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

小明管爺爺不叫爺爺，叫郝老頭。全家人都不敢這樣叫，只有小明這樣叫，這是小明的特權。

小明一叫郝老頭，郝老頭的眉眼就笑開了花，就用溝壑縱橫的寬腦門頂小明光潔的小腦門。郝老頭喜歡小明，超乎尋常的喜歡。平時，郝老頭總是神像一般威嚴，讓所有人敬畏，就連小明的爸爸也怕，只要回家就耗子見了貓一樣躲。有時躲避不及，就會突遭一場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甚至裹挾著冰雹。這時，奶奶就讓小明去叫爺爺吃飯或喝茶。小明過去，高喝一聲：“郝老頭，吃飯！”郝老頭立刻雨過天晴，陽光燦爛，乖乖地走開。如果一時慢了，小明便疾步上前，一把揪住他肥碩的耳朵，一路牽將過來。

郝老頭單獨住一間大屋，家人不經(jīng)允許不能進，唯獨小明例外。小明不僅隨便進出，還時常留在那張大床上睡覺。這樣，小明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一個被他稱為阿里巴巴寶洞的秘穴。

那天晚上，小明起來撒尿，發(fā)現(xiàn)床上少了郝老頭。他到處找了個遍，也沒找著，躺在床上，一腦袋疑惑，再也睡不著。忽然聽見衣柜門響，嚇得差點尖叫。偷眼看去，卻見郝老頭躡手躡腳從里邊鉆了出來。郝老頭看了他一眼，返身關上衣柜里邊的一扇小門，撥動一個機關卡住，再用掛衣板蓋嚴，然后輕輕關上衣柜門。小明把這個過程看了個真真切切，卻紋絲沒動，在郝老頭回到床上時早閉上了眼睛。后來小明把郝老頭的程序倒過來，進了衣柜，又進了衣柜里邊的那扇小門，然后一腳踏了進去。在摁亮燈的一瞬，小明差點被炫暈，他感覺時空驟然轉換，自己忽然置身于那個傳說中的阿里巴巴寶洞。

小明跟爺爺一樣，喜歡爭強好勝。小明也有爭強好勝的資本，他聰明，帥氣，在班里樣樣事情拔尖。

近日，班里有個同學玩耍時摔傷了，顱骨骨折，要做手術，家里窮，做不了。學校組織愛心捐款，動員孩子們把壓歲錢拿出來捐點。同學們少的捐一元、兩元，多的捐十元、二十元，小明捐了一百元。不想有個富仔壓過他捐了二百元，他馬上跟進捐了五百元，那家伙跟他較勁，又捐了一千元。小明火了，提來一捆嶄新的鈔票，啪地砸在捐款箱上。小明終于又占了第一。

學校把捐款交給受傷同學的家長，家長很感動。等小明代表同學來看望時，把小明留住，拿出那捆新鈔，說是手術費已經(jīng)夠了，讓小明拿回去。小明起初堅決不肯，那家長戴副眼鏡，鏡片很厚，很會講道理。小明不大看得清鏡片后邊的眼睛，卻似乎明白了那家長講的道理。小明已經(jīng)答應拿回去了，那家長還是不放心，找出個小玩意兒給小明別在衣扣處，叮囑小明務必把那捆新鈔放回原處，不能叫爺爺發(fā)現(xiàn)，如果不這樣做，就不是誠實守信的好孩子。他通過那個小玩意兒就會知道的?？葱∶鲗Υ擞行岩?，那家長就讓小明隨便走走，然后打開電視，小明看到了剛才自己的一舉一動。小明一下子相信了這小玩意兒的神奇。小明就回家悄悄地把那捆新鈔放了回去，然后把那個小玩意兒還給了同學家長，那家長連連夸獎小明是好孩子。

郝老頭忽然變得不像神像了，而像兇神了，進家就亂發(fā)脾氣，發(fā)完了就石雕一樣呆坐著。即便是小明逗他，也愛搭不理，沒有一絲笑容。后來就見他頻繁地拎著個黑皮包出去，走時鼓鼓的，回來癟癟的。小明再次探看那個神秘寶洞時，發(fā)現(xiàn)原來高高的那垛新鈔明顯矮了。

后來，家里來了兩個陌生人，叫走了郝老頭。郝老頭往外走時，瞬間像變了一個人，不像神像，不像兇神，也不像石雕，而像是被水澆了泡了的泥胎，松軟成了一灘泥。

不久，那個神秘洞穴被人打開了，那些新鈔被悉數(shù)搬走了。衣柜門敞開著，衣柜里邊的小門也敞開著，黑洞洞的，張著大口，小明感到很恐怖。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