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

內(nèi)容提要 “代溝”一詞已是一個被人們廣泛使用的日常詞匯，“代溝”現(xiàn)象日益受到人們的廣泛關注，然而，什么是“代溝”？“代溝”生成與存在的原因是什么？“代溝”的生成與存在所蘊含的價值與意義又是什么？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學術界，真正對“代溝”問題進行深入思考與理論闡述的并不多見。本文圍繞“代溝”的含義，闡釋“代溝”生成與存在的原因，解讀“代溝”生成與存在的價值與意義，以期拋磚引玉，推動對“代溝”問題的研究進一步深入。

關鍵詞 代溝 代溝生成的原因 代溝的價值與意義

〔中圖分類號〕B0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4）07-0015-07

一

在漢語的詞典里是沒有“代溝”這一詞匯的，在20世紀80年代前的中國人的觀念中也很少有“代溝”的概念，只是到了20世紀90年代以降的時間跨度中，先是在社會學界與文化人類學界，后來在民間，代溝的概念才逐漸地流行起來。時至今日，代溝一詞不僅早已越出社會學與文化人類學領域，已在哲學、倫理學、文化學、文學……等其他領域中頻現(xiàn)，在民間也幾乎變成了一個廣泛使用的日常話語。然而，什么是“代溝”，“代溝”一詞的指義是什么？從表象上看，代溝的含義并不復雜，甚至有些直白，但從人們對代溝一詞的具體使用方式上看，并非沒有歧見與無需分辨。作為一個外來詞匯，“代溝”一詞是從英文直譯過來的，“代溝”英文的原型表達是generation gap。據(jù)學者們的考證，最先創(chuàng)造和使用這一概念的是著名女性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敻覃愄亍っ椎伦鳛橐粋€人類學家，她所使用的generation的指意并不復雜，甚至是非常明確的，是特指世系傳承意義上的同一代人。在人類學世系的意義上，一代人的時間間隔大約是25～30年之間。gap的英文含義含有缺口、裂縫、鴻溝的意蘊，將英文的gap直譯為漢語的溝，其義大致相近或相似。代溝的本義是指在世系的意義上的上一代人與下一代人或在世系延續(xù)上的前后相繼的不同代人之間在個性、觀念、行為方式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差異、分歧與疏離。但從時下人們對“代溝”一詞的具體使用情況看，似乎已大大超出了文化人類學的范圍，“代溝”一詞中的“代”既有世系的指意，也有時代的指意，同時也有年代的指意，而不僅意指文化人類學維度的世系上的代差。不可否認，人們通常所說的“代溝”，主要指向的是世系上不同年齡段的人們間的矛盾與差異，例如，父代與子代，祖代與孫代之間的矛盾與差異。但當人們用“代溝”去指稱民國前后，“五四”前后，建國前后，“文革”前后，改革開放前后出生的人們之間的矛盾與差異時，“代溝”所蘊含的就不僅僅是世系的意蘊，更蘊含有時代的意蘊。而當人們使用“代溝”去指稱50后、60后與80后、90后出生的人們之間的矛盾與差異時，“代溝”的代所指的通常是“年代”。因此，從“代溝”概念的具體所指或具體使用的情況看，“代溝”的衍生義較之它的本義又要復雜很多。但不論“代溝”的具體指義多么復雜，有一點卻是明確的，無論是時代維度的“代”，還是世系維度的“代”，抑或是年代維度的“代”，“代”既是一種時間的間隔或長度的標識，也是一種歷史性的標識。即是說，“代溝”所表達的不僅僅是一種時間上的間隔與距離，它更表達的是一種歷史性差異。

“代溝”的代無疑包含著世系輩份差異的含義，但“代溝”的代與世系輩份并不具有完全相同的含義。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一個人的子女相對于自己的弟弟、妹妹來說，從世系輩份上看是屬于不同輩份的，有著上一輩與下一輩的區(qū)分，而從年齡上看，也許并無差別，屬于同一代人。不僅如此，在非直系性血緣的輩份關系中，甚至祖輩與孫輩屬于同一代人的情況也不少見。一般來說，只有在存在著直系性血緣關系的父輩與子輩、祖輩與孫輩之間的輩份關系中才有可能產(chǎn)生“代溝”的情況，因為，在存在著直系性血緣關系的父輩與子輩，祖輩與孫輩之間的差異，既存在著輩份的差異，同時存在著年齡的差異。在通常的情況下，一個人如果活到60歲的情況下，有可能見到自己的第3代，活到80歲有可能見到自己的第4代，活到90歲有可能見到自己的第5代。

“代溝”的代也有年代的含義，通常的情況是，年代的時間間隔為十年，例如50后、60后與80后、90后等等。然而，相對于“代溝”而言，年代的區(qū)分并不總是有意義的，有的有意義，有的沒什么意義。因為有的年代富有獨特性特質(zhì)，有的年代并不具有獨特性特質(zhì)，有時上一個十年與下一個十年之間差別極為明顯，有時上一個十年與下一個十年之間沒什么變化。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當人們談到“代溝”時，通常是以80后、90后與50后、60后進行比較，很少見到有人拿80后、90后與70后進行比較，更難見到有人拿80后、90后與30后、40后進行比較。一個可能的合理性解釋是，50后、60后出生的人所處的社會條件與環(huán)境具有相似的同質(zhì)性，因而他們的價值觀念與文化觀念也具有相似性，而80后、90后出生的人所處的社會條件與環(huán)境相對于50后、60后所處的社會條件與環(huán)境來說，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80后、90后具有大致相似的價值觀念與文化觀念，但他們的價值觀念與文化觀念較之與50后、60后的價值觀念與文化觀念則具有較為明顯的異質(zhì)性。而70后在價值觀念與文化觀念上則較為缺乏典型性與特色，具有過渡性特征，他們既有50后、60后的某些特點，也具有80后、90后的某些特點。

“代溝”的代也有時代的意蘊。時代的含義更為復雜，時代不僅有大時代與小時代之分，而且時代有時也與年代重合。大時代的時間長度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小時代或許只有幾十年，乃至數(shù)年。封建社會與資本主義社會可視為不同的歷史時代，明代與清代也可視為不同的時代，民國前后，“五四”前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甚至“文革”前后也可視作是不同的時代。無論是就大時代而言、還是就小時代而言，在前后相繼的兩個時代之間，通常有一個關鍵性的時間節(jié)點將兩個時代區(qū)分開來，而這個關鍵性的時間節(jié)點常常也是一個重大的歷史性的事件爆發(fā)的時間點。生活在封建時代的人們與生活在資本主義時代的人們，其價值觀念與文化觀念的差別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在民國前后，“五四”前后，新中國誕生前后的人們的思想觀念與文化觀念的差別也是極為明顯的，深刻的原因在于，社會歷史條件與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或改變，人們的思想觀念，包括人們的價值觀念、文化觀念、行為方式也會發(fā)生不同程度的變化或改變。

“代溝”意味的是人群中存在的一種觀念，文化上的差異，裂縫與矛盾，但不是社會人群中存在的任何意義上觀念、文化差異、裂縫、矛盾都可以稱之為“代溝”。實際上，即使是在同一社會中的同一代人之間，因各人所處的社會地位的不同、所受到的生活條件與環(huán)境的影響不同，也會在思想、文化觀念上表現(xiàn)出這樣、那樣的差異性與矛盾性，甚至極明顯的差異性與矛盾性，但這種因社會地位、條件、環(huán)境所導致的人們思想、文化觀念的差異與矛盾，而不是因歷史的代差所導致的差異與矛盾，不屬于“代溝”?！按鷾稀笔且驓v史的時間間距所導致的差異與矛盾，而不是因社會現(xiàn)實因素所導致的差異與矛盾。另一方面，“代溝”雖然是一種常見的歷史與文化現(xiàn)象，但“代溝”的產(chǎn)生與出現(xiàn)并不是一種普遍性現(xiàn)象，而是歷史發(fā)展中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所謂不是一種普遍性的歷史現(xiàn)象，即是說，不是在歷史上的任何時代、任何時期，父代與子代、祖代與孫代之間必然性的產(chǎn)生“代溝”現(xiàn)象，也不是出生在任何前后相繼的年代的人群之間必然產(chǎn)生“代溝”現(xiàn)象，不可否認上一代人與下一代人之間，上一個年代的人與下一個年代的人之間，在思想、文化觀念上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樣，或多或少總會表現(xiàn)出某些差異，但這種差異還算不上“代溝”，或不應稱之為“代溝”。說“代溝”只是社會歷史發(fā)展過程中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是指“代溝”現(xiàn)象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歷史階段或歷史時期表現(xiàn)得較為明顯。從時代的維度看，民國前出生的人們與民國后出生的人們之間，“五四”前出生的人們與“五四”后出生的人們之間，新中國誕生前出生的人們與新中國誕生后出生的人們之間的“代溝”現(xiàn)象比較明顯；而在民國前出生的人們之間與民國后出生的人們之間，“五四”前出生的人們之間與“五四”后出生的人們之間，新中國誕生前出生的人們之間與新中國誕生后出生的人們之間雖然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性，但這種差異性很少被人們稱之為“代溝”。從世系的維度看，“代溝”也不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在農(nóng)耕社會中，世系意義上的“代溝”并不明顯，只是在現(xiàn)代化的都市生活中，“代溝”現(xiàn)象才趨顯突出，這一情況可以在家庭結構的變化中得到證明。農(nóng)耕社會中“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大家庭比比皆是，而在現(xiàn)代化的都市社會中，不要說“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家庭幾乎不存在，即使是“三代同堂”的家庭也很難見到。家庭結構狀況之所以能成為判別世系上不同代際間的差異程度的參照坐標，這是因為，“多代同堂”的大家庭結構的存在是以各代之間的思想、文化的相互認同為基礎與前提的，而在世系代際間在思想、文化上缺乏相互認同，且彼此沖突的情況下，“多代同堂”的大家庭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從年代的維度看也一樣，年代意義上的“代溝”現(xiàn)象也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歷史時期才表現(xiàn)為突出與明顯，在大多數(shù)的歷史時期中，上一個十年出生的人與下一個十年中出生的人們之間，在思想與文化觀念上并不存在明顯的裂縫與鴻溝。

綜上所述，“代溝”現(xiàn)象的存在是一種包含著多種語境意義上的存在，各種不同語境意義上的“代溝”現(xiàn)象在表現(xiàn)形式上也不盡相同。但不同語境意義上的“代溝”，就其實質(zhì)上看也存在著一致的方面：“代溝”表意的是一種由于時間的間隔所產(chǎn)生的代際差異與沖突，這種差異與沖突既表現(xiàn)在思維方式上，也表現(xiàn)在行為方式上，最為突出的表現(xiàn)在思想與文化觀念上。

二

“代溝”的產(chǎn)生無疑與時間的延續(xù)與流逝，與社會不同人群間存在的時間的間隔距離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或關系，不是社會人群中的任何差異、分歧、沖突都能稱之為“代溝”，“代溝”之所以謂之“代溝”，無疑在于它與時代、世系、年代等時間性概念有著一定的關聯(lián)，這是一個無需多加申述的原因與事實。但時間只是歷史現(xiàn)象的存在方式，歷史的內(nèi)容并不完全由它的存在方式所決定。因此，對“代溝”現(xiàn)象生成原因的闡釋既不能撇開時間的向度，也不能局限于時間的向度。并不是所有在歷史中流逝的時間都會必然地導致“代溝”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更不是“代溝”的深淺一定與歷史流逝的時間距離形成比例性關系，“代溝”的生成與出現(xiàn)只是社會歷史演進過程中的某些特殊時期所呈現(xiàn)出來的特殊現(xiàn)象，并非具有普遍性。在中世紀的歐洲與封建時代的中國，若干代人生活在同一個家庭而能夠和諧共處的現(xiàn)象，也曾是一個不爭的經(jīng)驗性事實。

那么，在人類社會歷史演進的歷史長河中，為什么在某些歷史時代“代溝”問題會顯得異常突出？真正導致“代溝”產(chǎn)生的主要與決定性的原因是什么呢？如下的歷史現(xiàn)象也許能給我們提供一個合理性的解釋或答案。首先，在人類社會歷史演進的過程中，當社會歷史的運行屬于同質(zhì)狀態(tài)，社會結構處于相對穩(wěn)定，社會變化節(jié)奏處于停滯或相對緩慢的情況下，人們也相應較少地感受到“代溝”問題的困擾。而在社會變化節(jié)奏較快、社會結構變動較為劇烈的情況下，人們相應地對“代溝”問題的感受與反映也較為敏感與強烈。其二，當社會結構發(fā)生重大轉型，社會歷史發(fā)生重大轉折，尤其是在一些重大歷史事件發(fā)生的關鍵性的時間節(jié)點的前后，“代溝”問題也愈顯突出?！靶梁ジ锩?、“五四運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這些重要的歷史事件及其時間節(jié)點，之所以受到人們的特別關注與強調(diào)，不僅在于它們是社會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不同歷史階段的區(qū)分節(jié)點與界碑，同時也是人們的思想文化觀念形成新舊“代差”的節(jié)點與界碑。一般來說，社會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每一次重大歷史事件的出現(xiàn)，都會對人們的思想觀念與文化觀念產(chǎn)生沖擊，并使人們在思想文化觀念上獲得一定程度上的解放。上述情況表明，“代溝”作為一種社會歷史現(xiàn)象，其生成的原因與根據(jù)是深藏于社會歷史本身之中的，“代溝”的存在是一種有根的存在。具體地說，“代溝”的生成與存在是由社會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經(jīng)濟、政治的發(fā)展與變動引起與生發(fā)出的，“其中經(jīng)濟的前提和條件歸根到底是決定性的。”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96、695頁。沒有社會經(jīng)濟與政治生活的發(fā)展與變動，從歸根到底的意義上看，沒有“現(xiàn)實生活的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的發(fā)展與變化，②也就沒有人們在思想與文化上的“代溝”在生成與存在，思想與文化觀念上的“代溝”現(xiàn)象不過是社會經(jīng)濟、政治，尤其是人們的生產(chǎn)方式與交換方式發(fā)展與變動的反映。

“代溝”的生成與存在不僅與人們的社會生活條件和環(huán)境的發(fā)展與變動，同社會歷史演進的階段性有著極其重要的因果關系，也與外部世界思想文化觀念的作用與影響有著不可忽視的關系。當人們的生活還受限于相對封閉的地域與相對獨立的共同體的束縛，缺乏與外部世界的普遍聯(lián)系與交往，沒有或較少受到外部世界思想文化觀念的影響與沖擊的情況下，“代溝”現(xiàn)象通常是不明顯與不突出的，人們遭受因“代溝”所引起的文化與情感上的撕裂痛苦與創(chuàng)傷相對較輕。相反，當人們的生活與外部世界聯(lián)系程度不斷加深時，隨著人們的社會交往范圍的擴大與普遍化，人們的思想文化觀念受外部的思想文化觀念的影響與沖擊的程度也在增大，不同年齡段的人們之間，在思想文化觀念上的“代溝”現(xiàn)象也愈明顯與突出。越是處于孤立和封閉的地域與共同體內(nèi)的不同年齡段的人們之間，所遭受的文化“代溝”的情感撕裂與創(chuàng)傷愈小，越是與外部世界聯(lián)系密切與交往普遍的共同體的不同年齡段的人們之間，“代溝”問題也愈顯嚴重與突出。在孤立與封閉的社會條件與環(huán)境中生活的人們，由于社會生活條件與環(huán)境的相對固化，也較少地受到外部世界的思想文化觀念的作用與影響，不僅上一代與下一代之間能夠保持著相似的思想文化觀念認同，甚至在若干代人之間也較少顯現(xiàn)思想文化觀念上的相互沖突與阻隔。某些處于封閉與孤立狀態(tài)的民族與部落，之所以能在歷史上長久性地保持著風俗習慣，文化觀念上的“原生態(tài)”，沒有因文化“代溝”的沖擊而致使文化傳統(tǒng)斷裂與破壞，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是他們處于封閉與獨立的條件和環(huán)境下。從人類社會的歷史上看，一個國家與民族在文化“代溝”問題突出的時代，既是社會開放與交往普遍化程度提高的時代，也是受外部思想文化影響與作用增強的時代，在一個高度開放與普遍交往的條件與環(huán)境中，“代溝”不僅以“時代”、“世系”、“年代”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甚至還以“年溝”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社會開放與社會交往的程度對“代溝”的生成與存在的影響和作用是不容置疑的，“代溝”的深淺與人們的社會聯(lián)系與交往的密切程度成正比關系，這幾乎是一種不爭的能夠重復顯現(xiàn)的經(jīng)驗性事實。

“代溝”的生成與存在不僅與社會客體性因素密切相關，同時也與社會成員自身的主體性因素密切相關。如前所述，“代溝”指意的通常是年齡較大的人群群體與年齡較輕的人群群體在思想文化觀念上的差異、分歧、沖突。然而，從時代與年代的方面看，兩類不同的人群群體所經(jīng)歷的時間區(qū)段有其重合的部分，年輕一代所經(jīng)歷的時代與年代，以及這些時代與年代中所發(fā)生的一些重大歷史事件，年齡較大的一代也同樣的經(jīng)歷過。例如，“辛亥革命”后，“五四運動”后，“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后，“改革開放”后出生的一代人所經(jīng)歷的生活，“辛亥革命”前、“五四運動”前，“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前，“改革開放”前出生的一代人也同樣的經(jīng)歷過。從世系的方面看，祖代與父代也經(jīng)歷過子代和孫代的生活。更明確些說，存在“代溝”隔離的兩部分人群中，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是彼此完全分離的，在較老一代人的生活閱歷中，通常也涵蓋著較后一代人的生活閱歷。那么，對于生活在相同時代與年代中的老一代人群與較為年輕一代的人群之間，在思維方式與行為方式以及思想文化觀念上會不會存在明顯的“代溝”呢？面對這樣的追問，僅僅訴諸社會歷史的發(fā)展變化等客體原因的解釋，其理由顯然還不夠充分。因為，年輕一代所經(jīng)歷過的社會歷史發(fā)展變化，年齡較老的一代也同樣經(jīng)歷過。因此，對“代溝”生成與存在的原因，除了應作客體因素的闡釋外，還需作主體因素的闡釋。談到“代溝”生成與存在的原因時，人們偶爾也對主體方面的因素有所涉及，但大多將其歸因于老年群體與青年群體之間思維特點與心理特點方面的差異。人們通常認為，相對于年齡較大的人群群體而言，年齡較輕的人群群體的思維較活躍，思想受束縛較少，對新事物的認知敏感度較高，而相對于年齡較輕的人群群體而言，年齡較老的人群群體，思想較保守，對新事物的認知敏感度較差，受傳統(tǒng)習慣的束縛較明顯。一般說來，對新老人群群體在思維特點與心理特點的上述認知與評價確有一定的合理性，也較為符合經(jīng)驗事實。但問題是，導致上述兩種不同的人群群體在思維特點和心理特點存在差異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生理上的原因，還是社會歷史的原因？合理性的解釋應該是后者，而不是前者。生理上的原因并不會導致人的認知與心理上的固化與退化，人的年齡越大，人的認知素質(zhì)與心理素質(zhì)越退化的結論是缺乏可靠根據(jù)的。相對于較為年輕的一代來說，較為年老的一代在認知與心理上之所以表現(xiàn)得較為保守，對新的事物與社會現(xiàn)象表現(xiàn)得較為遲鈍，唯一可能的有說服力的解釋應是：年齡較長的一代比年齡較輕的一代有著更豐富的歷史閱歷與更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積累，形成了相對固化的思想文化觀念，以及以這種思想文化觀念為基礎的思維模式與行為模式。而人的思想文化觀念一旦形成，思維認知與活動行為一旦固化為模式，便容易變成一種類似于傳統(tǒng)的思維上與心理上的遺傳結構而被長久性的保留。正如在“一切意識形態(tài)領域內(nèi)傳統(tǒng)都是一種巨大的保守力量”一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57頁。人的歷史閱歷、生活經(jīng)驗、思想文化觀念，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思維模式與行為模式一旦轉化為一種傳統(tǒng)時，也會具有保守性。

三

“代溝”作為社會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某些特定歷史時期所凸顯出來的特殊歷史現(xiàn)象，雖然不是在社會歷史發(fā)展的一切時段內(nèi)都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與焦點，“代溝”對社會歷史發(fā)展進程的影響與對人們社會生活的影響與沖擊，也遠沒有人們在經(jīng)濟利益上的鴻溝與社會階級間的鴻溝那樣顯著與巨大。但我們并不能因此無視“代溝”的存在與影響。正確地認識與合理的評價“代溝”現(xiàn)象的作用與影響，無論是對于人們樹立正確的歷史觀，還是對于和諧社會的建設來說，都有不可忽視的價值與意義。

在對待“代溝”的問題上，不少人通常對“代溝”現(xiàn)象訴諸消極、負面性評價，有時甚至表現(xiàn)出深深的擔憂與恐懼。尤其是對于社會中年齡較大的人群群體來說，“代溝”問題常常使他們陷入困惑、苦惱與心理上的糾結，有時還會表現(xiàn)為一種心靈上的無奈與無助，情感上的矛盾與撕裂。有人為自己的子女或子孫的不聽話極為苦惱，對自己意愿的悖逆視之為不孝與不肖。也有人對青年一代的不尊傳統(tǒng)，不守規(guī)矩，不依舊俗，不循常理，喜歡標新立異，追逐時尚、時髦的新潮思想與新派作法，常常表現(xiàn)出不習慣與不適應，不理解與不認同。在有的人的思維認知中，對已有傳統(tǒng)的悖離，意味的是世風日下，對舊的道德觀念的叛逆，意味的是道德的滑坡。有的人甚至將年輕一代的新潮思想視之為思想上的荒誕不經(jīng)，新派的作法視之為行為上的放蕩不羈。不少人在心靈與情感上常常陷入一種深深的困惑與矛盾之中，一方面，他們在情感上喜歡自己的子女與子孫，希望彼此之間建立一種親密的關系；另一方面，又常常為自己與子女與子孫之間的思想分歧、觀念沖突，為子女與子孫的逆反心理和叛逆的行為所苦惱與失望。一方面，他們喜愛年輕一代的朝氣與活力，希望自己被年輕一代所理解與接受；另一方面，又對年輕一代的離經(jīng)叛道的思想與行為感到不習慣與不適應。盡管社會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認可長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的道理，相信自己的后代會勝過或超過自己，持一代不如一代，將年輕一代稱之為所謂“垮掉的一代”、“墮落的一代”的觀點的人只是少數(shù)，但對“代溝”現(xiàn)象賦予積極與肯定性評價的卻不多見。

不可否認，“代溝”的生成與存在作為一種社會歷史現(xiàn)象，也和其他一切社會歷史現(xiàn)象的生成與存在一樣，它帶給人們的并不全是禮物，它的作用與影響同樣具有矛盾性或兩面性，既有積極的意義，也有不可忽視的消極意義。首先，“代溝”的生成與存在，不可避免地會因不同社會人群群體之間存在思想文化觀念的分歧與差異，而影響甚至阻礙人們之間的交往與交流，導致不同代的人群之間形成一定程度的距離感與疏離感，增加不同人群之間在認知溝通與情感交流上的障礙與困難。而不同人群之間在心理與情感上的距離感與疏離感、交流與溝通的障礙與困難的生成與存在，無論是對年長的群體來說，還是對年輕的群體來說，都是一種不幸與痛苦。其次，“代溝”的生成與存在，有時還會引起人們在文化、道德、價值觀念選擇上的茫然與陣痛，這種茫然與陣痛甚至還有可能表現(xiàn)為文化與道德危機。尤其是在社會歷史發(fā)生劇烈變化與出現(xiàn)重大轉折的年代里，當“代溝”的裂縫日益擴大時，不同代的人群之間在精神與情感上相互撕扯也愈加劇烈，人們對文化、道德、價值的判斷坐標與評價尺度也愈加混亂與模糊。第三，“代溝”的生成與存在，也會引起社會中不同代的人群之間的矛盾與沖突，使社會矛盾與沖突更加復雜化。這種因“代溝”引起的矛盾與沖突雖然不是社會矛盾與沖突的主線，對人們的社會生活秩序不會造成根本性的威脅，但它對人們社會生活的和諧性造成的影響卻是不應忽視與低估的。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社會中許多家庭的不和，人們社會交往中某些糾紛與沖突，其實是由“代溝”引起的思想文化觀念的分歧、差異所導致的。

然而，在“代溝”現(xiàn)象的認識與評價的問題上，一個更不應否認與需要強調(diào)的方面是：“代溝”的生成與存在具有極其重大的正面性與肯定性的價值和意義。其一，“代溝”現(xiàn)象的生成與存在。一方面，它是社會歷史發(fā)展變化的必然結果，如上所述，沒有社會歷史本身的矛盾與沖突、發(fā)展與變化，也就不可能有“代溝”的生成與存在；另一方面，“代溝”現(xiàn)象作為社會歷史的矛盾與沖突、發(fā)展與變化在思想文化上的表現(xiàn)，為我們考察社會歷史，把握社會歷史變化的脈搏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索要與一個參照坐標?！按鷾稀钡膶嶋H狀況在一定程度上可視作是社會歷史本身發(fā)展變化的晴雨表，反映與折射的是社會歷史變化的節(jié)奏與幅度。一個沒有“代溝”的社會，一定是發(fā)展緩慢，甚至是停滯的社會，一種沒有文化裂縫的歷史不能稱之為真正的歷史，充其量只能視作是純粹的物理時間的均勻流逝。從一定的意義上看，“代溝”反映的是一種社會歷史的變化，表征的是社會歷史的變化與進步。因此，對“代溝”的考察，也為人們?nèi)グ盐张c審視社會歷史的變化與發(fā)展，提供了一個逆向性的衡量尺度與參照坐標。其二，“代溝”的生成與更替也為社會歷史的發(fā)展與進步提供了活力與動力?！按鷾稀钡纳呻m然是社會歷史發(fā)展與變化在人們思想觀念上的反映，“代溝”生成的基礎是人們的實踐與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的變化與發(fā)展，歸根到底看是社會的生產(chǎn)方式與交換方式變化與發(fā)展的結果。首先應從人們的社會實踐與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的發(fā)展，從社會的生產(chǎn)方式與交換方式的歷史演進去解釋“代溝”的生成，這是唯物主義歷史觀應堅持與強調(diào)的一條基本原則。但在另一方面，人們在思想文化觀念的變化與發(fā)展對人們的社會實踐與現(xiàn)實生活也具有不可忽視的反作用。社會中不同代的人群之間的思想文化觀念之間的沖突與碰撞，或直接或間接的促進著社會的思想文化觀念的揚棄與新的思想文化觀念的生成。而新的思想文化觀念的生成反轉過來也會為社會歷史的變化發(fā)展提供新的活力。人類社會的歷史在矛盾與沖突中為自己開辟前進與進步方向，沒有新舊思想文化觀念之間的沖突與碰撞就不可能有傳統(tǒng)的思想文化觀念的揚棄，也不可能有新思想文化觀念的生成。當然，“代溝”的“代”作為一個社會歷史時間概念，“代溝”的“溝”作為一種社會歷史現(xiàn)象，它的存在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不斷更替與重復出現(xiàn)的，只要社會歷史的發(fā)展不停下自己的腳步，不同年代出生的人之間在思想文化觀念上的代差在邏輯上是永遠存在的。在社會歷史發(fā)展的總趨勢上，老的一代的思想文化觀念終將要被新的一代的思想文化觀念所取代，這是必然的，但這不意味著“代溝”歷史的終結與消失，因為新一代人的思想文化觀念一旦在社會思想文化體系中占據(jù)主導地位，也會逐漸轉化與固化為一種新的思想文化觀念傳統(tǒng)，隨著社會歷史的變化與發(fā)展，又會與更新的一代之間生成新的思想文化觀念上的“代溝”，這是一個形式上不斷重復出現(xiàn)，內(nèi)容上卻在不斷更新的永無止境的歷史過程?！按鷾稀笔巧鐣v史的“年輪”，社會歷史的“地層”，正是隨著這種“年輪”的增加與“地層”的堆積，社會歷史實現(xiàn)著自己螺旋式的“長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的上升與發(fā)展的。

辯證地看待歷史的“代溝”問題，正確地認識與評價歷史中的“代溝”現(xiàn)象，具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

首先，它有助于我們在分析與評價具體社會歷史現(xiàn)象時避免出現(xiàn)價值錯位與顛倒的誤評與誤判。例如，人們對時下的“80后”、“90后”所表現(xiàn)出來的觀念與行為上的，追求個性自我、喜歡標新立異、愛時尚、趕時髦的思維方式與行為方式，是應給予肯定，還是給予否定，給予鼓勵，還是進行指責，許多人給予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然而應該看到，追求個性自我、喜歡標新立異、愛時尚、趕時髦，從主要方面看，不僅是有利于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的，也是有利于促進思想文化觀念的更新與進步的。倘若一個社會缺乏標新立異、追逐時尚與時髦的風氣，社會就會陷入墨守成規(guī)，失去創(chuàng)新的活力與活水。再例如，時下的人們對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的“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家庭結構與生活很是留戀與向往，對當下的城市生活中的三口之家與“丁克一族”很是擔憂；對藝術上的所謂“原生態(tài)”很是著謎，甚至是如醉如癡。然而，人們似乎是忽視了一個根本性的事實，“四世同堂”、“五世同堂”也好，藝術的“原生態(tài)”也好，只有在一種農(nóng)耕社會中，在一種封閉、孤立、發(fā)展緩慢與停滯的條件與環(huán)境中才能存在。應該真正感到擔心與憂傷的，不是“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家庭的解體與消失，而是今天的人們?nèi)匀皇浅霸鷳B(tài)”的古老民謠。古老的“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家庭結構，天賴之音的“原生態(tài)”藝術或許具有某種審美價值，但不具有歷史進步的意韻。

第二，它也有助于人們思想文化觀念的交流與溝通，有助于和諧社會的建構。“代溝”的生成與存在，不僅有其必然性，也具有進步的價值與意義，正確地認識與把握到這種必然性與價值，既能弱化與消除老一代對年輕一代的擔憂，避免其思想文化觀念上的固化與僵化，也有助于年輕一代對長輩的思想文化觀念的理解與包容，從而最大限度的化解不同代的人群之間因思想文化觀念上的差異而形成的矛盾與沖突，達致不同代的人群之間的和諧共處。我們不能企望消除因“代溝”引起的情感撕裂與陣痛，但主動、自覺地引導不同人群之間的相互理解與包容，是可以減輕陣痛的。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責任編輯：無 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