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興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山東濟南 250014)
現(xiàn)實缺憾的虛幻補償和風流自賞的士子情懷
—— 從主人公不同身份看魏晉南北朝人神戀小說
王以興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山東濟南 250014)
魏晉南北朝人神戀小說是此時婚戀小說中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類別。如果將此時人神戀作品按照主人公是否為士子進行分類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以非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表達的是當時普遍的一種社會心理。相反的,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作品則著重表現(xiàn)了當時文人士子的特殊心態(tài)。具體來說,正是由于作者和小說主人公身份的同一,使該類作品對士子風流自賞的心態(tài)有了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
魏晉南北朝小說;人神戀小說;士子
魏晉南北朝人神戀小說是此時志怪小說研究的一個熱門,但學者們一般從女神形象的文化意蘊、男女愛情悲劇的模式、原因及對唐宋同題材作品的影響上進行探究、分析,且又多集中于劉義慶《幽明錄》、干寶《搜神記》等志怪作品集。而筆者更關(guān)注于小說作品中主人公尤其是士子心態(tài)的表露,若將此時人神戀作品按照主人公是否為士子進行分類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以非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表達的是當時普遍的一種社會心理;相反的,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作品則著重表現(xiàn)了當時文人士子的特殊心態(tài)。由于作者與主人公同屬一類群體,所以這類婚戀作品更直接更集中地再現(xiàn)了當時文人士子的生存狀態(tài),真切表達出他們獨特的人生理想和精神情趣。而從當時的文化思潮看,這種創(chuàng)作現(xiàn)象則恰是當時文學自覺及文人自覺的真實表現(xiàn)。
洪樹華曾統(tǒng)計此時“人神(仙)婚戀遇合故事有33則(含6則內(nèi)容相同)”[1],而其中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作品數(shù)量非常少,但是它們的出現(xiàn)預示了小說創(chuàng)作開始進入了文人自我表達的階段,具有非凡的小說史意義。下面筆者將通過比較主人公不同身份的兩類作品進行闡釋。
魏晉南北朝以非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主要有干寶《搜神記》中《董永》《弦超》《杜蘭香》①據(jù)李劍國考證《弦超》原本為西晉張敏《神女傳》, 《杜蘭香傳》作者為曹毗, 見[7]. 為檢索方便,姑且將該兩篇仍列入《搜神記》.《河伯婿》②即《幽明錄》中《河伯嫁女》條.,祖臺之《志怪》之《曹著》,陶潛《搜神后記》中的《剡縣赤城》和《白水素女》①《白水素女》條據(jù)李劍國考證誤輯錄《搜神后記》, 見: 李劍國. 唐前志怪小說史[M]. 天津: 天津教育出版社, 2005: 308-309; 今為方便起見, 仍據(jù)汪紹楹校注本《搜神后記》.,《幽明錄》中《劉晨阮肇》《妙音》《甄沖》《徐郎》等。而從男子與神女遇合的方式看可以分為兩類,一是神女主動降臨型,以《董永》《杜蘭香》弦超》《河伯婿》《曹著》《白水素女》《甄沖》《徐郎》為代表;二是洞穴遇仙型,《搜神后記》中的《剡縣赤城》和《幽明錄》中《劉晨阮肇》《黃原》即是此類。從作者的表達意圖看,二者存在著不小的差異。
神女主動降臨型的作品有這么幾個共同點。第一,男子一般都是身份低下的平民或者小吏。董永是自小“與父居,肆力田畝”的貧寒農(nóng)民,“父亡,無以葬,乃自賣為奴,以供喪事。”[2]14弦超是“魏濟北郡從事掾”[2]16;曹著是建康小吏;謝端是“躬耕力作,不舍晝夜”[3]的青年農(nóng)民;徐朗則“家甚襤褸,常于江邊拾流柴”[4]12。只有《杜蘭香》中的張傅和《河伯婿》中的某人身份不明。第二,神女多是高高在上,具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杜蘭香的“從我與福俱,嫌我與禍會”[2]15-16和智瓊的“納我榮五族,逆我致禍患”[2]17都顯示了神女們身份的優(yōu)越性和凜然不可侵犯的特權(quán)。而男子在這人神婚戀關(guān)系中均處于被動,有時是不得不接受,《河伯婿》中的某人面對河伯嫁女的要求,“此人知神,不敢拒逆。”[2]47《杜蘭香》和《弦超》中的張傅和弦超大概亦是如此。如果男子膽敢拒絕神女的結(jié)婚要求,下場是悲慘的,比如《甄沖》中甄沖面對社公軟硬兼施的嫁女請求,“拔刀橫膝上,以死拒之,”[4]8最后卻染病致死。而婚后男子往往帶有一種壓抑和恐懼的心情,曹著“形意不安,屢求請退”[5],而徐郎在新婚之夜面對熱情主動的天女,“唯恐懼,累膝床端,夜無酬接之禮。”[4]13第三,男女雙方有的存在著情感的交流,甚至產(chǎn)生了深厚的依依不舍的戀情,但仍以神女一方為主動;而有的人神戀故事里的神女來去自由毫無感情可言。前者如《弦超》《河伯婿》《曹著》;后者如《白水素女》《徐郎》《董永》《杜蘭香》。劉相雨從當時社會上流行的神仙思想和門閥制度兩個方面對這種創(chuàng)作現(xiàn)象作了解釋[6]。李劍國先生認為《神女傳》(即《弦超》)和《杜蘭香傳》“包含這樣一些社會文化心理和士人心態(tài):一是神仙信仰,二是男子的女色賞玩心理和女才賞玩心理,三是白日夢式的自慰和自娛”[7],此觀點對上述作品也是適用的。
人神戀小說的洞穴遇仙型也具有相同的結(jié)構(gòu)模式,一般是男主人公偶然因素進入到洞穴仙境,遇到仙女而被動與之成親,最后由于各種原因返鄉(xiāng)?!端焉窈笥洝分小敦呖h赤城》記袁相和根碩入深山打獵,逐山羊偶入仙境,有仙女二人見他們,欣然與之成親?!队拿麂洝分小睹钜簟窏l記黃原放犬逐鹿而入仙穴與太真夫人之女妙音結(jié)婚,后因“人神異道,本非久勢”而還家。而同書中劉晨阮肇入天臺山遇仙成婚的故事更為著名,敘述更細致,情節(jié)更為豐富②該兩則故事內(nèi)容參見: [4].。
對于這一類人神戀小說,學界的討論基本一致,周俐總結(jié)道:“所有這類故事,都將仙境描繪的如同世俗社會,良田美池桑竹歷歷在目,不同之處是排除了人間的剝削壓迫、爾虞我詐、矛盾糾紛。仙界中仙人慈靄和睦、相親相愛;仙女姿容妍媚、溫柔可愛,給人以極大的安慰和希望。在六朝動蕩的社會中,幻想出桃花源式的仙境和人仙結(jié)合的動人愛情故事,確實表現(xiàn)了人民對幸福安定自由生活的渴望和向往,對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8]而洪樹華用西方弗萊、榮格的原型理論來解讀“洞穴仙境”所蘊含的潛藏我國古人集體無意識中的對遠古美好生活的追尋和對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能得到的美滿愛情的傾慕,見解獨到深刻[9]。
總之,魏晉南北朝小說中以非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作品概括來講,就是以超現(xiàn)實的手法對現(xiàn)實生活的缺憾做出了一種近似白日夢式的補償,表達了美滿愛情和安定生活的渴望和追求。就是說,這類小說反映的是當時普通民眾當然也包括了下面所分析的士子群體的一般社會心里訴求,也就同樣使得它們客觀上具有了認識當時社會、歷史的普遍意義。
與上比較而言,為數(shù)不多的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卻更集中表現(xiàn)了儒家士子這一群體特殊的生存狀態(tài)、人生理想及精神情趣。這類作品如梁·吳均《續(xù)齊諧記》中《清溪廟神》①即《八朝窮怪錄》之《趙文昭》, 見: 李昉. 太平廣記: 第6冊[M]. 2版. 北京: 中華書局, 2008: 2350.和梁陳間無名氏《稽神異苑》所收的《康王廟女神》《東海女姑》和《蕭總》②《稽神異苑》原書不存, 宋·曾慥《類說》卷四十有節(jié)錄, 其中《康王廟女神》《東海女姑》和《蕭總》亦被收入大約成書于隋的《八朝窮怪錄》, 即《劉子卿》《蕭岳》和《蕭總》, 分別見《太平廣記》卷二九五、卷二九六引,故事敘述較《類說》本詳盡具體, 因此本文以《八朝窮怪錄》本為據(jù).。另外《太平廣記》卷三二六引《八朝窮怪錄》之《劉導》也應(yīng)算作此時作品。雖然其中《清溪廟神》《劉導》等作品與上面的《杜蘭香》《弦超》《河伯婿》等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基本一致,也可以概括地說是文人虛幻的自我慰藉和補償,但是認真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作品更具文人化的韻味和特點。李劍國先生曾通過與《神女傳》(即《弦超》)、《杜蘭香傳》的比較,認為這類人神戀小說“只不過更強調(diào)了文人風流自得的情懷”[7],可惜語焉不詳。筆者在此基礎(chǔ)上對該類小說特點試總結(jié)如下:
第一,士子與神女之間是平等的關(guān)系,這是以文士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與其他人神戀戀小說最大的不同。《清溪廟神》中的神女聽到趙文韶歌聲中滿含傷感,遂遣侍女來通信欲作“逐月游戲”,而趙文韶“不之疑,委曲答之,亟邀相過”,四更離別時又相互贈送信物。而當文韶偶然間發(fā)現(xiàn)與己約會者乃清溪廟女神后,“于是遂絕?!盵10]神女在被窺探到了真實身份后消失了蹤跡,而沒有像《杜蘭香》《弦超》中的杜蘭香和智瓊那樣以神靈的法力脅迫男子與之交往,表現(xiàn)了清溪廟神女本欲與文韶平等自由交往的愿望。宋曾慥《類說》本《稽神異苑》中的《康王廟神女》記敘簡略,已非文本原貌。而約成書于隋代的《八朝窮怪錄》中《劉子卿》則敘述婉曲、刻畫細膩、情節(jié)豐滿,且具有濃厚的趣味,當是與原文最為接近的文本。與趙文韶不同的是,劉子卿一開始就被告知了對方不平凡的身份:“君常怪花間之物,感君之愛,故來相詣。”然而,劉子卿對此并不感到擔憂恐懼,而是熱情邀請二神女入座交談并明確表示了愿意與之歡會的意思:“鄙夫唯有茅齋,愿申繾綣?!倍谧忧湓儐枌Ψ酱_切身份時,神女解釋不愿透露的原因在于怕他“異傳,故不欲取笑于人世”[11]2352-2353。由此可知,二神女也不再像智瓊(《弦超》)、天女(《徐朗》)那樣的毫無顧忌而是有所避諱了?!妒捒偂酚浭捒傆蚊髟聧{盤桓數(shù)年,偶被神女把花招引,他心里雖感驚異,明知此處常有神女,仍跟隨而去:“總悤異之,又常知此有神女,從之?!痹诳吹健捌鋵嬇P服玩之物,俱非世有”時,其“心亦喜幸”[11]2355-2356。這與劉晨、阮肇“欣怖交并”、河伯婿的“不敢拒逆”、建康小吏曹著的“形意不安,屢求請退”和徐郎的恐懼畏縮床頭是如何的不同!《劉導》記梁朝劉導與李士炯同宴,遇西施和夷光二神女,四人談笑戲謔。劉導也積極配合神女夷光的主動示愛:“導謂夷光曰:‘夫人之姊,固為導匹?!酥甘烤荚唬骸朔蛉酥家病!盵12]此類小說中的男主人公不再畏畏縮縮、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是開始以坦然、沾沾自喜的心態(tài)享受這種“萬年一時”(《蕭總》)的艷遇了。而《蕭岳》記蕭岳泊舟延陵季子廟前,有葛氏“橘擲岳懷中”,蕭岳主動邀請其入舟飲宴,第二天在延陵廟發(fā)現(xiàn)昨晚所遇女子乃東海神姑:“見東壁上書第三座之女,細觀之而笑,果昨夜宿之女也。及左右侍女,亦所從也。畫壁題云,東海姑之神?!盵11]2357從蕭岳“觀之而笑”中可以看出他對這次神人之間的美麗約會是欣喜歡暢的,而并非得知對方神仙身份后表現(xiàn)得憂懼擔心,與蕭總具有同樣的心情。
由上面不厭其煩的敘述中,我們可以總結(jié)出這類人神戀小說中士子與神女之間不存在不可逾越的身份差別,雙方基本處于平等自由的關(guān)系,神女不再像其他小說中那樣以勢壓人,而男子也不像徐郎和河伯婿那樣被動畏懼。這是一個顯著的特點。
第二,男女雙方之間情感、精神的交流得到細致刻畫,且雙方多以詩或歌傳情,主人公的詩情才華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肚逑獜R神》中趙文韶在外為官,“秋夜佳月,悵然思歸,倚門唱《西夜烏飛》,其聲甚哀怨?!边@引起了神女的關(guān)注和同情。文韶在神女的要求下又唱了一首《草生磐石》,“音韻清暢,又深會女心。”神女也為文韶彈了箜篌作為回報,“泠泠更增楚絕,”而且命婢女歌《繁霜》一曲。二人的歌曲傳達著各自內(nèi)心的空虛和孤寂,在歌聲中情感達到了共鳴?!秳⒆忧洹分卸衽櫯R子卿的原因,用她們自己的話說就是:“感君之愛,故來相詣?!倍衽喠髋c子卿會寢,神女對子卿可謂是真心實意,第一天神女姐姐安慰“一夕之歡,反生深恨”的子卿說:“心存意在,特望不憂?!钡诙€晚上妹妹面對子卿的詢問,“乃撫子卿曰:‘郎但申情愛,莫問閑事?!敝髷?shù)年,“常十日一至”。與前面的那些威嚴冷漠的神女如智瓊、杜蘭香、天女等相比,康王廟女神是多么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秳А分性跉g會一夜即將離去時西施對劉導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言訖惘然。導與士炯深感恨?!弊詈笪魇┖鸵墓夥謩e贈予劉導和李士炯寶鈿、拆裙珠一雙。《蕭總》中蕭總與神女“一夕綢繆”之后,兩人對這“萬年一時”難得的歡會均心生不舍,分別之際,神女贈予蕭總一玉指環(huán)說:“此妾常服玩,未曾離手,今永別,寧不相遺?愿郎穿指,慎勿忘心。”而蕭總也袒露心曲道:“幸見顧錄,感恨徒深,執(zhí)此懷中,終身是寶?!碧烀骱?,蕭總“掩涕而別”。于此可見,兩人相處雖短暫一晚,卻有不盡之情。“掩涕而別”的是男方蕭總,這與其他那些人神戀故事中男子的表現(xiàn)很是不同。雖然上述我們提到《弦超》中智瓊在離開時“把臂告辭,涕泣流離”,而弦超也“憂感積日,殆之委頓”。但二人感情的交流卻沒有予以充分表現(xiàn),且《弦超》這樣情況在同類故事中絕無僅有,一般都是神女一方自作多情似的表現(xiàn)出感傷不舍的情緒,如上所述。
總之,儒林小說中士子與神女的感情交流是作者所著意表現(xiàn)的,而且這種情感的交流多借詩歌進行傳達,這是與其他人神戀小說明顯不同的又一特點。
第三,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在藝術(shù)上也有著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些作品敘述婉約,人物和情節(jié)刻畫細膩豐富,語言清麗飄灑,情調(diào)十分輕松雅潔,帶有明顯的文人風流自賞的趣味?!囤w文韶》記文韶由于獨自在外為官,“秋夜嘉月,悵然思歸,倚門唱《西夜烏飛》,其聲甚哀怨?!币粋€滿懷心事的士子形象躍然而出,此時神女之婢前來通信,而后神女到來與文韶展開交流。這是一個文雅大方、多情可愛的少女形象,她邀請文韶再唱一曲,而自己彈箜篌配合婢女《繁霜》歌以相應(yīng)答。婢女所唱歌曲實際表達了神女內(nèi)心的無盡苦悶和對愛情的渴望:“日暮風吹,葉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歌繁霜,繁霜侵曉幕,何意空相守。坐待繁霜落,歌闋夜已久。”歌詞借景抒情,以詩達意,通過歌詞向文韶發(fā)出了邀請,“歌闋夜已久”實際是在催促文韶,趣味十足。而語言清麗雅潔、蘊藉優(yōu)美。本文基本達到了敘述、描寫和抒情完美融合的高妙境界,難怪明代湯顯祖高度評價說:“騷艷多風,得《九歌》余意。”[13](《虞初志》評語)再以《劉導》篇為例。劉導隱居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一夜與好友李士炯同宴,同樣的也是侍女前來稟告,而后西施和夷光光臨,“導與士炯,不覺起拜,謂曰:‘人間下俗,何降神仙?’”二神女大方爽朗,與劉導和李士炯談笑風生,在她們的感染下,劉導兩人也變得大膽主動。作者細致的描寫了男女雙方各自的性情特征和態(tài)度變化,比如通過二女三次笑的細節(jié):“二女相視而笑曰”“二女笑曰”和“夷光大笑而熟視之”描摹出了她們大方卻不輕薄,爽朗的真性情特征;而從劉導和李士炯初見二女時的“不覺起拜”、之后的“(劉)導揖就席”、再之后的劉導將自己和士炯與西施、夷光分搭及最后的“合座歡笑”,極有層次感地表現(xiàn)了二人面對突如其來的神女發(fā)生的細微的態(tài)度變化。比較其他人神戀小說中結(jié)構(gòu)較為宏大、敘述完整的《弦超》和《河伯婿》就可以明顯感覺出來這兩類作品之間存在著的巨大差異。《弦超》《河伯婿》是以敘述和說明為主,均為講述某男子的一段神異經(jīng)歷而已,幾乎沒有抒情與人物刻畫,而抒情與人物刻畫卻恰是此時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的突出表現(xiàn),也是對后代小說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地方。
通過以上兩類人神戀小說不同特點的比較,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充分地展示了文人士子的詩酒才華和對“萬年一時”的美麗邂逅的浪漫想象,即可總結(jié)為文人風流自賞的心態(tài)表露。這與另一類人神戀作品主要反映當時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是多么不同!姜榮剛《試論六朝的婚戀小說》中曾對本文所討論的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做過簡單的概述性總結(jié):“這類故事不再以婚姻為目的,也不純粹是為了情欲,而專注于文人情調(diào)。這些男子全部是能歌善賦、博學多才而又善解風情的人?!行赃@種身份的變化標志著此類小說開始走上了文人化的道路。男女主人公在‘燕寢’之前的傳情達意成了作品精心描繪的內(nèi)容,他們彼此飲酒助興,通過詩歌曲折地表情達意,并用琴聲歌喉以及戲謔的調(diào)笑使情感達到高潮,然后‘郎但伸情愛,莫問閑事’(《劉子卿》),士大夫情趣盡現(xiàn)其中。六朝時期納妾蓄妓之風盛行,士大夫多沉迷于聲色之娛,包括當時頗有名望的謝安也是如此。此類小說可以說是他們生活情態(tài)的真實反映,也是士人們獵艷心理的體現(xiàn)?!盵14]這樣的論述和總結(jié)無疑是非常合適的,但“文人情調(diào)”和“士大夫情趣”具體為何卻沒有明確說明,筆者認為李劍國先生“更強調(diào)了文人風流自得的情懷”的觀點更準確妥帖。對文人風流自賞的強調(diào)確是此類作品的精神旨趣,而這實際是對文人固有清高自信、自命不凡的性情和詩詞歌賦的藝術(shù)才華及男歡女愛的獵艷心理的一種特有心態(tài)的總結(jié)。
綜上所述,魏晉南北朝的人神戀小說根據(jù)主人公是否為士子身份而分為兩類。其中以非士子為主人公的作品主要是從社會普通大眾當然也包括了士子的角度表達了對平等、自由婚姻愛情和美滿、安定生活的向往和渴望,客觀上反映了當時流行的門第觀念和動蕩局勢對普通百姓的束縛和壓迫。而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由于作者與主人公同為士子階層,因此使得這類作品無形中成了展示文人士子特殊子心態(tài)的舞臺。在里面我們真切感受到了文人士子們那種風流自賞的情態(tài)和氣度。當然這種心態(tài)的表達是與當時的文學自覺及文人自覺現(xiàn)象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當小說作者們的文人意識覺醒之后,會有一種自我表達的強烈沖動,不僅僅表現(xiàn)在詩文等正統(tǒng)文學中,而且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會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情愛心理、性情特征等投射其中,同時希望能夠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自己的文藝才華,因此就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該類作品濃郁的文人化格調(diào)和趣味。當然,這種創(chuàng)作旨趣在唐代人神戀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繼承和發(fā)揚,張薦《靈怪集》中的《郭翰》、陳韶《通幽記》中的《趙旭》和裴铏《傳奇》中的《蕭曠》及張鷟的《游仙窟》即是代表,只是后兩者主人公并非士子罷了。另外,我們發(fā)現(xiàn)寥寥數(shù)篇以士子為主人公的人神戀小說集中出現(xiàn)在南朝梁至隋朝間,因此,從小說發(fā)展史的角度看,它們在表達文人士子心態(tài)方面具有承前啟后的過渡意義,值得我們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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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Visional Compensation for the Regrets in Reality and Intellectuals’ Self-appreciating Romantic Feelings—— The Study on the Goddess-man Love Nove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rotagonists’ Different Statuses
WANG Yix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China 250014)
The goddess-man love novels are a very notable category among the love-marriage novels in the Wei, Jin,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If they are classified and compared according to whether the protagonists are intellectuals or not, it can be found out that what the goddess-man love novels with non-intellectuals as protagonists express is a kind of general social psychology at that time. In contrast, the works with intellectuals as protagonists focus on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intellectuals’ special mentality of the time. To be specific, it is just because of the identity between intellectuals and protagonists that this kind of works expresses the intellectuals’ self-appreciating romantic feelings to the full play.
Novels in the Wei, Jin,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Goddess-man Love Novel; Intellectuals
I207.62
A
1674-3555(2014)03-0074-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4.03.011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從xuebao.wzu.edu.cn獲得
(編輯:劉慧青)
2013-03-29
王以興(1986- ),男,山東青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