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德
“竊慕詩人之遺風(fēng)兮,愿托志乎素餐”。(宋玉《楚辭·九辯》)素餐,即簡單的飲食。屈原弟子宋玉之所以選擇素餐,是因為這是“詩人之遺風(fēng)”,它寓意一種生活態(tài)度。
托志,可以說是中國文人飲食的一個重要特征,從而重視味外之旨。其致思方式則是“比德”,將對象物的特征賦予主體所期待的精神品格。食物和飲食行為由此成為飲食主體人格的象征,折射人性的光輝。
儒家肯定食色是人的基本需要??鬃犹岢觥笆巢粎捑挷粎捈?xì)”(《論語·鄉(xiāng)黨》)。但是,飲食活動必須依乎仁合乎禮。“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論語·里仁》)。一個有趣的例子是孔子食菖蒲的故事?!秴问洗呵铩び龊稀酚涊d:“文王嗜昌蒲菹,孔子聞而服之,縮頞而食之,三年而后勝之?!辈?,通“菖”。先秦采菖蒲作菜。菖蒲根的腌制品,稱昌菹。菖蒲的食味不佳,所以孔子皺眉(縮頞)食之。顯然,菖蒲也是孔子“托志”的對象,以此寄寓其政治態(tài)度和人生理想。儒家文化的倫理政治型的特征,在飲食態(tài)度和飲食象征的意義指向中折射出來。
老子最先提出“道法自然”的命題,“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第三十七章》)。從“道法自然”出發(fā),強(qiáng)調(diào)恬淡、寡欲,“眾人熙熙,我獨泊兮”(《老子·第二十章》)。在飲食上提倡“味無味”,以無味為至味,形成道家淡泊、怡神、養(yǎng)生的自然主義飲食觀,并對后世道教飲食文化的形成及方士、醫(yī)家對飲食理論的研究起到了奠基和指導(dǎo)性的作用。“實淡泊而寡欲兮,獨怡樂而長吟”(曹植)?!胺堑礋o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yuǎn)”(諸葛亮)。中國歷代文人出入儒道,道家思想是他們諧調(diào)內(nèi)心世界的重要通道。在食味上,通常以淡雅清真為美。
莼菜,亦作“菁菜”,又稱“水葵”。野生,以其嫩葉和嫩梢供食用。《晉書·張翰傳》:“翰因見秋風(fēng)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官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背烧Z“莼鱸之思”即由此而來。張翰,字季鷹,吳江人。張翰是個才子。李白曾寫詩稱贊:“張翰黃金句,風(fēng)流五百年。”張翰辭官歸隱,既為美食,亦為適志。與淵明愛菊、喜飲菊花酒可引為同調(diào)。也正為這樣,后來的文人雅士,尤其是唐宋時詩人寫下了不少贊美莼菜鱸魚的詩詞。去江南品嘗一下莼菜鱸魚,在那時似乎成了一種文人的食尚。
“猶有鱸魚莼菜興,來春或擬往江東”。(唐·白居易)
“雨來莼菜流船滑,春后鱸魚墜釣肥”。(唐·皮日休)
“莼菜銀絲嫩,鱸魚雪片肥”。(唐·元?。?/p>
“季鷹真得水中仙,直為鱸魚也自賢”;“若問三吳勝事,不唯千里莼羹”。(宋·蘇軾)
“清詞不遜江東名,愴楚歸隱言難明。思鄉(xiāng)忽從秋風(fēng)起,白蜆莼菜膾鱸羹”。(宋·歐陽修)
“今年菰菜嘗新晚,正與鱸魚一并來”;“店家菰飯香初熟,市擔(dān)莼絲滑欲流”。(宋·陸游)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fēng),季鷹歸未”。(宋·辛棄疾)
“已辦扁舟松江去,與鱸魚、莼菜論交舊”。(宋·長庚)
莼鱸之美,已經(jīng)超越了它功能價值(食味和食養(yǎng))本身,食物的味外之味——濃釅的鄉(xiāng)情鄉(xiāng)思和主體對淡泊適意人生的刻意追求,賦予了它表意的張力。莼鱸由此成為了一個表達(dá)特定的文化意蘊和生命情趣的文化符號。從這里也可以看出,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飲食象征,主要是通過人和食物建立某種隱性的意義關(guān)聯(lián),而其價值指向則主要是某種精神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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