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令下的春節(jié),一些地方基層矯枉過正,削減了公務員的福利待遇,讓他們過了個委屈年。但縱然如此,我那些大學同窗加入“體制”的渴望和熱情依然高漲。
南方周末記者 習宜豪
發(fā)自河南洛陽
大雪封山,雨雪常常阻斷村子通往縣城的道路,手機信號也差得差點打不了電話。這里不是西北的某個深山老林,而是我的家鄉(xiāng)——豫西的一個小山村。
我的村莊里有三千多人。因為在縣城的西北方,縣城里的人們喜歡稱呼我們這里為“北山”。村民們則以種地為生,煙葉是村里的經(jīng)濟支柱。現(xiàn)在許多年輕人放棄了土地到城市里打拼。
2013年8月,一場鵪鶉蛋大小的冰雹,半個小時的功夫就毀滅了村子里大部分家庭一年的經(jīng)濟來源,也刺破了一些抗壓能力弱的家庭的夢想。有人甚至因此延遲了婚期,盡管這在農(nóng)村被視為“大兇”。
與高鐵縱橫、互聯(lián)網(wǎng)馳騁的外部世界相比,這里每天也會上演著各家幸與不幸。讓我頗感意外的是,大山大雪絲毫無損政策之力。年前,中央一系列約束黨政機關工作人員的禁令也約束著這個閉塞的小山村。
由于家族中有多人是公務員,以前過年的時候,我家也能順帶沾著親戚的光享受著國家的“恩澤”。但馬年春節(jié)他們也只能自己花錢買年貨了。
多年來,這是我家里第一次買春聯(lián)。以前家里貼的春聯(lián)都是親戚們的單位免費發(fā)放的。往年,即便是從鄰居家也能找來很多某某單位印制的春聯(lián)。所以,今年父親到8里地之外的鎮(zhèn)上花了六十多元錢才買齊了所有的春聯(lián)。
村子里更多的家庭抱怨,今年都沒有沾到“公家”的光。鄰居大爺?shù)呐畠毫峤闶鞘欣锏囊凰咧械囊粋€小干部。往年,老兩口連煙花爆竹都不用買,今年等到了農(nóng)歷臘月二十八,玲姐和她的丈夫還是什么福利也沒有盼到。臨近年關,老兩口只能匆匆置辦了年貨。
“以前蔬菜、海鮮集裝箱一發(fā)都是兩三個,超市購物券能用到夏天。今年沒有了,去超市看看才發(fā)現(xiàn)年貨已經(jīng)這么貴,啥也不舍得買?!绷峤愀袊@生活品質(zhì)瞬間直線下降。
更讓玲姐生氣的是,沒有年貨就算了,連年終獎都沒了?!耙郧斑^年我們學校還給老師發(fā)3000到5000的紅包,結果有人說那是我們學校私自收高價生得的錢,現(xiàn)在查得嚴,不讓發(fā)了?!?/p>
唯一讓當了二十多年教師的玲姐欣慰的是,最后學校還是給每位職工發(fā)了一套衣服?!皩儆诼毠ぜw的那部分錢,單位也不能省。學校說是教師的工作服?!绷峤銦o奈地問我,“你說啥時候政策才能變好呀?”我只能苦笑。
比玲姐更凄慘的是,在新鄉(xiāng)質(zhì)監(jiān)局當了多年公務員的羅祥連一套工作服也沒領到。往年,在朋友眼里,羅祥是不折不扣的“土豪”。但是今年,他“瞬間被打回了原形,成為了‘屌絲”。
往年一過冬,局里都會給外出一線執(zhí)法的工作人員做一身冬衣御寒。今年雖然預算還有近1000萬沒有花,但是羅祥和同事們等到了除夕還是空歡喜一場,啥福利都沒有。羅祥說,由于查得嚴,平時他們出去吃飯都要顧及很多,即便自費請朋友吃飯也不敢張揚。
每月拿著1900元錢工資的羅祥,整整一年僅攢下了2000元錢。這讓他倍感委屈,“白忙活了一年”。失去了優(yōu)越感后,連同學們的聚會,羅祥也不愿去了。
更加委屈的還有我的高中同學小林。小林家境貧寒,父母在縣城里擺攤賣水果。他們一直期待小林能當上“公家”的人,出人頭地。為了小林的求學,林家更是傾家蕩產(chǎn)。他們家人骨子里覺得只有當上“公家”的人才有出息,才不會被欺負。
從小勤奮好學的小林,高中畢業(yè)后考上了河南唯一的一所211大學——鄭州大學。2012年6月畢業(yè)時,為了滿足父母的愿望,小林并沒有參加任何招聘會,而是依然租住在學校附近的城中村里,在學校復習并不停地參加各種公務員考試??释麛D進“體制”的小林也一直不斷地被“體制”所拒絕。經(jīng)過一年半的努力,2013年秋,他終于考上濮陽某區(qū)檢察院的公務員。
工作2個月后,這份讓人羨慕的工作并未為他帶來想象中的尊嚴,也讓林家覺得從此“血本無歸”。剛考上公務員就趕上了“禁令之年”,這一度讓小林感覺“倒霉”——他拿著最后一個月1800元錢的工資回家,倍感委屈。
這讓他覺得失去了尊嚴,也徹底壓垮了他對未來的一切幻想。“公務員過節(jié)還不如五保戶,鄰居家的大爺還領到了1袋大米、1壺油還有1000塊錢的過節(jié)費?!比绻B養(yǎng)老保險制度都并軌了,做個公務員還不如去一般的企業(yè)。
還有的人為送禮送不出去而煩惱。高中同學程鑫的妹妹今年即將從河南某師范院校畢業(yè)。程鑫便準備了一只羊和2000元的紅包,打算趁春節(jié)之際送給縣里教育局的一位遠方親戚。最后,即便是沾著親戚的關系,因“風聲實在太緊”,羊和紅包也被原封不動地退回。
顯然,并不是所有的單位都能抵抗春節(jié)高福利的誘惑。就職于駐馬店市黨政機關的正科級干部蔣勇(化名)說,即便上邊很嚴,他們還是要像往年一樣向握有實權的領導拜年。
“一般都要向一把手意思一下,除非你在這個位置上無欲無求,不打算繼續(xù)往上走了?!笔Y勇說,但今年更加隱蔽了,以前都是在一起吃飯或者參加娛樂活動。今年都是去領導家里坐坐,給領導的孩子發(fā)點紅包。
在鄭州上班的姨媽,雖然過節(jié)只是發(fā)了一箱蘋果也不得不在夜間悄悄地進行,“像做賊一樣”。想起往年她更感委屈。去年,發(fā)的年貨從酒水、肉具體到青菜、雞蛋,應有盡有。她告訴我,今年有的單位為了規(guī)避檢查,在臘月二十三小年這一天便將過節(jié)物資發(fā)完了,但姨媽單位的領導膽小,不敢頂風違規(guī)。
自八項規(guī)定出臺之后,中央三令五申嚴格約束公務員的行為。通過和底層的公職人員接觸,我發(fā)現(xiàn)整體而言,社會上的不良風氣和官員的行為的確大有改觀。但有些基層地方卻有點矯枉過正。
在我看來,在基層辛勤工作的公職人員和普通的勞動者一樣,辛勤工作一年后,獲得相應的獎勵也未嘗不可。下一步,政府部門應該出臺相關政策的細則,并建立相關法治體系,真正將對官員的反腐和作風建設并入法治軌道。
事實上,中央這些嚴厲的禁令似乎并沒有減退我那些大學同窗加入“體制”的渴望。正月初九,我的許多大學同學又陸續(xù)回到了學校。畢業(yè)后,他們在學校周邊的出租屋里開始了新一輪公務員考試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