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 晴
(南京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3)
新世紀以來,北美地區(qū)中國古代通俗文學的研究愈演愈盛。一方面,韓南(Patrick Hanan)、夏志清等老一輩學者早期的研究為北美地區(qū)的古代文學研究奠定了基礎,培養(yǎng)出浦安迪(Andrew H Plaks)、何谷理(Robert E.Hegel)為首的第二代學人以及馬克夢(Keith Mcmahon)、黃衛(wèi)總(Martin Huang)為代表的第三代學人。另一方面,自冷戰(zhàn)后,歐美各大學不斷涌現(xiàn)的東亞研究系為各類中國文化研究鋪平了道路,而隨著越來越多中國學生的加入,以及研究范式的不斷拓展,使得北美地區(qū)中國古代通俗文學的研究日漸壯大,并在新世紀呈現(xiàn)出多樣紛呈的面貌。
北美學界對中國古代文學的研究是從通俗文學——白話小說開始的。自韓南研究《金瓶梅》、《肉蒲團》以來,對白話小說的研究在題材和文本選擇上更進一步拓寬。韓南的《中國近代小說的興起(Chinese Fiction of the Nineteenth and Early Twenties Centuries,2004)收錄了其10篇論文,著重論述了1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小說家的技巧創(chuàng)造力、西方人對中國小說的“介入”以及20世紀早期的寫情小說這三大問題。黃衛(wèi)總的《帝制晚期的欲望和虛構(gòu)》(Desire and Fictional Narrative in Late Imperial China 2001)不但重讀了《金瓶梅》、《紅樓夢》,更詳細討論了一些尚未引起學界注意的“二、三流”作品,如《癡婆子傳》、《姑妄言》、《燈草和尚》等,從而勾勒出從“欲”到“情”的發(fā)展軌跡。他還著有《帝制晚期中國的男子氣概》(Negotiating Masculinit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2006),主編有《蛇足:續(xù)書、后傳、改編和中國小說》(Sequels,Continuations,Rewritings and Chinese Fiction,2004)。
以某一個文本為中心的研究中出現(xiàn)了金葆莉(Kimberley Besio)和董保中(Constantine Tung)合著的《<三國>和中國文化》,(Three Kingdoms and Chinese Culture,2007),從《三國演義》開始,論述廣泛意義上的三國文化。這一類的研究還有葛良彥的《走出水滸:中國白話小說的興起》(Out of the Margins The Rise of Chinese Vernacular Fiction.2001)、李前程的《悟書:<西游記>、<西游補>和<紅樓夢>研究》(Fictions of Enlightenment:Journey to the West,Tower of Myriad Mirros,and Dream of the Re Chamber,2004)、丁乃非的《穢物:<金瓶梅>中的性政治》(Obscene Things:Sexual Politics in Jin P’in Mei,2002)、商偉的《<儒林外史>和帝國晚期的文人身份及其在小說中的表現(xiàn)》(Literati Identity an its Fictional Representati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2003)以及蕭馳的《作為抒情天地的中國花園:<紅樓夢 > 通論》(The Chinese Gardens as a Lyric Enclave:A Generic Study of The Story of the Stone,2001)。[1]
專題式的研究也出現(xiàn)了各類分支,比如呂立亭的《中華帝國晚期文學中的非故意亂倫、啃老和其他奇遇》(Accidental Incest,F(xiàn)ilial Cannibalism and other Peculiar Encounters in Late Imperial Chines Literature,2008),從題目上即可看到其研究視角的獨特。又如Chloe F.Starr的《晚清的紅燈小說》(Red-light Novels in the Late Qing,2007)和胡志德(Theodore Huters)的《擁抱世界:晚清和民初的博采西長》(Bringing the World Home:Appropriating the West in Late Qing and Early Republican China,2005)其中的佼佼者為兩部女學者的專著——魏愛蓮的(Ellen Widmer)的《美人與書:19世紀中國的女性與小說》(The Beauty and the Book:Women and Fic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China,2006)和胡纓的《翻譯的故事:1899-1918年間中國新女性之創(chuàng)造》(Tales of Translation:Composing the New Woman in China 1899-1918,2000),前者認為19世紀末的女性已經(jīng)極為活躍地參與到小說的閱讀、批評、撰寫和編輯活動之中,后者通過考察各種文體、版本及媒介方式,大跨度地并置、比較形象類型,對“傅彩云”、“茶花女”、“蘇菲亞”及“羅蘭夫人”等流行形象的生產(chǎn)、流傳以至移植進行探討,由此,中國“新女性”形象在中、西各種話語與實踐的糾纏混合下,逐漸浮現(xiàn)。
新世紀以來,還出現(xiàn)了一些古代話本小說的譯本,如韓南翻譯了揚州小說《風月夢》(Courtesans an Opium:Romantic Illusions of the Fool of Yanzhou,2009),楊曙輝與楊韻琴合譯了《喻世明言》(Stories Ol and New:A Ming Dynasty Collection,2000),《警世通言》(Stories to Caution the World:A Ming Dynast Collection,2005),《醒世恒言》(Stories to Awaken the World:A Ming Dynasty Collection,2009)。
相較于白話小說研究的興盛,北美學界對中國古代文言小說的研究可算是后來居上,研究者從8年代對《聊齋》的集中探索延伸出對整個志怪小說的討論。其中有蔡九迪(Judith Zeitlin)的《中國17世紀小說中鬼魂與女性的形象》(The Phantom Heroine:Ghost and Gender in Seventeenth-Century Chines Literature,2007)和蔣興珍(Sing-chen Lydia Chiang)的《自我覺醒:中華帝國晚期志怪故事中的身體和身份》(Collecting the Self:Body and Identity in Strange Tale Collections of Late Imperial China,2004)。另有兩篇以狐仙為主要關(guān)注對象的專著——韓瑞亞(Rania Huntington)的《異類:狐與明清小說》(Alie Kind:Foxes in Late Imperial Chinese Narrative,2003)與康笑菲的《狐仙信仰:帝國晚期及現(xiàn)代中國的權(quán)力、性別及民間宗教》(The Cult of the Fox:Power,Gender,and Popular Religion in Late Imperial an Modern China,2006),前者研討了狐仙與人之間界限的演變過程,認為在人與非人、男與女、超能力與怪物之間搖擺變化的狐仙正是其在人類的投射;后者闡釋了來自歷代文獻和當下田野材料的豐富意蘊,指出胡仙敬拜的多樣性、模糊性、流動性、邊緣性及盲目性,并試圖以此來質(zhì)疑中國文化標準化的特質(zhì)。[2]
戲曲方面,《牡丹亭》和《桃花扇》是北美學界最為關(guān)注的兩個文本。研究者總是從分析《桃花扇開始,來論述晚明時期的“情交”主題對后世的影響,如前文所提及的黃衛(wèi)總的《帝制晚期的欲望和虛構(gòu)》,又如史愷悌的《牡丹亭400年演出史》(Peony Pavilion Onstage:Four Centuries in the Career of Chinese Drama,2001),再如呂立亭的《人物、角色和思想:<牡丹亭>和<桃花扇>中的身份認同(Persons,Roles and Minds:Identity in Peony Pavilion and Peach Blossom Fan,2001)。此外,伊維德(Wil L.Idema)著有《朱有燉的雜劇》,全書對朱有燉的生活、時代、劇作及后世對朱有燉雜劇的接受等問題進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對朱有燉的雜劇,依據(jù)其功用、題材分為五種不同的戲劇類型,即宮廷典禮儀式傳統(tǒng)的慶壽、超度、盛世賞花活動、妓女的忠誠、英雄好漢等,并按照寫作年代加以排列,全面介紹了其雜劇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等戲劇因素,清晰地描畫了朱有燉雜劇與傳統(tǒng)戲曲的承繼與發(fā)展的脈絡演變。[3]
伊維德在中國古代說唱文學特別是寶卷上的研究可謂獨樹一幟,他的研究基本以人物為主,著有《包公和法治:從1250年到1450年的八個說唱故事》(Judge Bao and the Rule of Law:Eight Ballad-Stories from the Period 1250-1450,2009)、《梁山伯與祝英臺:梁祝傳說的四個版本》(The Butterfly-Lovers:Four Versions of the Legend of Liang Shanbo and Zhu Yingtai,2010)、《孝行和自我救贖:觀音和她的侍從》(Filial Piety and Personal Salvation:Two Precious Scroll Narratives of Guanyin and her Acolytes 2008)以及《白蛇和她的兒子:雷峰寶卷》(The White Snake and Her Son:A Translation of the Preciou Scroll of Thunder Peak,With Related Texts,2009)等。他最為著名的《孟姜女哭長城:中國傳說的十個版本》(MengJiangnu Brings down the Great Wall:Ten Versions of a Chinese Legend,2008)即是通過翻譯不同的孟姜女故事,顯示出子弟書、彈詞、歌仔冊、寶卷等不同體裁所表現(xiàn)出的差異,以及不同地區(qū)、時代功能題材所構(gòu)成的不同故事。比如在有些作品中,孟姜女是一個典型的孝女,但是在其他一些故事中她毫不關(guān)心她的父母和公婆。他的研究把關(guān)于孟姜女的故事匯編在一起,形成一個選本,凸顯出多樣化體裁所帶來的不同文本含義。
此外,北美學界還有一些對歌謠的研究,如徐碧卿(Hsu Pi-ching)的《色情以外:對馮夢龍<童癡>中幽默感的歷史解讀》(Beyond Eroticism.A Historian’s Reading of Humor in FengMenglong’s Child’Folly,2006),又如羅開云(Kathryn A.Lowry)的《16及17世紀通俗歌謠的錦圖:閱讀、仿效和欲望》(Th Tapestry of Popular Songs in 16th and 17th Century China:Reading,Imitation and Desire,2005)闡述了歌謠流通的過程,文本是如何塑造讀者的,有事如何被各類文體所塑造的,表演性文本的介入又是如何豐富歌謠的想象力以及改寫措辭的。[4]而對彈詞的研究僅有馬克·本德爾(Mark Bender)的《梅與竹:中國蘇州彈詞傳統(tǒng)》(Plum and Bamboo:China’s Suzhou Chantefable Tradition,2003)。
不難看出,北美地區(qū)對中國古代通俗文學的研究在新世紀以來進入了一個全面發(fā)展的階段,其視點之新、材料之豐富、理論運用之嫻熟為國內(nèi)學界一致肯定。但也不難看出,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主題研究、比較研究以及文化研究的層面,還存在許多盲點,比如很多17-19世紀的小說并至今仍未被討論到,以多部著作為研究對象的整體性研究也比較缺乏。但作為國內(nèi)研究的補充,北美地區(qū)的相關(guān)研究仍不失為是一個很好的參照與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