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寧

買書受辱

“春風”書店是家個體書店。通常，店里的顧客不多，顯得比較冷清。在各種新媒體對紙制媒體輪番攻擊的今天，肯到書店里看書、選書已很難得。

老洪深深地被一本書吸引住了，看了一眼定價，遲疑了一下。但那只是短暫的一瞬，老洪還是決定從并不豐裕的錢包里，為這本書消費點“銀子”。

收銀小姐一臉冰霜，和書店里冷清的生意同出一轍。她沒有理會老洪遞過來的錢，而是充滿鄙夷的目光盯著老洪看，這把本來還是氣定神閑的老洪，弄得不知所措。他不禁疑惑地問：“錢是假的嗎？”收銀小姐冷冷地說：“錢真假歸公安局管，我只關心我的書?！崩虾槔碇睔鈮训卣f：“錢不夠嗎？”收銀小姐在她冷若冰霜的話語里，又夾雜了挖苦的成分：“你提兜里好像還有一本書吧？”

老洪的胳臂上確實挎著一個老式的提兜，那是上班帶飯盒用的，除了飯盒以外，沒有任何東西。收銀小姐怎么會說里面還有一本書呢？這不是侮辱人嗎？老洪正色道：“小偷小摸的事情，從小到大從來沒干過。你要是以貌取人，侮辱我的人格，我可要和你掰扯掰扯?！笔浙y小姐對老洪的義正辭嚴不屑一顧，她延續(xù)著她的冷漠，以階級仇、民族恨的口吻說：“一個小偷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有臉強詞奪理，這世道真的顛倒了嗎？”老洪不想和她再爭辯下去，他拿回遞出去的錢，把書放在收銀臺上，生氣地說：“書我不買了，還不行嗎？”

“不行！”收銀小姐聲色俱厲地說，“不把事情說清楚，你別想走出書店?！?/p>

老洪對她的威脅表現(xiàn)出超乎常人的冷靜，但當他看見兩個怒氣沖沖的年輕人，像老電影里的打手似地，把書店惟一的出入口堵住的時候，他知道，她的威脅是有后盾做仗恃的，這才清楚地意識到，他應該打開提兜看個究竟了。

當他打開提兜的時候，里邊真的藏著一本動漫書，它像定時炸彈一樣，可怕地躺在老洪充滿飯菜香味的提兜里，老洪的腦袋像充滿氣的氣球似地迅速地鼓脹起來……

收銀小姐乘勝追擊：“鐵證如山面前，把你的同伙交出來吧？”

“什么？還有同伙？”老洪的腦袋再一次膨脹了。

在兩個年輕人的簇擁下，老洪被“客氣”地請到了小書店里屋的辦公室。一位經(jīng)理模樣的人端坐在老板臺后，桌上的電腦已經(jīng)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胸有成竹地等待老洪的到來。電腦屏幕分割的畫面清晰地顯示著書店的每一個角落，店里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它的掌控之中。難怪收銀小姐會知道他的提兜里有一本書，還有一個莫明其妙的同伙。經(jīng)理沒有和他做任何交流，他熟練地操縱著鍵盤，找到他想讓老洪看到的部分——老洪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小男孩，悄悄地來到他身邊，偷偷地把一本書放進了他的提兜里。

看完錄像的老洪，覺得這一切都有人設計。他急急申辯道：“請相信我，我真的不認識這個孩子，我可以和他當面對質(zhì)?！苯?jīng)理不屑地說：“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你們爺倆好好反思一下就行了！”老洪一臉委屈地說：“那你還是報警吧！”經(jīng)理世故地說：“沒那么嚴重，只要你答應以后不再登我的書店大門，這次就這么算了?！?/p>

“小偷”現(xiàn)身

老洪是怎么走出書店大門的，他一點都不記得了。他只覺得四周好像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剜他，有無數(shù)個手指在戳他。以至于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就已經(jīng)遍體鱗傷了。從一個買書的愛書人，變成了一個偷書賊，這種反差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忽然，背后有人叫他，老洪停住腳步，回頭一看，站著一個小男孩。他覺得這個小男孩好像在哪兒見過，便在自己記憶的內(nèi)存里仔細地搜尋，最終確認他就是書店里往他提兜里放動漫書的那個孩子！

老洪怒不可遏地抓住他的小手，惡狠狠地說：“你為什么要陷害我？”小男孩對他的憤怒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被他的兇悍嚇到了，淚水馬上伴隨恐懼，沿著小臉淌下來。老洪的心被蜇了一下，馬上就為自己的粗暴悔恨不已。

恢復平靜的老洪蹲下身子，安慰他說：“是叔叔不好，別哭了，告訴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嗎？”小男孩止住了淚水，抽泣著說：“昨天上自習課的時候，我借同桌的漫畫書看得起勁，老師發(fā)現(xiàn)了就把書沒收了。同桌限我今天把書還給他，我又沒有錢買，才想出了這個辦法，沒想到，給叔叔惹下了麻煩?！崩虾檎f：“那你為什么不讓你爸爸買一本還他呢？”小男孩猶豫了一下說：“他們離婚了，媽媽沒有多余的錢給我買書……”老洪的心顫抖了一下，他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說：“孩子，你沒一走了之，就證明你是一個負責任的好孩子，這件事，叔叔管了。”

老洪在去學校的路上，知道了小男孩叫于亮，市“志遠”小學三年級的學生。這是一所專門吸收農(nóng)民工孩子上學的學校。

找到班主任劉老師不是一件難事，但看到她的時候，老洪竟然又想起了書店里的收銀小姐，她們都擁有一張過于冷淡的面孔。劉老師沒有讓他坐下來的意思，站著的老洪更像一個犯了錯的學生。

“你是于亮什么人？”老洪不假思索地說：“叔叔?！薄盀槭裁床蛔屗赣H來？”“他們離婚了?！眲⒗蠋熀吡艘宦?，冷冷地說：“在這里上學的學生，50%以上的父母都是離婚的，根本就不是上課違紀的理由。”她冰冷似鐵的表情和冰冷似鐵的話語，讓老洪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打動她冰冷似鐵的心。

老洪試探性地問：“我想替他拿回那本書，是他向同學借的。”劉老師從書柜里拿出被她沒收的書，遞給他說：“一本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學習成績，已經(jīng)滑落到班級倒數(shù)最后幾名了。你們做家長的，再不管管，他就危險了！”老洪從這句話里還是感覺到了一絲春天的味道。

一個約定

從老師簡陋的辦公室里出來，老洪把書遞給了于亮，他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如果你借的書還不上就去偷書，以后借的錢要是還不上，是不是要去偷錢?。俊庇诹僚撑车卣f：“叔，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偷東西了！”老洪愛憐地撫摸著他的頭說：“好孩子，咱們訂個協(xié)議好不好？”于亮歪著頭饒有興趣地注視著他，老洪說：“以后你保證不再犯類似的錯誤，我保證如果你的學習成績每前進一步或者每做一件好事，都在協(xié)議書上給你畫一面小紅旗，等你攢夠了十面紅旗，叔叔就送個禮物給你。怎么樣？”于亮對老洪的建議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很快就寫好了協(xié)議書，老洪接過協(xié)議書，看見還有淚水滴在上面。那種單純的淚，讓老洪覺得自己變得純潔神圣起來。

于亮吞吞吐吐地說：“叔，這是咱倆之間的秘密，別告訴我媽好嗎？”老洪握住他的小手，說：“你放心，這個秘密只屬于咱們兩個人！”老洪塞給于亮10塊錢，作為他們聯(lián)系的費用。

從學校出來，老洪正好從“春風書店”門口路過，他想讓全書店的人看一下于亮的協(xié)議書。但當他的手摸到它時，老洪自嘲地笑了一下，何必用一個孩子的錯誤，證明自己的清白呢？再說，清白還用證明嗎？

老洪沒有想到，他接到于亮的第一個電話竟是他讓同學打的求助電話。當老洪趕到于亮所說的足球場時，遠遠地就看見于亮蹲在地上，有七個同學圍在他的身邊不停地數(shù)落他。見老洪向這邊走來，他們想作鳥獸散，但被老洪叫住了。

“敢不敢和我玩罰點球游戲？條件很簡單，我當守門員，你們贏了，我聽你們的，我贏了，就得聽我的?！彼匆妶龅剡呌幸粋€殘破的足球門，頓時有了主意。七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幼稚的臉上漾起天真的壞笑。其實他們不知道，老洪曾經(jīng)是廠里優(yōu)秀的門將。

老洪不想讓他們輸?shù)锰珣K，有意讓比分進入到3比3平，最后一個出場的好像是他們的頭兒。他向后退了幾步，然后開始助跑，助跑途中他故意暴露出他的進攻路線，向老洪的左側(cè)溜了一眼，可他支持腿的方向卻背叛了他的想法。久經(jīng)沙場的老洪輕松識破了他的企圖，身體一個側(cè)撲，在球門間劃了一道美麗彩虹，把頭兒射過來的球穩(wěn)穩(wěn)地壓在身下。

老洪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讓幾個孩子圍攏在一起，說：“你們的父母都在這個城市打工，你們也應該互相團結(jié)才對?！鳖^兒懂事地握住了于亮的手，說：“老洪叔，請你放心，我們以后再也不欺負他了。”

好人禮物

老洪對于亮邀請他參加家長會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他甚至盼望這一天能夠早日到來。他也正想借此機會實現(xiàn)自己的諾言。

班主任老師穿了一套新衣服，還刻意略施淡妝，簡單的變化讓她的臉上多了久違的人情味和親切感。她面對臺下表情各異的家長，如數(shù)家珍地介紹班級一年來的變化和發(fā)展，表情淡定，語氣平淡。但當她說起于亮驚人的進步時，臉上終于露出了女人特有的難以言表的笑容。在全場熱烈的掌聲中，老洪緩緩地站起身來，展開一張紙說：“作為于亮的叔叔，我對他的每一個進步都由衷的感到驕傲和自豪。我和于亮有一個協(xié)議，無論他在學習上還是在生活上，每超越一次自己，我都會獎勵他一面小紅旗，等他攢夠了十面紅旗，我將有一份禮物送給他。由于這個協(xié)議只屬于我們兩個人，所以，這張紙上的小紅旗只是一個復制品。我送給他的禮物是全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此外，我和我的工友們還捐資設立了‘老洪志強基金，班級學習成績前三名孩子，都將獲得全年的學費和生活費?！?/p>

第二天，老洪和于亮的故事被晚報報道了，提供新聞線索的人就是于亮的班主任。老洪拿到墨香味十足的報紙，心頭涌上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老洪接通了電話，里面?zhèn)鱽硪粋€似曾相識的聲音，“老洪哥，我是春風書店的經(jīng)理，我從晚報上看到了你的事跡，要向你說聲對不起。如果你能原諒我們，就請你從書店門口過一下，我們也有一個禮物送給你?！?/p>

快到書店的時候，老洪看到書店門口懸掛著一個條幅，紅底白字，十分顯眼：本書店向好人老洪每周贈送一本上榜暢銷書，以表達全體員工對他的感激之情！

責編/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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