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
荒 原
眉清骨秀的山村里,荒原是一首大氣磅礴的詩。
與碧野山莊環(huán)抱相繞延伸到眼眸尋覓不到的無垠之地,生命永不停歇地瘋長、百草叢生,蓬勃之勢如太陽之光酣暢淋漓,無人能與之抗衡。
牛群的硬蹄在荒原的后背上奔跑得錚錚作響,荒原的后背比硬蹄還要硬。
躺在荒原上,能聽到村莊嘭嘭嘭有力的脈搏,像小時候趴在爸爸背上是聽到的有力的心跳。
荒原是鄉(xiāng)土的脊背和氣魄。
我喜歡在荒原上亂跑,甚至閉著眼睛張開雙臂,無所畏懼得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因為他的無邊和平坦,像厚厚的荒草一樣粗獷而樸實,樸實是不會痛的。高高的草叢將我們淹沒,如同淹沒他不為人知而飽經滄桑的歷史。
他永遠躺在那里,巨大的后背駝滿蒼龍的氣勢,無法無天無邊無際,因而愈發(fā)顯得蠻橫大氣。
泥 土
沒有玩具的苦孩子,玩的是天真和隨和,玩的是信手拈來的淳樸,小時候我游山,玩水。趕牛群上山坡,在原野密林里唱歌,我還玩天上的云,地上的花。
玩得最多的——是泥巴。
爺爺說,玩泥巴長大的淳樸的孩子,也可以一身正氣、智慧而堅毅。
我的爺爺,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在泥土上出生,泥土上過活,泥土上死去。像老黃牛一樣,一輩子在泥土里施展著樸素的生命。滄桑里,相濡以沫。最后葬入泥土,成為一抔泥土。
抓一把泥,能擰出春華秋實的汗水,浸在汗水里的泥土、和泥土里長大的谷子、奶奶釀的糯米酒、香氣意味深長。
泥土,是所有人站立的基本,生的依托,是生命最終的歸宿。
我不止是父親的女兒、我還是大地的女兒、泥土的女兒。
山 野
我呱呱墜地時,小橋流水、蟲鳴蛙叫在屋外奏著交響樂。
牛鈴、山歌、吆喝,構成襁褓里清脆的搖籃曲,大山里穿梭的風聲、母親拖得長長的呼喚,讓耳畔流淌著聲音清亮的河。
父親背上馱著我,馱著我起伏動聽的稻浪里的童年。
油菜花田里捉迷藏,竹林里蕩秋千,山上摘野果,樹上找鳥窩,和牛兒說話,原野上唱歌。桃園青田,竹林青山。綠與綠之外阡陌相通。揮著狗尾巴草,和禾苗一起長大的我,光著腳丫在山野上留下無數腳印日記。
綠 海
陪我長大的還有一片綠,堪比大海的——廣闊的綠,無邊的綠,抹煞修辭的綠。
所有畫面都是綠的。那是無法阻擋的存在的本色,沒有綠,這個世界蒼白而黑暗,沒有綠將會老氣而憂傷,我不需要沒有綠的村莊,不熱愛沒有綠的祖國,那是孩子的色彩,無邪而飽滿,是氧氣。
綠的聲音是生長的,是突破的,是翻騰的,是爆炸,是溪泉的清流。
綠的容貌是璀璨的,是純潔的,是光芒的,是朝氣,是清新的排列。
全部綠的原野可以淹沒天,全部綠的起伏可以開闊遐思,全部綠的綿延可以拉長你的視線,綠,可以照亮蒼白與局限。
我在綠的原野里長大,在綠的光芒下做生命的光合作用。
現在回憶起來,總有一片綠占滿憔悴的大腦,我命運的冬天需要草長鶯飛。
于是催生了無數這樣的夢,夢見躺在無邊的綠草地上,看無邊的藍藍的天。
為了讓世界更綠一點,我常常向往能做一棵草。
家 園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不如去——歸園田居。
不喜歡在喧囂中入睡的孩子,作著噩夢,想要回家。
一截截被工業(yè)污水和汽車尾氣侵蝕的骨頭,長出灰色的芽,灰塵的花朵,和灰暗的靈魂。還有游子的灰心,這季節(jié)與季節(jié)之外大地俗世的寒涼。
綠水青山、碧野白云、泥土炊煙、親人的影子,像漣漪,在靈魂深處蕩漾。
幾千年綿延不絕的樸素偉大的夢,心與靈魂、執(zhí)著與信仰可以歸依的夢,比沙漠更干涸的思想與眼眸、觸不到生命本真的麻木的軀殼,所希翼渴望的夢,都需要一個家,累了要拆下骨節(jié),放松地休息。
他不斷離開并遠去,因為你不斷離開與遠去。但總有一片稻田和原野,在等你回家。
冰涼的命運之淚,比村莊破屋外的風雪更寒冷刺骨,只有家園可以溫暖它,因為無家可歸而流淚的沒有家園和故鄉(xiāng)的人,他的淚,只會在家園的土地上收起。
當我孤獨,雙手緊握信念、十指滲血,當我疲憊,咬緊牙關、無力抽泣,當我老了,兩鬢斑白、世界都無從認出,我只想坐在碧野或荒原寧靜的和風里,看油菜花的金黃伸向天邊,看炊煙在村莊大山間縈繞。
不如歸去,不如去——歸園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