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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寐

2014-03-31 00:32:52修白
十月 2014年2期
關(guān)鍵詞:老婦人孩子

修白

下半夜,電話鈴聲驟然響起。這個時候的突然來電,在這樣一座南方古城的普通家庭中多不是好事。被子里的男人神經(jīng)質(zhì)地伸出手,一把抓起話筒。床的另一頭,女人也被驚醒。卻慵懶地躺在電熱毯上,紋絲不動,似乎沒有醒來的樣子。男人說了一句,馬上來。掛了電話,黑暗中,摸索著衣服。棉襖容易穿,褲子卻難于分清正反?;艁y中,聽到皮帶頭碰到木質(zhì)床頭柜的聲音。女人說,開燈,看見光線穿,什么事情?男人說,我媽昏迷。女人猜到八九分,叮囑,開車不要闖紅燈,心里再急也要注意安全。

女人翻過身,繼續(xù)睡,再也沒有睡著。她擔心男人在慌亂中出錯,男人有的時候比孩子更脆弱。天漸漸亮起來。女人趕到婆家的時候,丈夫給她開門。婆婆的幾個兒子都到齊了,他們悲慟,情緒不穩(wěn),在客廳里等她。面對久病的母親突然亡故,雖然都有心理準備,可是,當死亡真正降臨的時候,他們依然悲戚,不知道如何是好。壽衣店二十四小時營業(yè),在樓下的門面房。他們趁母親的身體尚有余溫的時候,給她洗了臉,抹了香,換好了緞面的壽衣。為了使母親的臉色好看一些,他們手忙腳亂地給她搽了粉霜和潤唇膏。下一步該怎么辦?人在突發(fā)事件的面前總是無所適從,巨大的悲慟往往使人迷失方向。

天已經(jīng)透亮,他們在期待什么,也在拒絕什么。感情是心靈的明燈,也是行動的絆腳石。兄弟幾個對母親感情深厚,在永恒的分離面前顯得無所適從。這戶人家一直把媳婦可染當成是外人,既然是外人,自然是冷靜的。沒有情感介入的事務處理起來就像正常軌道上運行的列車。她的理性告訴他們,如果按照他們的意圖,一切從簡的話,要給殯葬管理處打電話,叫他們來車,先把人拉走。

有人敲門,一高一矮,兩個穿白色工作服的男人進來。顯然,他們手里的擔架和職業(yè)素養(yǎng),證明他們是來搬運死者的。矮個子的男人讓長子填寫一份死亡報告書,長子拿著筆,目光空洞,不知道如何落筆。擔架工的手指在表格上指引他填寫,他卻無從下筆,目光迷離,不知道寫什么。問他和死者的關(guān)系,他一臉茫然,沉思一會,突然說,孫子。這份簡單的表格,最終由可染接過筆仔細填寫,簽了丈夫的名字,遞給擔架工。

擔架工把死者抬上擔架,準備出門的時候。長子突然想起什么,他從母親房間的抽屜里拿出幾張百元鈔票,竭力塞給擔架工。擔架工婉言拒絕。

他們都沒有經(jīng)歷過給老人送終的事情??扇締枔芄は旅娴某绦?,并一一記錄在紙上。她相信他們,并按照他們所說的去做。她去社區(qū)開具死亡證明書。社區(qū)和殯葬管理處聯(lián)系,確認可染的陳述,才能出具證明。對方卻說沒有來過該社區(qū)搬運死者。可染聽了,心里忽然凄惶。

慣常說來,沒有人會來社區(qū)開長輩的死亡玩笑。雖然沒有得到殯葬管理處的認可,社區(qū)還是給焦慮的可染出具了死亡證明。死者為大,可染體會到社區(qū)工作人員對她的關(guān)照。人在出門辦事的時候,往往會受到莫名的羈絆和刁難。而人死了以后,再也沒有人愿意牽絆他,阻止他。人們對于離開自己世界的死人完全喪失了羈絆的興趣,潛意識里甚至有一股假裝是悲傷的歡天喜地。一旦他離開了活人的世界,他就不再是活人關(guān)注的對象,他在人世間的一切手續(xù),辦理起來都異常順利。

下一步是去社區(qū)醫(yī)院出具醫(yī)學死亡證明??扇疽贿呁鐓^(qū)醫(yī)院疾走,一邊和殯葬管理處聯(lián)系。人生總是面臨沒有經(jīng)驗的失誤??扇緳z討自己,卻不知道錯在哪里。

城區(qū)和郊區(qū)分別有幾家火葬場,對尸體遺失事件,管理處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匯報到上級,領導很是重視,安排具體工作人員四處排查。他們對可染的問詢極其有分寸和耐心。他們問她,上門來的搬運工穿什么顏色的衣服,長相,程序,填寫什么樣的表格,有否收費,開什么樣的車子來,死者裝在車子的什么位置,等等。像警察辦案一般,注重可染提供的任何細節(jié)。

社區(qū)醫(yī)生出具死亡證明書的時候,不斷詢問死者的一些具體隋況,可染和死者的關(guān)系,死者年齡,性別,生前有否住院,得過哪些疾病以及死者的職業(yè)等細節(jié)。醫(yī)生對可染一邊打電話,一邊回答他的問題很是不解。那么多病人排在她后面,等著醫(yī)生看病,可她卻一直在打電話。醫(yī)生問她一句話,要等很長時間她才回答一句。她的心不在焉,使得醫(yī)生無法填寫死亡證明書的內(nèi)容。等待看病的老人們有一些不耐煩,他們圍在醫(yī)生左右兩邊,有些焦慮。醫(yī)生看出來了,醫(yī)生說,你不能等一會再打電話嗎?什么時候了,還打電話,多大的事情,問你情況,你電話打個不停,我怎么給你出具醫(yī)學死亡證明書?

銀行規(guī)定,如果沒有本人身份證,他人就無法代領本人存款。所以,他們必須在戶口注銷前取出母親的存款。產(chǎn)權(quán)房過戶也一樣麻煩,需要按房屋總價值的比例繳納公證費才能辦理。鑒于制度的種種制約,他們兄弟幾個,一個拿著母親的身份證去銀行取款。一個去買墓地。一個去房地產(chǎn)交易市場辦理產(chǎn)權(quán)房過戶。只有可染這個外人在處理后事。

她不敢給他們打電話,告訴他們事情的真相。在她自己還弄不明白真相的時候。這個不祥的消息顯然會影響他們的情緒,忙中出亂。她打算一個人追蹤到底。她去派出所報案,同時出具社區(qū)醫(yī)院的死亡證明書。

可染陳述的時間段里,殯葬管理處排查了全市所有的火葬場,沒有找到死者,甚至連發(fā)車記錄都沒有。而可染打過去的電話,卻被警察證實是殯葬管理處的電話。

警察已經(jīng)介入。這個城市過去還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案例??扇驹诰煨袆又摆s到了殯儀館。殯儀館不像她小時候去過的那么可怕,有點像現(xiàn)在人們經(jīng)常駐足的賓館樓臺。她去各個部門繳費和選購棺木,盒子,花籃。跟往常出門辦事一樣從容,只是盡量考慮到丈夫的喜好,她在潛意識里討好他,想把事情辦得更符合他的心意。確定明天火化的時間,遺體告別廳以及其他事項。顯然,殯儀館按正常情況處理,對所有事項極盡周到。這使可染不再惶恐。

忙完一切手續(xù),可染回到婆家的時候,兄弟三個已經(jīng)陸續(xù)回來??扇景严嚓P(guān)證件給他們。他們沒有想到,她那么快就辦理好了一切火化手續(xù),心里有些安慰。丈夫?qū)扇菊f,你跑了一上午,一定很累,先回家休息?;仡^,他們還要處理一些其他的事情。

可染知道,她是外人。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去哪里呢?她并不想回家。這里的居民認為去過火葬場或是墓地的人,要先去大型百貨公司或商場閑逛一下,沖沖身上的晦氣,不然把那些地方的鬼魂帶回家不吉利。

可染眼睛睜開來的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在她心里似乎經(jīng)歷了那么長久,她在擔心著那具尸體的下落。她走在繁華的大街上,東看看,西望望,活人的世界一切如常。而她的這一天卻是這樣的不平常,有誰知道呢?

她想去路邊那家奢華的飯店坐下來,從先前的路徑中轉(zhuǎn)個彎。奢華能撫去人心頭的凋零。像那些游客,輕松地坐在桌邊,饒有興致地點幾個特色小菜,安然地等待服務員端過來。飯店是熟悉的,熱鬧的。食客卻是陌生的,進進出出,像忙碌的蜘蛛在編結(jié)一張陌生的網(wǎng)。她唯恐落在那陌生的網(wǎng)里,益發(fā)的孤單,無助。

忽然就失去了在這家飯店吃飯的興趣,站起來,溜出門外。

街道兩邊,一家家店鋪,生意興隆,店主們忙著銷售自己的貨物。人們用貨幣換取自己需要的物品。可染看著這司空見慣的場景,竟然覺得有些陌生。街邊有賣小吃的,鴨血粉絲,臭豆腐干。嘈雜的人群,好像是另一個世界來趕集的人。

現(xiàn)在,她想安靜地坐在插有玫瑰的卡式包間。對,一定要有玫瑰。她在公交站臺溜達,茫然地看著一輛輛公交車從面前駛過,人們上車,下車。年輕人動作敏捷,老人們動作遲緩。但是,他們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而她,奔波了一個上午之后,在突如其來的慣性驅(qū)使下,突然失去了下一個目的地,顯得無所適從。

清冽的冷風刮來??扇镜难祫×业靥弁?。想起昨天和醫(yī)生的約定,下午要去理療。這是一個好去處,溫暖,放松,艾葉的香氣撲面而來。她打定主意,去理療科。自從國產(chǎn)牛奶查出三聚氰胺之后,可染只是偶然喝奶,缺鈣很正常,拍片顯示,骨質(zhì)疏松,腰椎退變伴L5-SI椎間隙狹窄。

寒風凜冽,可染想盡快進入室內(nèi)御寒。她看見醫(yī)院大樓矗立在樹林中。想抄近路,她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繞過科學宮。從科學宮的停車場鉆進去,在金川河邊的草地風光帶,有一條小路,她試著走了過去。已經(jīng)繞到醫(yī)院主樓的后樓,后樓的圍墻有扇小門,可染從小門走了進去。心里企盼,不要走回頭路,疾走,看見救護車的駕駛員在沖洗汽車。繞到大門正廳,終于看到休息廳的幾排椅子。前后無人,坐下來,可染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是中午十二點,醫(yī)生們剛剛結(jié)束忙碌的半天。

醫(yī)院下午兩點上班。這兩個小時的時間怎么度過?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發(fā)呆?這里不是發(fā)呆的地方。醫(yī)院附近有什么熟悉的朋友,這個時候過去坐一坐,說一些話,時間會很快打發(fā)過去。有的時候,人們盼望時間走慢一些,有的時候,卻要找件差事,讓時間走得快些。這樣想的時候,可染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走的捷徑,是緊挨太平間的小門,心里恍然,人生如果沒有過程,豈不是最快的捷徑。早年,婆婆弄丟了她的孩子。如今,她又弄丟了婆婆的尸體。生命原來是由丟失與分離組成的一串念珠。

一個老婦人在椅子前面無聊地踱步,她走到可染身邊,彎腰搭訕,問她幾點?可染告訴她才十二點,還有兩個小時醫(yī)院才門診。老婦人挨著可染隔了一把椅子坐下,身體朝她傾斜,問她看什么病??扇菊f腰疼,來理療。老婦人輕松起來,從塑料袋里抖出兩塊小酥燒餅和一杯茶水。顯然,她沒有吃午飯,這兩塊小酥燒餅是這個老婦人的午餐??扇拘纳鷳z憫,問她來看什么病。

老婦人愣住了,沉默一會,突兀地說,我孤獨。孤獨,這兩個字是從喉管迸發(fā)出來的,憋了氣,有些跑調(diào),音質(zhì)尖銳,抽搐,神經(jīng)質(zhì)般顫抖。老婦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倏然間恢復平靜。來開點藥,一個人在家悶出病來??扇拘睦镆惑@,關(guān)切地問,住在哪里?住在江寧。這么大年紀,該叫你孩子來幫你開藥。

我自己住在江寧小女兒的房子。兩個女兒住在城里,一個住在上海路。一個住在莫干路。她們都有自己的生活。大女兒教書。小女兒是會計。我是當老師的,跟她們住在一起沒有共同語言。

可染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健談的老人?,F(xiàn)在,她們有的是時間,她從容地找了個話題,慢悠悠地問她,人老了要有三件寶:老保,老伴,老朋友。你呢?老婦人說,老伴過世的早,剛解放的時候,政府號召交槍,他把珍藏的手槍交了上去。交槍過后,政府又要交代槍的來歷,這一交代,麻煩就大了。槍是一個國民黨特務頭子臨走的時候,送給他留做紀念的。想不到,一把槍,害他成了敵特分子。

可染嘆了口氣,那個時候的人真老實,現(xiàn)在的人不會老實交代,早把槍丟到河里去了。老婦人笑日,是啊,現(xiàn)在誰會交代。老朋友也沒有,我的性格就是不愿意去主動找人,所以,一個人悶在家里,悶出病來。

可染的手機來電,是警察。她站起來,走到大門口接電話。警察告訴她尸體還沒有找到,問一些接運尸體的細節(jié)。接完電話,可染回到座位對老婦人說,等待人家來找你,內(nèi)心孤傲。

這一點,我倒沒有,我是舊時代過來的人,我的性格是凡事皆需隱忍。我的兩個女兒和我相反,她們像父親,性格剛烈,叛逆??扇拘α?,那是你的修養(yǎng)和素質(zhì),骨子里,可染停頓了一下,她忽然不想再說下去。那些骨子里影響了老人性格的事件,就是她們那個時代的歷次政治運動。多數(shù)知識分子總是在這樣的運動中把自己無限縮小,在運動的緊要關(guān)頭,恨不能隱身。

可染的母親就是在這樣的緊要關(guān)頭,一個人偷偷地躲藏進學校廢棄的古井中,再也沒有出來??扇纠斫饫蠇D人的老死不與他人往來的哲學。

老婦人笑起來,溫和地說,我的母親是英國教會學校畢業(yè)的。父親是中央醫(yī)院的院長,從小家境比較好??扇玖髀冻隽w慕的神情。老婦人接著說,我的伯父是教育委員會的長官,祖父是清華大學畢業(yè)的紳士。老婦人陷入回憶,那些龐大的社會關(guān)系在可染聽來,陌生又遙遠。

可染注意到老婦人豐頤妙目,年輕的時候,這張面孔會是異常迷人。所以,你從娘胎里帶來的優(yōu)越感指引了你的內(nèi)心。你要從骨子里認為,所有的人,販夫走卒,升斗小民,和你一樣,都是平等的。

早上,那個搬運尸體的男人凍得通紅的手指,曾經(jīng)觸碰到可染的指頭,在引導她填表的時候。那個瞬間,她心里咯噔一跳,就像一個男人的指頭碰到她的指頭一樣,很快,回到釋然?,F(xiàn)在,她看看自己的手指,覺得有些陌生。她如果告訴她自己早上的經(jīng)歷,自己的婆婆也和老婦人同樣的年紀,她會忌諱嗎?至少,她不會這樣從容地和她說話。

老年人懼怕談論死亡,死亡離他們太近,談論會帶來不吉利的兆頭。年輕人不屑談論死亡,那是離他們還很遙遠的事情,遠得像似不可能發(fā)生一樣。死亡,對很多人來說,是那么陌生和恐懼。

早上,殯葬管理處的人剛運走死者,對門的基督徒就過來敲門,安慰兄弟幾個。她說死了的人,只是暫時地離開我們,終有一天,會是永恒的相聚,我們大家在天堂里還會碰面。

老婦人問可染的年紀,可染和她的大女兒一般大。老婦人說,我不愿意和女兒住在一起,我們有代溝,無法溝通,我們對待事物的處理方法不一致,甚至完全相反。我女兒說,母親五十歲的時候,就無法改變了,何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十五歲??扇窘欣蠇D人舉個簡單的事例,她想知道她們母女分歧的原因在哪里。她對她們的分歧產(chǎn)生了好奇。一種把觸角伸進他人家庭窺視一下的好奇心促使她要評判一下分歧的焦點。這兩個女人在各自家庭分別扮演母親和女兒的角色,現(xiàn)在,她們知道彼此的角色,心里卻沒有任何的芥蒂。

可染的背后,有一個假寐的男人。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坐到她們背后,這么冷的天氣,醫(yī)院已經(jīng)關(guān)了大廳的空調(diào)。他一個中午都沒有變化一下姿勢,不可能睡著。

她想對老婦人說點什么,這個假寐的人的存在阻止了她。他離她們太近了,他的頭已經(jīng)枕到了她大衣的帽子上,她們說話的聲音再小,也不可避免地被他全部聽見。除非他是聾子,她倒不希望他是聾子。如果,擔心一個陌生人聽到自己的談話就指望他是聾子,這是對可染的諷刺。

她還是強烈地想對老婦人說點什么,以示對她的信任。說什么好呢?也許背后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心思聽別人說話。這樣自我寬慰之后,可染說,就在今天,天還沒有亮的時候,我的婆婆去世了。我去給她送終。而我的女兒卻在一歲多剛會走路的時候,被她丟在大街上。之前,她勸過我多次,要我把孩子送人,再生一個男孩,下家已經(jīng)找好了。一個善良的基督徒,她送過我《圣經(jīng)》,跟我說耶和華的故事,多次找我要過孩子。我什么都能給她,就是孩子不能給。

這么多年了,我一直生活在孩子丟失的那個時間里。我在那個時間里哭泣和尋找契機,如果她現(xiàn)在還活著,該是十四周歲了??扇緝裳凼?,忽然像個抽筋的病人一樣,癱在椅子里。她覺得自己很輕,很虛無,靈魂飄在天上,俯視著地面上自己的軀殼。

老婦人拿出紙巾,遞給她,說,再生一個,你還那么年輕,一切都可以重來。

我無法和他再生一個孩子。他對他母親丟失我們的孩子,沒有一點異議,甚至說他理解母親的苦心,母親只是想要一個孫子,哪家的老人不想要一個孫子?!

那天上午,婆婆帶孩子去買米,買完米,孩子就不見了。晚上,我們下班回家,不見了孩子,問她,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出來。我們都有手機,為什么不打個電話告訴我們,連找的機會都不給我們,太狠心了,一定是故意的。他把我拽到房間里說,我媽不告訴你是有原因的,她怕你生氣。她絕對不會故意弄丟孩子。

我回憶那一天,孩子丟失的時刻,我正在辦公室和同事聊天,給她編織毛線帽。我不曉得出去找她,真是該死,我打自己,拽自己的頭發(fā),一綹一綹的,都拽成光頭了。我用刀剁過自己的手指,發(fā)誓再也不編織毛線。只有自殘的痛楚,才能分散我對她的強烈思念,減輕我心里的負罪感。沒有過多久,他聽從母親的意愿,去派出所注銷了女兒的戶口。

注銷戶口是我不能接受的事情。注銷就表示人不在了。我存在一天,孩子就存在一天,她和我同在,一定是這樣。我去派出所爭辯,哭暈了過去。女警察勸我,安慰我,說,你婆婆不是故意弄丟的,她只是不敢告訴你,怕你急,哪家老人會這么對待孫女。

老婦人說,總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趁現(xiàn)在自己還能生,年齡再大一點,就生不出來了。可染說,是的,真是兩難,哪有心思。老婦人低聲對著可染耳語,換個男人生一個呢?可染說,也想過,只是放不下丟失的那個孩子,如果生了下一個孩子,就沒有心力去尋找丟失的女兒了。況且,家也散了,如果孩子回來,她怎么找到我們?我想給她保留原來的家,原來的街巷,原來的世俗場景。

這么多年,我不知道跑了多少幼兒園,學校。全國各地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去得少,估計鄉(xiāng)下的人不愿意要女孩。

最擔心的就是被壞人拐走,挖走她的角膜,簡直不敢想。早些年,深圳的街頭,有一些燒傷的孩子乞討,頭上只有幾個孔,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臉,哪里是后腦勺,據(jù)說是壞人故意把拐來的孩子燒傷做道具的。

我聽后,心里難過,一個人跑到深圳,天天在街上游蕩,看到這樣的孩子,就去搭訕,想方設法摸清孩子身上的特征。我跟孩子說話,孩子嘴部只有一個小孔,發(fā)不出聲音,連飯都吃不了。無法知道他是歡樂還是悲傷,看不出來他有什么表情,就像一個蒙面的道具,太可憐。

一次,我掀開那個孩子的衣服,想看看是男孩還是女孩。抱孩子的女人不給我掀,她很警覺。我給她錢,她也不肯。我請她帶孩子去飯店吃飯,她不去,趕我走,罵我是神經(jīng)病。更激起我的懷疑。顧及不了那么多了,我一把搶過孩子,往派出所跑。不知道從哪里突然冒出來好幾個人,他們追上來,搶走孩子,打我,把我摔倒在地,踢我,踩我,搶走了我的挎包和照相機。直到警察出現(xiàn),他們才四散無影。

我的食指就是那次被打斷的,現(xiàn)在還不能活動??扇旧斐鲋割^,自己摸了一下,給老婦人看。老婦人嘆氣,同情地說,我的直覺是她在上學,沒有遭遇過這樣的不幸。你千萬不要這樣想,鉆牛角尖。那些孩子畢竟是少數(shù)。也許,你的婆婆偷偷送給了別人。孩子過得很安逸,唉,可惜,她再也不能告訴你真相了。

再說,人的前世和今生一定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如果今生做盡壞事的人,來生命運會苦,反之也是。所以,你的孩子不會是那樣逼仄的命運,她是你的基因遺傳下來的,基因是一個人最大的因,這樣的因會有善果的。

老婦人說的有道理,可染頓覺安慰。她說,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不再對世人抱有幻想,只有佛能幫我擺渡,不然,我一天都熬不過去。

你相信孩子在上學嗎?老婦人問??扇鞠肓讼耄嘈?。那好,以后,我陪你去找。教育系統(tǒng),我還是比較熟悉。先去中學,她該上初中了,找初中的女生。她有什么典型的特征嗎?有,可染告訴了老婦人,叫她留心。老婦人心里咯噔一跳,她說,也許,佛會指引你,找到她,一定會。老婦人說得很肯定,就像那天,佛指引我,找到新校長。

電話突然響起??扇经h(huán)顧左右,那個陌生人還靠在她背后的椅子上打盹。不知道他的年齡,性別,身份,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打盹還是在偷聽她們的對話。可染對這個陌生人有一絲戒心,潛意識里反省了一下,自己有沒有說過什么出格的話?什么對自己不利的話?她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電話是警察打來的,警察告訴她,死者已經(jīng)找到。在她早上去過的殯儀館??扇举|(zhì)疑,為什么早上去沒有,現(xiàn)在,突然找到?警察說,你講是八點多來車拖走的,其實,是七點多,一個小時的時間,換了兩個班次,白班的所有記錄確實沒有,夜班查到的。

老婦人沉溺在往昔中。她沒有注意到可染電話的內(nèi)容。也沒有注意到可染背后的陌生人。可染時不時地回頭看一下,看他是在偷聽還是真的打盹,誰知道呢?幾次回頭觀察,他都沒有動一下姿勢,他到底是什么人?

掛號處的燈亮起來,隔著玻璃,可以看見里面的工作人員,她們已經(jīng)陸續(xù)上班,坐在了窗口。窗口的外面,也陸續(xù)排起了隊伍。老婦人把手里的零錢倒在病歷上數(shù)。該到排隊掛號的窗口去等待了,不然,來這么早,排到后面,要等到天黑才能看上病。

可染催促老婦人去排隊。老婦人站起來,彎著腰,訕訕地看著可染說,我們素昧平生,卻說了這么多??扇拘π?,是啊,說了這么多,心里都不想走,還想再說下去。已經(jīng)有人掛好了號,往樓上的診室去。

老婦人依然彎著腰,再次說,我們素昧平生,卻說了那么多。有些依依不舍的樣子??扇敬叽伲グ?,已經(jīng)開始掛號了。

可染站起來,往步行電梯走去。她大步踏上電梯,電梯很快上到二樓的一半。她突然回頭,心里有些想沖下去找老婦人的沖動,目光在掛號處排隊的人群里搜尋她的身影。可是,那些排隊的背影幾乎都是灰黑色的,老婦人隱身在那些模糊的人群里,無法辨別。

電梯很快上到二樓,轉(zhuǎn)個彎,就是理療室??扇鞠崎_層層冬衣,趴在床上。竹筒子做成的火罐,被醫(yī)生熟稔地送了火苗進去,“啪”的一聲,扣在可染的腰部?;鹈缭诠拮永锿蝗蛔兂珊谏奈粗???扇驹谛睦锊露人臒嶙?,感到皮肉被火舌吸緊。

空氣中,草藥的香霧繚繞,模糊了理療室陳舊的燈光。草藥的氣息在四處游走,鉆進可染背后的幾只火罐??扇緭纹鹕眢w找醫(yī)生,回過頭,卻看見那個假寐的男人還在假寐。

責任編輯 寧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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