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利比亞的水,嘗嘗!”在一艘地中海的帆船上,和我坐在一起的阿明一家人熱情極了,都是來度假的異鄉(xiāng)客,他們倒像主人,“突尼斯的水差多了,這水是我們專門從利比亞帶來的!利比亞的黎波里,知道嗎?”看著胖胖的阿明充滿信任的眼神,我頂著灼人的太陽大大喝了一口,似乎確實甜而冽,我豎起大拇指,他笑了。
在現(xiàn)在的北非,邂逅像阿明這樣的利比亞游客,很常見。你也很難相信偶遇的利比亞游客不久前才經(jīng)歷過內(nèi)戰(zhàn),他們無一例外熱情、外向,而且沉穩(wěn)。剛剛過去的動亂,于正在旅途中放松的他們似乎是個傳說,聊起卡扎菲,輕松更溢于言表。
躺坐在地中海的白沙灘上,看著遠(yuǎn)處身著傳統(tǒng)阿拉伯長袍的女兒和兩個只穿泳褲的弟弟在水里嬉戲,留著兩撇小胡子的阿明說:“是的,現(xiàn)在是很亂,但我們終于可以重新開始了?!卑⒚鞣浅?隙ǜ锩谋匾?,棕色皮膚的他和卡扎菲都是柏柏爾人,可他厭惡背叛了柏柏爾的卡扎菲。他非常自豪,講到激動處,握著拳頭說:“我有槍,是我們柏柏爾人最先起來用槍把卡扎菲趕跑的!”現(xiàn)在刀槍入庫的阿明一年前還是叛軍的戰(zhàn)士,在山上和政府軍作戰(zhàn)時,他負(fù)責(zé)通信保障。他原本就是某個電信局的頭目,那是他的專業(yè)。
我遇見的另一個的黎波里戰(zhàn)士叫做貝爾格斯姆。那是在摩洛哥,在深夜,在一個因為停電黑麻麻一片又只有三個乘客的火車頭等包廂里。列車在原野上行駛,昏黃的過道燈光映照下,我看到對面兩個臉頰密布胡子茬的年輕人一直躲在暗影里瞅我,我滿心警惕,直到其中一位也就是貝爾格斯姆主動給我包餅干,我的緊張感才退去。有著兩條瘦長腿的貝爾格斯姆,顯然并不危險,還沒聊幾句,他摸摸自己的衣服,蹦出兩個詞:“中國人,利比亞!”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說,利比亞到處都是中國貨。
貝爾格斯姆是從的黎波里飛到摩洛哥旅行的觀光客,他說他是商人,而另一位不吭聲的小伙子是他的表弟穆罕默德。貝爾格斯姆的英語只能蹦詞,交流非常困難,一大段沉默之后,他突然拍著胸脯說:利比亞,like world?!癓”的發(fā)音被突出地強調(diào)了,我聽不懂,又問了幾次,他說:like America,like China,like Europe,我才知道,他說的是利比亞喜歡世界,喜歡美國,喜歡中國,喜歡歐洲……
像是找到了一句咒語,隨后的閑聊,時不時貝爾格斯姆就重復(fù)一句“利比亞喜歡世界”。 一路上我都在想,這究竟代表一種怎樣的心情?主動搭訕,主動表達自己的立場,主動代表利比亞釋放對世界的善意,甚至和阿明一樣,主動邀請我到他們家去做客。而當(dāng)我問起他打仗的時候在哪兒,貝爾格斯姆麻利地掏出三星大屏手機,一張一張滑動照片,坦克上的他、火箭彈發(fā)射器旁邊的他、手持AK47的他……
很快的,穆罕默德也從自己的手機里翻出一個視頻,我看到一群荷槍實彈穿著軍裝的利比亞人在坦克上照相,同樣的畫面我們都在電視上看過,但從他的手機看到,瞬間拉近了我和那場戰(zhàn)爭的距離。在另一個視頻里,我聽到了槍聲,一群散兵在干涸的戈壁灘上弓腰向前沖鋒,從視角看,拍照的人一定是站著,并且舉高了手機在拍攝。我指指穆罕默德,他點點頭,這是他在前線拍的,他也是槍手之一。他也像貝爾格斯姆那樣笑著,仿佛戰(zhàn)爭的確是一段令人愉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