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隆中
十九歲那年,小代走進新萌學校時,他腦子里還沒有任何“特殊教育”的概念。他是1993年昆明體育學校同級畢業(yè)生中兩名最優(yōu)生之一。領(lǐng)導找他談話,說要分他去做特殊教育,他想,特殊,一定是最好。這個來自晉寧農(nóng)村的孩子,眼睛沒眨一下就一口答應了。一進校門,他卻傻眼了:一群學生,有眼斜的,有嘴歪的,有站不直的,有隨時倒地口吐白沫的,甚至還有坐在輪椅上的——他們分別患有腦癱、癲癇、狹顱癥、自閉癥、唐氏綜合癥以及其他原因不明的智力障礙病癥,而且全是中重度。這些“怪病人”,小代不僅沒見過,連這些病的名稱也是到校后才第一次聽說?,F(xiàn)在,要跟這些怪病纏身的學生上課,而且是體育課,小代頓時感到束手無策。
先于小代到校的同事告訴他,這就是特殊教育。教育的原義都是開啟心智,使學生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教育前面冠以特殊二字,是因為受教育對象的特殊:由于疾病和不明原因,他們的智商全部遠遠低于正常人。智商原來是一個可以用數(shù)值來測定和描述的概念,常人一般在90-110之間,高于這個數(shù)值的通常被叫著“高智商”——比如愛因斯坦,智商已經(jīng)到達180,低于70的則被稱為“弱智”,如果低于25的則被歸為“測不出”。新萌的學生,大多屬于后者。
數(shù)值和數(shù)字都是一些冰冷的概念,真正讓小代對“特殊”二字有直觀而深刻的印象,是他到新萌后上的第一堂課。他讓一個班的學生在操場集合報數(shù),這些有嚴重智力障礙的學生,不會與人配合,不會接受指令,連最基本的定位站立也無法做到。小代必須跟每一個學生反復講解、示范、糾正、肯定、鼓勵,然后周而復始,效果歸零——剛開始糾正了隊尾,隊首卻亂了;顧及了隊首,隊尾卻散了。一堂課下來,就十來個人的班級隊形,依然像扶不起的稀泥,小代卻口干舌燥、大汗淋漓了。嚴重的挫敗感讓小代也像稀泥一樣癱在操場,1.80米的大個子,跟眼前這些智障兒處在一般高的位置,他看到的是一雙雙空洞而木訥、單純而無辜的眼睛。怎樣讓這些眼神跟自己有一點交流,讓他們長一點記性呢?小代知道,自己必須放下原來那些帶一支籃球隊、帶一支足球隊的夢想,他首先要做到的,是讓特殊孩子學會最簡單的站隊!上第二堂課前,小代提前在場地上用粉筆畫好每個學生站位的位置,然后給學生示范,怎樣才能做到10分鐘、20分鐘下來,雙腳不擦不碰粉筆圈兒的動作;到第十堂課,小代讓每個學生死記自己的數(shù)字,然后反復練習報數(shù);第二十堂課,小代讓學生練習不畫圈兒的站位,不死記的報數(shù)……就這樣一點一滴地往前挪步似的教化,大半年下來,一個班級的站隊終于可以在指令中順利完成!如果說這也算成就,那么,它是常人根本無法體會的成就。但是在小代心里,卻如同平靜的港灣扔進一塊巨大的石頭,它激起巨大的漣漪:有一必有二,誰說對智障孩子的體育教育注定是無用功呢?
針對學校場地狹窄而學生病因多樣的特點,小代設計出“時時皆鍛煉、處處皆體育”的新萌體育模式,臺階、樓梯、墻壁、護欄、花壇、樹干,都成為學生鍛煉某種身體機能的場所。因為這些熟視無睹的細枝末節(jié),正是學生回到生活中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場景。比如上樓梯,智障兒童以前基本要靠家人或背或抱,才能回到家中。小代將上樓梯設計為體育課的課堂內(nèi)容,讓不同的孩子從依靠攙扶,到自己單腿挪動;從手腳并用,到雙腿交替邁步……某一天,當腦癱學生歐陽花放學回家,自己一點一點挪步上到二樓家中時,她的父母頓時驚呆了。他們跑到學校,幾乎要跟代老師下跪:因為就是這個小小動作,讓他們大大松了一口氣——到自己老了抱不動孩子時,孩子可以自己上樓回家了!
予人一滴水,先備一桶水。這是普通學校對老師的一個基本要求。在特殊教育學校,說實話,老師們要做到這一點比較容易。比如小代,籃球是他原來的專長,足球是他一直的愛好,田徑也有他某些強項。要讓自己的學生掌握其中任意項目技能的百分之一,那他就會成為特教領(lǐng)域了不起的體育名師。特教老師差的不是一桶水,而是怎樣將那一滴水有效地灌溉進一株焦渴的禾苗根部。智障兒是遲開的花朵,耐心守候和精心呵護一樣重要。而要做到這一點,了解學生,真愛學生,是分解動作要領(lǐng)的第一步——也可以說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小代為此主動請纓,他除了上好9個年級每周近30節(jié)的體育課,還擔負了男生午睡陪睡的任務。可別小看這陪睡二字。它意味著,你永遠沒有下課的時候。對于智障孩子來說,下課后的某些情形,可能比上課還難以面對。因為這是一群身患各種嚴重疾病的孩子,是一群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是一群沒法與人交流的孩子,而且還是一群多數(shù)家庭條件極其困難的孩子——往往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當一個家庭發(fā)現(xiàn)自己惟一的掌上明珠是一個嚴重智障兒時,他們一開始會傾盡所有,遍訪名醫(yī),結(jié)果卻是希望一點一點破滅,家庭因此返貧,夫妻因此反目,最后沉入無盡深淵——半數(shù)以上的智障兒背后,是一個山窮水盡的單親貧困家庭。要跟這樣的孩子在一起午睡,其實小代根本無法入睡。冬天他要面對一個臟字,夏天則要面對一個臭字。臟到什么程度?一些家庭貧困的孩子,可以在一個冬天不洗一次澡。在為避寒而門窗緊閉的午睡室內(nèi),當他們脫開衣服,混合型的體臭撲面而來,直令人作嘔。有學生嫌天冷,大小便直接排泄在被窩里——每遇到這種情況,小代要手忙腳亂地清理半天。到夏天,這種情形會更加嚴重,室內(nèi)的腳臭、體臭、便溺、嘔吐物臭味,攪合在一起,讓即便打小在農(nóng)村長大、跟各種農(nóng)家肥打慣了交道的小代也無法忍受。為了減少室內(nèi)的臭,必須清理孩子們的臟,而為了清理孩子們的臟,必須找到門道和突破口——他發(fā)現(xiàn),在所有臟和臭中,發(fā)生頻率最高的是嘔吐物。一個叫周周的重度癲癇患兒,嘔吐的頻率最高。為此,小代讓周周跟自己睡在一張床上,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能及時采取措施,從此周周的嘔吐物基本沒有污染衣服被褥。這一陪睡,小代堅持了整整七年,周周跟他在一張床上也睡了七年。七年后,周周因畢業(yè)而離校。他在新萌,收獲了包括炒雞蛋飯在內(nèi)的多項自理生活技能,更收獲了比父愛更深的一份感情。他的父親老周說,身為孩子的父親,他真的沒做到也做不到陪孩子在一張床上睡七年。而非親非故的代老師卻做到了。一個意外的細節(jié)證實了周周跟代老師這份至死不渝的感情——離校后的某個冬天,家中無人時,周周卻想用在新萌學來的本事,為自己炒一份蛋炒飯。就在他打開煤氣時癲癇發(fā)作,造成周周深度煤氣中毒。彌留之際,他給父親的惟一請求是希望能看到代老師。當小代飛速趕到醫(yī)院后,周周的小手在代老師溫暖的大手包圍下慢慢變冷。多少年過去了,每回憶起這一幕,小代依然會眼角濕潤。endprint
與小代同一時間進入新萌的閆雷老師,說起小代,會由衷地夸贊一番。閆雷說,小代在新萌的第一個七年,不僅完成了一個從不知道特教為何物到優(yōu)秀特教老師的轉(zhuǎn)變,還完成了一個從有愛心善意到有神性光輝的內(nèi)心世界轉(zhuǎn)變。閆雷說,自己當初從春城小學調(diào)入新萌,首先是出于無奈——家里惟一的孩子患有重度自閉癥。為了照顧病兒,閆雷從當時昆明最著名的名校調(diào)入鮮為人知的新萌,他說,他這個選擇,是從愛自己的孩子出發(fā)的。而小代,愛上新萌每一個智障孩子,卻沒有任何附加條件。他是真正從自己內(nèi)心出發(fā)的。“我親眼見證了小代白天午睡在那間房,夜晚也住在那間房,為孩子陪睡,以校為家,還義務兼職保安,而且是整整七年?!遍Z雷說,愛自己孩子是每個人的品質(zhì),愛別人的孩子——特別是一大群嚴重智障孩子,則屬于具備了某種神性——小代就是這樣有神性光輝的人。
小代卻跟我有另一種說法。他說,在那間屋子住了七年不假,但是,也可以說是學校為我提供了七年的免費住房。為學校義務兼職七年保安不假,但是,在一個男少女多的學校,自己又是七尺男兒,也算義不容辭的一種責任吧?“那七年,對我人生而言,確實是很重要的七年。其實很多時候,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日子很煎熬,內(nèi)心很掙扎,我有過不止一次調(diào)離的動搖。最后堅定自己留在新萌,不是自己內(nèi)心有強大的神性,而是無數(shù)個周周那樣的孩子感染了我。他們因為疾病而封閉,從眼神到內(nèi)心,卻比多數(shù)人更單純干凈。跟他們在一起時間長了,我已經(jīng)如父如兄,如果要撒手,我會有骨肉分離的揪心和不安。而且,我也慢慢摸到怎樣適應他們幫助他們的一點點門道,我相信自己堅持下去,也可以帶出與原來夢想不一樣的籃球隊、足球隊?!毙〈f到這里,停頓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補了一句:“我還在新萌收獲了屬于自己的愛情。我應該對新萌感恩?!?/p>
如果說第一個七年是小代自我內(nèi)心的凈化期,那么,第二個七年則可以說是小代人生事業(yè)的發(fā)展期。教孩子們站隊、報數(shù)、上樓梯、單手拍球,學會這些簡單的動作,對于智障孩子來說,當然永遠都是重要的,但它也是枯燥乏味的——不僅對自己是如此,對孩子們而言何嘗不是如此?智障讓孩子關(guān)上了一扇門,那么該在哪里開啟另一扇窗呢?如何讓智障孩子們對運動鍛煉不斷激發(fā)新的更大的興趣,并獲得成就和榮譽感,是小代必須解決的下一個難題。體育專業(yè)出生的小代深深知道,體育運動的魅力之所以永恒,是因為它包含著無窮的趣味和挑戰(zhàn)。所有體育運動項目和技能,最終都指向“更高更快更強”——這也是奧林匹克精神。然而這是就正常人而言。對于智障人群來說,他們應該有屬于自己族群的特殊體育運動標準。為此,特殊奧林匹克運動會(Special Olympics)應運而生。1962年6月,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的姐姐,尤尼斯·肯尼迪·施萊佛女士在她的家鄉(xiāng)馬里蘭州,為一些智障兒童和成人舉辦了一次夏令營活動,由此萌發(fā)了創(chuàng)辦特奧運動的想法。幾經(jīng)磨合,一個簡稱為特奧會的體育盛會終于得到世界認可,并在全球推廣。這無疑是世界1.7億智障殘疾人的巨大福音。因為它是專為智能低下,言語不清的神經(jīng)和精神障礙患者甚至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兒童舉辦的國際性運動競賽活動。當今世界已經(jīng)有225萬智障殘疾人參與到特奧運動中來。中國很快也加入到其中,并成為該項富含人道精神的體育盛會最重要的參與者和推動者。小代將自己的事業(yè)目標鎖定到帶孩子參加特奧會項目之上。當初,踏上教師崗位前,他就確定要帶出一支優(yōu)秀籃球隊或者足球隊的夢想,再次在心中悄悄喚起。
從此,新萌的體育課分為常規(guī)課和特殊課兩種——前者是學校規(guī)定動作,即按課表課時上課;后者是小代的自選動作,他將全校不同身體條件和興趣愛好的學生打散編班,按不同運動項目上課。籃球、足球、羽毛球、田徑……在新萌那塊微型運動場上,羽毛球和籃球的場地劃線用不同顏色的油漆標示著,小小足球門框上方是小小籃球架。螺絲殼里做道場。尺幅興波。小代在方寸之地,如同俄羅斯套娃般變幻出多個運動魔術(shù)。以特奧會為目標的運動項目極大地激發(fā)了智障同學們的興趣,幾乎全校學生都參加到適合自己的項目組中。由此,特色體育,成了新萌學校最具凝聚力和感召力的內(nèi)核。
這個內(nèi)核中的內(nèi)核,當然是小代老師。在很長時間里,因為各種原因,他是新萌惟一的體育老師。時間的長度和上課的強度,可想而知。他必須很快摸索出適合每一個特殊孩子的訓練方法。比如讓孩子追球,以此練習奔跑的體力和速度。他用分級拋球法,以慢拋和稍微快拋的方式,讓每個孩子都能追上球,都能分享成功的快樂,從而激發(fā)運動的興趣。為了克服唐氏綜合癥孩子的恐高癥,他設計出漸進教學法,讓孩子從平地到10厘米、20厘米、30厘米、50厘米,一點一點升高腳下的平衡木板,孩子們在不知不覺中適應了高度,克服了恐高癥。他幫助孩子練習下蹲,手把手地跟孩子們一起下蹲再站起,1.80米的大個子,無數(shù)次地跟孩子們站起又蹲下,運動強度已經(jīng)很大了,更難的是,智障孩子常常不能跟上口令,他們會有意無意地突然站起,正好就一次次頂在小代鼻梁上。每一次,鼻子里鮮血會噴涌而出,而且舊傷未愈,新傷又起。被頂破鼻子的次數(shù)多了,原本挺直的鼻梁竟然慢慢變歪了。有一次,小代忙里偷閑,陪妻子和女兒到公園游玩,妻子在取景框里發(fā)現(xiàn)自己老公的鼻子,怎么對焦都是歪的。她放下相機近前端詳,才發(fā)現(xiàn)自己老公原本漂亮的鼻子真的變歪了。也是新萌老師出身的妻子,雖然理解老公這份付出,還是心疼得禁不住熱淚長流。
就在小代抓特奧訓練時,一個叫戴任飛的新同學轉(zhuǎn)入到新萌學校。這是一個患有唐氏綜合癥和先天心臟病等多種疾病的孩子,來新萌前,已經(jīng)在多處學校隨班就讀過。普通學校老師因為對智障殘疾兒童接觸少,老師對戴任飛的誤會,反過來卻造成對戴任飛嚴重的心理傷害。協(xié)調(diào)性差又不懂與人溝通的戴任飛,最害怕的就是上體育課,他寧可躲在課桌下或廁所里,打死也不上體育課。代老師對戴同學的辦法是,不談上課,只是小手拉大手,一起跑跑步。戴任飛到新萌的第一堂體育課,就在大代小戴手拉手跑步中完成了。偷偷躲在遠處張望的戴爸爸,看見代老師不知施了什么魔法,很快就接近了兒子,而且兒子從此不再膽怯體育課,戴爸爸從心里服了這個與自己音同字異的代老師。幾年后,當戴任飛在福州全國特奧會上獲得金牌時,隨隊的戴爸爸在現(xiàn)場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是代老師的一句話,讓他醒悟——代老師說,我從見到戴同學的第一天起,就相信他是冠軍。正是這信任、鼓勵和循序漸進的方法,讓一個心靈曾經(jīng)受過傷害的智障兒,徹底走出陰影,最后一臉陽光地走上最高領(lǐng)獎臺。endprint
小代在新萌的第三個七年,可以說是收獲之季。他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無數(shù)次帶領(lǐng)新萌小隊友,征戰(zhàn)省市、全國和世界特奧會或錦標賽,每賽必贏,獲獎無數(shù)。在新萌學校小小陳列室里,掛滿了各種錦旗、獎狀、獎牌。數(shù)字統(tǒng)計顯示,截至到2013年,小代率領(lǐng)的新萌小隊員,144人次獲得過全國及世界特奧會金、銀、銅獎牌;2007年和2011年,新萌有10名學生入選國家隊,代老師作為國家特奧籃球主教練,率學生參加了12、13屆世界特奧會。新萌學校兩次獲得國家級表彰,并成為中國名校之一。小代也成為國家特奧高級教練員,中國西部惟一的一名國家特奧講師。2012年教師節(jié)時,小代被國家教育部評為“全國教書育人十大楷?!薄@也是到目前為止云南獲得這一光榮稱號的惟一一人。
特奧金牌背后,是對特殊教育受眾潤物細無聲的影響——參與到特奧訓練的新萌學生,不管獲得獎牌與否,他們的身體機能和與人溝通能力都普遍向好轉(zhuǎn)變,從入學時完全無生活自理能力,到畢業(yè)時可以找到一份簡單工作,自食其力,成為社會正常一員。我看見一份新萌學校學生離校去向清單:閆速,西彩集團搬運工;喬喬,蔬菜公司售貨員;張健,自辦廚具批發(fā)門市;魏雷,開電動車修理店……這個變化,最驚訝和驚喜的莫過于他們的親人。因為一個智障兒,直接關(guān)乎一個家庭三代人的幸福與否——當智障孩子有了看得見的未來,最高興的莫過于父母;比父母更高興的是爺爺奶奶——這跟之前的揪心程度完全成正比。來自甘肅的家長白美麗看著自己兒子辰辰的變化,逢人就說,我娃長壯了,有表情了,會關(guān)心人了,能做事了,當初千里迢迢奔新萌來,真是來對了!我要尋思著給我娃說媳婦兒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些有重度智障孩子的家長,像白美麗一樣,攜家?guī)Э?,千里迢迢,慕名投新萌而來——不僅有甘肅新疆那樣西部省區(qū)的,也有上海南京那些沿海發(fā)達省市的。以特奧為抓手,讓體育健強其身體,增進其團隊意識,讓特殊回歸普通、正常,讓智障孩子回歸家庭、社會,這才是小代和新萌追求特奧金牌更真實更本質(zhì)的目的和意義所在。
2014年2月24日,是新萌學校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也是這所創(chuàng)辦近30年、占地不到三畝的學校在昆明錢局街校區(qū)最后一個學期的第一天——9月,它將遷入占地30畝的嶄新學校;同時還是小代在新萌任教第三個七年的末尾之年。我與他約定,這天早晨,從他家出發(fā),一起去感受這個有多重特殊紀念意義的第一天。晨7時,我來到他位于西壩路的住處,目睹了他正跟妻子女兒告別的一幕:女兒從車里伸手與小代拜拜,妻子駕駛新車緩緩駛出窄巷。我們騎車出發(fā),在天亮前灰暗的路上,不時會碰到同行或相向的騎車人,他們大都背雙肩包,應該是匆匆趕路的中小學生。路邊賣早點的攤販升起裊裊炊煙,穿反光背心的環(huán)衛(wèi)工在緊張收集著清掃了半宿的垃圾,街邊建筑工地一律被白圍墻嚴實地圍起,墻上印滿了關(guān)于中國夢主題的彩畫……穿著運動衣、蹬著賽車的小代,不時回過頭來跟我說兩句話。他說,現(xiàn)在居住的房子是賣了原來鐵路邊的老房子,加上貸款買的二手房,女兒上初二了,必須給她一個安靜的家;桑塔納是才買的,妻子、女兒和自己每天一大早分別奔往三個方向,他不能多照顧妻女,就委托桑塔納代勞吧;他說,妻子理解,女兒乖巧,自己才有機會多忙忙學校的事情,對此自己很知足;他說,三個七年之后,按正常的退休年齡,他在新萌還有三個七年,前頭三個七年,他歪了鼻子,謝了頭頂,從少不更事變成半截老倌,后三個七年,會變成什么模樣兒呢?自己還能給孩子們做點什么呢?我沒回答他自顧自的問話,只是看著在前面飛旋的自行車輪出神。我知道,這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也是一個一刻不停在追夢的人。他的夢,如果用最簡介的文字來描述,是什么呢?
在新萌學校門口蓬勃倒懸如綠色瀑布的三角梅下,我碰到早早迎候?qū)W生入學的校長陳曉燕。我向她提出疑問,陳曉燕莞爾一笑,她說,代老師的夢也是新萌人的夢,就是讓孩子從特殊回到正常。要實現(xiàn)這個夢,就兩個字,愛,恒。這是兩個都有心的字,心在愛中,心貴恒常。新萌的38個特教老師,可以說都是有心有愛,有恒有常的追夢人。小代,就是這個群體最突出的代表。
哦,親愛的讀者朋友,差點忘了告訴你,小代,他的全名叫:代建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