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現(xiàn)一個夢想,就必須忘記這一個夢想,必須使自己的注意力從夢想那里分散。這就是實現(xiàn)什么就是不要去實現(xiàn)的原因。
消費時代看玫瑰,常常與價格聯(lián)系在一起,貴了,便宜了。如此,花也就變了顏色。2月14日的藍色玫瑰價格高傲,且有一個驚艷之名:藍色妖姬——很多花店都是用藍色素調(diào)染成水,再噴灑在紅色的玫瑰上——情侶們才不管這些,要的就是個爛漫。
如果請眾人說出一句有關(guān)“玫瑰”的名言,絕大多數(shù)人會說出這句古老的諺語:予人玫瑰,手留余香。
這是古印度諺語還是英國諺語,無關(guān)緊要了,重要的是一朵玫瑰行使了一個惠好的形象并且不斷地發(fā)揚光大:在向別人伸出手去的同時,自己也獲得了力量;在給他人點亮一盞燈的時候,自己也被照亮了。
玫瑰自此在人們的心中盛開著善與豁達的姿態(tài)。
但是,在菲茨杰拉德的筆下,那個有著傳統(tǒng)美德的姿態(tài),在蓋茨比感悟到自己因為死死抱住一個夢想而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時,不再美麗:
“他一定抬頭仰視,透過可怕的樹葉望見一片陌生的天空,全是戰(zhàn)栗,正如他發(fā)現(xiàn)玫瑰花是多么的丑陋,陽光照在剛剛露頭的小草上又是多么殘酷時一樣,渾身發(fā)抖。”
莎士比亞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借助朱麗葉之口,賦予了玫瑰忠貞不渝的品格:名稱有什么關(guān)系呢?玫瑰不叫玫瑰,亦無損其芳香。
一直在想,莎士比亞如果不用玫瑰,而是用蘿卜來表達那層意思,大抵也是不會錯的吧:名稱有什么關(guān)系呢?蘿卜不叫蘿卜,亦無損其滋味。
問題就在于,玫瑰已被賦予一種美的象征,屬于一種符號,只要出現(xiàn)立刻就會被識別,完成心靈與植物之間無需詮釋的通感。
中國人對于玫瑰遠不如西方人尊崇,從唐宋到明清,歌詠玫瑰的佳篇名句很少,我們倒記住了孟浩然借蓮喻人“看取蓮花凈,方知不染心”;王安石說梅“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陶淵明“飲酒”之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直到現(xiàn)代,張愛玲在一部小說的開篇,讓玫瑰陡然以一種全新的姿態(tài)出現(xiàn)。
“男人一生中都有兩個女人,一個是紅玫瑰;一個是白玫瑰。得到了紅玫瑰,那紅的就是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就成了床前明月光;得到了白玫瑰,那白的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就成了心口的一顆朱砂痣?!?/p>
這玫瑰散發(fā)著一股怨婦的味道。
每年的2月14日,夜幕降臨,在繁華街市上看到賣玫瑰花的小女孩,我就會聞到那股味道,為此,我很是不滿張愛玲,卻也無從起訴這種精神損失。于是,我就拼命回想小野麗莎演唱的那首《玫瑰人生》:當(dāng)他擁我入懷,低聲對我說話,我看見玫瑰色的人生……與此同時,還有1996年1月在美國上映的《玫瑰花床》的畫面,那對因玫瑰而生情的男女的一段姻緣,就此花好月圓。
作家喜歡用玫瑰來形容女人的美,詩人就大膽得多了。阿多尼斯在《身體》一詩中大膽設(shè)喻:“你的身體是你道路上的玫瑰,一朵同時在凋零和綻放的玫瑰。”
看到這里,你是不是有一種突然綻放的快感,還有些微的暈眩。原來我們其貌不揚的面孔和簡單潦草的四肢,可以是玫瑰,可以芬芳。當(dāng)然,也可以凋零,于是,打個寒顫,趕緊上路。
在所經(jīng)驗過的有關(guān)玫瑰的文字中,最為難忘的是這句:玫瑰也是荊棘。
它,來自葡萄牙作家費爾南多·佩索阿的《惶然錄》——“實現(xiàn)一個夢想,就必須忘記這一個夢想,必須使自己的注意力從夢想那里分散。這就是實現(xiàn)什么就是不要去實現(xiàn)的原因。生活充滿著悖論,如同玫瑰也是荊棘?!?/p>
如同玫瑰也是荊棘。那么——落后也是先前。失敗也是成功。分離也是靠近。結(jié)束也是開始。放下也是拿起。眼淚也是微笑……
是的,玫瑰也不是玫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