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志光
【摘 要】夏目漱石的《滿韓漫游》包含了對我國滿洲的印象,而這種印象又為《春分之后》提供了創(chuàng)作背景和創(chuàng)作經驗。
【關鍵詞】夏目漱石;《春分之后》;滿洲;《滿韓漫游》
滿洲,原是我國東北地區(qū)的舊稱,既包含地理意義也含有民族意義,又由于在近現代歷史上不斷遭到俄國列強和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而成為恥辱的歷史象征。日本近代關于到中國游覽、考察的許多游記中,都可以找到滿洲的影子。日本近代著名作家夏目漱石的《滿韓漫游》就包含著日俄戰(zhàn)爭后對我國滿洲地區(qū)一些事實情況的描寫,也自然帶有“東方主義”的色彩。而夏目漱石對滿洲的印象,也絕沒有因為出版了一部游記而終結,而是繼續(xù)延伸到他其后的創(chuàng)作當中。他在1912年元旦開始在《朝日新聞》上連載的《春分之后》就是這種印象延續(xù)的體現。
在“洗澡之后”第五節(jié)中提到“南滿鐵道株式會社”要成立?!澳蠞M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是日本根據《日俄樸資茅斯條約及附約》和稍后的《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條約》i攫取中國東北地區(qū)特權的結果?!皾M鐵”的總部設在中國大連,第一任總裁為“臺灣總督府”民政長官后藤新平,他推行一套“文裝的武備”,“就是以文事設施,以備外來的侵略,以便在突發(fā)事變時,兼可有武斷的行動。” ii可見,“滿鐵”并不是一般商業(yè)性質的鐵路公司,而是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東北在外交、經濟、軍事等方面進行侵略活動的指揮中心。其繼任者中村是公繼續(xù)按照此項政策大力推進日本在滿洲的殖民事業(yè)。中村是公也是夏目漱石在大學預科時的同學,就是他在1909年邀請夏目漱石到滿洲和朝鮮旅行,其真實意圖不過是希望借漱石當時的威望和名譽為日本在滿韓的殖民事業(yè)做宣傳罷了。
在中村是公的邀請和贊助下,夏目漱石從1909年9月2日離開東京開始,歷時一個半月參觀游覽了大連、旅順、熊岳城、營口、湯崗子、奉天、撫順、長春、哈爾濱、安東縣等滿鐵沿線的地區(qū),然后又游覽朝鮮數地,10月17日回到東京,10月21日就開始在《朝日新聞》上連載游記《滿韓漫游》。iii在游記里,漱石描寫了“滿鐵”在鐵路、港口建設,工農業(yè)產品開發(fā),煤炭資源開發(fā),醫(yī)院、宿舍、公園等城市規(guī)劃和建設,比較全面地展現了日本在滿洲這塊處女地上方興未艾的拓殖格局。這片新獲得的土地,對于日本國內人來說充滿了機遇,也代表著野心和冒險。
同章第一二節(jié)就寫到,森本在來信中說自己目前正在大連電氣公園負責電動娛樂玩具。這座電氣公園也應該是漱石筆下“像利劍一樣指向蔚藍天空”的“高聳的尖塔”,“白色的高大建筑物”和“漂亮的橋”,所構成的和諧景致的地方。iv “他又把自己在‘滿洲各地的旅行見聞煞是有趣地吹噓了一通。其中最使敬太郎驚奇的是長春一家賭場的情景?!锩婷苊苈槁榈財D滿了好幾百個很臟的中國人,一個個眼里充滿了血絲,呼出的氣息都帶有一種臭味。而且,據說長春市里富豪們也出于半消遣的目的,故意換上滿身油膩的衣服悄悄出入這家賭場。”v從文中來看,這段描寫是出自森本之筆的,然而卻和作者在游記中的描述和態(tài)度如出一轍。漱石在滿洲游歷期間,目睹了苦力、車夫和其他中國人,連同他們居住的地方都是“臟”和“臭”的。這一切令作者很是“作嘔”。而出自森本的記述也同樣展現著:當時孱弱的中國人附帶的貪婪、狡猾、骯臟的劣性。這樣的記述既事實地包含對當時中國落后現實的冷靜察觀,又理所當然地帶有自認為“先進民族”對“落后民族”,和知識精英對下層民眾的鄙夷輕蔑態(tài)度。
在森本身上總是有各種冒險經歷,比如去海豹島打海狗、在北海道徒步測量、劈竹殺蛇、采食蘑菇、斷糧七天被餓昏、經歷具有地震威力的大風等等。森本這樣的經歷大都是在荒涼的地方進行著“開墾式”的冒險工作。而漱石在游歷滿洲期間,也耳聞了鬼屋的故事,以及初到此地安營扎寨的人們對抗氣候、物資匱乏、交通不便的探險經歷。很難說初到滿洲的開發(fā)性工作經歷,沒有對漱石后期創(chuàng)作森本形象有所啟示。還有漱石聽到的滿洲天寒地凍把清野嚇得再也不敢來了的趣聞,也似乎在本部小說中留下了遺響,如“電車站”第六節(jié)中,敬太郎在勉強給森本的回信中說“東京這邊已經逐漸冷起來了,‘滿洲那邊的風霜恐怕更難抵御吧”。vi對滿洲的風霜難以抵御的探問,除了掌握地理環(huán)境知識外,耳聞目睹的切身體驗似乎更能深入作者之心,更能激發(fā)作者的真情實感。
日本在滿韓的殖民事業(yè)在當時如火如荼。如“洗澡之后”第一二節(jié),森本在給敬太郎的信中,還奉勸過敬太郎到滿洲去施展才華,因為滿洲對于森本或敬太郎此類“游民”來說正是個好地方。文中“像你這樣大有作為的青年,目前恐怕沒有找到施展才干的地方,干脆下決心到這里來吧!”vii 可以看出,森本的語氣很自信、堅定,且充滿雄心和希望。對于當時處于國內社會矛盾加劇的日本來說,鼓勵無業(yè)青年去海外拓殖,無疑是解決內憂外患的絕好途徑。在此,漱石無意中又充當了以“滿鐵”為代表的日本殖民主義的“傳聲筒”和“宣傳員”。
此外,在“松本的話”第七節(jié)中還提到了“上海”,是松本在談及千代子的婚事時,想起了曾經聽說過的高木,當時高木就在上海。高木真正出場是在須永和母親與田口一家在鐮倉避暑時。他從英國或者美國留學歸來,是個肌肉豐滿、血氣方剛的青年,且風度優(yōu)雅,善于交際,家庭也很富裕,可以稱得上是上流社會的精英分子。然而這樣一位社會精英卻去了當時中國的上海。二十世紀初的上海灘,作為中英鴉片戰(zhàn)爭后最早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西方列強紛紛在上海開設使領館和租界,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有效地把控上海的經濟勢力,以進一步牽制和掌控中國的經濟政治命運。所以,在當時列強紛爭的時代,無論西方還是日本勢力的介入都意在加重中國半殖民地化的悲慘境遇。上海也自然而然地成為列強企圖將整個中國殖民化的端口。日本在上海的經濟、政治、軍事等行為都以殖民中國為其目的,這已是日本政府“大陸政策”的既定方針。所以,像高木這樣一位精英分子出現在上海,總是讓人難以抹去其可能的行為將與侵略中國產生密切聯系的印象。當時,日本在上海雖沒有像在滿洲一樣建立起大規(guī)模的實際控制的勢力范圍,但緊接著在“九一八事變”之后,就在上海發(fā)動了“一·二八事變”,開始了赤裸裸的侵略。上海無疑是日本侵略者眼中的第二個“滿洲”。
“滿洲”已絕不再是單純的地理概念了,它在這里是日本帝國主義對華侵略歷史的縮影,是作者眼中落后貧弱的中國的代表。雖然小說只是將滿洲和上海等中國地區(qū)或城市作為背景寫入,但這些地區(qū)作為日本在帝國主義上升時期對華侵略的首要之地,對日本人來說,既充滿了希望和機遇,也充滿了冒險和挑戰(zhàn)。所以愛冒險的人、有野心的人,甚至走投無路的人,都會選擇“滿洲”或者“上?!?,去實現各種各樣的欲求和貪念。夏目漱石寫作這篇小說本意在探索知識分子的內心掙扎與苦悶,然而社會背景總是比主旨包含更多的信息和思想,難以忽視。
注釋:
i 《日俄樸資茅斯條約及附約》、《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正約及附約》,見王蕓生編著,《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四卷),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出版社,1980,第201-205、220-223頁。
ii 張福全:《遼寧近代經濟史 1840-1949》,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89.12,第63頁。
iii (日)夏目漱石著,王成譯,《滿韓漫游》, 北京:中華書局,2007.4,第144頁。
iv 同上,第167頁。
v (日)夏目漱石著,趙德遠譯,《春分之后》,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1,第41頁。
vi (日)夏目漱石著,趙德遠譯,《春分之后》,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1,第61頁。
vii 同上,第4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