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肖晨
“1994年進行的財稅體制改革是及時的、成功的,對形成當前經(jīng)濟的好形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998年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曾對分稅制改革做出了這樣的評價。分稅改革在當時確實起到了挽救中央財政的作用,從此中央牢牢抓住了財政的“錢袋子”。但是亦不可否認,那次改革在后期也埋下了土地財政和“跑部錢進”的禍根。
說服地方政府
中央財政沒有錢。
1992年,全國財政收入3500億元,其中,中央收入1000億元,地方收入2500億元,中央財政支出2000億元,赤字1000億元,而這只是1992年的中央財政赤字。截止到1992年底,13年的累計赤字已經(jīng)達到了4220億。
中央財政的日子在時任財政部長劉仲藜手里越來越窘迫,他稱自己“可能連背心都沒有,只剩下褲衩”。中央財政沒有錢,軍隊、武警供養(yǎng)不了,地方基礎設施建設也停滯不前,甚至嚴重到了不借錢工資都發(fā)不出來的地步。
中央財稅已經(jīng)到了懸崖邊上,到了不得不改革的時刻。朱镕基對此憂心忡忡:“到不了2000年(中央財政)就會垮臺,這不是危言聳聽?!狈侄愔聘母锉阍谶@樣的背景下被重新提了出來,但是從1993年7月23日朱镕基在全國財政工作會議上正式提出全面實行分稅體制改革到1994年1月1日正式實施,留給朱镕基說服地方政府的時間只有五個月。
先拿弱省開展“練兵”工作,朱镕基帶著財稅改革小組第一站來到了海南。這次改革對于海南的影響甚小。海南的收入少,如果按照增值稅年均增長30%計算,受影響的只有3億-5億元。在當時人的回憶中海南之行“溝通順利,氣氛和諧”。
最難啃的是廣東這塊骨頭,在分稅制改革方案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討論通過之后。廣東省委就寫信給中央,要求單獨實行包干。作為追趕“亞洲四小龍”的排頭兵,分稅制在他們眼中會使得廣東什么大事都干不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朱镕基回憶他當時前往廣東的感受。廣東省委拿出實行包干制和實行分稅制分別對地方財力影響的傳奇,10年之內中央會從廣東多拿走1000個億,數(shù)字可謂驚人??吹竭@個數(shù)字,朱镕基也很焦慮,“看來分稅制是搞不下去了,將來拿地方這么多的增量,如果廣東搞垮了,追不上‘四小龍,就成了咱們的罪狀。”
財政部地方司司長一眼就看出了廣東的計算口徑錯誤,增值稅會進行分成,營業(yè)稅也會留在地方。當晚,朱镕基就要求給出兩種體制的重新測算。財政部官員一夜未眠,直到早晨開會之前才測算出中央會多拿300個億,但是蛋糕做大之后,地方財力又有更大的增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廣東省委領導又對基數(shù)年提出質疑,他們認為小平同志的南方講話成果在1993年才得到體現(xiàn),以1993年做基數(shù)年才能符合地方利益。財政部長劉仲藜并不同意,以還未發(fā)生的數(shù)據(jù)作為基數(shù)會給地方弄虛作假的可能。但是,為了最大限度爭取地方對于財稅改革的支持,朱镕基最后還是同意了廣東省1993年作為基數(shù)的要求。
富裕的省份反對,貧窮的省份則大多表示了支持。畢竟分稅改革,中央多征收的錢會有相當一部分轉移投資到貧困省份之中。不過他們也提出了要求,能不能把增值稅100%都返還給地方,朱镕基并沒有同意:“稅制必須要統(tǒng)一,沒有地區(qū)可以搞特殊。”
改革功與過
分稅制改革到底能不能收到成效,在時任財政部部長劉仲藜心中還是一件懸著的事情。一方面,1994年的宏觀環(huán)境并不寬松,外界通貨膨脹在持續(xù)發(fā)展,另一方面,短時間內征收人員能否掌握新稅制征收也是一個問號,這些都會成為外界攻擊分稅制改革的靶子。
劉仲藜形容自己那一段時間的心情是“如履薄冰”,“分計的賬要靠財政人員去算,要靠財政人員收,能不能實現(xiàn)這個目標,我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當時是財政部的主要負責人,第二年的春節(jié)又兼任國稅局長,如果哪一項出問題,我這個部長準備隨時犧牲”。
為了“以備萬一”,劉仲藜請朱镕基破例批準財政部向中國人民銀行借款120億元。所幸,分稅制改革的成果暫時沒有讓人失望,1994年2月8日,1月份的財政收支報表顯示收入277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106億元,增長61%。劉仲藜第二天就向朱镕基匯報了情況,并把120億借款還了,興奮的財政部當年的例會都沒開,集體放假。
改革向來都沒有那么容易,接下來的幾個月數(shù)字雖然同比還在增長,但是增速卻在不斷下降。因為稅收基數(shù)年為1993年,最后四個月地方政府就想方設法擴大基數(shù),和上一年相比全年稅收增長了50%。由于中央要對地方的稅收進行部分增值稅和營業(yè)稅的返還,不僅新增部分保不住,連基數(shù)都要出“赤字”,中央財政將大虧,中央財政的困難比改革之前會更加嚴重。
財政部又得開始想法子。12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的財政廳、局長被召集起來座談,在是“擠掉1993年基數(shù)水分”還是“同心同德向前看”之間,大部分人選擇了后者。各地按照1993年增幅的1/3作為增收目標,超額完成給予1:0.6的返還,未完成則扣減1993年的基數(shù)。照此測算,財政收入增幅只要達到16.5%,中央財政就可以不虧了。由于及時調整政策,9月起,全國財政收入增幅按目標提高了,全年實現(xiàn)增長18%多。
分稅制改革迅速使得中央財政的腰包鼓了起來,也有了進行全面宏觀調控的資本。但改革一向是雙刃劍,財力向中央傾斜之后,財力事權不匹配的問題日漸浮現(xiàn)。
1994年稅制改革以來,地方財政收入占比從1993年的78%穩(wěn)步下降到2011年52.1%的水平,而地方財政支出從1993年的72%上升到2011年的84.8%。中央與地方財權與事權不匹配的狀況,迫使地方政府想別的方法去創(chuàng)收。原先分稅制改革談判中“土地出讓收入部分歸地方政府所有”的惡果顯現(xiàn)出來,土地財政成了很多地方政府創(chuàng)收的一張王牌。2013年,土地使用權收入占地方財政收入達到35%。
另一條惡果則是“跑部錢進”。稅收被集中到了中央政府手里,怎么花自然得由中央政府的部門做主。國務院的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及各大部委掌握了投資及決策權力,地方政府則在其中絲毫沒有話語權。轉移支付制度在中國并不完善,轉移到地方的那部分從來不與地方討論,不接受監(jiān)督。為了爭取項目,一大批駐京辦在北京設立。朱镕基后來也反思道:“稅收返還(轉移支付)的工作做得不好,要靠地方‘跑部錢進,求爺爺告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