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潔　鄭毅

他本是一個來自粵北山區(qū)老實巴交的窮孩子；他來深圳做上了快遞員的工作，平日少言寡語、兢兢業(yè)業(yè)；他本很知足，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本分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他在深圳日復一日過著普通而平靜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認識了一個女子，人生命運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為了這段感情，他甚至撇妻棄子，只為跟心上人成為真正的夫妻；為了這段感情，他不惜鋌而走險，盜竊價值百萬元的黃金，只為在深圳購房，給心上人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小人物背后是大時代。這個快遞員，你或者認為他是個貪心人，但他何嘗不是一個被虛妄的感情、高企的房價、膨脹的欲望所裹挾的可憐人？

快遞包裹中黃金變石塊

中國珠寶看深圳，深圳珠寶看羅湖。深圳水貝珠寶產(chǎn)業(yè)基地，是全中國甚至是全世界最大的黃金以及珠寶加工、制造以及交易中心，有著行業(yè)里最全的產(chǎn)業(yè)鏈，2000多家黃金珠寶生產(chǎn)商、批發(fā)商、出口商密布這里，形成了強大的氣場。

位于水貝的金某曼公司在全國有著多家分公司和門店，公司為穩(wěn)妥起見，只找中國郵政EMS進行快遞，將黃金首飾的成品發(fā)送到分公司和門店，所有的快遞黃金都有保險公司承保。

2013年9月17日，該公司位于常州的直營店收到了8個裝滿黃金首飾的包裹。快遞員剛要離開，就被門店員工緊急喊了回來。細心的店員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包裹紙箱的邊緣有一些破損，破損處被膠紙再次封口。當著快遞員的面，這個包裹被打開。打開后的包裹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驚呆了：紙箱中居然是石頭、鋼管和螺絲釘！

圍在四周的黃金店店員和EMS的快遞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臉色蒼白起來。

金某曼公司稱，這個失竊的包裹中本來有千足金戒指37件，千足金手鏈30件，千足金項鏈70件，總重量約2925克，市價超過百萬元。而被盜包裹中的石塊、鋼管、螺絲釘?shù)瓤傮w的重量與原包裹重量僅相差約50克。是巧合，還是蓄意而為？

接報后，深圳市公安局羅湖分局刑警大隊立即介入調(diào)查，并聯(lián)合派出所抽出精干警力組成專案組。

暗中調(diào)包的“內(nèi)鬼”

黃金變石頭，對于這起蹊蹺的黃金被盜案，專案組提出兩種可能：一是公司裝進包裹的本就是石頭、鋼管和螺絲釘，蓄意騙保；二是包裹在運輸環(huán)節(jié)中遭遇“貍貓換太子”——被盜。

專案組調(diào)取了金某曼公司這批貨品的調(diào)貨單和包裹中黃金成品從車間到快遞打包的視頻資料發(fā)現(xiàn)，在4小時的監(jiān)控錄像中，這批黃金從出庫到打包都沒有出現(xiàn)任何問題，唯獨貨品在快遞員稱重時短暫離開了監(jiān)控。但是，這個階段作案的可能性被迅速排除，因為前后才1分多鐘，用石頭、鋼管等更換黃金除非是“魔術”。金某曼公司騙保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

緊接著，專案組開始將排查的重點集中到貨物中轉發(fā)運的流程上來。貨品是空運前往常州的，機場安檢處對上機貨品都會進行X光掃描。這個包裹在機場的X光掃描照片中已經(jīng)呈現(xiàn)螺絲形狀物體和石頭等填充物。這說明這批貨物在深圳登機前就已經(jīng)被人掉包。貨物從發(fā)貨單位出來，一共要經(jīng)過“快遞員收貨、郵局二次驗貨、司機專車運輸、機場分理處復核分理、交運機場安檢”等5個環(huán)節(jié)。根據(jù)EMS的規(guī)定，快遞員收件稱重后，貨品抵達分揀處后要再次復核重量，如果二者相差50克以上，就需要退貨或者說明原因。而石頭、鋼管等充斥的包裹與原有黃金包裹的重量差距也只有約50克，或者是巧合，更有可能的是，這個“內(nèi)鬼”就出自EMS內(nèi)部熟悉此項流程的工作人員。

那么，究竟是在哪個環(huán)節(jié)被“內(nèi)鬼”掉包？這個“內(nèi)鬼”到底是誰呢？

快遞員的蹊蹺離婚

呂少敏，羅湖刑警大隊反盜竊專業(yè)隊成員。在他的記憶中，偵辦工作一開始，就是沒完沒了地觀看監(jiān)控錄像，幾十個攝像頭的錄像資料，專案組足足看了兩天兩夜。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艱苦調(diào)查，專案組初步排除了其它環(huán)節(jié)參與作案的可能性。案件重點鎖定在第一道環(huán)節(jié)快遞員收件的過程中。

2013年9月15日下午16時57分，快遞員王全勝（化名）來到金某曼公司收取包裹，晚間19時18分出現(xiàn)在羅湖區(qū)太白路EMS包裹分理中心。這其中的2個多小時中，他帶著包裹去了哪里？調(diào)包會出現(xiàn)在這2小時里嗎？

2013年9月15日傍晚時分，從金某曼公司到太白路EMS包裹分理中心，王全勝花了近2個小時時間，而這中間他只順路到另外一家公司收件。交警部門提供的視頻線索顯示，當天附近路段交通并不十分擁堵。專案組進行了模擬現(xiàn)場，在同樣時段類似的交通情況下，從金某曼公司繞行另一家公司，收件后返回太白路EMS包裹分理中心，耗時20多分鐘。

專案組民警決定接觸王全勝。這個生于1984年的年輕人來自廣東清遠連州山區(qū)，因為那里是中國郵政對口幫扶的貧困地區(qū)，他才得以成為EMS的一名快遞員。在同事眼中，他是個能吃苦、工作踏實的人，話很少，總是埋頭干活，很少計較。被傳喚到派出所的王全勝看上去很冷靜，他對呂少敏說：“警官，是不是郵局丟包的那個事情？去年我也遇到過一宗這樣丟包的事情，同事們起先還懷疑我，后來查出來不關我的事。這次你們也要早點破案啊，還我清白?！痹谂c王全勝對話的過程中，他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整個人看上去自然而放松，他不僅講述了自己對這次事件的看法，而且還回憶起在2012年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第一次面對面的接觸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反而讓專案組覺得王全勝參與作案的可能性小了許多。不過呂少敏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王全勝看上去多少有些擔心的樣子，眼珠子轉個不停。

此后，專案組決定對王全勝及其家人的收入情況展開調(diào)查，爭取在銷贓環(huán)節(jié)上取得突破。但是經(jīng)過半個月的調(diào)查，專案組發(fā)現(xiàn)王全勝的賬戶里資金流入正常，其妻子的賬戶里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收入。

2013年10月初，仍舊沒有直接的證據(jù)指向王全勝。呂少敏再次來到EMS太白路分理處了解情況。他遇到了王全勝。

呂：怎么樣？最近。

王：不怎么樣，離婚了。

呂：??？孩子不是很小嗎？

王：沒辦法，我和老婆感情不好，你看，這是我兒子，想他。

……

說著，王全勝向呂少敏遞過來手機，讓呂少敏看兒子照片。趁對方不注意，呂少敏迅速查閱了其手機通訊錄中最近聯(lián)系最多的號碼，發(fā)現(xiàn)一個叫“王永亮”的手機號被經(jīng)常撥打。專案組證實，案發(fā)幾天后，王全勝請假與妻子回梅州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經(jīng)王全勝所在的單位證實，這個“王永亮”既不是單位員工，也不是EMS客戶。

神秘情婦浮出水面

經(jīng)過對案件的反復討論，專案組還是決定堅持偵查方向。

專案組首先從那包石頭、鋼管和螺絲釘入手。鋼管的品牌是“古菱”，水泥塊上有幾個字“筋王塑膠”。專案組成員判斷，這幾個字是反體，很可能是水泥桶上有這幾個字，凝固的水泥上才留下這個痕跡。專案組在水貝范圍內(nèi)的工地中幾番尋找，并沒有找到與“筋王塑膠”有關的證據(jù)。但是，在布心路的多家五金店有了突破性的發(fā)現(xiàn)。布心路上有超過30家的五金店，奇怪的是路右邊門店沒有一家出售“古菱”牌鋼管，但是路左邊卻有10多家五金店銷售這個品牌的鋼管。王全勝的家正是在布心路左邊，金某曼公司在路的右邊。難道是巧合嗎？

專案組組織警力對王全勝展開秘密跟蹤，意外發(fā)現(xiàn)他與另一個叫李瀟瀟（化名）的湖北籍女子同居在布心水圍村。9月27日，王全勝前往湖北孝感8天，孝感正是李瀟瀟的老家。更有意思的是，經(jīng)過核實，那個“王永亮”的手機號碼正是李瀟瀟的。

一日，待王全勝外出，專案組民警扮作人口登記人員敲開了王全勝家的房門，與李瀟瀟有了正面的接觸?！拔壹覂蓚€人，王全勝是我老公?！北粏柤凹彝コ蓡T時李瀟瀟頭一仰，斬釘截鐵地說。這次接觸，專案組進一步證實了王全勝與李瀟瀟之間的關系。

隨即，專案組對李瀟瀟的賬戶收入情況進行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其在10月分別有多筆大額金額轉入，最大的一筆14萬余元，最小的5萬元。隨即，大額現(xiàn)金轉入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名下，原來她在布吉購買了兩套房子并支付了首付款62萬，兩套房各59平米，房號相連。

專案組對李瀟瀟的收支情況詳細跟蹤分析，發(fā)現(xiàn)其從9月27日開始先后在一家珠寶公司出賣過三次金貨。專案組找到這家珠寶公司的負責人。負責人是一名中年女子，這家公司收取市場上的金料重新熔爐，進貨量和出貨量都非常大，一時無法回憶起李瀟瀟出售黃金的細節(jié)。她從一大疊一大疊的進貨單中終于找到了這幾筆交易的痕跡，其中有三張進貨單簽名為“李瀟瀟”。遺憾的是，這家珠寶公司當天收入的黃金都已經(jīng)回爐，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李瀟瀟銷贓。

按照李瀟瀟三次出貨的數(shù)量，如果判斷沒錯，專案組估計她手頭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黃金。于是，這家珠寶公司的女老板答應與警方配合，一旦李瀟瀟再來出貨，馬上通知警方。

12月1日，呂少敏的電話響起，李瀟瀟再次帶著黃金來到這家珠寶公司出售。老板娘用監(jiān)控設備錄下全部出售過程，并不露聲色地留下黃金。次日，專案組去核實李瀟瀟出售的金飾。發(fā)現(xiàn)這是一批金項鏈，但是這些項鏈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掛鉤，項鏈上更沒有油脂痕跡，顏色鮮亮，說明是全新的貨品。更特別的是，全新的金飾有些部分被人刻意將圓形部分壓成方形。顯然，犯罪嫌疑人希望抹去項鏈的歸屬，偽造成舊金的模樣出售。

金某曼公司前來辨認的人員道出其中端倪。原來，每家珠寶加工企業(yè)都會在金飾的掛鉤上留下自家品牌LOGO。通過比對，這些項鏈與金某曼公司同批項鏈相比，無論從款式到色澤都幾乎一模一樣，高度相似，唯獨重量每根項鏈少了2克，而項鏈掛鉤的重量恰好就是2克。

人贓俱在，收網(wǎng)的時機顯然已經(jīng)成熟。

為買房鋌而走險

專案組預測，王全勝家中應該還有黃金沒有出手，這樣就必須將他和李瀟瀟同時抓捕歸案，不給任何一個人銷毀贓物的時間和機會。

12月20日清晨6時30分許，專案組民警開始在水圍村王全勝家門口蹲守。上午8時40分，身著睡衣的李瀟瀟睡眼惺忪地剛剛打開門，民警迅速上前將其制服，另外幾個民警沖進房內(nèi)將還在床上的王全勝拷上了手銬。他瞪著眼睛張著嘴，似乎想叫喊，可極度的詫異和恐懼使他無法叫喊出聲來，下巴不停地顫抖，嘴巴一張一合，就像剛離開水的魚。

在王全勝家的茶幾下有個不起眼的鞋盒，打開來全是金晃晃的黃金飾品，共計2.4千克。

突審還未開始，王全勝長嘆一聲：“我就知道有這樣一天?！?/p>

王全勝作為快遞員每月有四五千元的工資，本與前妻孩子過著清苦但平靜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李瀟瀟。這個女人并不特別漂亮，但是對王全勝而言卻有一種中毒般的魔力，讓其無法割舍。王全勝決心離婚，然后與李瀟瀟成立新家庭。但是，李瀟瀟還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買房！

“買房”這兩個字像壓在王全勝五臟六腑上的磚頭，使他輾轉難眠?！皭矍椤弊屵@個來自廣東山區(qū)的老實人瘋狂了。按照他的收入標準，在深圳買房幾乎就是癡人說夢。于是，他想到鋌而走險，用石頭、鋼管和螺絲釘替換了價值不菲的黃金。事先，他從家門口的五金店買來一些“古菱”牌鋼管和螺絲釘。諳熟快遞流程的他知道，如果重量相差超過50克，快遞可能被退回。所以在從金某曼公司收件后，替換的鋼管和螺絲釘要與黃金重量相當。豈料，他事先準備的鋼管和螺絲釘居然還差一點重量。那一刻，他緊張得嗓子干得要命，將車上一瓶礦泉水一飲而盡。水嗆進了氣管，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情急之下，他從路邊花壇中撿回幾塊水泥塞了進去。得手后，按捺不住緊張和興奮，他給情婦李瀟瀟打了一個電話，以表忠心。掛斷電話，他腦子里一片空白，覺得胸口像堵了一塊大石頭，無所適從。

案發(fā)后，王全勝表現(xiàn)出極強的心理素質(zhì)，如常地收取快遞，一樣地上下班。甚至面對警方詢問他都保持了少見的淡定，盡管身體無法控制地血流加速。風頭一過，李瀟瀟出面銷贓。王全勝剛一離婚，與李瀟瀟就迫不及待地同居了，謀劃著“美好”的將來。就是因為兩人同居，讓專案組找到了案件的關鍵突破口。

得知自己可能獲刑超過10年，王全勝痛哭流涕。已經(jīng)不能和李瀟瀟再見一面的他問呂少敏：“能不能幫我給李瀟瀟帶個話，問問她逼我買房后悔不？如果她說后悔，我就算是坐牢也值了！”

（摘自《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