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國林
(安徽科技學(xué)院 中文系,安徽 滁州 233100)
宋人蔡居厚說:“國初沿襲五代之余,士大夫皆宗白樂天詩。”[1]可見,宋初白體詩流行的盛況。時至真宗朝,隨著白體名家李昉、李至、王禹偁等人去世,詩壇風氣發(fā)生巨大轉(zhuǎn)折。正如陳元峰先生所說:“(真宗朝)翰林學(xué)士的政治風概為文壇帶來士風與文格的重要變化。在頌美功德與緣飾禮樂的時代氣氛中,以館閣翰苑為中心,博學(xué)多聞的詩壇群彥聚集酬唱,完成了由白體向昆體的嬗變?!盵2]但這個過程頗為復(fù)雜。宋初白體詩風并沒有退出詩壇,真宗朝的不少翰林詞臣們的唱和詩作仍然具有白體詩的風格,甚至不少“典型 ”昆體詩人也由白體“脫胎”蛻變而來。此外,中層文人把白體詩風推向民間,擴大了白體詩的題材范圍??傊骼ンw與白體有著不可割裂的內(nèi)在的聯(lián)系,白體詩作轉(zhuǎn)入更深的層次的融合之中,并成為宋代詩歌的重要淵源之一。
真宗是好文崇藝的帝王,自身的文化修養(yǎng)也很高,其御作散佚嚴重,《全宋詩》僅收其詩歌二十三首,殘句三則,以賞賜、送別臣子或詩僧的詩作最多,前后達十五首。詩作有的夸獎臣子聰穎忠孝,有的勸勉臣子恪盡職守,有的表達自己對佛道的理解,主旨顯豁,心態(tài)雍容,語言平易通俗,有顯著的白體色彩,如:
七閔山水多才俊,三歲奇童出盛時。家世應(yīng)傳清白訓(xùn),嬰兒自得老成資。
初嘗學(xué)步來朝謁,方及能言解誦詩。更勵孜孜圖進益,青云千里有前期。[3]
——《賜神童蔡伯禧》
一門三刺史,四代五尚書。他族未聞有,朕今止見胡。[3]
——《贊胡家》
禮闈選士古稱難,都為陞沉咫尺間。較藝清時公道在,掄材應(yīng)得惠人寰。[3]
——《賜知貢舉晁迥》
止觀心地法,色相本皆空。禪慧明宗性,超然萬法中。[3]
——《賜僧義澄》
此外,《玉?!肪砣珍浾孀诘挠圃婎}甚多,更可以看出其詩作內(nèi)容的閑適與華贍,現(xiàn)摘部分詩題如下:咸平賜宴《賞花詩》;咸平、景德、祥符《瑞雪詩》;祥符《賞花詩》;祥符《御宴觀瑞物詩》;祥符《綠龜詩》;祥符《瑞石詩》;祥符《神雀詩》、《甘露詩》;祥符《賞花釣魚詩》;祥符《嘉雪詩》;天禧《喜春雨詩》;天禧《賞花釣魚詩》[4]等等,閑適優(yōu)游與歌頌祥瑞十分突出,內(nèi)容上具有白體詩的顯著特點。
真宗朝翰苑詞臣面貌發(fā)生巨大的變化,在新朝成長起來的文臣基本代替了前朝詞臣。據(jù)陳元峰先生統(tǒng)計真宗朝僅翰林學(xué)士人數(shù)達二十二人[2]。其中頗有文名就有:宋白、王旦、晁迥、李宗諤、楊億、錢惟演、劉筠、晏殊等。真宗朝翰苑詞臣酬唱的富貴氣得到進一步的放大,其中大多數(shù)都成為稍后西昆體的主干甚至領(lǐng)袖,但其中有不少文臣早期詩作具有白體性質(zhì),如舒雅、李維、李宗諤等,可以說是白體入而昆體出,丁謂、張詠、晁迥雖然直接抑或間接參與西昆酬唱,但其主流風格應(yīng)不屬于昆體范圍。正如王水照先生所言:“張詠(946—1015)除寫古風外,許多詩都很粗率,無昆體的華麗精細之風;……李宗諤(965—1013)是李昉之子,當王禹偁謫居商州時,他曾勸王‘看書除莊、老外,樂山詩最宜枕藉’,可見其欣賞趣味?!盵5]真宗與翰苑文臣的應(yīng)制唱和詩作更多,“真宗好文向?qū)W,孜孜不倦。祥符、天禧之際,宸章睿藻,宣示臣下者,不間于三、五日。自宰執(zhí)至貼職于三館者,皆得與賡載?!盵6]留下的君臣應(yīng)制酬唱詩集主要有《天禧明良集》、《天禧御制》、《天禧真宗御集》、《注釋御集》、《天章閣御集》、《天禧承明殿御制》 、《天禧賜東宮御制》等。
經(jīng)過太祖、太宗兩朝的苦心經(jīng)營,至真宗朝呈現(xiàn)出盛世之狀?!渡凼下勔婁洝肪砣疲骸氨境ㄕ孀谙唐健⒕暗麻g為盛,時北虜通和,兵革不用,家給人足。以洛中言之,民以車載酒食聲樂,游于通衢,謂之棚車鼓笛。”[7]這某種意義上造成君臣普遍存在的治平心態(tài)與享樂思想,就連真宗也說:“天下無事,而大臣和樂,何過之有!”[8]這使得歌舞行樂、宴游富貴之風更加興盛,尤其是在應(yīng)制詩中表現(xiàn)的更為鮮明。賞花釣魚、觀燈游賞、觀書宴集等閑雅的詩歌內(nèi)容與閑適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正合宋初白體詩的特征。真宗朝館閣翰苑宴集應(yīng)制數(shù)量甚大,以應(yīng)制內(nèi)容為標準大致可分為以下幾類。
與太宗朝一脈相承,真宗朝君臣宴集中賞花釣魚最為突出,歐陽修說:“真宗朝歲歲賞花釣魚,群臣應(yīng)制?!盵9]文臣們也為能入苑賞花而倍感榮欣,未能參加,甚是遺憾,宋庠竟私自作《奉和御制賞花釣魚次韻私賦》以酬和,足現(xiàn)其追慕之心。“真宗御集有《苑中賞花詩》十首,內(nèi)一首《龍柏花》”[10]關(guān)于真宗賜宴賞花釣魚的記載甚多,如:
(真宗咸平)三年二月晦,賞花,宴于后苑,帝作《中春賞花釣魚》詩,儒臣皆賦,遂射于水心殿,盡歡而罷。自是遂為定制。[11]
祥符元年三月九日庚午,召近臣宴后苑,帝作《賞花》七言詩。三年閏二月二十七日丁丑,召輔臣至宣圣殿,朝拜太宗圣容,帝作《賞景觀花詩》,以賜從官,即席賦詩。……五年三月二十日丁亥,召近臣賞花后苑,以雨移御崇政殿,南軒曲宴命賦詩,有頃御北殿賜宴作樂,帝作《賞花》及《喜雨》詩二首,群臣即席和進。八年三月丙申,宴后苑上作《賞花》七言詩?!盵4]
具體應(yīng)制賞花詩作則不甚枚舉,其中有似白體的君臣酬唱之作,只是頌美的成分愈加濃烈,如丁謂的殘句《賞花釣魚》甚有味道,歐陽修在《歸田錄》中記載道:“真宗朝歲歲賞花釣魚,群臣應(yīng)制。嘗一歲臨池久之,而御釣不食。時丁晉公(謂)應(yīng)制詩云:‘鶯驚鳳輦穿花去,魚畏龍顏上釣遲?!孀诜Q賞,群臣皆自以為不及也?!盵9]本來魚不上鉤是極其自然的事,丁謂竟然說是懼畏龍顏,足顯丁謂及其應(yīng)制詩作的諂媚性。宋人吳聿說:“近世應(yīng)制,爭獻諛辭,褒日月而諛天地,惟恐不至。古者賡載相戒之風,于是掃地矣?!盵12]
但更多的是由閑適富貴過渡到歌功頌德,詩歌語言也有追求淺易流暢為主轉(zhuǎn)化為華美富贍,講究用典的新奇與意象的濃密,如:
宮花如錦水連漪,翠輦尋芳正是時。禁苑定知人未識,朱欄除有蝶偷窺。
艷烘曉日迷天仗,香逐輕風落酒巵。何幸微臣陪鎬宴,蓬壺春漏正遲遲。[3]
——楊億《后苑賞花應(yīng)制》
上苑乘春啟,奇花效祉新。連房紅萼并,合干綠枝勻。翦獻尊長樂,分頒寵輔臣。從游過水殿,凝蹕近龍津。黼座臨雕檻,文竿引翠綸。波香投桂餌,萍暖漾金鱗。湛露芳尊酒,鈞天廣樂陳。多歡千載遇,何以報嚴宸。[3]
——夏竦《賞花釣魚應(yīng)制》
楊億是西昆體的領(lǐng)袖,而夏竦則是“后期西昆體”的俊彥,其詩作已經(jīng)遠離白體詩歌了。在詩歌語言運用上,西昆諸詩人愛用金玉之等的富贍華麗的辭藻,如上文楊億的《后苑賞花應(yīng)制》就使用“云羅”、“霞綺”、“瓊圃”、“鳳輦”、“龍津”、“仙葩”等華艷富麗的辭藻以表現(xiàn)帝王宮苑的富貴與華麗,正體現(xiàn)西昆體“豐富藻麗,不作枯瘠語?!盵13]的語言風格。
真宗朝與前代相似,每至元日、端午、中秋、重陽、除夕等重要節(jié)日往往宴請館閣翰苑詞臣及其它名士詩酒宴樂,作詩祝賀節(jié)日,這類記載也甚多,如:
(咸平)二年八月壬子,侍讀學(xué)士楊徽之等赴職,賜宴秘閣,上作七言詩賜之。九月戊子作《重陽》七言詩,近臣屬和。[4]
五年正月己巳,朔,上作《元日》五言詩賜近臣和。癸未乾元樓觀燈,作七言詩。六年正月癸巳朔,御乾元殿受朝,上作《元日》五言詩賜近臣。[4]
二年八月戊午,社宴近臣于中書,作《社日》五言詩賜之,屬和。[4]
節(jié)日應(yīng)制的詩作在館閣翰苑詞臣的別集中都保存一些,如:
宸居瑞靄重,閶闔正來風。憀栗驚秋氣,豐穰美歲功。曉煙籬菊嫩,霄露畹
蘭紅。重九登高會,歡娛處處同。
——楊億《奉和御制重陽五言詩》
仙掌凌空沆瀣秋,大田多稼似云浮。天邊霽景芙蓉闕,江上殘芳杜若洲。
東觀群儒宣宴樂,南荊遺俗重嬉游。宸章忽降容瞻睹,疑是神龜負九疇。[3]
——楊億《奉和御制社日詩》
這些節(jié)日時的應(yīng)制之作,內(nèi)容上由節(jié)日出發(fā),對帝王的功業(yè)盛德甚是頌美,楊億則由君臣重陽登高宴樂,轉(zhuǎn)而歌頌圣德流芳,天下升平,承平之氣濃烈。
真宗朝大興符瑞之說,以重振帝王的威嚴,身為御用的詞臣自然歌頌祥瑞也難以避免。這類詩語言進一步典雅化,詩歌內(nèi)容多是頌美之辭,除詩歌內(nèi)容與白體詩相似外,其風格已與白體越走越遠,不少就是典型的昆體了。
這類詩題可詳見王應(yīng)麟《玉?!肪砣?,如:咸平景德祥符《瑞雪詩》、祥符御宴《觀瑞物詩》、祥符《瑞應(yīng)詩》、祥符《瑞石詩》、《(瑞石)贊》;祥符《神雀詩》、《甘露詩》等等。其中“祥符御宴《觀瑞物詩》”條記載道:
(大中祥符)三年八月八日,甲寅,詔近臣觀書于龍圖閣,觀瑞物于崇和殿,遂宴于崇和殿。帝作七言詩,侍臣即席皆賦。初觀瑞物,史臣晁迥、楊億曰:“此并圣朝受命之符,不載于史冊,望內(nèi)降名件,付史院?!睆闹?。庚申,上作七言詩,賜永興軍王嗣宗。[4]
就連平素耿直的晁迥與楊億,也不免奉承說要載于史冊,付之史院。再如“祥符《神雀詩》、《甘露詩》”條記載道:
(大中祥符)五年十一月三日,丙申,恭謝玉皇于朝元殿。禮畢,帝作《朝玉皇觀二鶴神雀詩》三首,近臣畢和。庚子,作《圣祖降臨記》。庚戌,錢惟演言甘露降所居叢竹,上作五言詩賜之。[4]
此外,瑞雪、瑞石、甘霖、神雀、綠龜之類的詩作充斥在真宗館閣文臣的集子中,內(nèi)容空乏,創(chuàng)作心態(tài)帶有明顯的頌德歌功成分,語言的走向富贍,這些對宋初詩歌流變有著積極的意義。
真宗喜讀書,更多的時候是帶領(lǐng)文臣、宗室入閣觀文論詩,賞畫評書,文化氣氛濃郁?!队窈!肪矶摺兜蹖W(xué)》中有不少記載,如:“淳化元年八月癸卯朔召,近臣閱秘閣圖籍”、“咸平崇文院閱群書,秘閣觀太宗御書,館閣閱四庫書” 、“景德崇文院觀四庫圖籍”、“景德太清樓觀四部書”、“祥符觀書龍圖閣”、“祥符召宗室觀書龍圖閣”等等,類書《玉?!肥珍洸簧龠@方面的詩作,現(xiàn)略舉幾則如下:
祥符三年正月二十八日戊寅,召近臣觀龍圖閣太宗御書及四部書籍?!圩鳌队^書》《開宴》五言詩,令即席皆賦。[4]
——祥符《觀書開宴詩》)
(咸平)五年十月己卯,召近臣觀書于龍圖閣,于閣之四壁設(shè)五經(jīng)圖,閣上藏太宗書帖三千七百五十卷。[4]
——觀書龍圖閣
祥符三年八月甲寅,召近臣觀書龍圖閣。……上作七言詩,從臣皆賦。[4]
——祥符觀書龍圖閣
真宗在帶群臣觀書論詩的活動中,常伴有御制賦詩的環(huán)節(jié),這類詩作也有部分留存至今,如:
仙禁開書府,純毫紀格言。簡編包舜禹,范圍總乾坤?;懦绨罱蹋刮谋偈ラT。從游觀奧秘,何以報宸恩。[3]
——寇準《應(yīng)制太清樓觀書》
非煙蔥蔚蒼龍闕,紫府深沈大帝居。群玉中天開策府,神龜溫洛薦圖書。
珠宮岑寂經(jīng)行處,金簡熒煌拭目初。曾是先朝受恩者,因探禹穴涕漣如。[3]
——楊億《宣召赴龍圖閣觀太宗御書應(yīng)制》
寇準是真宗朝名宦,其詩歌一般將之歸入晚唐體,其實不少詩歌并不與晚唐體特征相符,倒與白體詩有相近之處。這兩首詩是其觀書應(yīng)制之作,對帝王儲書聚書的目的與作用有清醒認識,與己可以多聞釋疑,與國則可興教化,育俊才。同時,也盛贊君王能崇尚學(xué)術(shù),以身作則,勤學(xué)不息,對自己能隨駕觀書的萬分榮幸與感激之情。楊億則先寫藏書環(huán)境的肅穆,再寫帝王所藏之書的珍貴,最后對自己能以屢受皇恩,隨駕入閣觀書身為感激。詩作內(nèi)容沒有多少可取之處,詩歌語言具有明顯的富貴氣息,應(yīng)制之作由淺顯明快逐漸向富艷華贍轉(zhuǎn)化。這種風格在真宗朝其它館閣文臣中也普遍起來,最終形成典型的昆體詩風。
總之,真宗朝的館閣文臣的應(yīng)制酬唱之作在內(nèi)容與心態(tài)上與白體詩基本一致,在藝術(shù)追求上既有與白體一致追求平易流暢的一面,更有追求典實富贍的另一面,同時內(nèi)容頌美成分濃烈。白體詩風在真宗朝館閣翰苑的應(yīng)制中漸行漸遠。
宋白(936—1012)字太素,大名人。太祖建隆二年進士及第。乾德三年授玉津縣令,先后知蒲城、渭南二縣。太宗朝遷左拾遺,拜中書舍人。太平興國五年任知貢舉,八年為集賢殿直學(xué)士,后召為翰林學(xué)士。端拱初為禮部侍郎,加知貢舉。后因張去華坐尼安道事貶,至道初為翰林承旨。真宗時,以禮部侍郎判昭文館,后曾權(quán)治開封府。至道四年以工部尚書致仕,真宗大中祥符五年正月卒,謚文安?!端问贰の脑穫鳌穼⑵淞袨槭孜?,被譽為“翰林主人”,可見對其文學(xué)才能的肯定。
宋白一身久居文臣之職,其詩文創(chuàng)作甚富,《崇文總目》記載:“宋白文集一百卷”[14]惜已散佚殆盡。其詩文流播情況,祝尚書先生說:“百卷本文集久佚,亦未見宋人序跋,在宋代刊布情況不詳?!駜H存《宮詞》一卷?!盵15]《全宋詩》卷二十收其《宮詞》一百首,其它詩作三十首,殘句十三則?!度挝摹肥掌湮亩硗?,伍聯(lián)群先生還輯得逸詩五首,殘句八則,試題一篇;輯逸文存目三則,殘篇一則,殘句一則[16]。這是目前能見到的詩文概況。
宋白的詩歌從內(nèi)容上看,首先是贊頌新朝,鼓舞升平的詩作最多。如前后達百首之多的《宮詞》就是其代表。其前有序言說:“至于觀往跡以緣情,采新聲而結(jié)意,鼓舞升平之化,揄揚嘉瑞之征,于以示箴規(guī),于以續(xù)騷雅,麗以有則,樂而不淫。則與夫瑤池粉黛之詞,玉臺閨房之怨,不猶愈乎?是可以鏘絲篁,炳緗素,使陳王三閣狎客包羞,漢后六宮美人傳頌者矣。援筆一唱,因成百篇。言今則思繼頌聲,述古則庶幾風諷也。大雅君子,其將莞然?!盵3]可見,宋白對詩歌的頌美與諷諭有明確的認識,其具體詩作略選幾首如下:
萬國車書一太平,宮花無數(shù)管弦聲。近臣入奏新祥瑞,昨夜黃河徹底清。[3]
樓前宣赦掣金雞,大禮新成彩仗歸。萬歲聲高天地喜,慶云飛上袞龍衣。
玉殿金扉夜不扃,露華如水洗圓靈。昭陽女伴新承寵,心祝君王拜壽星。
除《宮詞》外,就是送別詩如《送陳堯叟赴廣西漕》開頭也說:“莫辭征騎去迢迢,盡瀉純誠許圣朝。北闕皇恩從此布,南方?jīng)l氣必然銷。”對當今的圣朝皇恩充滿敬意。
其次為節(jié)日游宴,登臨詠懷之作,如重陽登高,中秋賞月宋白都有詩作留存,詩作流露出寂寞之情。如:
霜冷風清九月九,茱萸黃菊家園有。何時玉殿接千官,稱觴共進南山壽。[3]
——《九日》其一
去年今夜此堂前,人正清歌月正圓。今夜秋來人且散,不如云霧蔽青天。[3]
——《中秋感懷》其一
再次為寄友之作,如《寄蔡昆》:“卻憶醉相逢,云深太白東。離別經(jīng)臘雪,魂夢又春風。芳草晴天闊,黃鸝細雨中。倚筇愁望處,煙樹遠蒙籠?!盵3]
在詩歌語言上,宋白語言平易通俗,明白如話,一目了然。內(nèi)容上略顯寬泛,但仍然以頌德記游、贈寄感懷為主,也是白體常見題材。
晁迥(951—1034),字明遠,世為澶州清豐(河南清豐縣)人。太平興國五年進士及第,釋褐為大理評事。真宗朝累遷至右正言,直史館、知制誥。景德二年任翰林學(xué)士,后累官至集賢院學(xué)士、判西京留司御史臺。仁宗為禮部尚書,以太子少保致仕。景祐元年卒,年八十四,謚號文元,《宋史》卷三○五有傳。
晁迥太平興國五年中進士,由于為人正直,太宗朝蹉跎下僚二十余年,詩歌收王禹偁影響明顯,多為諷喻時事之作;真宗朝,官運顯達,景德二年五月拜翰林學(xué)士,成為真宗的近臣,有機會參與君臣賜宴雅集與文臣之間詩酒酬唱,詩風沾染昆體風格;仁宗初,致仕后,閑逸安適、參禪悟道是其詩歌的主要內(nèi)容。
儒釋道兼修是晁迥一大思想特色,正如鄧廣銘先生論道:“晁迥確實是熔冶了儒釋道三家學(xué)說于一爐的一個人;而他卻始終是以一個儒家學(xué)者的面目出現(xiàn)的。但更須注意的是,晁迥的這種學(xué)術(shù)取向,不但為晁氏一族的學(xué)者所世代承襲,綜觀北宋一代的學(xué)術(shù)界,這種學(xué)術(shù)取向也是頗有其代表性的。”[17]漆俠先生也說:“晁迥從儒家思想向佛家思想滲透,有助于宋學(xué)的形成,倒是順理成章,提供了方便的?!盵18]晁迥對白居易的崇仰之情充斥于晚年的詩文之中,如:
愚夙慕白樂天之為人,雖才識不逮乎樂天,而志愿閫域其殆庶幾乎?樂天有《新制布綿裘詩》其末句云:“安得萬里裘?蓋覆周四垠。穩(wěn)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庇抻小稉羧擂o》其末句云:“安得大金柅,制彼日月輪。免同流水車,今人續(xù)古人?!盵19]
——《昭德新編》卷上
予常愛白樂天,詞旨曠達,沃人胸中,有詩句云:“我無奈命何,委順以待終。命無奈我何,方寸如虛空。”夫如是,則造化陰騭不足為休戚,而況時情物態(tài)安能刺鯁其心乎?[20]
——《法藏碎金錄》卷一
晁迥還曾筑虛白堂,逍遙期間,神似白居易晚年居洛陽時的閑適逍遙。晁迥現(xiàn)存詩歌數(shù)量不多,《全宋詩》收錄五十六首,絕大部分是從晚年所作《法藏碎金錄》、《昭德新編》及《道院集要》中輯錄出來。詩作自適悟道的色彩甚濃,現(xiàn)將晁迥晚年詩作略分以下三類,其中為突出他對白居易的追慕,特將其擬白之作單獨分成一類,并分析其詩歌內(nèi)容與風格。
1.擬白之作
晁迥晚年甚是推崇白居易,曾作十余首擬白之作,從不同側(cè)面表達自己對白居易的贊賞,現(xiàn)移錄部分如下:
求位不由己,求道不由天。位即無以求,道可使進焉。且務(wù)由己者,己能盡心源。勿問由天者,天高擅化權(quán)。
順逆不由己,喜怒不由他。他即無奈何,己可存太和。且務(wù)由己者,克己諒非多。勿貴由他者,他心是我魔。[3]
——晁迥《擬白樂天詩》
晁迥此詩即擬白居易《詠懷》一詩,白居易詩為:“……窮通不由己,歡戚不由天。命即無奈何,心可使泰然。且務(wù)由己者,省躬諒非難。勿問由天者,天高難與言?!盵21]這是對白居易知天命,隨任化人生態(tài)度的肯定。
晁迥還擬白居易《答崔侍郎錢舍人書問因繼以詩》:“……心不擇時適,足不揀地安。窮通與遠近,一貫無兩端?!盵21]作《擬白樂天詩》詩:“心不擇時息,書不擇時觀。達理意無礙,豁如天地寬。”[3]表達自己對理達的追求,明白此理即可達到自適無礙的境界。擬白居易《罷藥》一詩,作:“自學(xué)養(yǎng)恬休用智, 從他名跡日衰微。我身不欲全高貴,高貴多乘禍敗機。”[3]白居易求坐禪,不求全強健,因為強健多生人我之心,因而罷藥;晁迥則主張?zhí)耩B(yǎng),不求高貴,因為高貴之中暗藏災(zāi)禍敗機,這帶有自足不辱的味道。晁迥擬白之作還有:
權(quán)要亦有苦,苦在當憂責。閑慢亦有樂,樂在無縈迫。[3]
——《擬白樂天詩》
角勝勞生不足云,濫傳僧語亦非真。始知解愛禪中樂,萬萬人中無一人。
——晁迥《擬白樂天期李二十文略王十八質(zhì)夫不至獨宿仙游寺》
孟子四十心不動,定光四十心離塵。我到明年加一倍,如何此際尚因循。
已喜自逃名宦網(wǎng),猶患長隨造化鈞。記得前賢有詩句,祖師元是世間人。
——《晁迥擬白樂天題贈定光上人》
多圖果何益,只自勞奔競。不如收身心,凝然成靜定。[3]
——《擬白樂天詩》
具體詩法上,晁迥對白居易詩歌有明顯的承襲,有的甚至只改動幾個核心詞語而已,其句式章法與白居易完全一致。至于詩歌所表達的理趣則與白居易極為相似,或是原理重釋或改變角度“接著說”。其擬作的藝術(shù)成就并不高,大多是直接闡發(fā)道理,沒有多少形象性可言。
2.對佛道教義的參悟
晁迥仰慕白居易,更偏重對白詩中佛教禪理的認同與汲取,他自己也說:“蓋于經(jīng)教法門,用此彌縫其闕,而直截曉悟于人也?!?除擬白之作有參悟佛理的成分,晁迥尚有大量的禪語悟道之作。佛教注重“定”、“空”、“幻”、“無”等等禪宗教義,晁迥許多詩作就是抒發(fā)自己對此的理解。
晁迥在《洞心情境定心篇》中說:“物來誘之而不隨,物來觸之而不動。不隨不動自由心,何須結(jié)社詢千眾。萬事悠悠過即空,追思豈異春宵夢?!盵3]不隨不動之自由心也即是佛教追求的心定,心定之后有何須結(jié)社問僧?晁迥還有直接闡釋由靜而定,定而生慧的佛教修行之法的詩作,如《三法自然歌》:“心本不愆自然戒,何用科條防毀敗。心本不動自然定,何用勤勞止自兢。心本不迷自然慧,何用參尋叩倫類。即今知此三自然,奉以周旋無失墜?!盵3]
晁迥在《反本觀空無礙辭》中說:“形是幻,情是夢,寢興視息隨群動。當念元來一切無,豁然頓遣心中空。”[3]用詩直接宣傳佛教“無”、“空”等教義,沒有多少情感或形象的東西,以至于四庫館臣不把他們視為詩作。其實,這也正是晁迥晚年詩歌的特征之一,充滿驚人的闡理悟道的色彩,這類詩作甚多,如:
心空如太空,豁然無可觸。一真法界中,靈照常安住。[3]
——晁迥《偈》
起滅心不停,生化形無數(shù)。奇哉大丈夫,自在空中住。[3]
——晁迥《偈》
了知入道門,先從靜為祖。靜勝則心安,安久虛靈府。虛極發(fā)明靈,洞徹無不睹。天然法樂多,豈此聞簫鼓。[3]
——晁迥《靜深生四妙辭》
3.對人生的感悟
晁迥晚年也有不少表達人生感悟的詩作,諸如對委順的稱贊,他在《知常委順辭》一詩中說道:“紛然往事來,浮云經(jīng)大空。喧然是非聲,驚飚觸灌叢。古今無奈何,委順于其中?!盵3]對自足、無欲的追求,如《書紳二法辭》:“心如常滿杯,所以明知足。心似不燃火,所以明無欲。二法可行持,書紳聊自勖?!盵3]對無所求的稱賞,他在《無有所求歌》中說:“無所求,擺落人間萬事休。有所求,安養(yǎng)衰年樂圣猷。不愿竹木林內(nèi)隱,不愿蓮花社里收。愿在清平仁壽域,含華守素得優(yōu)游。” 如此等等,其人生感悟參雜著佛理。
由上述排比晁迥晚年詩作,可知其詩作內(nèi)容盡是閑適悟道與修身參禪,創(chuàng)作方式極似禪悟似的偈語短頌,充滿佛道教義的與人生感悟的味道,而且?guī)缀跖懦馇楦幸蛩?,這也傷害詩歌應(yīng)有的藝術(shù)性,開后世道學(xué)體詩歌的先河。與稍前的白體名流徐鉉、李昉及白體集大成者王禹偁都有極大的區(qū)別。這種只關(guān)注白居易的晚年的悟道之作,及由此而創(chuàng)作的抒發(fā)佛道之理與人生感悟的道情詩,這是他成為眾多宋初白體詩人中極具鮮明特色的詩人之一。
真宗朝尚有不少文臣的詩歌也具有白體詩歌的部分特征,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列舉,只能是掛一漏萬了。
總之,宋初白體詩人在真宗朝呈現(xiàn)分化的趨勢,真宗與翰苑詞臣們的應(yīng)制酬唱詩作在內(nèi)容與心態(tài)上與白體詩人并無二致,在藝術(shù)追求上既有與白體一致追求平易流暢的一面,更有追求典實富贍的另一面,同時內(nèi)容頌美成分濃烈。白體詩風在真宗朝館閣翰苑的應(yīng)制中漸行漸遠,并最終促使西昆體在真宗朝中期的風靡,這個過程具有復(fù)雜性與漸次性。不少昆體詩人,其風格也不僅僅就是昆體一種風格,他們有白體的成份。正如曾棗莊先生所指出的:《西昆酬唱集》的十七人并稱具有偶然性,他們的政治態(tài)度、文論主張、詩文風格都不統(tǒng)一,統(tǒng)統(tǒng)算作西昆體詩人,顯然是不恰當?shù)?,?yīng)該區(qū)別對待[22]。白體詩作在真宗朝沒有消失,而是轉(zhuǎn)入更深的層次的融合之中,并成為宋代詩歌的重要淵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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