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先

(廣西大學文學院,廣西南寧 530004)

荀悅《漢紀》研究

李光先

(廣西大學文學院,廣西南寧 530004)

荀悅的《漢紀》,其體例以“紀”統(tǒng)攝全書,體現(xiàn)了尊皇敬天的思想。其中充滿天人感應、陰陽災異之說。其著書有著明確的主旨,即為當朝統(tǒng)治者漢獻帝提供指導。該書成就巨大,影響了后世史書的撰述。

荀悅;漢紀;研究

荀悅(184-209),潁川穎陰(今河南許昌市)人,東漢末政論家、史學家。[1]1荀子十三世孫,荀淑之孫,據(jù)《后漢書》六十二卷載：“字仲豫,……年十二,能說《春秋》?！I帝頗好文學,悅與彧及少府孔融侍講禁中。旦夕談論,累遷秘書監(jiān)侍中。時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悅志在獻替,而謀無所用,乃作《申鑒》五篇”。[2]720以上說明,荀悅少年有成,對《春秋》較為嫻熟,尊崇儒家道義,不愧為名儒之后。其志向在于“獻替”,即驅(qū)逐逆臣,恢復漢獻帝的天子皇權。受詔作《漢紀》三十篇?！坝种冻绲抡摗芳爸T論數(shù)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2]722

關于《漢紀》的緣起,《后漢書》云：“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漢書》文繁難省,乃令悅依《左氏傳》體以為《漢紀》三十篇,詔尚書給筆札。”[2]721

為什么漢獻帝如此鐘愛《漢書》,非要臣子取其精華并著成簡要本來讀呢?《后漢書》解讀云：“班固寫作《漢書》的目的,是要運用五德終始、天人感應等神學史觀,全力論證漢王朝統(tǒng)治是‘天命所歸’。……班固說為水德的秦因為不合五德終始的次序,所以統(tǒng)治不長久。漢以火德繼承周的木德,是合乎‘自然之應,順時宜矣’。漢王朝的建立完全是天意的安排,必然可以長治久安。班固奉命修史,要論證漢王朝存在的合理性,不能不求助于這種神學史觀。而這些也正是東漢幾代皇帝推崇《漢書》的主要原因。”[3]273正因為《漢書》宣揚的五德終始論契合漢代皇帝希望王朝長治久安的心理,所以備受推崇。

一、體例：以“紀”統(tǒng)攝,編年而成

《漢書》八十萬余言,在漢代文字書于竹帛,可謂卷帙浩繁,積案盈箱,加之漢代書籍不像如今閱讀簡便,故漢獻帝政躬之余,沒有那么多時間閱讀《漢書》,遂求其簡要。荀悅受命,自然以文簡而省為旨歸,且不失《漢書》精華?！稘h書》的紀、表、志、傳總計一百卷濃縮成三十篇(卷),如何簡省,對荀悅而言,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最終,荀悅以“紀”統(tǒng)攝表、志、傳的內(nèi)容,西漢一代史由高祖皇帝紀(四卷)、孝惠皇帝紀(一卷)、高后紀(一卷)、孝文皇帝紀(二卷)、孝景皇帝紀(一卷)、孝武皇帝紀(六卷)、孝昭皇帝紀(一卷)、孝宣皇帝紀(四卷)、孝元皇帝紀(三卷)、孝成皇帝紀(四卷)、孝哀皇帝紀(兩卷)、孝平皇帝紀(一卷),十二紀三十篇(卷)貫穿而成《漢紀》?！稘h紀》“紀事起自劉邦入關滅秦,終于王莽篡漢?？傆嬍?十一個帝王,包括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其書以班固《漢書》的本紀、列傳為主要依據(jù),加以編撰論列,而十志、八表,各選擇其中重要的材料,按年代編入?！盵3]272以皇帝的謚號為紀的名稱,十二紀如同十二個珠子,把西漢王朝的歷史串聯(lián)了起來。一朝皇帝命名一個時期歷史,并展開歷史的記錄,一朝之內(nèi),宮廷政治、經(jīng)濟、軍事、刑法、賦稅、學術、文化、災異均擇要記錄。這體現(xiàn)了荀悅尊皇敬天,皇權至上、天子為尊的心理。以“紀”統(tǒng)攝,這是《漢紀》體例的第一個特點,可謂抓住了《漢書》的綱目。

《漢紀》體例的第二個特點是以編年記事。即按照《左傳》的體例編年記事?！稘h紀》的體例屬于編年體,但其編年體在參照《左傳》的基礎上有所取舍。

“取”的是年份的記錄體例。編年記事,年份銜接不中斷。如《高祖皇帝紀》從漢元年冬十月、二年冬十月、三年冬十月……十一年冬十月、十二年冬十月”止,年年記錄,無一闕如。

“舍”的是月份的記錄體例?！洞呵铩访磕甓加写合那锒约爸匾路莸挠涗?雖記錄的月份不一,而春夏秋冬必然都有記錄,故因此得名。如隱公元年的時間記錄有：春正月、三月、夏五月、秋七月、九月、冬十有二月,一年共計六個時間段?！蹲髠鳌吩跁r間記錄方面完全延續(xù)了下來,時間段不改,擴充了內(nèi)容?！稘h紀》依《左傳》的編年,但其年內(nèi)的時間記錄卻不是春夏秋冬必錄,而是根據(jù)需要選月而錄,不拘定格。以《高祖皇帝紀卷第一》沛公二年為例,該年記錄的時間段有：冬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這樣的編排對于一朝皇帝每年的事情都有一個大概的了解?？梢哉f是以紀為經(jīng),以年為緯。

二、思想：天人相感,陰陽災異

《漢紀》中體現(xiàn)著漢朝天人感應、陰陽讖緯的思想。如《高后紀卷六》：呂氏女為趙王友的王后,讒于高后,高后捕殺趙王,趙王幽死。其后“己丑晦,日有食之,既,在營室九度,為宮室之中。高后惡之曰：‘此為我也!’”因為“《星傳》曰：‘日者德也,月者刑也。日食修德,月食修刑?！盵1]83-84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董仲舒與今文經(jīng)學》寫道：“‘天道’人事,互相影響;西漢人深信此理。故漢儒多言災異。君主亦多遇災而懼。所謂三公之職,除治政事外,尚須‘調(diào)和陰陽’。”[4]6更有甚者,大臣無咎而不得不死,以塞災異。如《孝成皇帝紀四卷第二十七》：“二月壬子,丞相翟方進薨。是時,熒惑守心,占者以為大臣當應之,以塞災異。上召方進告之,方進不得已,乃自殺?！盵1]480這種行為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中可以找到答案。董仲舒曰：“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矠漠愔?盡生于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害以譴責之。譴責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4]29上畏殃咎,遂使大臣死以應天威。

《漢紀》體現(xiàn)了漢代盛行的陰陽調(diào)和觀?！稘h紀》多處論及陰陽。在《孝宣皇帝紀三卷第十九》中,荀悅記錄了一個非常著名的典故——丙吉問牛。丞相丙吉見人群毆死傷很多而不予理會,前行,見人逐牛,牛吐舌喘氣,“吉使騎問：‘逐牛行幾里已喘?’掾吏獨謂丞相前后失問,以譏吉,吉曰：‘人斗相殺,長安令、京兆尹之職,歲盡丞相課其殿最,奏行賞罰而已。丞相不親小事,非所以道路問也。方春少陽用事,未可以暑,恐牛近行用暑喘,此時氣失節(jié),恐有所傷害。三公典調(diào)陰陽,職當所憂,是以問之?！盵1]338《漢書》卷二十七《五行志》言：“漢興,承秦滅學之后,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盵5]216為人所宗,流布必廣?！洞呵锓甭丁肪硎痘x》云：“物莫無合,而合各有陰陽?！几缸臃驄D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君為陽,臣為陰。父為陽,子為陰。夫為陽,妻為陰。”[4]23萬物皆有陰陽。我們因此可以認定,從《漢紀》可以推知西漢陰陽調(diào)和觀是西漢盛行的一種哲學觀,并且至東漢末,還被荀悅等人推崇。

三、主旨：指導獻帝,經(jīng)世致用

荀悅受命著《漢紀》,不僅有簡化《漢書》取其精華之目的,而且還有提供指導獻帝,經(jīng)世致用的主旨。眾所周知,東漢末年,軍閥割據(jù),皇權式微,天子威信不復往昔,作為獻帝之臣,荀悅希望振衰起弊,尊崇皇權,振興漢朝。以著《漢紀》為契機,荀悅在其中傾注了自己的對處事治國的看法,論從史出,每每于史實之后,以“荀悅曰”的形式發(fā)出“敘述者”聲音,闡發(fā)己見,旨在指導《漢紀》的第一讀者——當世的統(tǒng)治者漢獻帝。

對漢獻帝君術的指導分為四個方面。1.用人。如《孝昭皇帝紀第十六》“故有六主,亦有六臣：有王臣,有良臣,有直臣,有具臣,有嬖臣,有佞臣?！蛴芯鵁o臣,或有臣而無君,同善則治,同惡則亂,雜則交爭,故明主慎所用也?！盵1]288-2892.決策方法。如《高祖皇帝紀·卷第二》酈食其說高祖效仿湯、武封桀、紂之后的故事封六國后,張良持否定意見并陳述了形勢不同之由。荀悅藉此發(fā)表議論——“荀悅曰：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1]26。3.溝通。如《孝哀皇帝紀下卷第二十九》：“荀悅曰：夫臣之所以難言者何也?其故多矣。……此下情所以不上通?！盵1]505-5064.賞罰。如《孝元皇帝紀上卷第二十一》：“荀悅曰：賞罰者,國家之利器也。所以懲惡勸善,不以喜加賞,不以怒增刑,列侯重爵不可以虛加也。”[1]371

至于治國理念,在《孝元皇帝紀下卷第二十三》中“荀悅曰：……夫德刑并行,天地常道也。……撥亂抑強則先刑法,扶弱綏新則先教化,安平之世則刑教并用。……夫通於天人之理,達於變化之數(shù),故能達於道?！?。[1]406-408主張刑德并用,以刑靖之,以德化之,達於治世。

其它諸如立嫡、殯葬、賑災等,荀悅均有所論及。議論肯綮,有些觀點不惟有益當時,抑且指引后世。

聯(lián)系王褒的《圣主得賢臣頌》及《四子講德論》,可以想見漢代儒臣具有圣君夢及賢臣心?！妒ブ鞯觅t臣頌》云：“故圣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yè),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谶冐暙I,萬祥必臻?！盵6]660《四子講德論》曰：“夫忠賢之臣,導主志。承君惠,攄盛德而化洪,天下安瀾”。[6]713正是因為荀悅具有這種圣君夢及賢臣心,《漢紀》才具有了提供君術指導,“導主志”,俾能經(jīng)世致用的主旨。

四、成就：文簡而詳,影響深遠

《漢紀》十八萬言,帝王事跡、將相功業(yè)、文士風流賅備;典故始末、學術源流、名文妙論畢舉。西漢一代史囊括其中矣。

帝王事跡：高祖、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從立至亡,以時間為序,其中的大事都記錄在籍。

將相功業(yè)：韓信、蕭何、周勃、紀信、衛(wèi)青、霍去病、霍光、李廣、李陵等的功業(yè)都給予敘述。

文士風流：司馬相如著《上林賦》、東方朔恐嚇侏儒、劉向劉歆父子校書、揚雄著《法言》《太玄經(jīng)》等。

典故始末：文君夜奔相如、董仲舒三年不窺園、王章牛衣對泣、哀帝斷袖、緹縈救父、蘇武持節(jié)、買妻恥醮、丙吉問喘等。

學術源流：班固《漢書》有《儒林傳》,而《漢紀·孝成皇帝紀二卷第二十五》通過劉向校書而闡明《易》《尚書》《詩》《禮》《樂》《春秋》《論語》的學術源流以及九家(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nóng)、小說)的淵源。

名文妙論：對于一些名文妙論,荀悅給予了著錄。如：東方朔的《非有先生論》、司馬相如的《難蜀父老》、《洪范》的五行學說、班彪的《王命論》。

此外,帝后妃子、名臣宦跡也得到了記錄。

《漢紀》成書后獲得了很高的評價,《后漢書》云：“辭約事詳,論辯多美?！盵2]721《漢紀》影響深遠,蓋其夾敘夾議,敘源自《漢書》,議出于已意,俾有鑒于人主。這些以“荀悅曰”的形式出現(xiàn)的議論文字就是鑒。這些鑒有感于史實,敘述源流,評論得失,提出方案?！稘h紀》雖然不以“鑒”名書,實則為鑒,其直接影響到了袁宏的《后漢紀》及北宋司馬光撰寫的《資治通鑒》,可謂史鑒之祖。

[1] 荀悅.兩漢紀：上：漢紀[M].張烈,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5.

[2] 王先謙.后漢書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2006.

[3] 白玉林,池萬興,張劼,等.后漢書解讀[M].北京：華齡出版社,2006.

[4] 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下[M].重慶：重慶出版集團,2012.

[5] 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7.

[6] 蕭統(tǒng).文選[M].李善,注.北京：中華書局,1977.

責任編輯：張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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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275(2014)05-0077-03

2014-07-28

李光先(1984-),男,廣西貴港人,廣西大學文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先秦兩漢文學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