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蕓

（安徽工業(yè)大學(xué)工商學(xué)院，安徽 馬鞍山243000）

自荷恩1985年在其文章Metalinguistic Negation and Pragmamtic Ambiguity里正式提出元語言否定這一概念，至今已經(jīng)引起了不少語言學(xué)家的關(guān)注。元語言否定相對于普通否定而言，是一種有標記否定。它并不是對句子內(nèi)容的真值條件進行否定，而是對除真值條件以外的句子任何方面進行否定的一種語用否定。荷恩用“I Object to U，”這里的“U”指的是先前說過的任何話語。同時，元語言否定是一種語言技巧和修辭手法，有著不可替代的功能，可以實現(xiàn)諸多的交際目的。但是以往對元語言否定的研究甚少關(guān)注其語用功能，幾乎沒有專門針對元語言否定交際功能的探討，本文擬對元語言否定的語用功能做一個歸類和概述。

一、元語言否定的語用功能

根據(jù)談話可實現(xiàn)的交際目的，元語言否定的語用功能可以分為總的語用功能和專門的語用功能。

（一）總的語用功能

總的語用功能包括元語言否定最基本的功能，即糾錯、強調(diào)和幽默。

1.糾錯

話語交際的一方認為先行話語表達不正確，要對其進行糾正。很明顯這是元語言否定最基本的功能。對話語語音、語法和語義上的錯誤的糾正都屬于這一功能的體現(xiàn)。

例1：We didn’t see the hippopotamuses.——We saw the hippopotami.［1］

例1是對這句話中某個單詞的語法部分進行糾正，hippopotamus的復(fù)數(shù)不是hippopotamuses，而是hippopotami。

例2：柔嘉道：“我出門的時候吩咐李媽十二點鐘開飯給你吃——不是你這只傳家寶上的十二點，是鬧鐘上十二點。［2］267”

例2是說話人認為前半句話中對于時間的表達不夠清晰，需要對此進行糾正來表明正確的時間。“傳家寶”指的是鴻漸家走時不太準的老掛鐘。而柔嘉所強調(diào)的當然是準確的時間。

例3：“假如戰(zhàn)爭不發(fā)生，交涉使公署不撤退，他的官還可以做下去——，不，做上去?！毙灵沟?。［2］187

例3用“做上去”來否定“做下去”，這屬于語義上的糾錯。顯然辛楣認為“做上去”的說法比“做下去”更合適，也更能體現(xiàn)他要表達的意思。

例4：鴻漸身為先生，才知道上司瞧不起下屬——，不，下屬瞧不起上司，全沒有學(xué)生要瞧不起先生那樣厲害。［2］211

例4中“下屬瞧不起上司”是對之前的說法“上司瞧不起下屬”的否定，其否定的并非是句子的真實內(nèi)容，而是要糾正之前話語的語序，因為要與后面半句中“學(xué)生要瞧不起先生”這樣的下對上的次序保持一致。

2.強調(diào)

元語言否定的另一個較為基本的功能就是它的強調(diào)作用。

例5：A：“他這個人很壞！”

B：“他這個人不是很壞，就差沒殺死他親爹親娘了?！?/p>

例5中B的回答是個明顯的元語言否定，前半句是對A話語內(nèi)容的“否定”，而后半句很出人意料，造成一種懸念，因而增大了交際過程中的注意力；“不是很壞”和“就差沒殺死他親爹親娘”在語句表層的語義不相容性也增大了話語的吸引力，加大受話者的注意力。同時，“不是很壞”表達的內(nèi)容為“就差沒殺死他親爹親娘”的說法做了很好的鋪墊，使得這句話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這一切，都增強了元語言否定句的表達效果。

例6：Their contributions were not important，they were invaluable.［3］

例6中，說話人先是故意對他們貢獻的“重要性”進行否定，聽了前半句話，聽話一方很容易推斷出他們的貢獻并不重要，而這樣的推理顯然與后面的修正句產(chǎn)生矛盾，當聽完了后半句話，聽者才明白說話人真實的用意其實是想強調(diào)他們的貢獻是無價的。

例7：Lucy’s not happy，she is ecstatic.［4］

例7是典型的否定級差含義的元語言否定句，雖然前半句話表達的是Lucy并不快樂這樣一個含義，但說話人其實想說明的是happy這個詞還不足以表明Lucy快樂的心情，需要用另外的詞來強調(diào)，而只有ecstatic才能完全的表達出這種快樂的程度。通過后面的修正句，Lucy欣喜若狂的心情被很好地強調(diào)出來。

3.幽默

使用元語言否定能夠達到詼諧、幽默的效果，因而不失為一種有效的表達手法。

例8：打敗你的不是天真，是無邪。

這是2013年春晚的小品《今天的幸?！分心兄鹘堑囊痪湓?。很顯然這句元語言否定是個幽默的表達。對天真的否定所對應(yīng)的應(yīng)是成熟或者世故。而后面的無邪顯然打破了人們對于這一慣常表達的心理預(yù)期，從而獲得了幽默的效果。

例9：宋丹丹：我年輕的時候那絕對不是吹，柳葉彎眉櫻桃口，誰見了我都樂意瞅。俺們隔壁那吳老二，瞅我一眼就渾身發(fā)抖。

趙本山：哼—拉倒吧！吳老二腦血栓，看誰都哆嗦?。?］

例9中趙本山回答的前半句“哼—拉倒吧！”讓人一開始誤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否定，即他要說的是吳老二并沒有因為看見美女而發(fā)抖：而后面的修正句恰到好處地否定了人們的這一心理期望。“吳老二腦血栓，看誰都哆嗦！”趙本山這樣一個出其不意的解釋既表明了吳老二發(fā)抖的真正原因，當場戳穿了宋丹丹的謊言，同時不由地令人開懷大笑。

（二）專門的語用功能

元語言否定專門的語用功能有委婉表述，作為特定的修辭手法等。

1.委婉的表述

為了避免使用讓人聽起來尷尬和不悅的說法和詞語，有時我們需要使用委婉的表達。這樣既能維護談話涉及對象的面子，又能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的觀點。

例10：A：Penny has eaten too much recently and become fat.

B：Penny is not fat，she is only plump.

例10對話中A說Penny最近胖了，而B用元語言否定委婉的表述了自己的觀點，Penny不是胖，只是豐滿而已。這樣的話語聽起來就悅耳多了。

例11：A：Did you see the notice of No Smoking here？

B：No，I didn’t see that notice，there is only a notice of Thanking you for not smoking here.

B在此否定的并不是有“禁止吸煙”的告示這樣一個事實，而是告示上文字的表達方式?！爸x謝你未在此處吸煙”的告示，較之于“嚴禁吸煙”之類的警告更能維護吸煙者的消極面子，更易讓其接受。

2.特定的修辭手法

例12：還有他身后兩個全身披掛的軍人也站著——，他們不是站著，是被威風，莊嚴，正義架著，架在他身后。［6］

后半句中的描寫并不是對前半句中的“站”進行否定，后半句要闡明的還是“站”，只是作者用了另外一種描述手法，即特定的修辭手法來將兩位軍人的站姿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來，從而在讀者的腦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這里元語言否定的使用使軍人的站更形象，也更鮮活。因而也取得了一定的寫作效果。

二、凸顯發(fā)話者交際目的的語用功能

元語言否定的語用功能還可以根據(jù)發(fā)話人和受話人這兩個不同的話語交際方所取得的實際交際效果來劃分。從發(fā)話人這個角度出發(fā)，可以大致地分為懸念設(shè)置，表明態(tài)度等。

（一）懸念設(shè)置

例13：This Birthday Card is NOT from one of your admirers.

It’s from Two of your admirers.

Happy birthday from both of us.［1］

這是一張生日賀卡，當打開賀卡的第一頁時，送卡人故意將not大寫，意在誤導(dǎo)收卡人以為這是個普通否定句；當收卡人打開第二頁時，才發(fā)現(xiàn)普通否定的解釋是行不通的，在發(fā)現(xiàn)大寫的two后，收卡人才明白這是個元語言否定，從而理解送卡人的目的，并深深折服于送卡人精心設(shè)計的懸念。如果送卡人將與two相對的one大寫，就無法取得這種效果。

例14：John，if I may say，is not my good husband or the children’s good father－h(huán)e is both.［4］

這也是一例由元語否定來設(shè)置懸念的例子。當發(fā)話人說出前半句的時候，聽話人以為這是說話人在抱怨，而當聽完后半句才明白這是說話人在稱贊她丈夫——通過設(shè)置懸念表露了對丈夫的愛。

例15：A和新婚的妻子B邀請他們的朋友C來家里吃飯，當B忙里忙外搞菜的時候，C對A說：“你真幸運，她這么勤快！”“她不是勤快……”A回答說，聽著A的話，C顯得有些失落，看著C困惑的樣子，A詼諧地笑著說：“她是既勤快，人也好！”

當C稱贊B勤快時，A予以否定。此時C誤以為這是個普通否定，并覺得A這么說或許是出于謙遜或者是其他的原因，當聽完了A后面的補充后才恍然大悟這是個元語言否定，A的真實用意是想通過先設(shè)置懸念來達到加強語氣的效果。

（二）表明態(tài)度

例16：I am not his daughter，he’s my father.［7］

例17：For a pessimist like him，the glass isn’t half full，it’s half empty.［7］

例18：中國的足球健兒沒有屢戰(zhàn)屢敗——他們屢敗屢戰(zhàn)。

例16中，說話人不贊同話語前半句所體現(xiàn)出的含義，即“她不應(yīng)該被等同于父親的衍生物”這樣一層含義，并在修正句中清楚地闡明了正確的敘述角度，同時也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在例17中“full”和“empty”所表明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觀和生活態(tài)度，“full”代表的是積極的人生觀，而“empty”代表的是消極的人生觀。盡管事實是一樣的，但不同的敘述角度所表達的含義卻是完全不同的。對于悲觀者來說，他看到的是“半空”的杯子，所以前半句中用“半滿”顯然是不正確的，而此處的元語言否定所否定的正是這樣一種不合適的談話視角隱含的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

例18中的“屢戰(zhàn)屢敗”透露出的是一種無奈和沮喪，而修正句則換了種說法——“屢敗屢戰(zhàn)”，很明顯可以看出“屢敗屢戰(zhàn)”代表的是頑強拼搏這一積極的態(tài)度，無論結(jié)局怎么樣，只要有這種積極的態(tài)度，什么都是可以實現(xiàn)的。因此，這句話否定的是一種消極的狀態(tài)，事實上中國足球健兒一直都在努力拼搏，從沒有放棄。

從這里可以看出談話視角對元語言否定的理解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因為它們代表著不同的態(tài)度。

（三）稱贊或諷刺

例19：鴻漸說：“董先生不是家學(xué)淵源，他是文武全才。”［2］70

這是個否定級差含義的元語言否定，聽了前半句，本以為是對董先生的否定，直到后半句的出現(xiàn)才明白這是個贊美。因為前面的“家學(xué)淵源”還不足以概括董先生的優(yōu)點，而“文武全才”的使用則充分贊揚了董先生。

例20：汪先生：“我年輕的時候，是有名的規(guī)矩人，從來不胡鬧。”

汪太太輕蔑的哼一聲：“你年輕的時候？我——我就不相信你年輕過?！保?］188

在這個對話中，汪太太用了一個預(yù)設(shè)否定，即否定——汪先生曾經(jīng)年輕過——來達到嘲諷的效果。

三、凸顯受話人交際目的的語用功能

（一）辯解

元語言否定所作的闡釋是對前半句或先前說話人的話語的修正，表示出受話人對某種說法感到不滿意或者不能接受，表現(xiàn)為辯解式的否定。

例21：They had a baby and got married.

They didn’t have a baby and get married，they got married and had a baby.［8］

例21中的受話人顯然不同意說話人的描述，認為發(fā)話人違背了會話原則中的“順序”原則而導(dǎo)致了完全不同會話含義的產(chǎn)生，因此受話人通過使用元語言否定來否定發(fā)話人的話語，并用修正句來修正話語的含義。

例22：丈夫冒出一句：“你想去賭城玩？”

她“啊”一下子悟過來，笑道：“我哪有錢去賭？”

“我給你錢?！闭煞蛘f“和誰一塊去？”

“我沒說要去??！”［6］

妻子的回答一開始就直接否定丈夫問話中含有的預(yù)設(shè)，而她的第二句回答更是個明顯的預(yù)設(shè)否定，即直接否定“和誰一塊去？”中所蘊涵的預(yù)設(shè)“要去賭城”。她這樣回答的用意顯然是在為自己辯解，即不存在去賭城的想法。

例23：A：你為什么拆我的信？

B：不是信，是兩張票。［6］

B使用的元語言否定是對自己私自拆開A的信件這一行為的辯解。信當然還是信，不管信封里裝的是票還是其他的東西。

（二）推卸責任

元語言否定還可以作為一種受話人推卸責任的方法，可通過轉(zhuǎn)移信息焦點來實現(xiàn)。

例24：（考試正在進行，女教師發(fā)現(xiàn)一個學(xué)生向鄰座偷看答案，她生氣地說）“薩莎，你這是第四次偷看答案了！”“老師，不是我想一看再看，而是他的字實在太潦草了，我老是看不清楚！”［7］

例25：It’s not that I don’t understand，but that the professor speaks too fast.

例24中，學(xué)生知道老師會認為他想辯解，找理由解釋為什么偷看答案，而實際上在學(xué)生的修正句中學(xué)生是在推卸責任，說明一再看別人答案的原因不是他想抄，而是別人的字潦草。這個笑話之所以讓人覺得好笑就是因為看笑話的人也會像老師那樣用最省力的方式進行最大關(guān)聯(lián)的解釋，在這種解釋方式被否定之后，笑料得以產(chǎn)生。

在例25中，學(xué)生同樣用元語言否定來推卸責任，表明聽不懂的原因不在自己，而是教授話說的太快了，讓人跟不上。

（三）轉(zhuǎn)移話題

在表達過程中，由于交際的需要，受話人對發(fā)話人的話不予理睬，顧左右而言他，實際是對發(fā)話人話語的否定，這就是轉(zhuǎn)移話題。

例26：A：你先等一等，我還要說一句。

B：（打岔）電影開場了，不知道里面的人多不多？

對話中B借“電影開場了”將話題轉(zhuǎn)移，這是對A“我還要說一句”的拒絕或否定。

例27：父親：你覺得爸爸是個好爸爸嗎？

兒子：爸爸長得很帥。［8］

父親詢問的是兒子對自己的評價，兒子不想當面回答，但又不便直接回絕；兒子用其他回答來轉(zhuǎn)移話題，既沒有直接冒犯自己的父親，又沒有違背自己的本意。

綜上所述，元語言否定是一種修辭手段和語言技巧，較多運用于非正式文體中，如日常會話，小說中的對話等。正確地使用和理解元語言否定，可以獲取很多意想不到的語用功能，有助于人們在言語交際過程中選擇恰當?shù)皿w的表達方式進行有效的交際，有利于提高人們的交際效率，協(xié)調(diào)人際關(guān)系。

［1］Carston，R.Metalinguistic Negation and Echoic Use［J］.Journal of pragmatics，1996（25）：309－330.

［2］錢鐘書.圍城［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

［3］Horn，L.R.Metalinguistic Negation and Pragmatic Ambiguity［J］.Language，1985（61）：121－174.

［4］李路蕓.從語用角度分析元語言否定［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xué)，2009.

［5］趙旻燕.元語言否定的認知語用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xué)，2010.

［6］嚴歌苓.嚴歌苓短篇小說選［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

［7］何春燕.語用否定的類型及使用動機［J］.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2（3）：20－24.

［8］李瑩.論語用否定的形成機理和使用意義［J］.河南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6（3）：116－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