叢書,又入選海外“華語文學百年百強”,國內(nèi)“華語文學百年百優(yōu)”,與《駱駝祥子》、《邊城》一起,入選全球著名出版集團哈珀·柯林斯“擁抱中國”計劃。它還先后獲莊重文文學獎和人民文學獎,兩次入圍“茅盾文學獎”。《古船》備受海內(nèi)外文學界矚目,已是不爭的事實。
關(guān)于張煒著長篇小說《古船》先刊發(fā)于《當代》并開過兩地(濟南、北京)四天作品研討會,卻一度由領(lǐng)導發(fā)話不讓出書一事,老孟對我所介紹的經(jīng)過情況不持異議,他只是想說明自己的一個觀點:新民主主義革命最大的成就是土地改革,這也是中國革命勝利的最大原因。因此,涉及土改負面的問題,我很慎重。endprint
也許是為了給他的觀點提供更有力的論據(jù),他舉了自己家庭的例子。他說,我沒有猶豫就退過竹林寫土改的長篇小說。我父親是1941年犧牲的革命烈士。我們家在山西洪洞于1947年土改中,本來已被評為中農(nóng)成分。我自己在1948年參加革命,可是到1949年我們家還被作為“地主”對待過。土改太復雜了。如何看待文學作品中關(guān)于土改斗爭的負面描寫,我們真的要很慎重。
老孟還強調(diào)說,批評《古船》就他而言,不是“清除資產(chǎn)階級精神污染”這樣的政治背景,而確確實實是反映了他自己對民主革命階段的歷史該如何寫的一種顧慮。
關(guān)于長篇小說《古船》中所涉及的人道主義問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曾經(jīng)有過一場不大不小的爭論。有人曾概括地借雨果在《九三年》中的話說:“在王權(quán)之上,在革命之上,在人世一切問題之上,還有人性的無限仁慈……”;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引自艾珉:《九三年·前言》)。本文不可能就此作更多的介紹,只是把我作為《古船》終審人和責任編輯之一所遇到的問題和老孟所強調(diào)的觀點作忠實的記錄,以供讀者作判斷時的參考。
八、我是真誠地來參加老孟的八十華誕的生日聚會的。我由衷地祝福他,祝他健康長壽,快樂幸福?!医o老孟的賀聯(lián):“忠心赤膽震寰宇,美文巨著傳后人”
2012年12月7日,老孟來電,說《筆下千騎》(徐悲鴻傳)的作者鄭理及其夫人張羅要給他過八十大壽,問我收到請柬沒有。我說,收到了,我一定會去參加。同時告訴他,《小說選刊》原總編馮立三在我這里知道有此聚會后,要求參加,應該歡迎吧?另外,在上海的竹林委托我送生日蛋糕,我自然會照辦。
老孟說,主要邀請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老同事,所以沒有通知立三,他能來當然歡迎?!?/p>
通話后我重新看了看請柬。果然是老孟誠邀參加生日聚會,時間是2012年12月9日下午4點半,地點是方莊環(huán)島東側(cè)美食街漁公碼頭三樓鯉魚門包間。請柬開頭有幾句話,略謂:《筆下千騎》(徐悲鴻傳)作者鄭理同志及夫人胡秀清,盛情為我做八十歲生日,令我深為感動。故誠邀老友新朋興會小聚,敬請撥冗光臨,云云。再看所附“聚會者名錄”,果然以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老人為主,計有:朱盛昌、聶震寧、謝明清、劉會軍、楊柳、李吉慶、何啟治等,盡管老聶當過人文社社長,中國出版集團總裁,但如今都已是離退休干部了。現(xiàn)仍在位的嘉賓,則有中國出版集團副總裁潘凱雄,人文社社長管士光和《當代》主編洪清波。其他還有周奕良、何勇、黃建黨、王金全、王煥新、陳建華等,都是壽星老孟在文化藝術(shù)界的朋友。
鄭理是曾獲“全國優(yōu)秀新聞工作者”稱號的老記者,著有徐悲鴻、李苦禪、李平凡等傳記十多部。《筆下千騎——繪畫大師徐悲鴻》1985年5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其第一部《傲骨》曾選載于《當代》1983年第5期。
我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受邀客人中第一個到達聚會地點的人?!磅庺~門”是個大包間,大約有五六十平方米吧??坷锸且粡埬芄┒畟€客人用餐的大圓桌,自然還有一些桌椅之類的陳設。其時,鄭理、胡秀清夫婦正在分裝贈給來賓的《鄭氏父子捐贈書畫集》(北京出版社、北京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2012年3月第1版)。老孟先把我介紹給他在文化藝術(shù)界的朋友如周奕良、何勇等人。其后,我先把替竹林買的蛋糕交給服務員,又把老伴讓我?guī)淼募t底金色大“壽”字在大廳正面墻上掛好?!皦邸弊謨膳韵纫逊藕脙蓚€賀壽花籃,一為人民文學出版社所贈,一為聶震寧所贈。
客人陸續(xù)到齊后,先由孟偉哉生日聚會籌備人、老記者鄭理致辭。老鄭先講了《筆下千騎》挽救了一位輕生女士生命的小故事:當年出書后不久,他收到一位不相識的女讀者的來信。這位女士坦言生活中受到挫折,一度曾想自殺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但看了《筆下千騎》,知道了徐悲鴻是在十分艱困的條件下努力奮斗成就了一番事業(yè),我在人生的路上碰到一些困難,怎能尋死覓活呢?!
鄭理又說,我為老孟過八十壽辰籌備這次慶生活動,是為了真誠地表達一個作家對出版社的感恩。我當然先要和老孟商量,老孟說你先讓我考慮一個禮拜吧。一周后老孟告訴我,那就做吧。但堅持兩條:一為純屬民間性質(zhì),沒有官方色彩,沒有壓力;一為簡樸的原則,不奢華浪費。于是,便把大家請來參加生日聚會了。
老孟講話感謝大家光臨,說主要邀請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老同事、朋友。生日聚會就是民間性質(zhì),簡樸行事。
聶震寧表示,老社長八十華誕,我們應該來祝賀。
我接著提到2004年12月6日網(wǎng)上有人造謠說孟偉哉退黨這件事。我說,我相信志愿軍老戰(zhàn)士孟偉哉對黨、對革命事業(yè)的忠誠。不管現(xiàn)在人們對震驚世界的抗美援朝戰(zhàn)爭有什么不同的認識,上百萬參加這場戰(zhàn)爭的志愿軍戰(zhàn)士浴血奮戰(zhàn),保家衛(wèi)國,保衛(wèi)和平的壯舉應該受到我們的敬重。當年老孟從1951年3月參戰(zhàn)到1953年5月30日負傷,6月回國,在朝鮮度過了兩年多。運動戰(zhàn)、陣地戰(zhàn)、反擊戰(zhàn)他都參加了,他也經(jīng)歷了被包圍和突圍,真可謂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死里逃生?;貒?1年后,他提筆寫這場戰(zhàn)爭始于1974年,到2008年完成認真的修訂,創(chuàng)作120萬字的《昨天的戰(zhàn)爭》歷時35年,從41歲寫到75周歲。無論是他參戰(zhàn)的經(jīng)歷還是三十多年寫作《昨天的戰(zhàn)爭》的經(jīng)歷,都是令人敬重的。所以,我是真誠地來參加老孟八十華誕的生日聚會的,我由衷地祝福他,祝他健康長壽,快樂幸福。這時,我展示了請馮立三寫在紅紙上的我給老孟的賀聯(lián):“忠心赤膽震寰宇,美文巨著傳后人”。
馮立三緊接著表示他是以老朋友的身份主動來參加老孟八十華誕的生日聚會的,同時向大家展示他用筆寫在紅紙上的賀詩:
一筆風煙三千里/幾束丹青非寫實/征衣未解重發(fā)奮/經(jīng)典可數(shù)常存疑/披沙揀金無遺珠/名標金榜賴編輯/當年相約青海湖/今日漁公念當時
立三的詩概括了老孟作為志愿軍戰(zhàn)士,以及在創(chuàng)作和編輯工作中的貢獻和成就,也感念了多年的友誼?!跋嗉s青海湖”當指老孟于1984年6月調(diào)任中共青海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兼省文化廳廳長時的事,而“幾束丹青非寫實”,則應指老孟任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社長后開始學繪畫并有所成就。我應邀參觀過他的個人畫展,其中畫青藏高原雪坡上那些頂風冒雪的牦牛,尾巴都像旗桿似的高揚著。我想,其中多寄寓著老孟的人生體驗,自然不會是寫實的畫作了。
聚會期間,貝奇、竹林都給老孟發(fā)了祝賀八十歲生日的手機短信。
飯后紛紛照相。然后,燈光突然熄滅,兩位服務員推出一輛小餐車,上面放著插了十幾支蠟燭的蛋糕,用中英文寫成的“生日快樂”字樣在燭光下閃爍。音樂聲起,大家和著“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拍掌歌唱。
放著蛋糕的小餐車繞場一周后,“鯉魚門”包間里復又大放光明。大家分吃生日蛋糕后,老孟站起來說:謝謝大家。今天的生日聚會很高興。氣氛很好,心情愉悅,而愉悅才是長壽之關(guān)鍵?。 ?/p>
以上所寫,就是我心目中的孟偉哉,我在交往中獲得的孟偉哉印象。我感悟到,老孟是一位相當豐富,也是相當復雜的人物。在文藝界,肯定他甚至佩服他的人不少,但不喜歡他的也大有人在。其中原因,似與這幾十年復雜的政治有關(guān),也與仕途(他所追求的“指揮權(quán)”)有關(guān),我這個當了一輩子編輯的人至今不甚了了。有一位學貫中西,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儒、釋、道都頗有研究的學者說過,判斷一個人的尺子不應該是對錯、好壞,應該用真與假做尺子來判斷。因為對錯好壞均會因為背景的變化而變化,而真與假,發(fā)于本心,適合做尺子來度量。而我就是想努力寫出一個真實的孟偉哉來。如果讀者和老孟看過以后,都認為我寫的是比較接近真實的孟偉哉,那我就該感到滿足了。
2013年10月17日-11月7日
初稿于北京寓所北窗下
11月17日改定
責任編輯 董曉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