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雅華
2014年3月8日,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以《個稅能否稅率低一點,起征點高一點》為題,集中地報道了人大代表們熱議個稅改革:個人所得稅既是老百姓特別關注的問題,也是兩會上代表委員熱議的話題。圍繞個稅征收和調整方向,代表委員們紛紛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和建議。
全國人大代表、重慶市市長黃奇帆建議,降低個人所得稅稅率。他說,“國際慣例是個稅稅率不超過企業(yè)所得稅稅率,但我們現(xiàn)在個人所得稅稅率最高是45%,這就造成幾個問題。一是部分私營企業(yè)業(yè)主不拿工資以避稅,二是一些高收入白領,尤其是外企高管,通過一些渠道,把發(fā)工資的地方放到香港、新加坡等地,享受當?shù)?5%的所得稅稅率。這就是為什么中國每年70%的個稅都是中低收入群體所交,高收入群體交納比例反而很少。在國外,30%高收入群體繳納的個稅要占75%的比例?!?/p>
黃奇帆的這段話很重要。他的這番話被全中國的媒體爭相轉載,表明他的話認可度很高。黃奇帆建議,把稅率調低一點,“說不定十年以后,我們的所得稅就會和國際慣例接軌,讓高收入群體更多地繳納個人所得稅。”
而全國人大代表、四川新希望集團董事長劉永好說得更直接,他說,我國應該提高個稅起征點,從現(xiàn)在的3500元,提高到6000元至7000元左右。
“個稅起征點是3500元,這是很多大城市農民工都能達到的收入?!眲⒂篮谜f,現(xiàn)在工資水平提高了,物價上漲了,人民生活水準提高了,但是個稅起征點還沒變。如果能夠大幅度提高起征點,就能讓更多基層員工享受改革成果。
財政部長樓繼偉在兩會記者會上說,個人所得稅今后可能把分項征收改成綜合計征,綜合計算家庭收入,同時考慮家庭支出,包括基本支出、贍養(yǎng)撫養(yǎng)支出、教育培訓支出、住房貸款等,更好地體現(xiàn)家庭差異,實現(xiàn)公平。
樓繼偉的這番話說了好幾年了,去年的兩會上,他也是這么說的。話沒錯,可問題是,如果按樓繼偉的說法,我們的個稅調整是什么時候的事?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們能等那么久嗎?
2014年3月8日,全國政協(xié)委員、全國總工會副主席張世平在政協(xié)十二屆二次會議上建議,提高個人所得稅的免征額度。張世平認為,目前廣大勞動者實際收入增長緩慢,與勞動生產率的提高不相協(xié)調,一線職工、農民工、勞動派遣工收入更低,多在2200元到2600元之間。全總調查顯示,70.3%的職工對當前工資收入水平表示“一般”或“不滿意”。
張世平建議,合理運用稅收杠桿,降低中小企業(yè)稅負水平,對勞動密集型企業(yè)實行更低的增值稅稅率或免除增值稅,提高個人所得稅的免征額度。
讓我們接著看全國總工會的調查:
2010年,全國總工會做的一個調查顯示,中國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連降22年,且降幅近20%。
該調查的數(shù)據表明:我國居民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在1983年達到56.5%的峰值后,就持續(xù)下降,2005年已經下降到36.7%,22年間下降了近20個百分點。而從1978年到2005年,與勞動報酬比重持續(xù)下降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資本報酬占GDP的比重上升了20個百分點。
這些數(shù)字說明,改革開放的紅利被資本報酬分享的比重在快速上升,而勞動者所得到的部分在不斷被蠶食,這是正常的嗎?我們該不該為低收入人群擴大免稅額度?
說到此處,我們又得回到討論的起點:個人所得稅是個什么稅?答案是:個人所得稅是均貧富的稅種。
說到貧富差距我們便不能不說“基尼系數(shù)”。因為“基尼系數(shù)”是度量貧富差距的衡器。
什么是基尼系數(shù)?基尼系數(shù)(Gini coefficient),是20世紀初意大利經濟學家基尼,根據勞倫茨曲線所定義的,判斷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指標。簡單地說,“基尼系數(shù)”就是在全部居民收入中,用于進行不平均分配的那部分收入占總收入的百分比。基尼系數(shù)極端最大值為“1”,極端最小值為“0”。
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數(shù)據顯示,自2000年開始,我國的基尼系數(shù)便已越過了0.4的國際警戒線,已紅燈閃閃。
1978年,改革開放元年,我國基尼數(shù)為0.317,2006年則已飚升至0.496。這意味著,中國社會的貧富差距已達到了非常危險的程度。
基尼系數(shù)在0~0.3之間,表明社會財富分配比較平均;在0.3~0.4之間,是正常狀態(tài);超過0.4就進入了警戒狀態(tài);而0.6則是危險狀態(tài)。中國的基尼系數(shù),已經進入了警戒狀態(tài)。
根據世界銀行2009年的估計,中國的貧富收入差距大約為1.13倍,歐洲國家和日本的基尼系數(shù)大約在0.24~0.36之間,而中國的基尼系數(shù)遠遠高于這個幅度。
聯(lián)合國有完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的150個國家中,基尼系數(shù)超過0.49的不超過10個,排名前10的除了中國外,就是經濟極度落后的非洲和拉丁美洲國家。
中國的基尼系數(shù)到底有多高?答案有多個版本。
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叢亞平和李長久則認為,中國的基尼系數(shù)可能已經超過0.5。
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在京發(fā)布的數(shù)據顯示,2010年中國家庭的基尼系數(shù)為0.61,大大高于0.44的全球平均水平。
《中國家庭金融調查》發(fā)布的數(shù)據顯示,2010年中國家庭的基尼系數(shù)為0.61,城鎮(zhèn)家庭內部的基尼系數(shù)為0.56,農村家庭內部的基尼系數(shù)為0.60。分地區(qū)看,我國東部地區(qū)基尼系數(shù)為0.59,中部地區(qū)的基尼系數(shù)為0.57,西部地區(qū)為0.55。調查組認為,東、中、西部收入差距與其市場經濟發(fā)達程度密切相關。應當說,這個數(shù)據更接近中國的現(xiàn)實。
基尼系數(shù)過高容易導致大規(guī)模的經濟危機。美國兩次最大規(guī)模的經濟危機,都發(fā)生在基尼系數(shù)創(chuàng)歷史最高點的時刻。中國的基尼系數(shù)遠遠超過了美國兩次最大危機爆發(fā)前夕的水平。所以,中國必須嚴重關切如何用稅收杠桿調節(jié)中國的貧富差距,并密切關注改革紅利的全民分享,而個人所得稅是調節(jié)中國的貧富差距最重要的工具。
2013年3月5日,也就是去年的兩會上,財政部的《2012年財政報告》中說,個人所得稅3815億元,增長9.2%。在財政部看來,是財政部的政績,可在公眾看來,人們不禁要問,為什么個人所得稅的增速9.2%,超過了GDP增速8%,為什么國家財政收入的增速超過國家財富的毛增速,這難道是正常的嗎?有沒有竭澤而漁之嫌?
而2013年國家財政收入為12.9143萬億元,增速更快,達到了10.1%,GDP增速7.7%,這難道是正常的嗎?有沒有國富而民貧之嫌?這樣的財富分割公平嗎?
2014年全國財政收入將達到13.9530萬億元,增長8%。細嚼這個數(shù)字,仍讓我們喜中有憂,喜的是國家財政高速增長,憂的是國家財政的增長仍高于GDP增速7%。
2014年中國的13.4億人,人均為國家財政的貢獻超過了1萬元。我們想問:國家能不能讓利于民,讓老百姓的財富與國家的財富一起水漲船高,魚諧而水歡?
2014年,我國財政收入增長8%,財政支出153037億元,增長9.5%,加上地方政府債券還本支出993億元,支出總量為15.4030萬億元,收支差額13500億元,比2013年增加1500億元,赤字率為2.1%。
通常所說財政收入,是指公共財政收入,全口徑的財政收入還包括政府基金、國有資本經營、社會保障基金,這“四本賬”加在一起,我國財政收入將超過20萬億元。
可2013年中國的GDP總額56.9萬億元,如以年增長7%計算,2014年中國的GDP總額將會在61萬億元上下,那么中國的國家財政收入將切走其中的30%,是不是多了點?
國際上,通常將人均財政收入作為客觀反映一個國家財政實力的指標。那么,人均財政收入“萬元”究竟意味著什么?在國際上處于怎樣的位置?
財政部曾做過統(tǒng)計,按照國際可比口徑計算,2011年我國人均政府財政收入按當年平均匯率折算為1528美元,而美國、日本、德國、法國、意大利和英國的人均財政收入水平均在14000美元以上,我國人均財政收入只相當于這些國家的1/10左右。2010年,我國這一指標世界排名處于100位之后。
這意味著,如果將公共財政收入的2/3用于保障民生,歐美發(fā)達國家花在每個人身上的保障支出超過9000美元,而我們只有1000美元。
面對這樣的差距,我們又該作何評價?
在今年的兩會上,鐘南山院士說,世界各國政府有幾個國家財政對醫(yī)療的投入才占到GDP5%的?為此,我查了這方面的最新數(shù)據,又進行了多方面的核對和求證,中國以4.6%排在有統(tǒng)計數(shù)字的183個國家中的第145位。位居第一的是美國,比重為16.2%。這以中國以綜合國力排在全球第二的地位,形成巨大的反差。
也許,判斷個人所得稅起征點高了還是低了,還要看一個更重要的指數(shù):恩格爾系數(shù)。
什么是恩格爾系數(shù)?十九世紀中期,德國統(tǒng)計學家和經濟學家恩格爾,對比利時不同收入的家庭的消費情況進行了調查,研究了收入增加對消費需求支出構成的影響,提出了帶有規(guī)律性的原理,由此被命名為恩格爾系數(shù)。
恩格爾曲線:食物支出金額÷總支出金額×100%=恩格爾系數(shù)
聯(lián)合國根據恩格爾系數(shù)的大小,對世界各國的生活水平有一個劃分標準,即一個國家平均家庭恩格爾系數(shù)大于60%為貧窮;50%-60%為溫飽;40%-50%為小康;30%-40%屬于相對富裕;20%-30%為富足;20%以下為極其富裕。
按此劃分標準,20世紀90年代,恩格爾系數(shù)在20%以下的只有美國,達到16%;歐洲、日本、加拿大,一般在20-30%之間,是富裕狀態(tài)。東歐國家,一般在30-40%之間,相對富裕,剩下的發(fā)展中國家,基本上分布在小康。
1978年中國農村家庭的恩格爾系數(shù)約68%,城鎮(zhèn)家庭約59%,平均計算超過60%,中國是貧困國家,溫飽還沒有解決。當時中國沒有解決溫飽的人口兩億四千八百萬人。
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國民經濟的發(fā)展和人們整體收入水平的提高,中國農村家庭、城鎮(zhèn)家庭的恩格爾系數(shù)不斷下降。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2013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顯示,2013年中國農村居民恩格爾系數(shù)為37.7%,城鎮(zhèn)居民恩格爾系數(shù)為35.0%,均較上年下降。
可老百姓對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恩格爾系數(shù)認同感不高。因為恩格爾系數(shù)中不包括房租或住房按揭。如果加入了這一項,幾乎所有的工薪們都僅僅生活在溫飽線上。
從表面上看,中國的CPI并不高,甚至還在下行,可老百姓的體驗卻大不相同,中國的耐用消費品在跌價,中國的工業(yè)產品在跌價,可天天要吃的農產品卻在以超過7%的速度在上行。一公斤牛羊肉居然漲到了快100元!一公斤菠菜竟?jié)q到了20多元。三年前,你能想像這樣的漲幅嗎?
個人所得稅到底是個什么稅?
全世界對個人所得稅所下定義,都是“個人所得稅是個富人稅”。讓我們來看看稅收制度相對健全的美國,是怎樣征收個人所得稅的。
2012年2月13日,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提議,向年收入達到或超過100萬美元的美國人,施行至少30%的稅率,取代之前15%的收益所得稅率。增加的幅度為百分之百。
據美國稅務聯(lián)合委員會統(tǒng)計,根據奧巴馬提出的計劃,2011年稅收中,80%將由年收入逾100萬美元的家庭負擔,其中收入在20萬至50萬美元之間的納稅人,平均增稅532美元,收入在50萬至100萬美元之間的納稅人,平均增稅9800美元,收入超過100萬美元的納稅人,平均增稅95000美元。
美國是用這樣的稅收戰(zhàn)略:占美國總人口約2%的、年收入逾100萬美元的百萬富翁們納稅,包括中產在內的98%的中低收入者免稅,來縮小美國的貧富差別的。美國的個人所得稅是這樣征收的。
而法國的作法更加激進,奧朗德就是高舉著“對富人開刀”這面大纛沖鋒陷陣,打敗了謀求連任的法國前總統(tǒng)薩科齊。集合在他的麾下的,當然都是收入菲薄的工薪們??伤麄冊谶x民中的總數(shù)占據了壓倒性的多數(shù)。
新當選的法國總統(tǒng)奧朗德并沒有食言而肥,沒有使支持他,并對他寄以厚望的選民們失望。他宣布,向富人們征收稅率為75%“巨富稅”,這一刀夠狠的。
在法國,5%的人占有了80%的社會財富。奧朗德均貧富對準的的就是這5%的人。資本主義的國家就是這樣均貧富的。用非暴力手段,用合法的手段,不需要改朝換代,不需要戰(zhàn)爭與動亂,用公選直選總統(tǒng),實現(xiàn)均貧富的夢想。用稅收的利器來實現(xiàn)社會財富的重新分配。
在美國,僅有2%的富人才繳納個人所得稅,而在中國,個人所得稅3500元的起征點,幾乎將中國所有的工薪們一網打盡。這到底是為什么?
個人所得稅變成了工薪們的人頭稅,連“付出的最多,得到的最少”的農民工們,都不能幸免,我們能不叩問,這樣的個人所得稅,公平嗎?
問題出在我們對個人所得稅是個什么稅,這樣的基礎的定義都出了錯。
就是在改革開放前,中國出臺的第一個個稅是在1980年9月,起征點設在800元,而那時中國工薪們的平均工資才四五十元,是平均工薪的20倍。那時國家最高的政府官員們,高校最高級別的教授的工資也才360元,那時的個人所得稅壓根兒就沒有工薪們的什么事兒。僅對一夜暴富的個體戶們,才征收個人所得稅。
我們能問一聲,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為現(xiàn)在的中國,貧富差別縮小了嗎?所以不需要動用稅收衡器來均貧富了嗎?
2014年春節(jié)過后,中國從事家政服務的保姆們的月薪都漲到了5000元,已經追平了香港菲律賓女傭們的月薪,而北京月嫂的傭金則沖上了1萬元。在廣州勞務市場月薪3000元連農民工都招不到的2014年,個稅起征點卻還劃在2011年開始實行的3500元。
2014年中國的財稅收入將超過13萬億元,人均納稅將超過萬元的時候,我們該不該盡快再次提高個稅起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