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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志不得施”之后的“沖凈”
——嵇康《述志》詩中的心路歷程

2014-01-22 06:08葉當(dāng)前
關(guān)鍵詞:詩言志嵇康

葉當(dāng)前

(安慶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安徽安慶,246052)

“雅志不得施”之后的“沖凈”
——嵇康《述志》詩中的心路歷程

葉當(dāng)前

(安慶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安徽安慶,246052)

嵇康兩首《述志》詩,排比意象,寓物述志,表面寫游仙、求隱,實質(zhì)是求索詠志,既是對傳統(tǒng)詩學(xué)言志精神的傳承,又是對老莊、儒家處世方式的思考,展示了“雅志不得施”到“沖靜得自然”的心路歷程。

嵇康;《述志》;雅志;求隱

嵇康兩首《述志》詩,排比意象,寓物述志,表白自己“雅志不得施”到“沖靜得自然”的心路求索軌跡,是研究嵇康思想的重要文獻,值得深入剖析。

關(guān)于嵇康《述志》詩的寫作時間,殊無定論。侯外廬等編《中國思想通史》根據(jù)詩中“軻丁悔吝,雅志不得施”“恨自用身拙,任意多永思……往事既已繆,來者猶可追”等句考證此詩為詩人入獄后作。上文考證《幽憤詩》作年時,確定嵇康入獄為景元三年[1](162)。據(jù)此,則《述志》詩作于景元三年(262)。韓格平、皮元珍、曹旭先生等從之,并提倡與《幽憤詩》對讀。莊萬壽則認為侯外廬引以為證的詩句“其實這里只是很含蓄說自己坎坷不如意,目的是向司馬昭表白自己要追求新的開始,要脫離政治、社會,去過一個與世俗隔絕的仙道生活,也就是要司馬昭放心,所以《魏氏春秋》說有‘絕世之言’。而且文句平和,與獄中作的真誠期待的《家誡》及激憤絕望的《幽憤詩》截然不同??赡堋妒鲋尽吩娛秋翟跁r局緊張,拒絕應(yīng)召,躲到河?xùn)|,避免嫌疑的表白詩,敘述自己向往山野自然的志向,所以叫《述志》詩?!惫是f氏系此詩于甘露二年(257),時年嵇康34歲,避地河?xùn)|[2](177)。此年嵇康與二郭有贈答送別詩,其中表達了嵇康與二郭迥然不同的人生志向,特別是遠離塵囂的求仙求隱之志,與《述志》詩若合符契。因此,《述志》詩當(dāng)可與此對讀。相較兩種說法,結(jié)合詩歌文本,筆者傾向于莊氏說法。

根據(jù)《三國志·魏書》注引《魏氏春秋》,嵇康避地河?xùn)|事排在鐘會造訪嵇康銜怨事后,置于嵇康與山濤絕交之前,曰:“大將軍嘗欲辟康。康既有絕世之言,又從子不善,避之河?xùn)|,或云避世。”[3](606)此事前后,嵇康都做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過激舉動,此期則是嵇康徘徊于雅志與隱逸之間的一段矛盾時期,《述志》詩及其與二郭的贈答送別詩言及于此。

一、“詩言志”與嵇康的“雅志”

“詩言志”是中國古代詩學(xué)開山綱領(lǐng),朱自清《詩言志辨》分“獻詩陳志”“賦詩言志”“教詩明志”“作詩言志”四大類型考察中國古代詩與志的關(guān)系[4]。對于中國古代詩學(xué)中“志”的深刻內(nèi)涵,楊樹達、聞一多、朱自清等學(xué)者在訓(xùn)詁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古代詩學(xué)作了細致考辨,陳伯海在朱自清《詩言志辨》的基礎(chǔ)上接著說,以發(fā)展的眼光闡釋古代詩學(xué)中的“志”:“‘詩言志’中的‘志’,孕育于上古歌謠、樂舞及宗教、巫術(shù)等一體化活動中的祝咒意向,并經(jīng)禮樂文明的范鑄、改造,轉(zhuǎn)型、確立為與古代社會政教及人生規(guī)范相關(guān)聯(lián)的懷抱?!睂ⅰ霸娧灾尽蓖卣沟健霸娧詰驯А?,認為“這一懷抱的具體內(nèi)涵,又由早期詩人的用諷、頌以‘明乎得失之跡’,發(fā)展、演變?yōu)楹笫雷髡叩闹卦谑銓憽患焊F通出處’和‘情寄八方之表’,其間分別打上了詩、騷、莊的不同思想烙印,從而使‘詩言志’的命題變得更富于彈性,乃能適應(yīng)后世人們豐富、復(fù)雜的生活感受的表達需要。”[5]這便將中國古代詩人的“志”在詩教的主流上開掘出騷、莊一路,引出超世之“志”。這種超世既有儒家的獨善其身、功成身退,又有道釋的跳出塵俗、隱逸求仙?!爸尽钡倪@種衍變分派從蕭統(tǒng)《文選》選錄篇目可窺一斑。《文選》賦類專列“志”目,選錄班固《幽通賦》、張衡《思玄賦》《歸田賦》、潘岳《閑居賦并序》,為言志一類確立典范。這一類賦所體現(xiàn)的“志”在陸機《遂志賦·序》中便有品評:“昔崔篆作詩,以明道述志,而馮衍又作《顯志賦》,班固作《幽通賦》,皆相依仿焉……班生彬彬,切而不絞,哀而不怨矣。崔、蔡沖虛溫敏,雅人之屬也。衍抑揚頓挫,怨之徒也。豈亦窮達異事,而聲為情變乎!”[6](15)班固、崔篆、蔡邕等人的言志賦符合中庸的審美標準,為“與古代社會政教及人生規(guī)范相關(guān)聯(lián)的懷抱”,屬于明道述志一類,而馮衍賦緣怨,因怨言志,聲為情變,屬于抒寫“一己窮通出處”一類。陳伯海概括說:“超世之‘志’滲透于文學(xué)作品,當(dāng)以《楚辭》中的《遠游》《卜居》《漁父》諸章為較早。東漢班固《幽通賦》的‘致命遂志’和張衡《思玄賦》的‘宣寄情志’中,亦能找到它的痕跡。詩歌作品言超世之志的,或可以漢末仲長統(tǒng)《見志詩二首》為發(fā)端,得魏末阮籍《詠懷》的發(fā)揚光大,到東晉玄言詩潮形成巨流,而綿延不絕于后來?!盵5]

詩言志是中國古代詩學(xué)的傳統(tǒng),而賦體、詩體紛紛以“志”稱題,明確表達述志的意思,可以說是一種新變。東漢酈炎“大道夷且長”及“靈芝生河洲”兩首詩,《廣文選》與《詩紀》均題名“見志詩”,與兩首詩中豪氣干云、企慕遠大的志向相一致?!逗鬂h書》本傳載:“靈帝時,州郡辟命,皆不就。有志氣,作詩二篇。”[7](2647)鐘嶸亦謂:“文勝托詠‘靈芝’,寄懷不淺?!盵8](471)詩人運用豐富豪邁的意象寄托遠大的志氣和抱負,古勁質(zhì)直,梗概多氣。張華《勵志詩》雖在儒、道兩可之間徘徊尋找人生的出路,但最終回歸到“復(fù)禮終朝,天下歸仁”,其儒家之志博雅可觀,僅從言志方面看,可以歸入酈炎一派。

仲長統(tǒng)《見志詩二首》則表達出與酈炎完全不一樣的“志”?!逗鬂h書》本傳謂:“每州郡命召,輒稱疾不就。常以為凡游帝王者,欲以立身揚名耳,而名不常存,人生易滅,優(yōu)游偃仰,可以自娛,欲卜居清曠,以樂其志,論之曰:……又作詩二篇,以見其志?!盵7](1644-1645)《見志》詩二首表達的是卜居的樂志,要求遺落人事,恣心所欲,祛除百慮,離愁忘憂,散棄“五經(jīng)”“風(fēng)”“雅”、諸子百家,最終進入悠游境界,即“抵志山棲,游心海左。元氣為舟,微風(fēng)為柂。敖游太清,縱意容冶”[7](1646)。仲長統(tǒng)描述的這種超世自樂之志追求身心自由,深受老、莊影響,但又彌漫著儒家獨善的田園娛樂思想。嵇康《贈兄秀才入軍》想象“垂綸長川”“手揮五弦”“游心太玄”的境界與仲長統(tǒng)筆下“卜居清曠”的場景可以互文對讀,其《述志》詩二首亦受到仲氏《見志》詩二首的影響。

在《述志》詩中,嵇康起勢便托出自己企慕治世的雅志:“潛龍育神軀,濯鱗戲蘭池。延頸慕大庭,寢足俟皇羲?!盵9](35)潛龍在淵,濯鱗蘭池,延頸企盼大庭氏、伏羲氏之世“民結(jié)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的理想治世[10](262)。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老莊小國寡民式的理想社會并未出現(xiàn),反而是殺戮紛爭,世道險惡,士人僚吏朝不保夕。嵇康并未像建安詩人那樣直筆描寫這種混亂社會現(xiàn)實,而是像屈原那樣上下求索,其結(jié)果只能是“慶云未垂景,盤桓朝陽陂”“殊類難遍周,鄙議紛流離。軻丁悔吝,雅志不得施”。從前半段可以看出嵇康的雅志既不是屈原那種親身治世、施展才能的大志,也不是寧越、蘇秦那種經(jīng)過刻苦努力而實現(xiàn)宏圖大志的理想抱負,而是期盼回歸老、莊式無為而治的上古社會之志,這種雅志不是空穴來風(fēng),而是建立在當(dāng)時紛亂的社會現(xiàn)實基礎(chǔ)上,因此不難看出嵇康的憂世之志。

何晏等人的言志則與嵇康大相徑庭?!妒勒f新語》劉孝標注引《名士傳》:“是時曹爽輔政,識者慮有危機。晏有重名,與魏姻戚,內(nèi)雖懷憂,而無復(fù)退也。著五言詩以言志?!盵11](654)逯欽立輯何晏《言志》詩兩首及兩殘句。據(jù)《世說新語·規(guī)箴》“何晏、鄧飏令管輅作卦”條載,何、鄧因令管輅卜測是否位至三公,管輅雖交疏卻言誠,援引古義深戒二公,何晏“因輅言,懼而賦詩”[11](654),詩中以鴻鵠擔(dān)憂羅網(wǎng)比喻憂禍難料,浮云、灰塵蔽陽障目比喻世事難以看透,故只能退求其樂,像浮萍、轉(zhuǎn)蓬一樣隨波逐流、隨風(fēng)飄蕩,逍遙志意,及時行樂。字里行間流露出何氏懼禍憂生之志,無暇顧及社會未來的發(fā)展。但正如《名士傳》所言,何晏并不真正思慮退守,而是謀求是否位至三公,詩歌言志與個人野心悖反而馳。與嵇康的雅志相較,二者自有境界高下之分。

嵇康的雅志也不同于稍后陸機等人的功成身退之志。陸機《遂志賦》在遍察前人述志文的基礎(chǔ)上抒發(fā)自己的志向:“隨性類以曲成,故圓行而方立。要信心而委命,援前修以自程。擬遺跡于成軌,詠新曲于故聲。任窮達以逝止,亦進仕而退耕。庶斯言之不渝,抱耿介以成名?!盵6](15-16)倡導(dǎo)言出必行、光明磊落、功成身退,迥異乎嵇康以老、莊為旨歸的超世之志,可以與左思的“功成不受爵,長揖歸田廬”歸于一類,屬于以儒家立德、立名為旨歸的超世之志。

鐘會說嵇康“輕時傲世”[11](407),向秀《思舊賦序》說“嵇志遠而疏”[12](720),劉勰《文心雕龍·明詩》說:“嵇志清峻”[13](65),表述雖異,卻都指出了嵇康政治志趣“遠”的特點。輕時即輕視當(dāng)世時政,傲世即傲視當(dāng)世現(xiàn)狀,脫離當(dāng)代,上躋遠古。而“遠而疏”“清峻”等既指嵇志清高,風(fēng)格峻朗,亦指嵇康推尊的理想社會在遠古時代,而且一直要上溯到大庭、皇羲時代,比曹丕的“憲章有虞”時代更遠。嵇康追蹤遠古,內(nèi)有老、莊思想基礎(chǔ),外有正始時代思潮的影響。王葆玹總結(jié)說:“曹魏黃初到正始的政界一直有‘追蹤上古’和‘取法三代’兩派意見?!》ㄈ慌芍鲝堖M行‘改正朔,易服色’等形式上的變革,‘追蹤上古’一派主張實行實質(zhì)的改革而對‘改正朔’等事不感興趣?!Хㄈ慌梢晕逍腥y(tǒng)的政治法則為依據(jù),‘追蹤上古’一派則背棄這些法則而另找根據(jù)?!Хㄈ叩奈逍腥y(tǒng)法則以宇宙構(gòu)成論中的陰陽五行說為理論基礎(chǔ),‘追蹤上古’者則以玄學(xué)或形上學(xué)為理論基礎(chǔ)?!盵14](86-87)嵇康作為正始玄學(xué)的代表人物,不滿當(dāng)時社會現(xiàn)狀,又不滿于曹魏那種換湯不換藥的理論腔調(diào),因此在其老、莊式雅志的背后深蘊著變革社會的超世之志,與其玄學(xué)思維密不可分。這從其《太師箴》中可以得到印證。

在《太師箴》中,嵇康認為天地之初的太素時期“厥初冥昧,不慮不營”,處事都是憑自然之情,君道亦出自然,“芒芒在昔,罔或不寧”;到了皇羲時期,則“靜默無文,大樸未虧。萬物熙熙,不夭不離”;唐虞時期“體資易簡,應(yīng)天順矩。褐其裳,土木其宇”;舜禹時期則出現(xiàn)了王者勞累,百姓安逸,子州支父、石父之農(nóng)、許由等以各種理由逃避繼位的現(xiàn)象,“先王仁愛,愍世憂時;哀萬物之將頹,然后蒞之”。至此以后,則德益衰,大道沉淪。此時的社會狀況是:“智惠日用,漸私其親。懼物乖離,攘臂立仁。利巧愈競,繁禮屢陳。刑教爭馳,夭性喪真?!彪S著歷史車輪的前進,社會則繼續(xù)喪真失本,“季世陵遲,繼體承資。憑尊恃勢,不友不師。宰割天下,以奉其私。故君位益侈,臣路生心。竭智謀國,不吝灰沉。賞罰雖存,莫勸莫禁。若乃驕盈肆志,阻兵擅權(quán)。矜威縱虐,禍崇丘山。刑本懲暴,今以脅賢。昔為天下,今為一身。下疾其上,君猜其臣。喪亂弘多,國乃隕顛”[9](310-311)。按照嵇康的歷史發(fā)展觀,從舜禹時期開始出現(xiàn)仁愛的事實,居王位者不得不愍世憂時,為百姓謀慮,開始逐漸與自然乖離。到大道沉淪之際,人的私利越來越重,不得不用仁、禮、刑等來規(guī)范人的行為,導(dǎo)致夭折本性,喪失本真,遠離自然。這種認識與老子的觀點一脈相承,即所謂“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15](134)。而到了末世衰落階段,統(tǒng)治者不顧百姓利益,以天下奉其一己之私,故帝王不道,殘暴之極,就會導(dǎo)致人民的反抗,最終自取滅亡。嵇康雖然選取的時代比較久遠,但其所謂“季世陵遲”卻有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代社會的趨勢,諷世意味昭彰可見。他在《述志》詩中欽慕大庭、皇羲時代,正是上古一切順其自然的時代,大樸簡易,應(yīng)天順矩。這又與《周易·系辭上傳》天地宇宙易簡觀念相一致,即“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缀唲t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16](229)。因此,嵇康雅志所向的理想社會有其深邃的玄學(xué)思想基礎(chǔ)。

總之,嵇康《述志》詩所謂“雅志”是其在玄學(xué)理路上推演出來的社會變革大志,但嵇康本不過是一位思想家,而非政治家,要回歸上古社會的宏大理想,僅憑《太師箴》這樣的幾篇文字無法改變統(tǒng)治者的認識,“雅志不得施”是必然的,嵇康對此也有著清醒的認識,因此,《述志》詩很快就轉(zhuǎn)向隱逸之志。

二、“沖靜”—— 嵇康“雅志不得施”之后的選擇

嵇康的隱逸之志在《述志》詩中表現(xiàn)為游仙與隱逸兩種方式,在其一后半段說:“逝將離群侶,杖策追洪崖。焦鵬振六翮,羅者安所羈?浮游太清中,更求新相知。比翼翔云漢,飲露湌瓊枝。多念世間人,夙駕咸驅(qū)馳。沖靜得自然,榮華安足為!”[9](36-37)在雅志不得施的現(xiàn)實中,嵇康決定離開朋友,離開世俗社會,去追尋傳說中的神仙洪崖,像鹍鵬一樣遨游太清,又像比翼鳥一樣遨翔云漢,吸風(fēng)飲露。最終令塵世羅網(wǎng)無處可施,人間榮華不足為道,過上沖靜自然的逍遙生活。陳祚明評曰:“超曠沈郁,俯視六合,特憤世之辭,一往太盡,都無含蓄婉轉(zhuǎn)?!盵17](231)陳氏理解嵇康求仙實為憤世,是在抒發(fā)雅志難酬的激憤之情。即便是嵇康專門述寫游仙學(xué)道的《游仙詩》,陳祚明也認為乃“輕世肆志,所托不群。非真欲仙也,所愿長與俗人別耳”[17](231)。“長與俗人別”,不以是否位及三公、軒冕在身為志,而是回歸自然,返歸上古,離群求仙的最高境界是“沖靜得自然”,嵇康此志默契《莊子》關(guān)于古時得志之論,《繕性》篇比較古今之志說:“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者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于物,失性于俗者也,謂之倒置之民?!盵10](408)按照莊子的意思,如今所謂得志只是貪求榮華逸樂,自我被物欲所蔽,本性被世俗所蒙,本末倒置。古代所謂得志是指達到無以復(fù)加的快樂自由。嵇康所向往的正是這種鄙棄榮華、沖靜自然的理想狀態(tài),按其本來的想法,是希望整個社會達到這種境界。

事實上,不但社會不可能達到自然的境界,就是嵇康個人也無法達到自適的狀態(tài)。求仙不能,只能轉(zhuǎn)向求隱?!妒鲋尽吩姷诙自唬骸翱犊脊湃耍瑝粝胍娙葺x。愿與知己遇,舒憤啟其微。巖穴多隱逸,輕舉求吾師。晨登箕山巔,日夕不知饑。玄居養(yǎng)營魄,千載長自綏?!盵9](38)向古人學(xué)習(xí),隱逸巖穴,玄居養(yǎng)生,過著神仙般的生活。嵇康撰有《圣賢高士傳》,嵇喜撰《嵇康傳》曰:“超然獨達,遂放世事,縱意于塵埃之表。撰錄上古以來圣賢、隱逸、遁心、遺名者,集為傳贊,自混沌至于管寧,凡百一十有九人,蓋求之于宇宙之內(nèi),而發(fā)之乎千載之外者矣?!盵3](605)圣賢、隱逸、遁心、遺名的高士,正是嵇康所向往的??上А妒ベt高士傳》早已散佚,戴明揚輯得廣成子、襄城小童、巢父、許由、壤父、善卷、石戶之農(nóng)、延陵季子、長沮、桀溺、狂接輿、原憲、莊周、段干木、荷篠丈人、范蠡、魯連等69人,這些人都是鄙棄功名利祿、功成不受爵、遺世獨立之士,嵇康為之作傳寫贊,不難看出其思想傾向。嵇康與當(dāng)時隱逸名士王烈、孫登亦有過不同尋常的交往,可作實證。然而,像嵇康這樣龍性難馴的思想家,是不可能真正長居深山巖穴隱逸的,即便其身在山陽百家?guī)r,他的聲音總是不斷傳到洛陽去,引起趙至等人的追慕,引起鐘會等人的警覺。

《莊子·繕性》說:“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fā)也,時命大謬也。當(dāng)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不當(dāng)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盵10](405)莊子認為隱士都是時代造成的,需要待時而動,二郭、阮侃贈詩便對嵇康表達了同樣的意思。但嵇康與這些朋友志趣迥異,在時命乖謬之際,亦做不到隱而不發(fā)。嵇康《卜疑》所假托的那位宏達先生已經(jīng)做到超世獨步、懷玉被褐、機心不存、泊然純素、遺忘好惡的境界,然而在不當(dāng)時命的社會現(xiàn)狀下,不禁提出一系列疑問,竟不知何去何從。屈原流放,心迷意惑,而作《卜居》,質(zhì)疑于蓍策,詹尹給出的回答是:“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shù)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事?!盵18](178)嵇康困惑于時,借宏達先生卜疑于太史貞父,得到的答復(fù)是:“吾聞志人不相,達人不卜。若先生者,文明在中,見素抱樸。內(nèi)不愧心,外不負俗。交不為利,仕不謀祿。鑒乎古今,滌情蕩欲。夫如是呂梁可以游,湯谷可以浴;方將觀大鵬于南溟,又何憂于人間之委曲!”[9](142)兩者的回答相異,但均有不愧內(nèi)心、忠貞執(zhí)念的意思,相對莊子“深根寧極而待”的存身之道又迥乎不同。嵇康善辯,但在內(nèi)心深處,矛盾困惑令叔夜自己也無法解答。求仙尋隱對應(yīng)的是全隱,待時而動對應(yīng)的是半隱,無愧于心對應(yīng)的是自然。在人生的歷程中,嵇康徘徊于這三種生存境界之中,最終決定純?nèi)巫匀?,最終鑄就了叔夜獨特的思想品格。

三、余論

嵇康家世儒學(xué),但少年失怙,由母兄鞠養(yǎng),培養(yǎng)了其自由思想,雖熟習(xí)儒家經(jīng)學(xué),卻更好老莊。儒學(xué)的無意識與老莊的有意表現(xiàn),猶如嵇康人格結(jié)構(gòu)中的超我與本我,一方面有著偉大的社會理想,如其《六言詩》詠嘆堯、舜治世,盛稱隱于朝的東方朔、隱于野的老萊子之妻、甘于貧困的原憲、淡泊爵祿的楚國子文與魯國柳下惠,這雖不是嵇康“雅志”所期盼的上古理想社會,卻是當(dāng)代社會的理想人格。這些歷史人物與魏晉南北朝時期詠史詩及歷史人物贊稱頌的那些或建功立業(yè)、或殺身成仁的人物并不相同,而又只有原憲得入《圣賢高士傳贊》,可見嵇康在當(dāng)代社會語境下?lián)u擺于儒、道家之間,儒學(xué)是隱性的,老莊思想是顯性的。老莊思想落實到世俗社會方面,便生成嵇康回歸上古的強烈愿望。故另一方面,嵇康又以世俗化的老莊思想作為雅志的標志,他甚至在《贈兄秀才入軍》詩中懸想悠游的詩意生活。因此,可以認為嵇康“雅志”的實質(zhì)是儒家的,卻希望以老莊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但這種老莊方式在嵇、阮兩人身上的表現(xiàn)迥乎不同,阮籍表現(xiàn)為強烈的反禮教行為,在政治方面則常常醉酒裝糊涂;嵇康則表現(xiàn)為強烈的懷疑精神,常常以各種論辯文間接表達政見,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結(jié)果是直接沖擊了政治紅線。在當(dāng)時社會背景下,反禮教并不真正礙事,沖擊政治卻是要命的,嵇以殺身、阮以壽終大抵以此。因此,嵇康在追求“雅志”的過程中,危機總是若隱若顯,此次避地河?xùn)|亦是敲了一次警鐘。離別之際,二郭賦詩送別并勸嵇康權(quán)衡變通,可知嵇康朋友圈早就研究過“雅志”問題,自然也激起叔夜對雅志、求隱、自然三種處世方式的思考,結(jié)果便是“沖靜得自然”,因此,從“雅志”到“自然”是嵇康在人生歷練之后決定要求索的人生境界。

然而,這種求索注定是痛苦的折騰。黃省曾《嵇中散集序》概括嵇康求隱與其生活著述的關(guān)系,可以為嵇康的求索注腳,其曰:“以涂匱寡歡,故澤和于琴綺;以都井暄鄙,故綴宅于山陽;以產(chǎn)務(wù)不足綜,故尋煉乎九鼎;以俗子不足侶,故開襟于七賢;恥爵組之競馳,故表傳乎高士;卑天位之竊履,故托箴乎太史。揆厥玉度,蓋欲獵華纓于伏、軒之署而調(diào)管籥;乘綠車于堯、虞之庭而覽鳳皇者也?!盵9](341)

雖然付諸行動,但自然這第三條路線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這是由于嵇康詩性人格決定的。嵇康追求詩意的人生,打鐵、清談、垂綸、彈琴、書法、繪畫等,都已經(jīng)藝術(shù)化,審美化。但這些與政治毫無干系的詩意生活卻無不打上政治烙印,鍛鐵卻得罪了鐘會,清談?wù)摷暗膬?nèi)容翻了歷史的公案,清談朋友圈埋下了日后絕交的導(dǎo)火線,彈琴演奏的《廣陵散》亦蘊含著殺氣。這就是詩人嵇康,不知變通,也不愿意變通,表面很謹慎,避地隱居,實際卻不斷托物言志,不但不愿意跟別人唱贊歌,而且總不小心讓自己的聲音傳播出去;熟悉傳統(tǒng),卻不斷挑戰(zhàn)權(quán)威;雖然明白東方朔和稀泥、阮籍裝糊涂的好處,自己卻總是做不到。因而理想歸理想,行動歸行動,施展“雅志”做不到,“沖靜得自然”也做不到,兩方面都做不到,這就是詩人化的悲劇。嵇康想象的第三條路線也只能在雅志與隱逸之間不斷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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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ursuing experience of Ji Kang in his poems

YE Dangqian
(School of Chinese and Literature,Anqing Normal University,Anqing 246052,China)

Ji Kang paralleled images and combined the history material in the poems to express his thoughts.On the surface he showed the immortal and reclusive thought.In essence,Ji Kang intended to explore the harmonious society.Not only did he inherite the Confucian tradition,but also think the way of Lao Zi and Zhuang Zi.The Poem expressed the psychological process of himself from the ambition that natural freedom could not be realized.It is the dual variation between noble thought and reclusive idea.

JiKang; Poem to Expressing Thoughts; noble thought; reclusive idea

I207.22

A

1672-3104(2014)03-0192-05

[編輯: 胡興華]

2013-12-15;

2014-02-25

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六朝送別詩研究”(13FZW058);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詩品》《文心雕龍》之比較研究”(11BZW019);安徽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嵇康文學(xué)研究”(AHSKF09-10D61)

葉當(dāng)前(1972-),男,安徽太湖人,文學(xué)博士,安慶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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