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內國外》一文中,作家何偉寫到一位NBA運動員霍金斯:“成功的運動員總得離家——如果你很出色,你就得離鄉(xiāng)背井。然而,在變遷之中,你總是失去了某種東西?!被艚鹚乖街貞c打職業(yè)聯(lián)賽,但是他背后的種種故事,重慶球迷并無所知。比如他的家鄉(xiāng)康普頓,比如非洲裔美國人的單親家庭。在重慶,霍金斯只是一名外表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球員,換言之,是個黑人球員。
2002年,姚明進入休斯頓火箭隊后,奧尼爾在采訪中說:“告訴姚明,清-沖-樣-哇-啊-梭。”這串或許是模仿中文的莫名其妙的音符,引發(fā)了關于種族歧視的爭論。墜入異鄉(xiāng),姚明首先看到的,或許不是美國、不是美國人,而是眾人眼中的自己——一個中國人。
這些都讓何偉想起自己的經歷。他在涪陵師范教英文時,常有二十幾個人聚集在街上看著他,推搡他和另一位來自美國的英文老師。只因他們是個白人,是個異類。
以《江城》《尋路中國》等著作,何偉已成為英文世界最好的“中國題材”作家了。他記錄了涪陵街頭的汽車喇叭聲;他特地去廣東吃鼠宴,并把它寫成一篇文章。
關于中國的寫作,還有一種重要的動機:把中國當做問題。西方世界的寫作者,很容易有一種“為什么他們不像我們”的疑問。強大的國家、空氣很糟糕……還好已經剪了辮子,外貌難以漫畫。但是對于中國的種種疑問,人們很難擺脫給出答案的沖動。何偉與此不同,他好奇、謙遜、幽默,他喜歡講故事、描述人物,對于給出答案,這個沉靜的美國人遲疑了又遲疑。
寫作到了一定程度,總是作家內心對世界的籠罩。對于寫作的解剖,析離肌理、骨骼、臟器之后,總有些神秘元素無跡可尋,那所謂靈感、神明上身,是一個作家的內心,和他如何勤勉地攪動、折磨自己的內心,并賦予它形狀。
因此,重要的不只是作者如何看待中國,還有他如何看待自己、看待美國。在中國生活時,何偉常常要面對關于美國的種種疑問,他覺得很難回答,因為這些問題混雜著事實,卻更多是想像,這些問題往往和美國無關,而和中國人自身的興趣、夢想和恐懼有關。時間久了,何偉發(fā)現(xiàn),自己也變了:中國變成他的參照標準,當他想到美國,往往拿它和亞洲做比較。
中國人喜歡提問,很少講自己的故事,他也同時覺得,許多中國人對自己和自己的社會沒有興趣,“他們不擅長思考,不想認真思考自己的生命?!?/p>
正如在《國內國外》一文中,姚明既要面對美國的種族歧視,又要努力消解中國的民族主義召喚,回到美國后,何偉有時覺得,他仍然是個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