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燕新
(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300071)
《珠英學士集》今存殘卷,有徐俊整理本,收傅璇琮《唐人選唐詩新編》中。①傅璇琮編《唐人選唐詩新編》,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1-42頁。本節(jié)所錄徐俊先生觀點,均引自該書。這部總集雖殘闕,但它是迄今可以確定的較早的唐詩選本。尤其是該集采用“官班為次”編集,在唐人編選詩文總集歷程中,該集及其編撰體例,均有著特殊意義。
《珠英學士集》五卷,崔融集撰?!缎绿茣に囄闹尽匪亩〔靠偧愔?,注曰:“《珠英學士集》,五卷,崔融集武后時修《三教珠英》學士李嶠、張說等詩?!逼渌浼?,如《通志·藝文略》八詩總集類、《郡齋讀書志》卷二〇總集類、《崇文總目》卷一一總集類、《宋史·藝文志》八總集類、《玉?!肪砦逅摹疤啤吨橛W士集》”條及同卷“唐《三教珠英》”條均著錄該集,諸典籍所著錄之卷數、集撰人皆同《新唐書·藝文志》。該集編選的內容及特點,除《新唐書·藝文志》注釋所錄以外,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曰:“唐武后朝,嘗詔武三思等修《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崔融編集其所賦詩,各題爵里,以官班為次,融為之序?!庇?,《玉?!肪砦逅囊嘌浴吨橛W士集》有四十七人詩,總二百七十六首,故知《珠英學士集》載詩規(guī)模。據此亦可知,該集特點是,選編預修《三教珠英》學士李嶠等人唱和詩什,集前有序。諸詩人題其爵里,以官班為次。
據《玉?!返龋摷珍浽娙诵彰丛???肌短茣肪砣d,預修《三教珠英》者有二十六人:張昌宗、李嶠、閻朝隱、徐彥伯、薛曜、員半千、魏知古、于季子、王無兢、沈佺期、王適、徐堅、尹元凱、張說、馬吉甫、元希聲、李處正、高備、劉知己、房元陽、宋之問、崔湜、常元旦、楊齊哲、富嘉謩、蔣鳳。傅璇琮主編《唐人選唐詩新編》錄徐俊《珠英學士集·前記》考證,高備為喬備之誤、常元旦為韋元旦之誤、王適為李適之誤。
又,《舊唐書》卷七八《張行成傳》、《新唐書》卷一〇四《張行成傳》后附張宗昌事跡、《續(xù)通志》卷五八六《張易之傳》后附張宗昌事跡等所載預修人數皆略同《唐會要》。然而,《新唐書》卷二〇二《李適傳》云,武后修《三教珠英》,劉允濟在選?!缎绿茣肪矶柖陡患沃?、吳少微傳》載有吳少微預修《三教珠英》事,《玉?!肪砦逅囊噍d劉允濟、吳少微與修《三教珠英》,另載預修者有朱敬則、長孫無忌。明何良俊《何氏語林》卷二亦載有長孫無忌預修《三教珠英》事跡。故,劉允濟、長孫無忌、吳少微三人修書事跡或可信。朱敬則是否預修《三教珠英》,考《新唐書》卷一一五《朱敬則傳》曰:“張易之等集名儒撰《三教珠英》……欲引敬則,固辭不與?!薄秲愿敗肪砣黄摺爸炀磩t”條、《續(xù)通志》卷二二二《朱敬則傳》所載略同,以此知朱敬則沒有參加撰修工作。又,《資治通鑒》卷二〇六又載張易之預修事。故預修《三教珠英》者,當超過二十六人。因此,晁公武等所言四十七人,或當更為可信?!吨橛W士集》編撰的年代,當在大足元年(701)十一月稍后(參下文考)。[1]
《珠英學士集》早佚,敦煌遺書中存兩個寫本殘卷,分藏于巴黎(伯3771)、倫敦(斯2717),徐俊輯《珠英學士集》,即依據這兩個殘卷整理所得。其《珠英學士集·前記》錄伯卷詩人及其職官,即按該殘卷所存作者及詩什之原來次序條敘?,F略去詩歌名稱及選詩數目,摘錄詩人、職官及其班次如下:
卷五(伯3771)
1.闕名
2.安邑縣令喬備(正六品下)
3.太子文學河南元希聲(正六品下)
4.司禮寺博士清河房元陽(從七品上)
5.洛陽懸(縣)尉弘農楊齊悊(從八品下)
6.恭陵丞安定胡皓(從九品下)
7.闕名
8.安邑縣令喬備(正六品下)
9.太子文學河南元希聲(正六品下)
10.司禮寺博士清河房元陽(從七品上)
據徐俊考,上述第7位“闕名”以下為重抄。斯卷詩人職官及其品級,參《唐人選唐詩新編》錄《珠英學士集》卷四、卷五(斯2717)著錄詩人順序及其職官,查證兩《唐書·職官志》、《唐六典》、《唐會要》等,匯錄如下:
卷四、卷五
1.闕名
2.通事舍人吳興沈佺期(從第六品上)
3.前通事舍人李適(從六品上)
4.左補闕清河崔湜(從第七品上)
5.右補闕彭城劉知幾(從第七品上)
6.右臺殿中侍御史內供奉瑯琊王無競(從七品上)
卷五
太子文學扶風馬吉甫(正第六品下)
上述兩個殘本保留詩人的職官,“右臺殿中侍御史內供奉”品級,諸典籍記載不一?!短屏洹肪硪蝗ⅰ杜f唐書》卷四二《職官志》謂為從七品上階,《新唐書》卷四八《職官志》謂為從七品下。今從《唐六典》與《舊唐書》。
上文所引,敦煌殘卷(伯3771)與(斯2717)載錄詩人職官有兩點值得思考:
第一,伯卷中,元希聲、房元陽題京官,而喬備、楊齊悊、胡皓三人卻題外放后的職官,這是為何?
第二,斯卷中,李適題“前通事舍人”,這又是為何?查證史志典籍,伯卷房元楊、齊悊陽、胡皓以及斯卷馬吉甫,今存資料甚少。
喬備,據傅璇琮主編《唐五代文學編年史》考,則天大足元年夏(701),出為安邑令。[2]伯卷與斯卷見存其他諸人,略有資料可查,現考述如下:
元希聲,《張燕公集》卷二一崔湜《故吏部侍郎元公碑銘序》:“公諱希聲,字某,河南洛陽人也……目為《三教珠英》……書成,克厭帝旨,遷太子文學,主客考功二員外,賞勤也。”文亦見《文苑英華》卷八九八、《全唐文》卷二八〇。據前文考,《三教珠英》編成于則天大足元年十一月(701),故元希聲遷太子文學當在本年十一月《三教珠英》編成以后。
沈佺期,《舊唐書》卷一九〇中《沈佺期傳》:“沈佺期……長安中,累遷通事舍人,預修《三教珠英》?!俎D考功員外郎。”則天長安二年(702),沈佺期以考功員外郎知貢舉,參《登科記考》孟二冬補正、[3]《唐才子傳校箋》卷一《沈佺期傳》傅璇琮箋證。[4]故,大足(長安)元年(701)前后,沈佺期官通事舍人。旋,由通事舍人轉考功員外郎。
李適,《新唐書》卷二〇二《李適傳》:“李適……武后修《三教珠英》書……書成,遷戶部員外郎,俄兼修書學士。”因此,《三教珠英》修成后,李適遷戶部員外郎(從六品上階)。其拜官通事舍人,當在官戶部員外郎以前。
崔湜,《舊唐書》卷七四《崔湜傳》載:“湜少以文辭知名,舉進士,累轉左補闕,預修《三教珠英》,遷殿中侍御史?!薄度莆摹肪矶拴柎逌洝队放_精舍碑銘》:“長安初,湜始自左補闕拜殿中侍御史……”故《三教珠英》編成前后,崔湜官左補闕。旋,遷殿中侍御史。
劉知幾,據《舊唐書》卷一〇二《徐堅傳》:“又與……王府倉曹劉知幾……同修《三教珠英》”又,《全唐文》卷二七四《史通序錄》:“長安二年,余以著作佐郎兼修國史,尋遷左史……”則劉知幾修《三教珠英》時官王府參曹,后遷右補闕、著作左郎、左史。
王無競,《文苑英華》卷九四〇錄孫逖《太子舍人王公墓志銘》云:“公諱無競,字仲烈,其先瑯琊人也……轉右衛(wèi)倉曹、洛陽縣尉、監(jiān)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太子舍人。”《唐會要》卷六二:“大足元年,王無競為殿中侍御史……”故,《三教珠英》撰成前后,王無競官殿中侍御史。
據上文考,可以看出《珠英學士集》殘卷著錄詩人職官有以下三個特點:
第一,伯卷、斯卷、卷四殘卷所錄詩人品級較低,著錄方式是以人為次,依職官品級、由高至低依次編排。斯卷馬吉甫前有卷五字樣,此以下當為另一卷。然,該卷僅此一人,很難看出其排序狀況。據《郡齋讀書志》所云“官班為次”,其排序方式或與卷四相同。
第二,伯卷著錄元希聲,以及斯卷的沈佺期、王無競的職官均與史志合。伯卷的喬備,以及斯卷崔湜、劉知幾的職官,與史志典籍記載幾近。李適官“前通事舍人”,未知所因。但據職官品級看,《三教珠英》修成后,李適官戶部員外郎,其品級與通事舍人同,均為從第六品上。
第三,據伯卷、斯卷所題元希聲、沈佺期、王無競職官與史志所載比較,知《珠英學士集》著錄這三人,所題者乃《三教珠英》修成后的職官。伯卷喬備、楊齊悊、胡皓三人卻題外放后的職官。據此可知,《珠英學士集》據以所次者,乃該集編就前后諸詩人所任職官。另外,如李適,則題“前xxx”,為何如此題名,未詳待考。依據職官題名及其特點分析,《珠英學士集》當在《三教珠英》編就以后不久編成。
“官班為次”,見《郡齋讀書志》卷二〇“《珠英學士集》”條:“唐武后朝,嘗詔武三思等修《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預修書者凡四十七人。崔融編集其所賦詩,各題爵里,以官班為次,融為之序。”對比上文所考,這一體例有三個基本特征:一是“里”,即所著錄詩人均題其籍里。一是“官班”,即詩集所著錄的詩人,均注明其職官。一是“為次”,即編集時依據職官品級由高至低排序。這一編集體例,在唐代詩文總集編纂史上,可謂是一次有價值的嘗試實踐。
任何一種文化,它總有其漸進式的演變過程,“官班為次”的編集體例也不會例外。據傅剛《〈昭明文選〉研究》,唐前詩文總集的編纂體例有四種,其一曰以類編纂,二曰以時間為序,三曰序論加小傳,四曰不錄存者的體例[5]31-37。除這四種編集體例,前唐詩文總集編纂還有兩種體例:一是以詩文藝術形式、文體特征劃限。如《文章流別論》、《古今箴銘集》、《雜誡箴》等。二是以國別、地域劃限。如佚名《吳朝士文集》、《錄魏吳二志詔》、《荊州雜碑》、《雍州雜碑》等。因此,在前唐可考詩文總集中,鮮見編纂者采用“官班為次”的編集體例。
初唐編纂的詩總集,通代詩選有劉孝孫《古今類聚詩苑》、慧凈《續(xù)詩苑英華》①《續(xù)詩苑英華》,《敘錄》作《續(xù)古今詩苑英華》,集名等考論參見傅璇琮、盧燕新《〈續(xù)詩苑英華〉考論》,《文學遺產》,2008年,第3期,36-44頁。、釋玄鑒《續(xù)古今詩集》、郭瑜《古今詩類聚》;斷代詩選集有崔融《珠英學士集》;詩文合集有許敬宗等《文館詞林》與《芳林要覽》、孟利貞《續(xù)文選》、康顯《詞苑麗則》;詩句選集有褚亮《古文章巧言語》、元兢《古今詩人秀句》;唱和集有高正臣《高氏三宴詩集》;送別集有佚名《存撫集》、徐彥伯《白云記》;家集有佚名《韋氏兄弟集》。另,有佚名《貞觀集》、佚名《詩編》、郎余令《樂府雜詩》。[6]又,有武平一《景龍文館記》等[7]。這些詩文總集,據現有資料,除了《珠英學士集》,亦鮮見以官班為次者。[8]
比較前唐與初唐詩文總集編纂,有一種編集體例應當引起研究者注意,即編錄詩什時為詩人敘寫小傳。這種體例,一般需要署名著錄對象的仕途履歷。故,這一編纂體例極有可能演變?yōu)槁毠兕}名的纂集方式。在初唐詩文總集中,今存《翰林學士集》詩題下有職官題名,可以之為例說明。[9]該集今存殘卷,錄唱和詩五十一首,分十三題,其原目如下:
(前闕)
《五言侍宴中山詩序一首奉敕制并御詩》
《五言遼東侍宴臨秋同賦臨韻應詔并同作三首并御詩》
《五言春日侍宴望海同賦光韻應詔令同上九首并御詩》
《五言奉和淺水源觀平薛舉舊跡應詔令同上五首并御詩》
《五言侍宴延慶殿同賦別題得阿閣鳳應詔同上三首并御詩》
《五言七夕侍宴賦韻得歸衣飛機一首應詔》
《五言侍宴延慶殿集同賦得花間鳥一首應詔并御詩》
《五言侍宴莎柵宮賦得情一首應詔》
《五言后池侍宴回文一首應詔》
《五言奉和詠棋應詔并同上六首并御詩》
該集集中所錄,詩題題目、排列順序均與原目錄略有不符。對比原目與集中所錄,兩者排序均沒有明顯的規(guī)律。該集所錄為組詩,每一題下著錄詩人(詩什)數目不等,諸人名下均有職官題名,現選兩組為例:
例一:《五言春日侍宴望海同賦光韻應詔并同上九首》
《春日望海以光為韻》:太宗文皇帝
《五言春日侍宴望海應詔》:
司徒趙國公臣長孫無忌(正一品)
《五言春日侍宴次望海應詔》:
開府儀同三司申國公臣高士廉(從一品)
《五言春日侍宴望海應詔》:
吏部尚書駙馬都尉安德郡開國公臣楊師道(正三品)
《五言春日侍宴望海應詔》:
侍中清苑縣開國男臣劉洎(正二品)
《五言春日侍宴望海應詔》:
中書令江陵縣開國子弘文館學士臣岑文本(正二品)
《五言春日侍宴望海應詔》:
黃門侍郎弘文館學士臣褚遂良(正三品)
《五言春日侍宴望海應詔》:
太子右庶子高陽縣開國男弘文館學士臣許敬宗(正四品下)《五言春日侍宴望海應詔》:
秘書郎弘文館直學士臣上官儀(從六品上)
《五言春日侍宴望海應詔》:
左宗衛(wèi)率府長史弘文館直學士臣鄭仁軌(正七品上)
例二:《五言行徑破薛舉戰(zhàn)地》
《五言行徑破薛舉戰(zhàn)地》:太宗文皇帝
《五言奉和行徑破薛舉戰(zhàn)地應詔》:
司徒趙國公臣長孫無忌(正一品)
《五言奉和行徑破薛舉戰(zhàn)地應詔》:
太常卿駙馬督尉安德郡開國公臣楊師道(正三品)
《五言奉和行徑破薛舉戰(zhàn)地應詔》:
黃門侍郎弘文館學士臣褚遂良(正三品)
《五言奉和行徑破薛舉戰(zhàn)地應詔》:
太子右庶子高陽縣開國男弘文館學士臣許敬宗(正四品下)《五言奉和行徑破薛舉戰(zhàn)地應詔》:
秘書郎弘文館直學士臣上官儀(從六品上)
雖然《翰林學士集》題名職官有未為精確乃至舛誤者,然,據上述兩例,仍可以看出:
第一,該集著錄詩人職官,盡力求全求備。如“吏部尚書駙馬都尉安德郡開國公臣楊師道”、“太子右庶子高陽縣開國男弘文館學士臣許敬宗”等,不僅敘及職官,也敘及身份地位、勛祿爵次等。
第二,總集編纂者在著錄詩人職官時,已經注意到職官品級問題,并且有據職官品級由高向低排列傾向。
再進一步比較探討。詩人小傳在敘錄職官時,常常要注意兩點:一是力求全面;二是力求準確。這兩點,也恰是詩文總集編纂者在敘錄職官題名時應當注意的問題。如,《翰林學士集》錄許敬宗《四言奉陪皇太子釋奠詩》,職官題名為“銀青光祿大夫中書侍郎行太子右庶子弘文館學士高陽縣開國男”,其內容幾同于詩人小傳。因此,當小傳演變成題名職官,并以之與遴選作品排列順序結合起來,“官班為次”就產生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文士小傳、職官題名乃官班為次編集體例衍生的最具有影響力的前提因素。
《珠英學士集》為什么要采用官班為次?除影響它的文化因素外,崔融的編集環(huán)境也值得關注。據前文考論,參與修撰《三教珠英》諸學士,姓名可考者有張昌宗、李嶠、閻朝隱、徐彥伯、薛曜、員半千、魏知古、于季子、王無兢、沈佺期、王適、徐堅、尹元凱、張說、馬吉甫、元希聲、李處正、高備、劉知己、房元陽、宋之問、崔湜、常元旦、楊齊哲、富嘉謩、蔣鳳、劉允濟、長孫無忌、吳少微等,①徐俊撰《珠英學士集·前記》考證此高備為喬備之誤、常元旦為韋元旦之誤、王適為李適之誤,可參考。參見傅璇琮編《唐人選唐詩新編》,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1-42頁。其唱和雖非一時之事,然該集編纂距唱和事件未久,且參與者多為朝廷要員,采用時間、評議加小傳、以藝術為編纂體例,不僅沒有現實意義,而且極可能招致不必要的麻煩。又,參與唱和諸文士職官高低分明,故采用官班為次就顯得更為合情合理。
唐人追求聲名的意識與詩文總集傳播聲名的功能,也可能刺激編纂家以“官班為次”纂集。傅剛《〈昭明文選〉研究》論述《金谷集》說:“表面上看來,《金谷集》的編撰,是以石崇為首的一次詩會活動的結果,但實質上卻是借詩集傳名于后世的動機促成的。”[5]23據上文引傅璇琮、盧燕新合撰《〈續(xù)詩苑英華〉考論》考證,唐人編撰詩文總集,自初唐始,唐人就十分關注編纂詩文總集對聲名傳播。如慧凈選劉孝孫之詩,劉孝孫為慧凈所編撰《續(xù)詩苑英華》作序,這即是《四庫全書總目·國秀集》所謂的“一則以見存之人采錄其詩,一則以選己之詩為之作序”的標榜之風??梢?,編選詩文總集以彰顯聲名,這種風尚由來已久。
“官班為次”一經產生,它即對唐人編纂詩歌總集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疑為于邵編纂之送別集《送峽州劉使君忠州李使君》,見于邵《送峽州劉使君忠州李使君序》,《文苑英華》卷七二三著錄該文曰:
今皇帝之臨御也,嘗垂意于理道。夫能官人,則能安人,為官而擇人,俾受永賴。尚書駕部郎中劉公、司門員包郎李公分命之拜,中朝駿選。劉公之舉也,以宣慈惠和;李公之得也,以溫良恭儉。咸推大略,仁而愛人,文學政事,家邦必達?!瓑坌侵畷瑳銮锇嗽?,言辭北闕,將騖南轅。惜五馬之不留,合六官以追餞,乃卜勝撰吉,咸集于吏部郎元公之居室……群公何謂,以不腆斯文,遂冠于篇首??偰蠈m之賦者,凡四十有六章,次之爵里,亦當使君之佳傳云。
文亦見《全唐文》卷四二七。傅璇琮主編《唐五代文學編年史中唐卷》考,劉使君,劉伯華,該序為于唐代宗廣德二年(764)。[2]94據序文“遂冠于篇首”、“總南宮之賦者”、“次之爵里”等,知本次唱和詩什已纂集。于邵謂次之以“爵”,即以官班為次。
唐人編纂詩總集,采用官班為次的編纂體例者很多。又如《送冷秀才東歸》,《文苑英華》卷七二五錄于邵《送冷秀才東歸序》曰:“始同末異,愴此歧路。冷侯深于詩也,秘監(jiān)韋公敘焉。其為歌詩以出餞,皆漢廷顯達,士林精妙,各附爵里,為一時之榮。”據“其為歌詩以出餞,皆漢廷顯達”、“各附爵里”知該次唱和亦編纂結集。序文謂編纂體例為“各附爵里”,據上文《送峽州劉使君忠州李使君》,疑其以官班為次。又如,《暮春陪諸公游龍沙熊氏清風亭詩》,見權德輿《暮春陪諸公游龍沙熊氏清風亭詩序》,《文苑英華》卷七一六著錄該文曰:
是會也,有御史府楊君薛君,環(huán)列崔君校理魏君,皆以文發(fā)身,或再戰(zhàn)再克。子與皇甫君,不繇是進,亦陪其歡,虛中曠然,取樂名教。而主人趨隅拜下,敬恭得禮請酌古道,遍徵歌詩。……乃次詩于屋壁,各疏爵里,以為清風亭故事云。
文亦見《全唐文》卷四九〇。據“遍徵歌詩”、“乃次詩于屋壁”、“各疏爵里”知是唱和亦編纂結集,“各疏爵里”即編纂體例。諸例之“各附爵里”、“各疏爵里”,其制當略同“官班為次”。雖然,諸序文并未敘及這種編纂體例源自何處,但以時間而論,《珠英學士集》的開啟之功是不可否認的。
在唐人編纂總集歷史上,以官班為次編集,影響最大者,屬芮挺章《國秀集》?!秶慵贩稚?、中、下三卷,著錄詩人,均有職官題名,無職者也以“處士”、“進士”等明示。上卷多職官顯達者,中卷多中下層官吏,下卷多沉淪下僚者,每卷之中大體以時間先后排序,該集乃以官班為次的選編體例的繼承與發(fā)展。
“官班為次”的編纂體例亦被唐人編選文總集所采用。如馬總集撰《奏議集》二十卷,《玉?!肪砹弧短泼甲嘧h》條謂其“各載其爵里”,此體例應當與《珠英學士集》官班為次有相通之處。雖然沒有直接證據顯示馬總等人受崔融影響,但由《珠英學士集》到《國秀集》再至《奏議集》,其發(fā)展主線是相當明晰的。
[1]傅璇琮.唐人選唐詩新編[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41-74.
[2]傅璇琮.唐五代文學編年史[M].沈陽:遼海出版社,2012:272.
[3](清)徐 松.登科記考[M].孟二冬,補正.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159-160.
[4]傅璇琮.唐才子傳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1987:78.
[5]傅 剛.《昭明文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6]張固也.新唐書藝文志補[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96:314,315,316.
[7]賈晉華.唐代集會總集與詩人群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45.
[8]盧燕新,楊明剛.初唐編撰的詩歌總集考論[M].山西大學學報,2011(6):25-30.
[9]盧燕新.《翰林學士集》題名職官考辨[J].中國典籍與文化,2007(3):1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