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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艷的蘑菇有毒

2014-05-30 10:48喬洪濤
當(dāng)代小說 2014年9期
關(guān)鍵詞:興華蘑菇蝴蝶

喬洪濤

1

說,你們一共幾個人做的案?

三個。

你們誰先動的手?

王力章。

怎么動的?

人工呼吸算不算?

我×,還人工呼吸呢?說后面的!

先是親了老師的嘴,又摸了老師的奶。

然后呢?

然后就脫了。

脫什么?怎么脫的?

先是把老師的裙子拉開,又拽掉她的奶罩。

接下來呢?

……

說!媽拉個×!

……把老師的裙子拽掉,褲頭不好拽,就撕爛了,劉興華用嘴咬的。

繼續(xù)說!

王力章先掰開老師的腿,摸了摸,然后我們都摸了摸。

然后呢?

然后,王力章把那東西插在老師腿中間,磨了磨,他說很舒服。他讓我們也磨磨,但我和劉興華覺得那里不好看,就沒磨,穿上衣服就跑了。

該死的崽子,我×!繼續(xù)關(guān)起來,打!

……

一九八八年的夏天,天熱得好像下了火,樹上的知了聒噪地叫著,人站在那里,一動就一身汗。我、王力章、劉興華,三個人蹲在派出所黑暗的審訊室里,叼著過濾嘴香煙的歪嘴趙所長,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地吼我們。在我們鎮(zhèn)上,沒有誰不怕他??粗杉t的雙眼,我們都嚇壞了,渾身顫抖著縮作一團(tuán),牙齒不停地發(fā)出咯吱咯吱的碰撞聲。

那真是一場噩夢,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仿佛還一直沒有醒來。

那一年,我清楚地記得,我和劉興華十四歲,王力章十五歲。我們?nèi)齻€在一個班,讀初二。死掉的小語文老師姓潘,叫潘小梅。那一年是她工作的第二年,教我們隔壁班的語文課。小潘老師嬌小玲瓏,像電影明星,在我們學(xué)校沒誰能比她漂亮。她比我們的語文老師強(qiáng)多了,我們語文老師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嗓門大得像喇叭,動不動就可以把人訓(xùn)哭。她聲音細(xì)細(xì)的,說話柔柔的,誰聽了誰覺得舒服。小潘老師夏天愛穿短短的連衣裙,扎一個小馬尾辮,在我們教室前飄過來飄過去的,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我們給她起了綽號“潘蝴蝶”。

我們都喜歡潘蝴蝶。

我、王力章和劉興華在我們學(xué)校是出了名的小混混。我們都不是塊學(xué)習(xí)的料,上課就像聽天書,除了睡覺,就是發(fā)呆。下了課,我們就滿校園里游蕩著耍寶玩,哪里有稀奇事,哪里就會有我們?nèi)齻€的身影。我們還愛干些調(diào)戲小女生、欺負(fù)小同學(xué)的勾當(dāng),我們覺得那樣很好玩。老師都煩我們,但我們不做離譜的壞事,誰也不能把我們開除。

那天中午,老師們都在睡午覺,我們?nèi)齻€閑得無聊,看看離上課還有兩個小時,就決定去學(xué)校東邊的水庫里洗澡去。天熱得像要著火一般,狗伸長著舌頭,哈哈地吐著熱氣。我們也都伸長著舌頭,吸溜吸溜地舔著雪糕。

雪糕是劉興華請客買的,他偷的他奶奶的雞蛋錢。他奶奶喂了十幾只母雞,每集都去賣雞蛋,賣了雞蛋就把錢藏在襪子里,塞在墻縫里。劉興華早就知道了,每次都趁奶奶不注意,從墻縫的襪子里那些塊塊毛毛的錢卷里抽一兩張,他奶奶又聾又瞎又愛忘事,也不知道。

吃了雪糕,還是熱。這樣的天,大概只有躲在水里才能涼快點。我們加快了腳步??纯此闹軟]人,還沒到水庫,我們就開始脫衣服。我們都穿著褲衩子,趿拉著拖鞋,背心早脫了搭在肩上了。三下五除二,我們就都脫光了。脫光了,王力章笑話我和劉興華像兩只瘦猴子。王力章比我們胖些,也比我們高。他褲襠里那東西已經(jīng)長滿了黑毛毛,我和劉興華的毛黃黃的,軟軟的,還沒有長齊,那東西也比他的小。我們就經(jīng)常被他恥笑。王力章壞笑著摸了我們一把,我們也還擊了他一下子。他一縮屁股,跳進(jìn)了水里。我被他一摸,一下子竟然硬了起來,我怪不好意思的,一彎腰也跳進(jìn)了水里。

那時候,我們剛剛在學(xué)《生理衛(wèi)生》課,這是我們最喜歡上的一門課了,其實,也是我們惟一喜歡的課程。老師把男人和女人的裸體掛圖掛在黑板上,指著這里那里給我們講,講得我們下邊硬硬的,下了課還消不下去。很多男生把“生殖系統(tǒng)”那一章都快翻爛了,還是弄不明白女生那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女同學(xué)不好意思聽課,都把頭埋得很低,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偷偷看男生那一頁?

操,真想看看女生那里是什么樣的。

站在水里,王力章摸著自己那里說。王力章是我們班最色的一個,他整天沒有別的事兒,就喜歡調(diào)戲女同學(xué),喜歡躺在床上自己摸著自己那里玩。

書上不都畫著的嗎?能有什么好看的。劉興華說。

你知道啥?小毛孩子,王力章說,那里可漂亮著呢。

你見過女生那里嗎?我好奇地問。

操,我要是見過就不問你們了,我是覺得那里一定很好看。王力章狡辯。

劉興華說他見過他家的羊那個地方,水汪汪的,紅腫腫的,像害了紅眼病。一點也不好看。

羊能和人一樣嗎?老土!王力章反駁說。

那地方一定很漂亮,像個花蝴蝶,我在我表哥家看過黃色撲克牌,畫里女人那里都露出來了,讓人看上去就想摸摸,可是我沒有見過真的。王力章說。

不知道插進(jìn)去什么感覺,劉興華說,反正看上去一般。

老師說,我們那里會射出小蝌蚪來,鉆進(jìn)女生那里,就可以懷孕生孩子,真這么神奇嗎?我也對這里充滿了好奇。

小蝌蚪什么樣?劉興華問,我怎么沒見過?

你還小,你毛孩子哪里有。王力章像自己見過似的。他的手在褲襠里不老實,一下一下地鼓涌著,水一股子一股子地蕩漾著,他嘴里還咝咝地吸著氣。

我被他們說得身體硬硬的,感覺那里脹脹的,好像要尿了似的,但尿不出來。突然,渾身激靈一下子,舒服得我一哆嗦,我伸手摸了一下,覺得那里竟然黏黏的,滑滑的,唉,真沒出息,我竟然尿了。

我一個猛子扎下去,劃出了好遠(yuǎn)。水庫越往里越深,王力章和劉興華也游過來,我們躺在水面上,仰泳著,身子下面水涼涼的,好像沒那么熱了。

游了一會兒,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那個死人。那時候,我們已經(jīng)游進(jìn)去了十幾米。劉興華仰著往后劃水,用手一撥拉,就碰到了那個漂浮在水面上的女人。

“哇!什么東西?!”我們嚇得一躍身子翻轉(zhuǎn)過來。

媽呀,一個人!

是一個女人,也漂浮在水面上,只是一動也不動。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像睡著了一般。

死的!是死的!劉興華喊。

我們呼啦啦后退了幾米,嚇得急忙往岸上跑。還沒到岸邊,突然聽見王力章喊,別跑,別跑,這不是我們的語文老師潘蝴蝶嗎?

啊?潘老師?我和劉興華停下來。大膽的王力章竟然沒有逃過來,他一手拽著那人的頭發(fā),一邊奮力劃著水,向岸邊游來。

快過來搭把手??纯催€能救過來嗎?王力章喊。

我和劉興華已經(jīng)跳到了岸上,兩個人都打著哆嗦,奶奶的,這么熱的天怎么渾身發(fā)冷?

是啊,王力章說得有道理,我們的老師潘蝴蝶,我們得救她呀。我和劉興華跑到岸邊,也不害怕了,伸手把潘老師拽了上來,把她拉到草地上。她臉白白的,閉著眼睛,并不嚇人,經(jīng)過水一泡,她好像更漂亮了。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連衣裙,連衣裙一入水,濕濕地裹在她身上,她白白的大腿露了出來,她的脖子也細(xì)細(xì)白白的,還露著兩半個圓圓的乳房。

這就是女人的身體嗎?怎么,怎么這么美?!

我聽見王力章咽了一口唾沫,說。

他這一說,我們才打量起來,還真是的,死了的潘老師美得讓人心顫。

怎么辦?怎么辦呀?我和劉興華焦急地問。

快給她往外控水,快點兒。王力章比我們有經(jīng)驗, 他弟弟掉進(jìn)河里淹到過,他爸爸就是把他弟弟倒背著跑了幾圈,把他弟弟救過來的。

我們把潘老師的雙腿提起來,使勁往上提,讓她的頭抵在草地上。幸虧潘老師個子小,否則我們可提不起來。這樣懸了一會兒,潘老師嘴里淌出來一些河水,我們把她放下,可是她還是沒有醒過來。

人工呼吸。我說。我記得老師給我們講過急救可以做人工呼吸。

對呀。王力章拍拍手。他趴下去,把嘴對著潘老師, 一吸一吹,一吹一吸。

你們倆來,累死我了。王力章說。

我和劉興華雖然很害怕,但是我們也很想能救活潘老師。我們都喜歡她。

我們兩個折騰了半天,嘴對嘴地和潘老師人工呼吸,也沒有把潘老師呼吸醒過來。倒是我們把手摁在她奶子上,軟軟的,讓我們下面都硬起來了。

再往后,我們都交代了。

王力章帶頭,我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摸了潘老師的奶,撕開了潘老師的三角褲頭,把那里認(rèn)真看了一番,發(fā)現(xiàn)黑黑的毛發(fā)里面,那里是暗褐色的,還有一些皺紋,并不漂亮。我們還都把頭貼在那里聞了聞,也并不香。再后來,王力章就趴在老師身上,把他的那東西插進(jìn)去,來回磨了一會兒,我們看見他那里尿出來一小股白白的黏黏的液體,那就是精子吧?

但并不像小蝌蚪。老師說的難道不對?

我們都有些失望。

接著,我們都害怕起來。我們穿上衣服,就跑了。我們一邊跑,一邊商量著要不要報告校長。王力章說, 要是告訴校長,那校長就知道我們私自去水庫游泳了,他會開除我們的。

那個水庫每年都會淹死我們學(xué)校一兩個學(xué)生,校長在大會上宣布,他要是發(fā)現(xiàn)誰敢從學(xué)校里去那里私自游泳,他就馬上開除誰。

我們這是偷偷跑去游泳的。今年水庫一直還沒有淹死一個學(xué)生,沒想到竟然先淹死了一個老師,還是我們美麗的潘蝴蝶潘老師。

快到學(xué)校的時候,正巧看到我們班主任從宿舍里走出來,我們急忙一轉(zhuǎn)身子,鉆進(jìn)教室,裝作沒事人一樣,坐在了座位上。那一節(jié)課,我們第一次認(rèn)真聽課,都坐直了身子,一會兒也沒有睡覺。但是,我知道,我們一句也沒有聽進(jìn)去,我們一邊看著黑板,一邊不時地瞄著窗外,而我們的心臟越跳越快,像一面鼓一樣,都快要跳出來了。

我越想越害怕,渾身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來。哎呀,我都干了些什么事呀!

接下來,第二節(jié)課的時候,我們就聽到了外面的警車呼嘯的聲音。然后,學(xué)校的廣播響起來,讓我們?nèi)客Un,趕快集合到操場上去。穿警服的警察牽著狼狗,和我們校長一起站在主席臺上,向我們通報了我們學(xué)校潘小梅老師溺水死亡的消息。派出所的歪嘴所長喊,有目擊者或知情者,請盡快到校長辦公室主動報告線索,我們相信,很快我們就會破案的!

我們突然覺得,我們大難臨頭了。

我們大概要完蛋了。

2

夏天的時候,進(jìn)入連綿的雨季,我們這里山上的樹林里就會長出許多五顏六色的蘑菇來。小時候,爺爺常帶著我們?nèi)ゲ赡⒐?。在那濕漉漉的草地上、樹根旁,會有小花傘一般的菌子頂出來。爺爺是采蘑菇的老行家了,他告訴我們,這是雞腿菇,這是草菇,這是猴頭菌……有的蘑菇長在草地上、樹根上,有的還會長在樹干上,或者石縫里。爺爺每年夏天都帶著我們?nèi)炷⒐?,他把撿來的蘑菇分類,晾曬在草席上。每次燉雞或者燉肉的時候,他就會放進(jìn)去一些,有了蘑菇的燉肉,味道特別香,湯汁特別滑,好吃極了。

我們這里盛產(chǎn)蘑菇。一到夏天,幾乎家家炒蘑菇、燉蘑菇,晾曬蘑菇。曬好了的蘑菇,到秋天會有人來收。蘑菇不一樣,價格也不相同。到了后來,野蘑菇供不應(yīng)求,就開始有養(yǎng)蘑菇的,用漚爛的樹干生木耳,用棉籽種養(yǎng)銀耳。劉興華家就養(yǎng)了兩年銀耳。但養(yǎng)的這些蘑菇,都不如野生的好吃。據(jù)說,大城市大飯店里的野生蘑菇價格高得讓我們無法想象。

蘑菇很好吃,但并不是所有的蘑菇都可以食用。奶奶說,野蘑菇里面有好多品種是毒蘑菇。人要是吃了,輕的會肚子疼,暈過去,重的會中毒而死。這讓我們很害怕。有一段時間,爺爺熬的蘑菇湯我們都不敢喝了。爺爺就笑話我們,說我們小膽。爺爺說,爺爺最懂蘑菇了,爺爺采的蘑菇你們就放心吃吧。

爺爺說,越是鮮艷的蘑菇,往往就越會有毒。鮮紅的、鮮黃的、紫色的、黑色的……紫色的蘑菇一般都有毒,黑色的毒性更厲害??梢园岩活^牛毒死。

這我們是知道的,劉興華家的小牛犢被劉興華牽著去樹林里放牛,不慎吃了毒蘑菇,回家后口吐白沫,被毒死了。為此,劉興華還被他爹狠狠打了一頓。還有王力章他娘,就是吃了毒蘑菇被毒死的。王力章的娘是南方人,被人販子販來賣給王力章的爹的。南方人不熟悉這里的情況,對蘑菇也分不太清,有一次雨后王力章的娘興沖沖地采了半籃子蘑菇,洗了洗就燉了一鍋蘑菇湯。結(jié)果,王力章的爹被毒得住了七天院,王力章的娘吃得多,就被毒死了。幸虧王力章那天沒在家,去了他姑姑家玩,當(dāng)天住下沒回來,否則,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王力章了。

奶奶常拿這個例子給我們講道理。奶奶說話愛扯出去,奶奶說,不光是蘑菇,顏色太鮮艷的會有毒。蛇也是這樣。越漂亮的蛇,是毒蛇的可能性越大。女人也是這樣,你長大了,找媳婦,可不能找那些看上去很漂亮很妖艷的,那樣的女子,都是毒蛇,毒蘑菇!世界上的萬事都是這樣!

奶奶說蘑菇,說蛇,我都能理解。但是,奶奶說漂亮的女人都是毒蛇,都是毒蘑菇,我就理解不了。只要是人,誰不喜歡漂亮的女人呢?

狐貍精,奶奶說,漂亮的狐貍精會毒死人的。

她繼續(xù)給我們講鬼怪故事,講《西游記》里的白骨精和女妖怪,講聊齋里的女鬼和狐貍精,奶奶就擅長講故事,她這一輩要是識字,不當(dāng)個作家才虧了呢。

后來,我的腦海里就種下了這樣的種子——

凡是顏色鮮艷的漂亮的東西,都不是好東西。都有毒,都會害死人的。

我們學(xué)校的語文老師潘蝴蝶,就是一朵鮮艷的毒蘑菇。那時候,她的到來,給整個灰色的學(xué)校帶來了新鮮的空氣,讓整個中學(xué)靈動起來。她真像一只色彩繽紛的花蝴蝶,飄呀飄的,飄到誰眼前,誰就會嘖嘖贊嘆一番。

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事實證明,王力章的娘是被鮮艷的毒蘑菇毒死的,而王力章和我們是被漂亮的花蝴蝶潘老師給毒倒的。這樣說顯然不對,好像我們猥褻了潘蝴蝶倒要埋怨潘蝴蝶似的,潘蝴蝶漂亮難道有罪嗎?

那天出事之后,派出所的歪嘴所長就認(rèn)定我們?nèi)齻€是兇手。

他叼著煙卷,手里拿著黑棍子,斜著眼睛看著我們。

我操,一定是你們?nèi)齻€毛孩子見色起心,想強(qiáng)奸你們漂亮的女老師,結(jié)果,她不同意,你們就把她弄到水庫里溺死,然后,再奸尸。你們這幾個熊孩子,太大膽了,太歹毒了,我一想就知道是這樣!給我打!

他惡狠狠地說。這樣的事我見得多了!

那時候,八十年代中后期,改革開放剛剛開始,人們從一場噩夢中昏昏沉沉地醒來,突然陽光四射,發(fā)現(xiàn)世界竟然絢麗多彩。這種絢麗的顏色把人的心靈激活了,也把人的身體激活了,特別是女人們從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軍褲子中把白胳膊白腿解放出來,都穿上了花裙子,就讓很多男人想入非非。

那時候,僅我們鎮(zhèn)上,每年就會發(fā)生五六起強(qiáng)奸猥褻案件,這還不算一般的通奸案。犯案的,大多是四五十歲的老光棍或者十六七歲的青少年。身體的沖動和性的苦悶就像我們村后的小河,夏季的河水每年都要跑出河床一兩次,漲溢出來,出現(xiàn)決堤的情況。

但我們?nèi)齻€的確有些太年輕了。除了王力章十五歲,我和劉興華才剛剛十四歲,連生日還沒有過呢。我們的鳥毛還沒有長齊,我們就學(xué)會了強(qiáng)奸殺人嗎?更何況,我們雖然學(xué)習(xí)很差,但我們畢竟還是學(xué)生,有膽大包天的學(xué)生敢強(qiáng)奸他們的女老師并且殺死她的嗎?

歪嘴所長也不動腦子想想!

我們極力辯解,死不承認(rèn)。我們的家長這樣反問歪嘴所長,害怕他們把我們屈打成招。那幾天,我們都快嚇?biāo)懒?,越想越害怕。囚禁在派出所陰暗的小房間里,我和劉興華哭起來,包括王力章,也嚇得睡不著覺。我們覺得,憑著派出所破案的水平和歪嘴所長的主觀武斷,我們幾個真的是要被當(dāng)做兇手來處理了。

我們會被槍斃嗎?我們后悔死了。

特別是王力章,他竟然敢用他那里去插潘老師,還把黏糊糊的罪證留在老師身上,這下我們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但開始的時候,我們的確是想見義勇為,勇救落水少女來著。

可是,誰聽我們辯解呢?

派出所長提審了我們兩次,就不再管我們,把我們鎖在黑屋子里,不聞不問,我們都覺得我們大概要完蛋了。我在心里想,最少王力章會判死刑,我和劉興華如果僥幸,也許死不了,會判無期吧。我們鎮(zhèn)上以前的強(qiáng)奸案,有的被槍斃,有的被判了無期徒刑。我只能在心里祈禱,千萬別槍斃我,千萬別槍斃我,希望警察叔叔能法外開恩判我無期徒刑。判我無期徒刑我也認(rèn)了。

其實,我們不知道,那時候,警察并沒有停止偵破??h公安局來了領(lǐng)導(dǎo),派來了專案組。歪嘴所長堅信我們?nèi)齻€是兇手的結(jié)論,很快就被推翻了。潘蝴蝶潘老師的尸體被運到了縣醫(yī)院的太平間,有法醫(yī)給潘老師做了尸檢。

后來,我和劉興華出來的時候知道了尸檢的結(jié)果。

潘小梅老師系溺水而亡,無任何搏斗痕跡,排除他殺。

而進(jìn)一步的結(jié)論是,潘小梅老師除了大腿內(nèi)側(cè)留有部分精液外,體內(nèi)并無精液,這也說明潘小梅老師死亡案也并非系強(qiáng)奸殺人案。

感謝專家!這可真真救了我們的命啦!

我和劉興華在看守所待了七天,鑒于我們開始的動機(jī)是救人,而且辱尸情節(jié)較輕,經(jīng)訓(xùn)誡后無罪釋放,而王力章則以辱尸罪被判勞教二年半,押往市郊監(jiān)獄執(zhí)行。

出來之后,我和劉興華,驚魂未定。

學(xué)校是不能再回去了,就是校長讓我們回去,我們也無臉見“江東父老”了。我和劉興華只有各自回家。但回家之后,由于我們無顏面對父母,父母無顏面對村人,于是趁著黑夜,我和劉興華打了個簡陋的行李卷兒,連夜買了火車票,南下深圳,投奔我的一個遠(yuǎn)房表舅,從此開始了打工生涯。

3

王力章出來之后,來深圳找我們。

那時候,我和劉興華正在一家玩具廠里造玩具。一天十多個小時,每月可以拿一千五百元的工資。深圳這地方,到處都有生意,所以廠子雖然大,但訂單不少, 我們就只好每天加班,往往要晚上十點多才能下班。實話說,那種活計真是無聊透頂,但看在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資份上,我和劉興華還是留了下來。

一千五百多元的工資在這里雖然不高,但在我們家鄉(xiāng)算是很高了。比我們鄉(xiāng)中學(xué)的老師工資要高了兩倍。我們把掙到的錢按月寄回去,不到兩年的工夫,我家和劉興華家就成了我們村的萬元戶。據(jù)我的姐姐來信說,父親也慢慢在村人面前抬起頭來了。姐姐甚至說,她也不打算讀高中了,要到我們這里來打工。我回信拒絕了她,告訴她專心讀書,這里的錢雖然比家里好掙,但也不是撿來的,何況這個地方不行,她來了會變壞的。

是的,我和劉興華來到這里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這里女孩子和家鄉(xiāng)的女孩子不一樣。這里的女孩子比我們老家的女孩子要開放得多。在我們玩具廠里,絕大部分職工都是女生。她們來自天南海北,一個個離家獨自來到深圳打工,大部分和我們的年紀(jì)差不多一般大。由于女生多,男生少,我和劉興華在廠子里就成了稀罕物。經(jīng)常有女孩子約我們?nèi)タ措娪?,去小餐館里吃飯。月底或休息的時候,還有女生約我們?nèi)ズ_吙创蠛!?/p>

后來,我和劉興華就都有了女朋友。

她們都是我們廠的女工,一個來自湖北,一個來自湖南。和她們談戀愛,她們比我們都主動。我記得我和她約會的第二次,就吃了她的舌頭。我們喝了一點酒, 借著酒勁,我摟住她,吻了她。我還以為她會拒絕,但是,沒想到的是,她摟我摟得更緊,不僅把舌頭伸進(jìn)我嘴里來,使勁地攪,還拽著我的手伸進(jìn)她的衣服里去摸她的上面和下面。我當(dāng)時嚇得一激靈,如觸蛇蝎般地把手縮回來。我想起來一年前我們在水庫里摸潘老師的情景。

她吃驚地問我怎么了。我哪里敢說?只好搪塞說,沒什么,沒什么。

她比我大兩歲,那半年里好像姐姐一般疼愛我,后來,我們就睡在了一起。第一次完事后,我讓她全身赤裸地躺在那里,我開著電燈好好地把她全身看了一遍,親了一遍,一邊親,我的眼淚一邊嘩嘩地流了她一身。

她把我的頭攬在她懷里,輕輕地?fù)崦?,告訴我,別怕,別怕。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女人如此溫暖。她很漂亮,也很溫柔。

原來奶奶說的并不完全正確,鮮艷的蘑菇并不是全都有毒的,漂亮的女人也不都是蛇蝎妖精。

但我們好了不到一年,她就回家了。自此之后,她再沒有回來。

那是我的初戀。那一段失戀的時間里,我學(xué)會了放縱,酗酒,抽煙,找小姐。不停地和廠子里的單身女工談戀愛,有時候,僅僅就是一夜情。她們中間有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也有比我大近十歲的。比較而言,我似乎更喜歡年齡大一些的,她們大都已經(jīng)結(jié)婚,在家里有個兩三歲的孩子,離家獨自出來打工,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很放松,也很舒服。她們很會關(guān)心人,會像疼愛小弟弟一樣親我全身,會把我摟在懷里喃喃地喊我寶貝。廠子里的女工都這樣,她們差不多都有男朋友或者和她們好的男人,周圍的人也沒有人笑話她們。所以,我不愿意姐姐到這里來。她要是來了,娘知道她和她們一樣變壞,會氣死的。

這和我們家鄉(xiāng)太不一樣了,家鄉(xiāng)的女人別說這么放蕩了,就是穿一條短點的裙子也會被別人指指點點。我們的蝴蝶老師,只是愛穿短短的連衣裙,就讓我們校長委婉地批評了好多次,讓我們學(xué)校好多男學(xué)生和男教師惦記。因為她太年輕漂亮,太讓我們想入非非了。我們很多男生都暗戀她。我們在宿舍里最喜歡談?wù)撍?,我們常常在想象她的胡思亂想中入睡。到了深圳,我們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的潘老師放在這里根本算不得漂亮,更算不得出格。這讓我和劉興華每次回想起當(dāng)年的那件事情就懊悔不已,也替王力章覺得不值。

直到有一天,還未放工,值班室的人過來喊我和劉興華,他說,廠子門口有一個我們老鄉(xiāng)找我們。

我們的老鄉(xiāng)?

我和劉興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心想壞了,可能是我姐姐找來了。急忙到了傳達(dá)室,一看,我操,竟然是王力章。兩年多不見,王力章黑了,也瘦了。黑了瘦了的王力章眼睛里卻有了一道烈烈的火。他直直地看著我們,像要燃燒起來,有些嚇人。

他看見我們,伸出了手臂,說:

我操,可算把你們兩個熊家伙找到了!

劉興華愣愣地問,你越獄了?

操,越什么獄呀,我出來了!王力章說。

那你怎么找來的?我問。

他把手里的信封朝我們揚一揚,我看清那是我寫回家里給我姐姐的信。這小子,拿著信皮地址,按圖索驥竟然找到深圳來了。

快給我弄頓肉吃,我他媽餓死了!他大聲說,但聲音軟兮兮的。

我們倆看到王力章,也高興起來,我們哥仨總算又到一起了。于是,我和劉興華干脆請了半天假,正好我們那天剛發(fā)了工資。我們把各自的女朋友叫著,請王力章一起下館子,大魚大肉地弄了一桌。那天我們喝了三瓶白酒,不過一點也沒覺得醉。吃完后,我們又去吃燒烤。

深圳的烤肉真他媽好吃。王力章一邊吃肉喝酒,一邊用眼睛瞟著我和劉興華的女朋友鼓起來的奶子說。

這兩個小妞兒都穿著吊帶衫,里面也沒穿胸罩,鼓鼓的乳房把吊帶撐得老高,一站起來給我們倒酒,兩個大奶子就懸吊在那里,白白的晃得人眼疼。怪不得王力章直咽唾沫,說肉好吃。

這可不行。那可是我們的妞,不是小姐。

我們急忙結(jié)束了吃喝,帶著王力章回出租屋。那時候,為了同居方便,我和劉興華租了一套二居室,我們每人一個房間。當(dāng)天王力章就被安排睡在客廳沙發(fā)上?;厝ブ笪覀兙透髯躁P(guān)上門,摟著自己的女朋友就上了床。

那天喝了那么多酒,我居然沒有喝醉,回去之后竟然還很清醒。更奇怪的是,我下面居然一直很硬,特別想干那事。我一進(jìn)門就把女朋友壓在身下,我們直接就糾纏在了一起。不知道為什么,她那天也很澎湃,我也出奇地持久,她旁若無人地大呼小叫著。我聽見隔壁劉興華好像也開始了,他們弄得床不停地撞擊著墻壁,啪啪地響了半天。在那個過程中,當(dāng)年我們小潘老師白白的胴體竟然不時地閃現(xiàn)在眼前,我好像產(chǎn)生了幻覺,身下的那個人好像成了潘蝴蝶潘老師。這讓我好像更加有勁。而且,隱約間好像從門縫里還看見了王力章赤紅的眼睛正在偷看著我們,但這不僅沒讓我羞辱,反而使我更加興奮起來,我使出全力不停地撞擊著,直到后來像一條死魚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床上,大口地喘著氣。

真他媽奇怪,我這是怎么了?!

我也太卑鄙了吧?我扇我自己兩個耳光,火辣辣地疼,但好像很爽。

第二天,王力章說什么也不再和我們一起住了。

這家伙在監(jiān)獄里待了兩年多沒見女人,都快憋瘋了。

這家伙的!我們可不敢讓他和我們住在一起!

他留在了我們廠里,和我們一起造玩具,住到了單身宿舍里。分到了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他就自己搬出去租了一間民房單住,而且很快,他就有了女朋友。他的女朋友白白的,嬌小玲瓏,和我們的潘蝴蝶老師竟有幾分神似。她是四川的,他媽媽老家那個地方的人。

只是后來,她很快向他提出了分手。

失戀的那天,王力章喝了很多酒,好像喝醉了。我們隱約聽見他哭著大聲說,為什么,他媽的為什么老子就不行了呢。

我和劉興華都沒聽太清楚,但我們覺得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嚇人。

他使勁咬著牙,喊著,眼睛紅紅的,能嚇?biāo)廊恕?/p>

4

那些年,我們一直以為我們的小潘老師潘蝴蝶是自殺的。

但潘老師為何自殺卻成為一個謎團(tuán)。我和劉興華、王力章到深圳工作后的第五年,父親突然打來一個電話。

在寒暄了幾句之后,他突然說,那個案子破了。

案子?什么案子?我問。

父親有些支吾,說,就是,就是那個。你們潘老師那個。

???潘老師的案子?不是自殺?我心頭一驚。

嗯,是強(qiáng)奸后殺人拋尸。父親說。

那怎么可能?警察不是說沒有任何搏斗痕跡嗎?怎么能是強(qiáng)奸?我問。

是被人下了藥,在半醒半睡中強(qiáng)奸的。父親說。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誰殺的呀?我大聲問。

是你們學(xué)校的一個姓丁的后勤主任。父親說。

丁主任?我馬上愕然起來。

我的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起來,想起來了,我們學(xué)校有一個姓丁的后勤主任,死了老婆,大約五十歲左右,腦袋有些禿頂。他分管我們的食堂,聽說是部隊上廚師出身的。我印象中的丁主任很慈祥,眼睛始終都是笑瞇瞇的,有時候我們?nèi)ベI飯票,他還愛和我們開個玩笑。除了做領(lǐng)導(dǎo),他在自家的家屬院里還開了一個小餐館,是他親自打理的,大多是晚自習(xí)之后給學(xué)生做點面條、炒個青菜什么的加餐,他做的最美味的一道菜是“鮮筍蘑菇湯”,大家都喜歡喝。聽說,他憑著這道菜參加過縣里的廚師比賽,得到過一等獎。有時候不愿意吃食堂的時候,我們就去他那里炒菜吃小灶。有些單身的老師也常去他家里吃飯,大家都覺得他笑瞇瞇的,很慈善。

竟然是他!我真不敢相信。

昨天槍斃了,父親說,這些年,他一共強(qiáng)奸過三名女教師,七八個女學(xué)生。最后是一個女學(xué)生懷孕被家長發(fā)現(xiàn)才事發(fā)的。這些女教師和女學(xué)生大都品嘗過他的“鮮筍蘑菇湯”,聽說他就是在湯里使用了一種含毒素的十分鮮艷的蘑菇造成的。那種蘑菇味道極為鮮美,量少了的話人感覺不到有毒,只是在服用完后有微微的麻醉感,但如果攝入過量,人就會暈厥,甚至死亡。

那潘老師,她,她不是溺水而死的嗎?我記得尸檢報告。

拋入水中的時候,小潘老師應(yīng)該還有呼吸。父親說。唉……還有,他當(dāng)時是戴著套子的,所以,體內(nèi)沒有……

我日!這個狡猾的可惡的家伙!我惡狠狠地罵道。

我們美麗的小潘老師,原來竟然是被那個污穢不堪的老色鬼玷污了,我的頭隱隱作疼。我掛了電話,沒有如釋重負(fù)的感覺,反而覺得心上壓了一塊石頭。

那天我和劉興華出去喝了一次酒,我倆都喝多了,趴在桌子上哭了半天。

那時候,王力章已經(jīng)在半年前從我們廠里辭職,在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父親不知道,就在他打給我電話的前一刻,我剛在我租房的小胡同拐角的電線桿上,看到了一張《通緝令》,上面是這樣寫的:

嫌疑人王力章,男,1973年生人,身份證號碼:×××××××××××××?!痢痢痢聊辍痢猎隆痢寥?,在東莞西塘水庫邊發(fā)現(xiàn)一具年輕女性尸體,女性赤裸,體內(nèi)有精斑,身旁有遺落的嫌犯身份證。有目擊者證實,嫌犯為身份證戶主王力章。嫌犯涉嫌強(qiáng)奸殺人,現(xiàn)在逃。有知情者,請速與東莞派出所聯(lián)系。舉報電話:××××××××××××。

他媽的!就知道這小子早晚干不了好事!劉興華罵。

我操,看來他又行了,但何必殺人呢!我自語道,難道只有那樣才能行……

那天晚上,我和劉興華坐在出租屋里的沙發(fā)上,一夜未眠。門外下著這個夏天的第二場暴雨,我們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女朋友喊我們睡覺已經(jīng)兩遍了,看喊不動我們,索性不再理我們。

在雨聲中,我們似乎聽見了門外傳來了嘟嘟嘟嘟的敲門聲,但我和劉興華都坐著沒動。

誰知道呢,也許,那根本就是雨打窗戶的聲音,因為,我們都喝多了,整個房間里都濕漉漉的,甚至我們都聞到了一股鮮蘑菇的味道,那種味道熟悉極了。

是啊,暴雨過后,我們村后山上的樹林里,一定會冒出許多小蘑菇來。

各種各樣的都有,紅的,黃的,紫的,黑的…… 這樣想著,我仿佛又回到了我們采蘑菇的那些夏天,我突然很想那個千里之外的小村莊,很想爺爺燉的蘑菇湯。

我的眼淚稀里嘩啦流下來了。

責(zé)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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