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榮

朝鮮半島東岸、距“三八線”往北幾里的金剛山。作為朝鮮為數(shù)不多的“國際旅游特區(qū)”之一，金剛山國際旅游特區(qū)從2011年開始，由朝鮮政府、韓國現(xiàn)代集團共同經(jīng)營。2月末，馬路兩邊的冬雪還未融化。

2月20日下午1時，事先就清空游客的金剛山上，10輛大巴、5輛卡車和3輛救護車緩緩行駛進來，一直駛到金剛山假日酒店門口——酒店建于1998年韓朝關系的緩和期，由韓國現(xiàn)代集團投資建成；除了旅游商業(yè)功能，其最主要的是政治功能，即為韓朝離散家屬提供團聚地點。

84歲的首爾退休干部金西林坐在大巴里，大巴里和他一起坐著另外81名韓方離散家屬及58名陪同者。他們提前一天聚集到韓國三八線附近的城市束草市，次日早上8：20乘坐大巴，盤旋山路，前往這里。

金西林這次是為了見到他離散在朝鮮的妹妹。63年相隔不見，金西林依然確信，他肯定會一眼就認出妹妹。

事實上，負責南北家屬見面的韓朝雙方紅十字會，已經(jīng)為大堂里等候的朝方家屬們的桌子編了號。時隔多年，很多離散親人已經(jīng)認不出對方。

金西林在準備出發(fā)前夕，對媒體暢想，見到妹妹后，“我要趕快擁抱她，感謝她活了這么久?！笨雌饋頋M頭銀發(fā)、精神矍鑠的他，其實已經(jīng)患有慢性心臟病許多年了，“然后，我要問問妹妹，爸爸、媽媽是何時去世的，還有我們的哥哥、姐姐，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無論如何，金西林和他的妹妹是幸運的。下午3時，分離63年后，兄妹兩人終于見面。一起來的另外的81名韓方家屬，也與他們在朝方的178名離散家屬見面。

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因為事先接受了培訓，離散家屬雙方不允許交談任何涉及政治的內(nèi)容。多年未見的家屬們在會面之前，都各自準備了禮物。多是照片、先輩的遺物，也有韓國老人為對方家屬帶了滿口袋的方便食品。

金剛山大廳里，乘大巴車走了80公里積雪的山路趕來的張春，顫顫巍巍握住弟弟張華春的手，古稀之人老淚縱橫。

4個月前，原定在2013年9月的中秋節(jié)離散家屬會面，突然被朝方指責“首爾惡化雙邊關系”而臨時取消，張春通過紅十字會，收到了弟弟張華春的一封信。信上，弟弟寫了自己的近況，還附上了自己的結婚照片以及近期照片。張春記得，離散那年弟弟才8歲。

和金西林和張春相比，85歲的李根蘇，就不幸得多。從2010年起，韓國統(tǒng)一部為離散家屬重聚設立了電腦隨機選號系統(tǒng)。一旦政治議程談好，確定了重聚行程，便從已報名且在世的7萬多人中，通過電腦“搖號”決定參加該次重聚的人選。2013年9月那次既定的韓朝家屬重聚，李根蘇和金西林等老人一樣，他們都被幸運地選中了，而在此之前，他們已經(jīng)等了25年，這25年來共有過18次限制名額的（每次約100人）離散家屬見面機會。

朝鮮突然宣布取消那次重聚活動，讓金西林難過得幾天沒有休息好，李根蘇則“十分震驚”，身體狀況也由于突然受到打擊而惡化。

當雙方政府終于重新設置好見面議程后，就在見面的頭一天，李根蘇在韓國統(tǒng)一部見面前的體檢中卻被告知，他的身體情況太差，不可能去見他的妹妹了。

在金西林等一行老人準備出發(fā)的2月20日早上，還有人身體出現(xiàn)不適。和大巴一起隨行的，還有3輛救護車。許多老人或拄著拐杖，或坐輪椅。

雙方原定各100名中秋團聚家屬名單，被擱置4個月后，由于各方老人身體情況變化，都有所減少。

此次金剛山會面從2月20～25日，先后有兩撥家屬，各有3天的見面時間。

第一天有兩小時的集體會面、晚餐。第二天，則是兩小時的私人會面、集體午餐、集體會面。第三天，有1個小時的告別時間。除安排外的時間，雙方要留在各自房間里，不得私自見面。

“我想，這應該是我的最后一次機會了，” 在臨出發(fā)一周前，韓國首爾西區(qū)的家中，金西林接受媒體采訪時就表示，“我還能活多久呢。”

“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排隊等候的人太多了，幾乎沒有人有第二次機會。”曾經(jīng)在2010年報道過韓朝離散家屬重聚的前美聯(lián)社記者金光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據(jù)韓國統(tǒng)一部網(wǎng)站顯示，在12.8萬登記申請同北方家屬見面的名單中，八成已超過70歲，已有44%因為年老而去世。

“金正恩時代頭一次”

“這是金正恩時代，韓朝離散家屬的頭一次重聚?！眮碜皂n國的記者金光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對于韓朝雙方來說，離散家屬重聚，向來同南北經(jīng)濟、政治利益密切相關。

朝鮮戰(zhàn)爭之后，韓朝以北緯38°線附近為界，在“冷戰(zhàn)”中各踞一方。多年來，南北雙方政府，各自禁止在戰(zhàn)爭中離散的親人以書信、電話等任何方式取得聯(lián)系。

直到1980年代中后期，朝鮮的傳統(tǒng)貿(mào)易伙伴蘇聯(lián)走向解體，韓國也面臨現(xiàn)代化的經(jīng)濟轉型壓力，韓朝雙方同時出現(xiàn)對外貿(mào)易的需求，經(jīng)濟合作也應運而生。與此同時，“冷戰(zhàn)”意識形態(tài)也漸入黃昏，韓朝政府第一次通過雙方紅十字會，促成了半島離散親屬首次團聚。此后整個1990年代，伴隨著雙方貿(mào)易合作，雙方政府也不定期安排離散親屬見面。

2000年，金大中與金日成“雙金會晤”，雙方貿(mào)易合作從民間上升到政府層面。同一年，雙方各自組織100名離散家屬訪問團，到平壤和首爾進行訪問，成為自1985年以來朝鮮半島南北方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離散家屬互訪。此后，盧武鉉延續(xù)“陽光政策”，韓朝基本實行“政經(jīng)分離”政策，合作開發(fā)開城工業(yè)區(qū)以及金剛山等旅游項目，雙方離散家屬重聚逐漸增多。到2007年，韓國已成為朝鮮的第二大貿(mào)易伙伴。

1985年至2010年間，朝韓當局通過雙方紅十字會，共安排了4386組離散家屬會面，計21891人。

最近一次韓朝離散家屬見面，是在2010年10月。彼時，處于權力過渡期的朝鮮，在 “天安艦事件”后，主動拋出橄欖枝，促成雙方離散家屬見面，目的是尋求韓國物資援助，并恢復韓國投資的金剛山旅游區(qū)的營業(yè)。

不過，隨后的11月，韓國單方調查“天安艦事件”結果未獲得聯(lián)合國為代表的國際社會認可。11月23日，韓國開始舉行軍演，期間向朝韓西部的爭議水域發(fā)射實彈，朝鮮遂向韓國延坪島炮擊，造成韓方人員傷亡，即“延坪島事件”，雙方關系嚴重惡化。“探親”更成為不可能。

2011年12月，金正日去世，金正恩接任最高領導人。朝鮮開始了加固內(nèi)部權力穩(wěn)定的一系列動作。

2012年韓朝雖然沒有明顯沖突，但恰逢金正恩上任，韓國總統(tǒng)換屆。兩國都處于權力交接期。

2013年2月樸槿惠就任韓國總統(tǒng)，3月11日，朝鮮進行第三次核試驗，金正恩隨即宣布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完全無效，進入準戰(zhàn)爭狀態(tài)。年底，朝鮮又發(fā)生“二號人物”張成澤“叛變”事件，朝鮮內(nèi)部變化使朝鮮半島局勢難以穩(wěn)定。

直到2014年初，金正恩在新年獻詞提出要改善同韓國關系：

“北南關系的歷史證明，同族對抗只能導致戰(zhàn)爭。南朝鮮反統(tǒng)一勢力應拋棄同族對抗政策，走向民族和解、團結和統(tǒng)一之路……

作為回應，1月6日，韓國總統(tǒng)樸槿惠公開敦促朝鮮同意家屬團聚事宜，以實際行動表達誠意。樸槿惠還承諾，一旦離散家屬團聚促成，韓國政府方面也將提高對朝鮮的人道援助。

2月7日下午，朝韓雙方3年來首次派出高層領導人，在邊界進行談判。雙方確定了將于2月20～25日在金剛山舉辦離散家屬會面活動，并安排了相關細節(jié)。

平壤和首爾關系仍緊張

“從減緩家屬分離的痛苦這個角度看，這次家屬重聚也是朝韓關系一個積極的進步?！?韓國國立釜山大學訪問教授日向亮說。

“金正恩上任以來的態(tài)度是，如果美韓繼續(xù)聯(lián)合軍演，就拒絕繼續(xù)推進家屬重聚的進程?！边@幾年，金正恩不僅繼續(xù)堅持好戰(zhàn)姿態(tài)，而且忙于鞏固政權穩(wěn)定。

另一方面，2013年2月樸槿惠上任后就逢朝鮮核試驗，韓國政府也采取了比較強硬的態(tài)度來回應朝鮮的威脅。此次朝韓見面，美韓軍事演習并沒有被推遲或取消。

在此背景下，很難尋求改善南北關系的時機，所以離散家屬重聚的本身，就成為很有價值的第一步。

實際上，每一次離散家屬團聚協(xié)議達成，往往都有韓國對朝鮮的人道援助在背后支撐。以2010年10月金光泰報道離散家屬見面，韓國給朝鮮的人道援助是：包括5000噸大米在內(nèi)的價值850萬美元的食品援助。

日向亮則認為，見面并不是雙方解決所有問題的突破，到目前為止，“在對朝鮮的食品及重要物資援助方面，根本也還沒有達成什么協(xié)議，平壤和首爾間的緊張關系，也并沒有完全解除?！?/p>

值得關注的是，2月24日舉行的2014年度韓美“關鍵決斷”和“鷂鷹”聯(lián)合演習，今年并沒有像往年一樣進行高調的媒體宣傳。

由于1月底韓國西南部出現(xiàn)禽流感疫情，并依然有加重趨勢，部分韓國陸軍接受調遣，已經(jīng)被投放到抗擊禽流感的一線。因此，今年參加美韓例行軍事演習的韓國兵力，也將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