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峰

（廈門大學高等教育發(fā)展研究中心，福建廈門361005）

作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改革，高考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2013年10月21日，北京市發(fā)布高考改革方案，準備將英語從150分下調到100分，并逐步向一年兩次社會化考試過渡，一石激起千層浪，引發(fā)了大眾熱議和媒體圍觀。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中關于高校招生考試改革的論述，又一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稕Q定》明確提出：“探索全國統(tǒng)考減少科目、不分文理科、外語等科目社會化考試一年多考?！薄稕Q定》關于教育改革涉及許多方面，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這句話，它將2010年頒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中“探索有的科目一年多次考試的辦法、探索實行社會化考試”[1]42的設想具體化，明確到外語科目。高考科目有許多門，為什么首先以外語為改革對象？本文擬在回顧恢復高考以來高考英語科目分值變化的基礎上，分析高度重視英語科目的影響，并探討英語考試社會化問題。

一、高考英語分值的增加與影響

英語在高考中的地位經歷過跌宕起伏，所占分值并非一成不變。1977年恢復高考當年，規(guī)定考語文、數(shù)學等4個科目，各科都為100分，除報考外語專業(yè)外，不必加試外語。1978年外語列入高考，但考試成績不計入總分，且規(guī)定沒有學過外語的可以免試。1979年高考外語考試成績，報考重點院校的，按考試分數(shù)的10%計入總分；報考一般院校的，暫不計入總分，錄取時作為參考分。1980年高考，外語分數(shù)按30%計入總分，?？茖W校仍可作為參考分。1981年高考，外語成績本科按50%計入總分，?？茖W校是否計入總分，由各省市自治區(qū)確定。1982年高考，外語成績本科按70%計入總分。從1983年高考開始，外語成績本科按100%計入總分，?？茖W校是否計入總分或作為參考分，仍然由各省市自治區(qū)確定[2]71～173?？梢娡庹Z科目在高考中的分值經歷了一個逐漸增加的過程。不過，1983年外語本科按100分計入總分的時候，語文、數(shù)學成績分別是120分，外語科目的重要性還是略低于語文、數(shù)學兩門主科。到1987年國家教育委員會發(fā)布《普通高等學校招生暫行條例》之后，就沒有外語成績“?？茖W校是否計入總分或作為參考分由各省市自治區(qū)確定”這個規(guī)定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當今英語已經成為國際通用語言，實際上起到“準世界語”的作用，其他語種的比重日益減少，高考中的外語基本上就是英語。1999年高考開始推行3加X科目改革之后，語文、數(shù)學、英語三門主科各占150分，英語的分值與一向最高分的語文、數(shù)學同等，高于其他科目，中國的高考進入有史以來最重視英語的時期，英語在高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高度重視英語有利于學生英語水平的提高?，F(xiàn)在無論是中小學生還是大學生，英語水平比20世紀90年代以前的學生英語水平都高許多，這有利于擴大對外開放，增進國際交流，推動經濟全球化和高等教育國際化。

然而，高考高度重視英語，導致全民過度學英語，也出現(xiàn)了許多問題或消極影響，主要有以下四點：

一是占用學生過多的時間和精力。英語學習往往擠占其他科目的學習時間，加重很大一部分人的學習負擔。漢語是表意文字，以漢語為母語的人學習英語比以表音文字為母語的人（如歐洲大陸的學生）更不容易，因為是另外一套語言系統(tǒng)。從小學到高中，英語實際上是第一主課，其重要性已超過語文和數(shù)學。這種高度重視英語的現(xiàn)象，向下延伸到幼兒園，向上延伸到大學教育和碩士、博士生的入學考試，一直到晉升教授的職稱考試。本科學生備考英語四、六級已經成為大學教育最主要的關口，一些英語不好的學生為了通過四級考試，花了極大的精力在英語一科上，有些人為了拿到學士學位甚至請人替考。碩士生入學考試，往往是以英語成績定乾坤。博士入學考試，一般不用考政治，真正的公共科目只剩一門英語，專業(yè)科目成績再好，英語差一點就沒門。在我們的各級招生考試中，英語雖然不是萬能的，但英語不夠好是萬萬不能的。不管是否合適、是否興趣、是否需要，現(xiàn)在中國有兩億多學生花最多的時間在英語科目上，這對有相當部分在生活和工作中并不太需要英語的人來說，是很大的浪費，對有些人來說，還很痛苦。一方面是全民都花費人生中大量時間和精力拼命學英語，甚至與英語完全無關的工作和研究，也要求進行英語考試。另一方面是中國社會還有許多方面和廣大地區(qū)并不是必須將英語作為日常用語，沒有相應的語言環(huán)境，許多人考完就忘，或者也就是學成了“聾啞英語”。

二是加速學生中性別比的不平衡。在許多省份的高考中，女生英語科平均分明顯高于男生。高考高分段“陰盛陽衰”的現(xiàn)象影響到一些大學的招生錄取，加劇了學生中性別比的不平衡。由于英語在高考總分中所占比重較大，而三門中語文和英語兩門為語言類科目，這客觀上對女生較有利，因為女性在語言方面天生具有一定的優(yōu)勢。國外曾有科學研究發(fā)現(xiàn)，女性大腦在專司察覺和分辨語言等相關區(qū)域中，神經細胞比男性更多一些，或者說女性大腦的語言中樞要比男性的語言中樞稍大，因而女性擁有優(yōu)越于男性的語言天賦。大多數(shù)研究者都認為男女兩性在語言發(fā)展上有差異，女性學習外語或第二語言比男性能力更強，更具天賦[3]。實際上在恢復高考之后，實行3加X科目改革之前，向來高校的外文系一般都已經是女性占多數(shù)。在目前高度重視甚至過度重視外語的情況下，無論在高考環(huán)節(jié)或在高等教育階段，都有利于女生，這在一定程度上會過早地限制部分男生的發(fā)展?jié)摿?。男性和女性在一些職業(yè)中各有優(yōu)長，特別是某些部門和單位要求有一定比例的男性，因此高等教育最好要有基本的性別平衡，在高考改革中也應考慮到性別方面的公平。當然，我們也應該認識到，女生在現(xiàn)行高考中占有一定優(yōu)勢，更主要還在于她們的學習態(tài)度，不僅普遍比較努力，而且比較細心和認真。現(xiàn)在許多大學女生數(shù)已超過男生，這是高等教育大眾化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必然會出現(xiàn)的情況，也是社會進步的表現(xiàn)。只是太重視英語科目過于加快了女生比例提高的速度，“陰盛陽衰”發(fā)展過于迅猛，連一些工科專業(yè)女生比例也增加很快。大學的“入口”與“出口”差異過大，是導致女畢業(yè)生就業(yè)困難的原因之一；高學歷人群中男生過少，是致使女大學生找對象困難的原因之一?，F(xiàn)在，高考降低英語分值或改革高考英語科目，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拯救男孩”、減少“剩女”。

三是出現(xiàn)重英語輕母語的現(xiàn)象?，F(xiàn)在中國的大學中，有英語四六級考試，但很少有中文考試，有些大學生英語很好，但中文卻表達得不好。我認為，文章的功力和水平有四個層次或境界：一是辭能達意、文從字順，二是運用自如、流暢優(yōu)美，三是得心應手、爐火純青，四是妙筆生花、出神入化。要達到后兩個層次或境界很不容易，高手的論著一般也就是處于第二或第三個層次，偶爾能獲得神來之筆，達到最高境界?，F(xiàn)在大學教師對一般學生的文字要求并不太高，只要辭能達意、文從字順便可，也就是達到最基本的要求?？墒?，有的大學生的中文太差，甚至是碩士生和博士生的作業(yè)和學位論文，連最起碼的文從字順都達不到，真是說不過去。中國是世界各國高校招生考試中最重視外語的國家之一，為提高母語地位，保護民族文化，是到了該降低英語權重的時候了[4]。

四是不利于城鄉(xiāng)教育公平。由于中國存在相當大的城鄉(xiāng)差別，農村學生受教育的條件，特別是英語科的師資水平遠不如城市學生，英語水平的城鄉(xiāng)差別要大于其他科目。許多農村學校英語課程開設的時間較晚，英語教學師資力量配備不足，還有很大一部分農村學校英語教師為轉崗或兼職教師，不能開齊、開足課程；城鄉(xiāng)英語教學差距呈進一步擴大趨勢；在教學理念、教學資源、教學常規(guī)和教學機智四個方面，農村學校與城市學校英語教師的差距都比較明顯[5]。農村考生在高考競爭中從一開始就處于不同的起跑線上，實際上高考英語加試聽力就對農村考生不利，英語分數(shù)權重越大對農村學生越不利。降低英語分值，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縮小城鄉(xiāng)差別導致的英語成績差異，有利于城鄉(xiāng)公平。

目前對英語的重視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物極必反，有必要對高考英語科目進行調整。

二、英語考試社會化一年多考

2009年，筆者就曾談到推進外語考試改革問題，指出以英語為主的外語考試改革是20多年來中國高考改革的先行科目，如標準化考試形式的推進，標準分的采用，都有較成熟的經驗。在近年內，部分省市的英語科目可考慮改為社會化考試。像英語測試和實際水平穩(wěn)定性比較強的科目，將來可以考慮變?yōu)橐荒甓啻蔚纳鐣娇荚嚒嵭凶赃m應考試，即考生按照英語新課程大綱要求7～9級，賦予等級，學生高二開始可以考，進行多次水平測試，選擇成績最好的一次作為報考的依據(jù)。這樣高中生實際上有4次以上的機會，大學按照自身需要公布對英語的要求，學生則相對具有一定的考試靈活性。因此，可以考慮推動在高考和計分錄取中降低英語分值的實驗[6]。

近年來，要求改革英語教學和考試的壓力日益增大，全國“兩會”上有對英語教育和考試進行改革的提案，民間對改革英語考試的呼聲也愈來愈強烈。2013年9月8日，教育部前發(fā)言人、語文出版社社長王旭明在其新浪實名認證微博上呼吁：“取消小學英語課，增加國學教育，取締社會少兒英語班，解放孩子，救救漢語！”引起網友熱議。對此，雖然是否取消小學英語課有不同聲音，但救救漢語，取締社會少兒英語班的觀點，卻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7]。2013年10月11～21日，21世紀教育研究院與搜狐網教育頻道聯(lián)合舉行“學生英語學習狀況的家長調查”和“英語教育的成人民意調查”，有近15萬網友參與了該調查，11月3日發(fā)布了《2013年英語教育網絡調查報告》，根據(jù)調查數(shù)據(jù)估算：被調查家長的孩子本學期英語學習時間所占比重約為37%；花費40%及以上的時間來學習英語的孩子，比例多達32.47%；與此同時，母語學習的時間比英語學習的比重卻低五個百分點，僅為32%；超七成家長認為孩子對英語學習“不太喜歡、很不喜歡、興趣一般”；86.15%的家長認為對孩子現(xiàn)階段而言，傳統(tǒng)文化教育、國學、經典學習比較重要、很重要。在受過大專以上教育的被調查者超過九成的情況下，64.74%的成人被調查者表示“基本沒有”使用英語；接近九成（89.74%）的家長認為當前英語學習的熱潮給學生造成了不利的影響；超半數(shù)的家長希望英語教育政策首要改進的是“取消升學環(huán)節(jié)的英語考試科目或降低英語考試成績的比重”[8]。因此，在對高考英語科目進行改革是大勢所趨，順應民意。

2013年秋，英語教育成為中國教育改革的一個熱點詞匯：江蘇、上海、山東等省市相繼傳出醞釀高考英語改革的消息，北京市的英語高考改革設想更為具體化，到《決定》的出臺，表明英語考試社會化并采用一年多考，已明確成為全國高考改革的方向。

至于應如何改革英語高考，改變全民過度學英語的狀態(tài)，或者是先降低英語在招考中的權重，以及將英語分值降到多少最合適，各省市區(qū)會有所不同。福建省在2008年制訂高考改革方案進行調研時，曾經提出可以考慮略微降低英語單科的分值，從150分降為130分或120分，但最后沒有實行。北京的高考改革方案是，從2016年起，將英語從150分下調到100分，語文從150分提高到180分，英語實行社會化考試，一年兩次考試，學生可多次參加，按最好成績計入高考總分，成績3年內有效。

對于改革英語考試的舉措，多數(shù)人贊成，也有部分人擔心。正如有的論者所說的：“高考英語降分，說到本質，是一個解脫的開始。全社會都該順應這樣的解脫。20世紀80年代，曾有全民學英語的熱潮，那是因為剛剛改革開放，大家都愿意往外看一看?，F(xiàn)在，門窗都已經大開，英語學習的強制性就該降低。該學的，總會去學的?！盵9]反對者則認為，“英語是世界通用語言，要想在世界上自由穿行，就得說好英語。尤其在全球一體化的今天，世界上最新最好的文化、藝術、科技成果，都是用英語發(fā)表的，要想追趕世界潮流，必須學好英語。再說了，隨著國家的日益開放，中外交流越來越多，哪怕是最基層的普通人，也有用到英語的時候：出租車會搭載老外，小攤販會和老外做生意，飯店的服務員更會接待老外……不會英語，就失去了發(fā)展自我的機會。在此境況下，應當抓住中小學生記憶力好吸收力強的特點，加強英語教學法?？上攵?，隨著高考英語分數(shù)的下降，學校對英語的教學將會弱化，學生的英語水平將會降低。這一切，完全與時代的發(fā)展背道而馳，是不折不扣的倒退”[10]。要取得完全共識不可能，有一利就會有一弊，改革英語考試確實是利弊兼具的事情，但權衡利弊，多數(shù)人認為還是要降低英語科目的重要性。

除了降低英語分值，另一方面是將英語考試社會化，實行一年多考。高考并非“一試定終身”，只是對當年招考的“一錘定音”。但一年一考對部分學生來說確實存在著一定的偶然性，為防止偶發(fā)情況影響考生發(fā)揮，降低高考風險，緩解考生和家長的心理壓力，多年來都有人提出實行一年多考，或有人提出像美國的學術能力評估測試（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簡稱SAT）一年考7次。不過實際上在中國很難實行。英語是最有條件或有可能試行一年多考的科目。20世紀80年代英語成為標準化考試的先行先試科目，現(xiàn)在又一次作為一年多考的改革試點科目，這是由于科目本身的性質和特點所決定的。因為英語考試成績穩(wěn)定性比較強，成為實行一年兩考或多考的最合適的科目。由于外語考試標準化程度高，測量結果比較可靠，外語社會化考試在國際上有比較成熟的經驗，技術上也比較可行，且有美國的托福、英國的雅思和中國的出國人員外語等級考試作借鑒，因此英語科目采用社會化考試具有比較多的共識。改革高考英語科目不足為奇，我們還是應該用平常心看待，不必作過度的解讀。如果試行英語一年多考證明確實具有可行性，還可以為其他科目可能也實行一年多考積累經驗。

當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英語在人們的工作和生活中的應用還會逐漸增加。改革英語考試科目不等于英語不重要，而是還原英語學科的本來面目，該重視的院校和系科更重視，不必那么強調英語的院校和系科就實事求是地降低一些要求。除了涉外專業(yè)，高職高專對英語就不必有過高的要求。當英語考試不再成為眾矢之的，而是回歸其應有地位的時候，也就是高考英語科目進入良性發(fā)展階段的時候。

[1]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2]楊學為.高考文獻：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3]陳鳳年.語言學習性別差異研究述評[J].江西教育學院學報，2012，（6）.

[4]劉海峰.英語在招考中的權重應適度降低[N].光明日報，2013－10－22.

[5]趙大中，江堯梅.城鄉(xiāng)英語教學差異比較[J].山東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學報：基礎英語教育，2009，（6）.

[6]劉海峰.高考改革的思路、原則與政策建議[J].教育研究，2009，（7）.

[7]黃艷.教育部前發(fā)言人：取消小學英語課，增加國學教育[N].現(xiàn)代快報，2013－09－10.

[8]21世紀教育研究院.2013年英語教育網絡調查報告[OL].http://learning.sohu.com/20131107/n389731810.shtml.

[9]程赤兵.英語降分是一個解脫的開始[N].法制晚報，2013－10－22.

[10]孫曙巒.高考英語降分是一種倒退[N].深圳晚報，2013－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