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平

(黃岡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湖北 黃岡 43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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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叢話》創(chuàng)作時間小考

陳志平

(黃岡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湖北 黃岡 438000)

清人孫梅的《四六叢話》是一部重要的駢文理論著作。關(guān)于此書的創(chuàng)作時間說法不一，今根據(jù)書中對《金樓子》的引用，考證其創(chuàng)作時間在1783年至1790年間。

孫梅;《四六叢話》;《金樓子》創(chuàng)作時間

《四六叢話》是清人孫梅(1739-1790)撰寫的一部“較為系統(tǒng)的集大成式的駢文理論批評著作”。①周中孚《鄭堂札記》稱是書“分門別類，博采群書，洋洋乎大觀哉！”《四六叢話》在清代有嘉慶二年、三年吳興舊言堂刻本和光緒七年許氏刻本。其中嘉慶三年(1798)書前有乾隆庚戌(1790)秦潮序、乾隆己酉(1789)程杲序以及乾隆五十四年(1789)作者自序，書后有乾隆五十三年(1788)阮元序。書后有受業(yè)門生陳廣寧和孫梅弟孫寧衷跋。

秦潮序中說：“余齊年友烏程松友孫公，輯《四六叢話》三十三卷，……刺取浩博，積數(shù)十年始成?！雹诔剃叫蛑姓f：“夫子為世名宿，鄉(xiāng)、會制義，久傳播士林，而尤邃于古學(xué)。自為中翰，以迄分守鳩江，雖嚴(yán)寒酷暑，手執(zhí)一編，偶有所得，即振筆書之。嘗謂杲曰：‘予于此書，數(shù)十年心血矣?！雹趯O寧衷《四六叢話》跋也說：“聞兄于是書致力數(shù)十年?！辈⒚鞔_交代了此書的完成時間：“于庚戌春季，甫脫稿，即以是秋捐館?！雹诩辞∥迨迥?1790)，是年《四六叢話》基本完成，作者孫梅就去世了，以至于書沒來得及修改，所以，“時代次序之間，微有先后，偨傂者尚未詮次?！标悘V寧跋更明確地記載：《四六叢話》是“此吾師三十年精力所瘁也。至今日而觀厥成乎？”②所有這些記載都說明《四六叢話》是作者孫梅長時間搜集資料撰寫而成。然而作者在自序卻說：“三余罔輟，六稔相仍。”似乎此書的寫作只花了六年時間。作者自序和親朋、門生之間的敘述存在巨大差距，那么，到底誰的說法真實可信呢？

筆者近閱該書，發(fā)現(xiàn)書中的一些線索透漏出該書的創(chuàng)作時間，故撰此小文以就正于方家。

一、《四六叢話》與《金樓子》

《四六叢話》前有凡例九條，其中第九條說：

恭讀《欽定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一書，于前代文集，存佚評鑒，無不詳備。集千古之大成，樹藝林之標(biāo)準(zhǔn)。

查《欽定四庫全書簡明目錄》的撰寫和刊刻，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有意思的問題，即孫梅要讀到此書，必須是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后。亦即《四六叢話》的撰寫當(dāng)在《欽定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刊刻之后。(《總目》的刊刻是在1790年，是年春孫梅去世，是根本讀不到《總目》的，這也是他為什么只提《簡目》的原因)《欽定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刊刻的1784年距離孫梅去世的1790年只有七年，所以所謂《四六叢話》撰寫花了二三十余年時間的說法存在問題。也許有人說，書前《凡例》可以是全書完成后再由作者去寫，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如果我們順著以作者孫梅可能見到的書的刊刻時間，來推測《四六叢話》的創(chuàng)作時間的思路進行考證，就會有進一步的收獲，那就是我們可以通過《四六叢話》對《金樓子》的引用，考證出該書的具體創(chuàng)作時間。

《四六叢話》在體例上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多采擷前人成文，其凡例第五說：

各體文有正史內(nèi)載全篇者，并不錄，以是編取諸叢話，非選集也。其說部內(nèi)間值全篇，則錄之，以徵逸也。

所謂說部，就是指小說以及關(guān)于逸聞、瑣事之類的著作。六朝梁元帝蕭繹擅長駢文創(chuàng)作，其《金樓子·著書篇》中收有大量自己作品的序，這些序多由駢文寫成，而《金樓子》又屬于“說部”，故《四六叢話》中多處采錄了六朝梁元帝蕭繹的《金樓子》中的原文。如在卷二十“序”中作者孫梅共引用到《金樓子·著書篇》中的《〈忠臣傳〉序》、《忠臣傳·諫爭篇序》、《忠臣傳·死節(jié)篇序》、《〈丹陽尹傳〉序》、《〈全德志〉序》、《〈懷舊志〉序》等九條文字，同時卷二十二“論”中還引用到《金樓子·著書篇》中的《〈全德志〉論》。孫梅似乎對《金樓子》是非常熟悉的，不僅直接指出引用來源為《金樓子》(作者在每篇引文下均標(biāo)有資料來源)，還偶和其它書籍進行了文字對勘，如：

(1)夫安親揚名，陳乎三德；立身行道，備乎六行。孝無優(yōu)劣，能使甘泉自涌，鄰火不焚。地出兼金，天降神女。騰麏自擾，嘯虎遵仁。陳弇黃雀之祥，禽兼赤石之瑞。孟仁之筍出林，中華之梓生屋，感通之至，良有可稱。按：“甘泉自涌”四語，與《藝文類聚》載梁元帝《孝德傳序》同?！督饦亲印?/p>

(筆者注：此為作者孫梅原按。下同)

(2)余中年承乏，攝牧神州。戚里英賢，南冠俊髦。車如流水，俱踵許掾之門；人同連璧，咸登樂尹之館。按：與《藝文類聚》所載梁元帝《懷舊志序》同。(同上)

可見，作者引用的資料并不是轉(zhuǎn)抄自《藝文類聚》等類書，而是直接從《金樓子》原書中擷取的，說明孫梅見到過刊刻本的《金樓子》。

二、《金樓子》的版本流傳

筆者特別強調(diào)孫梅見到過刊刻本的《金樓子》，是因為眾所周知，《金樓子》在明代已經(jīng)亡佚，今流行的六卷本乃是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出。孫梅的時代正是《金樓子》被輯出的時代。如果孫梅想讀到《金樓子》，有三種可能的方式，一是閱讀《永樂大典》，其中的《金樓子》是散于各卷的；其二是從以前的其它類書中讀到，但內(nèi)容基本是零星的；其三就是讀到《四庫全書》本《金樓子》。

《四庫全書》本《金樓子》藏于宮廷，一般人不得見。而孫梅曾經(jīng)為內(nèi)閣中書舍人，有可能見到宮廷內(nèi)的《金樓子》。但據(jù)對《四六叢話》中引錄《金樓子》的比對，其并非來自《四庫全書》本，論述詳后。這里只簡單介紹一下四庫館臣輯出的《金樓子》如何流入民間，使普通讀書人得以見到《金樓子》的。

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錄出《金樓子》后，當(dāng)時著名藏書家鮑廷博得到了一部，遂將之刻入《知不足齋叢書》。知不足齋本《金樓子》后附有乾隆四十六年(1781)汪輝祖③的“書《金樓子》后”，明確交代了這部六卷本《金樓子》的來源：汪輝祖曾通過邵晉涵和羅有高讓周永年太史④給自己生母徐氏和父妾王氏寫“雙節(jié)詩”，周永年詩寫成后交邵晉涵，又輾轉(zhuǎn)多人，汪輝祖才得到裝有該詩的包裹，包裹中同時還附有一部《金樓子》：

蓋二年以來，輾轉(zhuǎn)付托，閱十有余人。題緘之字，已磨滅殆盡，不可辨識，而緘封且半敝矣。啟而讀之，不惟“雙節(jié)”贈言無恙也。太史從《永樂大典》輯錄《金樓子》六卷，命致鮑君以文者亦儼然在焉。

周永年曾為四庫館臣，故有機會鈔出《金樓子》。至此，民間才有《金樓子》流傳。孫梅想要看到刊刻本的《金樓子》，時間得在1781年后?！端牧鶇苍挕纺懿蓴X《金樓子》中文字，說明其創(chuàng)作必然在知不足齋本《金樓子》流行之后。

1783年，鮑廷博重新刊刻了《金樓子》，此次刊刻，并沒有納入《知不足齋叢書》，而是以單行本的形式流傳，同時此本在文字上與1781年的初刻本區(qū)別也較大，且書的第六卷末有“乾隆癸卯仲春重校一過，知不足齋記”的標(biāo)識。乾隆癸卯即是1783年。

三、《四六叢話》所引《金樓子》為知不足齋重校本

從1781年《金樓子》刊刻至1790年孫梅去世間，六卷本《金樓子》有三種版本流傳，一是藏于宮廷的四庫本；二是1781年的知不足齋初刻本(簡稱“知不足齋本”)，三是1783年的知不足齋重校本(簡稱“重校本”)。將《四六叢話》所引《金樓子》文字與此三本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其同于重校本，如：

1.《孝德傳序》：騰麏自擾，嘯虎還仁。

擾，知不足齋本作“犪”，《四庫全書》本、重校本作“擾。自擾，猶自馴?！段倪x》卷六左太沖《魏都賦》：“莫赤匪狐，九尾而自擾?！崩钌谱⒁龖?yīng)劭曰：“《漢書》曰：擾，馴也?！薄读簳肪砣稹杜嶙右皞鳌罚骸熬訂时M禮，每之墓所，哭泣處草為之枯，有白兔馴擾其側(cè)?！薄端牧鶇苍挕吠谥匦１?。

2.《忠臣傳序》曰：且孝子、列女、逸民，咸有列傳，至于忠臣，曾無述制。

列女，知不足齋本、《四庫全書》本作“烈女”，重校本作“列女”。又，列傳，知不足齋本、四庫本作“別傳”，重校本作“列傳”?！端牧鶇苍挕吠谥匦１尽?/p>

3.《丹陽尹傳序》曰：……實難斯授。……求瘼余晨，頗多暇景。

實難斯授，知不足齋本、《四庫全書》本作“實難授受”，重校本作“實難斯授”。又，暇，知不足齋本、《四庫全書》本作“夏”，重校本作“暇”。二者《四六叢話》同于重校本。

4.《全德志序》曰：……中山聽樂，悲不自禁。

此用西漢中山王劉勝聽樂的典故，見《漢書》卷五三《景十三王·中山靖王劉勝傳》。樂，知不足齋本、《四庫全書》本作“息”，重校本作“樂”?！端牧鶇苍挕吠谥匦１?。

5.《懷舊志序》曰：……長安群公，為其延譽。

此用王粲事?！度龂尽肪矶弧锻豸觽鳌罚骸矮I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xué)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dāng)與之。’”群公，知不足齋本、《四庫全書》本作“郡公”，重校本作“郡公”?！端牧鶇苍挕吠谥匦１?。

6.《全德志論》曰：……雖坐三槐，不妨家有三徑；但接五侯，不妨門垂五柳。使良園廣宅，面水帶山，饒甘果而足花卉，葆筠篁而玩魚鳥。

“但接五侯”，知不足齋本、《四庫全書》本“接”上脫“但”字，重校本有“但”字。又，“使良園廣宅”，知不足齋本、《四庫全書》本“使”上有“但”字，重校本脫?！端牧鶇苍挕吠谥匦１尽?/p>

《四六叢話》所引《金樓子》與1783年知不足齋刊刻本《金樓子》完全一致。據(jù)此，可以肯定《四六叢話》所引《金樓子》實為知不足齋重校本。孫梅見到的就是1783年刊刻的《金樓子》版本。

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四六叢話》的創(chuàng)作的時間當(dāng)在1783年后，即《金樓子》重校本流傳之后。孫梅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自序中稱其創(chuàng)作《四六叢話》：“三余罔輟，六稔相仍。”所謂“六稔相仍”，當(dāng)是實情。因為從乾隆五十四年往前推六年，時間亦在乾隆四十八年，此時《金樓子》重校本出現(xiàn)。所以《四六叢話》的創(chuàng)作時間應(yīng)該是乾隆四十八年(1783)至乾隆五十三年(1790)間。⑤

那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眾多親朋、門生以為此書創(chuàng)作花費了二三十年時間的誤會呢？從作者的自序中我們也許可以找到一點答案：

乙丑座主，為嘉定曹習(xí)庵先生，蓋代龍門，洽聞麟閣。辱品題于月旦，與考訂于丹鉛。自佐郡江城，于役都下，每復(fù)從容請益，邂逅開襟。謂古來駢儷之文，多前輩陽秋之論。妄欲仿本事之體，成一家之言。先生如月印川，固無隱爾，若金在冶，屢嘆“起予”。盡繙插架之簽，俾繼焚膏之晷。并期重見，為敘《三都》。梅感知己于寸心，憶前言之再耳。②

孫梅拜在曹習(xí)庵先生門下，“從容請益，邂逅開襟”，激發(fā)了對古來駢儷之文的興趣，想仿照本事體，寫一本評論駢文的書，于是就有了“三余罔輟，六稔相仍”的創(chuàng)作?？芍瑢O梅創(chuàng)作《四六叢話》是受到座師曹習(xí)庵先的影響，時間是在乾隆乙丑年(1769)，如果從此時算起，《四六叢話》的從緣起到準(zhǔn)備再到完成，確實花費了作者三十余年的心血，但其最后的動筆完成，卻是在1783年至1790年間，此前只是準(zhǔn)備工作罷了。

注釋：

①《四六叢話》前言，李金松校點，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本文所引《四六叢話》文字均出自此書。該書所用底本為嘉慶三年(1798)吳興舊言堂刻本。

②李金松校點《四六叢話》，第1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

③汪輝祖：幼名鰲，字煥曾，號龍莊，晚號歸廬，清浙江蕭山人。乾隆四十年進士，任湖南寧遠知縣，調(diào)署道州知州，旋被劾去官。生平詳阮元《揅經(jīng)室集二集》卷三《循吏汪輝祖?zhèn)鳌?、瞿兌之《汪輝祖?zhèn)魇觥?。另《清史稿》卷四七七有傳?/p>

④周永年(1730-1791)，字書昌，別號林汲山人，山東歷城人，清代圖書館學(xué)理論家、藏書家，曾入四庫館校書?！督饦亲印泛笮蜃鳌皶鴤}”。

⑤孫梅弟孫寧衷《四六叢話》跋說《四六叢話》“于庚戌春季，甫脫稿”，庚戌即1790年。

責(zé)任編輯 張吉兵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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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078(2014)04-0065-03

2013-11-08

10.3969/j.issn.1003-8078.2014.04.19

陳志平(1976-)，男，湖北黃岡人，黃岡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副教授，博士，碩導(dǎo)。

教育部人文社科規(guī)劃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2YJA75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