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宇+周元杰

跟蹤宗慶后幾個月后，楊決定找這位中國前首富“談一談”?！白诳倓e動！”2013年9月13日，杭州。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他回憶當天早晨見面的場景：電梯門剛剛打開，他的刀對準了宗慶后。

遇襲

49歲的楊記得，那天凌晨5點多他就出門了。在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說了地址，司機就載著他直奔錢塘江邊的一個高檔小區(qū)。

他沒穿外套，將一把水果刀別在牛仔褲的口袋里，這是春節(jié)時買來切西瓜用的，長約30厘米，黑色的塑料把柄。T恤衫遮下來，將那把刀蓋住。

他說自己當時“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計劃實施，“已經(jīng)想好了，不能再猶豫不決”。但在路上，他又產(chǎn)生動搖，“我一直在做思想斗爭，以前好幾次見到他，都沒有拔出刀來?！彼f，如果真要受懲罰，那也沒辦法，當時一門心思認為，“這是唯一的辦法”。

出租車停在了這個高檔小區(qū)的門口，花了近20元。走進小區(qū)時，保安沒有阻攔他，甚至對他客氣地說：“你好！”

楊自稱已經(jīng)進進出出這個小區(qū)十余次了，每次都帶著刀。他的頭發(fā)從中分開，梳理得整整齊齊，穿著一件整潔的美津濃T恤衫和牛仔褲，鞋子也很干凈。

他說，“保安把我當成業(yè)主了”。

這時，住在這個小區(qū)內(nèi)的宗慶后正準備出門。他是娃哈哈飲料帝國的締造者，前中國首富，也是楊要找的人。

兩人遭遇之后，一條關(guān)于宗慶后被人“刺傷”的消息最早由港媒披露。媒體陸續(xù)報道了這個信息，發(fā)生“襲擊”的地點就在宗慶后居住的小區(qū)內(nèi)。人們開始注意到，這名超級富豪沒有隨身配保鏢的習慣。

警察對這起傷害事件展開了調(diào)查，他們當天下午就找到了楊，先將他刑拘，并詢問了楊的房東以及他的家人。

坊間有人將這次傷害歸結(jié)于宗慶后商業(yè)上的對手，說他作風強硬，在商場惹人爭議。又有人推測，這可能是一起搶劫案，楊還有其他同伙。

杭州警方小心翼翼地披露案情，事件直到發(fā)生5天后才被澄清。關(guān)于這天早晨的遭遇，宗慶后在感謝外界的關(guān)心時將其形容成一次意外，但沒有更多的描述。警方提供的說法是，這次襲擊使宗慶后左手兩根手指肌腱受傷，犯罪嫌疑人“于2013年上半年借了3萬元來到杭州找工作，因年紀較大，一直沒有找到工作”。他想得到宗慶后的援助，便到宗的住處尋找宗，“因未如愿，于是實施了違法行為”。

很孤獨

現(xiàn)在，楊住在蘇州十全街的出租屋里，靠近蘇州大學。他的頭發(fā)在理發(fā)店染成黃色，掩蓋日益增長的年齡。他看起來沒有49歲，顯得更年輕一些，在屋子里不停地抽著煙。

“我沒想傷害宗慶后，就是想嚇住他，讓他聽我講話?！彼裾J故意刺傷宗慶后，說自己還沒來得及說話，宗看到他持刀就開始本能抵擋，“手不小心碰到了刀刃上”。

楊被刑事拘留后轉(zhuǎn)為行政拘留，15天后獲釋。事情發(fā)生近兩個月后，他決定接受一家媒體的采訪。他行事謹慎，在電話中最初自稱是張先生，見面后才愿意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姓楊，但名字要求保密。

楊告訴記者，當宗慶后受傷后，他就帶著刀子逃出了小區(qū)，打車重回到出租屋里?！笆虑闆]辦法談了”，他說回來后感覺身心疲憊、緊張，想去自首。又想，“我叫一輛黑車到一個小鎮(zhèn)，再換一輛黑車肯定能跑掉?！钡麤]有跑，“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他全身是汗，就先洗了一個澡，躺在了床上。

下午3點多，警察就來敲門。他當時正在屋子里睡覺，“知道警察遲早會上門，但沒想到這么快”。他向門外喊，“不要急，我先穿衣服?！?/p>

楊的房間約6平方米，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上面擺著筆記本電腦?？臻g狹小，悶熱，他躺在床上只能盯著天花板。

這是位于杭州甬江路與秋濤路口的一個高層住宅樓，房間在19樓，房東將房子區(qū)隔成5小間對外出租，他租了其中的一間，每月700元。

楊在這里住了半年，同租的鄰居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們很少溝通，只是偶爾打個照面。楊稱自己在杭州沒有其他朋友，平時很少出門。

在楊自述的版本里，他是一個失敗的商人、丈夫、父親、兒子。2013年初，他帶著近3萬元來到杭州時，是為了躲避欠下的幾十萬元的債。早年他炒股遭遇股災，后來經(jīng)商再次受挫，工作先后換了很多，廣告、影樓、LED燈工程。他孑然一身，兩任妻子先后離開了他，第一任妻子帶走了孩子。楊的父親不滿兒子沒有留住孫子，指責他是個賭徒，而楊則辯稱賭博是湊數(shù)的，他當時正在開一家棋牌室。

“無家可歸”的楊先去了南京投奔親戚，后來到了杭州，嘗試找工作，但沒人愿意提供面試機會。他承認，他并沒有去過任何一個招聘會，只在網(wǎng)上查看招聘信息，他不知道杭州的人才市場在哪里，一直悶在房子里，靠抽煙排解郁悶。“很孤獨，就在一個房間里呆了半年多”，他抱怨就業(yè)市場并不歡迎他這樣的4050人員。

但鄰居發(fā)現(xiàn)，楊經(jīng)常半夜不睡覺，在電腦上玩撲克牌游戲，或者看電視劇。另一個室友提起，在一次網(wǎng)線斷掉之后，他出來后表示生氣，稱耽誤賺幾百元錢，“他可能靠玩游戲賺錢”。

楊則解釋上網(wǎng)是為了擺脫苦悶，他仍在留意工作的機會，卻一無所獲。他感覺自己失落、壓抑，人生跌入低谷，經(jīng)常步行半個多小時到西湖邊上散心。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感覺到了恐慌，“我有危機感啊，我該怎么辦？”

“我需要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要為將來打算?！彼耄约旱臍q數(shù)體力活是干不成了，但可以跑業(yè)務(wù)。他要吃飯，還要攢錢，至于欠下的債暫時不能考慮太多，“不能指望任何一個人”。

在六月的某一天，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機會。這個機會一直根植他的頭腦，到后來他覺得這可能是他在杭州唯一的機會了——他見到了宗慶后。

跟蹤

楊記不清楚那一天的具體日期了?！澳翘煨那椴缓?。”他說，夜里10點多，他走在清泰路立交橋上，到西湖還有一段距離。路過杭州娃哈哈的總部時，他發(fā)現(xiàn)一個辦公室亮著黃色的燈光。

“我覺得那可能是宗慶后的辦公室?！睏钫f自己是宗慶后的崇拜者，經(jīng)驗告訴他，老板的辦公室多是黃色的燈，和其他辦公室的燈光不同。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在橋上等了近半個小時。不久，一輛奔馳車停在了娃哈哈總部的門口，很快他看到那間辦公室的燈滅了，一個人走了出來。

這是宗慶后，楊認出了這位以勤奮著稱的超級富豪。他在一檔電視訪談節(jié)目里見過他，是宗接受崔永元訪問，他們談?wù)撧r(nóng)民工就業(yè)，現(xiàn)場解決了兩個人的就業(yè)問題。

這次偶然的事情讓他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后來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他為此“不斷地思想斗爭”。他對警方也做了同樣的表述。他希望為宗慶后工作，但是必須先見面，他覺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就是年紀太大，需要機會。

在那間狹窄的出租屋里，楊在網(wǎng)上搜集有關(guān)宗慶后的信息。楊開始實施跟蹤。幾天后的一天夜里，他見到奔馳車停在娃哈哈總部門口后，雇了一輛出租車，在解放路上等著，奔馳車拐了出來，他一直跟蹤到宗居住的小區(qū)。

楊把宗慶后形容成一個成功的大人物，“我跟他沒法比”。他說，如果直接跑過去，“他理都不會理我，怎么像個精神病似的，別人都不認識你，誰來跟你談？”

他自認為這將是見到宗慶后的一個問題，“需要拿把刀?！彼f，自己當時想先鎮(zhèn)住對方，嚇住他以后就能跟他說話了，“等我把話說完，他愿不愿意安排工作是他的事情，我再賠禮道歉?！彼裾J持刀是想搶劫，或者報復。

楊如此形容自己在想法萌生后長達三四個月里的糾結(jié)：帶著那把水果刀，在一些天清晨的五六點鐘，先后十余次進入那個高檔小區(qū)，在宗居住的高層住宅樓下等待。

這是個富麗堂皇的大堂，有沙發(fā)和干凈豪華的洗手間。他有時候在電梯口徘徊，在沙發(fā)上坐一會。

他說，這個時候他猶豫不決：如果見到宗慶后，要不要掏出刀來？他多次目睹宗慶后從電梯內(nèi)走出來，但都沒有走上去?！拔蚁虏涣藳Q心?！彼袝r候看到他下來，上去，再馬上下來。他站在電梯前，看到電梯下行，他馬上拉開一個邊門，跑到大堂的外面躲起來，看著宗走出去。“我就知道是他，這個我早就知道了?！钡t遲沒有勇氣迎上去。

后來，他“仍沒有找到其他工作機會”。2013年9月13日清晨，他“一定要找宗慶后談一談了”。凌晨6點多，他在電梯口等待，看到電梯的數(shù)字停在“5”的位置，他知道，那位富豪即將下樓。他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水果刀，并放在了胸前的位置。

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他說：“宗總別動。”

（據(jù)采訪對象要求，文中未使用全名）

（摘自《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