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芳談
1,
許諾把鍋里的湯重新熱過一遍,手機響了,女友熱辣辣問:“你老公吳融在家嗎?”許諾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鐘,十點一刻。淡淡地反問:“什么事?”女友拔高聲調(diào):“我和同事剛從萬山紅練歌房出來,看到你家吳融擁著一個很有股子狐媚勁兒的年輕女孩在K歌呢!”
許諾兩耳嗡嗡響心突突地跳,腳下瞬間就沒了根,她強撐著答:“吳融就在書房上網(wǎng)呢,要不我喊他接電話?”女友悻悻說:“可能是我喝了兩杯啤酒眼花了,你就當(dāng)我什么也沒說哈?!睊鞌嚯娫?,許諾呆成個蠟人,直到廚房傳來吱吱啦啦湯水溢鍋的聲響,她才被驚醒起身朝廚房走去。
都說老公有外遇,老婆總是最后一個知道的,許諾何嘗沒留意到吳融這半年以來的點滴變化,他對她總是眼神閃躲,說個話也是吐一半吞一半,漫漫長夜里只能看到他寒氣逼人的脊背。她寧愿相信晉升為副處長的他是忙、是累、是人到中年的身心俱疲。
連許諾都記不清了,這是第幾次為了他撒謊。母親大壽,吳融說好一起去賀壽,臨下班時突然來電話:“單位有要事走不開,你給咱媽多買一份賀禮,我已經(jīng)把錢打你卡上了?!毖缦纤χ忉專瑓侨诜且翌I(lǐng)導(dǎo)請假過來敬酒,是她勸他男人還是以事業(yè)為重;公公晨練摔了一跤,吳融的電話怎么也打不通,她急匆匆趕到醫(yī)院替他解圍,他的手機信號一直不怎么好,她打也經(jīng)常有打不通的時候,回頭給他換只新手機;大哥喬遷新居,她為缺席的他遮掩過去;女友撞上他的不忠,她再次掩護了他……
子夜,吳融一身酒氣進門。許諾起身要給他盛湯,她知道他有空腹喝酒的習(xí)慣,那樣太傷胃了。吳融一把扳過她的肩膀,兩只手鉗子般攥得她生疼,紅著眼睛開口:“你女友沒向你投訴我跟誰在一起?”許諾模棱兩可地答:“她一向心直口快的,可能是她眼花了吧?!薄斑@是真的,許諾,我們離婚吧?!眳侨跊Q絕地說出這句話,像個溺水的人癱軟在沙發(fā)上,等待著她的咆哮和聲討。
許諾用盡全身力氣揮舞拳頭,一下一下捶擊吳融的胸口,卻始終沒吐出一個字。
2,
昏睡了一夜,卻是頭疼欲裂,許諾腫著眼皮跟單位請了假。
吳融也沒上班,他把自己裹在煙霧之中,盯著自己的腳尖說:“她叫喬心草,我們是在一次系統(tǒng)交流會上認(rèn)識的,她是個一根筋的女孩兒,一門心思非要對我好,而我,終究沒能招架得住,所以……”酒勁兒過去的吳融,始終還是沒法當(dāng)著許諾的面,把離婚兩個字再次說出口。
說到底,是他吳融虧欠了許諾。當(dāng)初,許諾的追求者有一個加強排,比他位高者有之,比他財多者有之,吳融騎一輛自行車每天風(fēng)雨無阻地接許諾上下班,給她送夾生米飯和冬瓜燉排骨當(dāng)午餐,贏得了這個善良女子的芳心。有人勸許諾,女怕嫁錯郎,吳融一窮二白,跟著他是要辛苦操勞的。她抿嘴一笑,男人的青春也值錢,他除了上班整天圍著我轉(zhuǎn)有一年多了,換了別的男人早放棄了,我就看上他的長情??砷L情的他卻在踏入婚姻第五個年頭,選擇了背棄。
吳融說不出口的話還多著呢,遇見喬心草之前,他以為天下的出色女子只有許諾一個。許諾優(yōu)雅、內(nèi)斂、識大體,接人待物都無可挑剔,這些優(yōu)點像一枚獎?wù)聮煸谒厍?,讓他時時刻刻自省、上進,久而久之吳融覺得自己像一根繃緊的橡皮筋已經(jīng)毫無彈性。喬心草跟許諾太不一樣了,人前她敢放肆地笑,作弄那些對她無事獻殷勤的毛頭小伙兒,一旦哭起來哪怕眼影花了也不管不顧。跟喬心草在一起,吳融隨性地爆粗口、憤世嫉俗、把臟襪子丟得哪兒哪兒都是,他可以釋放出壞的一面,可以耍賴,可以蠻不講理。這是讓吳融深深著迷的一個潘多拉盒子。
昨晚,喬心草又跟吳融鬧了一場,說他再不給出個明確答復(fù),她就找他單位領(lǐng)導(dǎo)要個說法。他正值盛年還有往上攀的機會,為了面子,也為了那點喜新厭舊的心思,他橫下心地要離。
直到中午,從廚房飄出來飯菜香,許諾才恍然一嘆,離不離總還是要吃飯啊。吳融滿當(dāng)當(dāng)做了一桌子菜,正搓著手立在臥室門口望著她。這么多年,從來都是她做飯給他吃,吃上他做的飯,這還是第一次,許諾心里就明鏡似的明白這也是最后一頓了。
飯桌上,還是吳融先開了口,咱家的房子、存折、物件兒,只要你開口,都拿去。許諾夾了筷子青椒肉絲到他碗里說,一直以來我都是聽你的,這次還是隨你安排吧。
他以為離婚這事千難萬難,他做好了當(dāng)個負(fù)心漢、凈身出戶的準(zhǔn)備,他就怕她到單位里鬧、回公婆家鬧,他丟不起這人,也不能毀了前途。沒想到她答應(yīng)的這么痛快,只一句話,就把這件讓他五心煩躁的事做了了斷。
他不禁抬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嘴里的飯就梗在了喉。
3,
紙里終究包不住火。
許諾和吳融第一次去民政局辦離婚手續(xù),被盡職盡責(zé)的調(diào)解員給勸回了家。許諾第二次踏進民政局在走廊上一邊排隊一邊等遲到的吳融,吳融來電:“你大哥現(xiàn)在正在我們單位鬧得不可開交呢,你趕緊過來一趟?!?/p>
趕到吳融單位,其他科室趕來看熱鬧的人已經(jīng)把吳融他們辦公室給圍堵了個水泄不通,隔著人群,許諾聽到大哥怒吼:“吳融,你小子真不是東西,追我妹妹那會兒恨不得像膏藥粘她身上,現(xiàn)在剛混出點小名目就想當(dāng)陳世美了!有我在你就趁早別做這白日夢!”
許諾的臉騰地就紅了,奮力撥開人群,扯起大哥往外走。大哥額頭青筋疊暴,推開妹妹,揪住吳融領(lǐng)子:“你個王八蛋,看把我妹妹欺負(fù)成什么樣子了,她連句委屈都不敢說!”
這時,吳融的頂頭上司也站出來:“吳融的家屬,你有什么委屈盡管跟我說,這次考核干部生活作風(fēng)也是要打分的。”
所有人都盯著許諾的臉,確切點說,是盯著她那張緊緊繃著的嘴,她的話可以還自己公道,讓吳融審時度勢地回到她身邊,重拾從前的婚姻。她快速掃了吳融一眼,吳融垂著頭萎靡著身板,等待著她的判詞……
良久,她淡淡說:“沒什么委屈,沒什么傷害,我們只是沒有感情了,你情我愿協(xié)議離婚的?!眳侨谏碜右活?,頭埋得更低了。她拉起大哥沖出門,一直硬挺挺走出兩條馬路外,她才趴到大哥的肩膀上暢暢快快哭出聲來。
一周后,許諾和吳融來到民政局,在吳融的再三堅持下,房子和三分之一的存款給了許諾。簽字時吳融的手抖得厲害,像得了低血糖般渾身無力,他這才知道落筆無悔是需要莫大的勇氣。
出了民政局大門,許諾向左吳融向右,再見便只能是路人了。回到家的許諾,餓得發(fā)慌卻一口飯都吃不下,困得要死眼皮卻怎么都合不上,這個曾經(jīng)擁擠不堪的家如今空蕩蕩的讓人害怕。她索性挽起衣袖把吳融沒來得及拿走的個人物品裝箱封存,換了窗簾挪了沙發(fā)重新鋪了床,打算清除掉一切舊時痕跡。
半夜2點多時,門鈴像個炮仗驚心動魄地響。這么晚會是誰?貓眼兒外,兩個民警架著爛醉如泥的吳融:“他說他叫許諾,家住建東小區(qū)9號樓5樓東戶,請開門?!边@一瞬,許諾原諒了吳融。
他是真的愛過她,即便喝得爛醉如泥,忘了自己名姓忘了喬心草,他還記得許諾,記得這個家。
4,
沒有了愛,也沒有了恨,許諾以為她跟吳融自此再無牽掛,可偏偏扯不斷理還亂。
這天,下班的許諾剛走到單位門口,就被一個尖下巴挑著眉毛的年輕女子攔下了。她開門見山:“我是喬心草,你就是許諾吧?”許諾硬生生答:“我就是?!边@個女子,在她跟吳融離婚三個月后找上門來,且來勢洶洶。
果然,喬心草有備而來,她堵著許諾嗆聲:“別人都以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才離婚,其實你卷了吳融的房子和存折,天天讓他拿不起放不下的牽掛著,你才是個最有心機的女人!”
一個是新歡,一個是舊愛,就這么狹路相逢的對峙著,駐足的人越來越多,但沒人上前。因為許諾離婚后從沒說過吳融半個“不”字,即便有人替她鳴不平,她也是淡淡走開,閑言閑語早就像春風(fēng)吹過的野草,延綿不絕。
喬心草見自己占了優(yōu)勢,便不依不饒讓許諾去做財產(chǎn)公證,跟吳融重新分配財產(chǎn)。許諾簌簌發(fā)抖:“你不要欺人太甚!”這時,一只有力臂膀把許諾暖暖罩在其中:“她沒資格對你提任何要求!”說話的是隔了三間辦公室的一個男同事。喬心草到底不過是個驕橫一些的女孩子,見這一鬧討不了半點便宜,也就雷聲大雨點小地撤退了。
隔三差五的,許諾總能接到喬心草的怨憤電話,以及吳融打來又匆匆掛斷的來電。
許諾唯一能做的就是換掉手機卡,安安穩(wěn)穩(wěn)把日子過好,這樣她才能有力氣支撐著不倒下。
周末,母親敲開許諾家門,給她帶來好些樣可口小菜??此缘孟闾?,母親忍不住問:“外面現(xiàn)在很多閑言閑語,有說你不會生孩子才被吳融甩的,也有看見他摟著個年青姑娘的,你跟他到底為啥離婚?不說清楚媽就不走了。”許諾開解老太太:“媽,我跟吳融戀愛三年結(jié)婚五年,一個女人最好的青春都給了他,吳融也把一個男人最寶貴的八年青春也給了我,男人的青春也值錢,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有苦有甜,他的好我記著,他的壞我忘了?!?/p>
老太太是抹著眼淚出門的,她不理解許諾為什么要守口如瓶,難道,她還愛他?
5,
一年半后,許諾要結(jié)婚了,新郎就是那次站出來抵擋喬心草胡鬧的男同事。吳融是最后一個知道這個喜訊的人,他心里第一次覺得疼,生生地疼。
其實,吳融這一年半來過得并不好。喬心草始終無法理解他用房產(chǎn)來彌補對許諾的虧欠,稍不順心就拿這事找他吵架。喬心草難以適應(yīng)從風(fēng)花雪月的情人身份轉(zhuǎn)換到在租來房子里擔(dān)當(dāng)期柴米油鹽的主婦身份,一直抑郁寡歡,情緒波動極大。吳融因為離婚風(fēng)波在班子調(diào)整中坐了“冷板凳”,此時的他再也沒有那個心情和精力陪喬心草胡鬧、浪漫、和纏綿。
這天,下班進家門的吳融看到屋子里亂糟糟的,喊了幾聲沒人應(yīng),茶幾上放著一張字條:自始至終,你愛的是她,跟我走到一起不過是被壓抑已久的欲望作祟。我走了,你不用找我。喬心草。吳融想去找她,可沒有底氣,更沒有勇氣。
本命年的吳融開始懷舊,喜歡安安靜靜呆著,對前途也沒從前那么緊張了。一個人的時候,他喜歡把房子打掃一新,煲一鍋湯,讓飯菜香彌漫整個家。做完這一切的他驀然驚醒,這些其實是許諾的習(xí)慣,他以為自己忘了她,卻固執(zhí)地沿襲下來,她的點滴已經(jīng)滲透到他生命里去,從無更改。
思忖再三,吳融鼓足勇氣敲開了許諾家門,他是來送賀禮的,更想找一個答案。
許諾一個人在家,窗明幾凈,屋子里飄散著濃濃雞湯的香味,如果不是墻上刺眼的紅喜字,他差點以為她還是他的妻。
兩人就在昏黃的燈下枯坐著,簡單的問候說盡后就陷入深深的沉默當(dāng)中。須臾,許諾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再過一個星期我就要嫁到他那邊去,這房子就空下來了,真有點不舍得。”吳融一把扳過她的肩膀,兩只手鉗子般攥得她生疼,紅著眼睛開口:“如果我現(xiàn)在認(rèn)錯,如果我這就回家,還有機會嗎?”許諾的眼睛漲了潮,但她堅定地?fù)u了搖頭。
他不信她這么決絕:“你確定不愛我了嗎?不可能!不然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罵我不報復(fù)我不恨我?一直守口如瓶我的過失?”
許諾淚光盈盈地笑了:“守口如瓶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們之間曾經(jīng)有過的愛。守口如瓶是我能為這份愛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希望它好好地來好好地結(jié)束,讓我了無遺憾。”
吳融踉踉蹌蹌走出來,街燈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像個感嘆號。十字路口前的他,渾然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