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民
老家的青瓦房,一派斑駁破舊,歲月留下的印痕深深地鑲嵌在灰色的墻壁上,就連屋頂?shù)耐呒挂查L滿了暗紅色的植物,青苔布滿了整個天井,遠遠望去,如同黑白照片一般,顯得古老深邃且?guī)追稚衩?。這就是我回家過年時,老家給我的第一印象。但在我的記憶深處,老家也曾新潮過,當年一溜嶄新的青瓦房,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爹和娘用勤勞的雙手建起了這個家,十里八鄉(xiāng)沒有不嘖嘖稱贊、羨慕不已的。就在這個家里,我和弟弟妹妹先后出生了,長大了,走出去了,而且也都先后成家立業(yè)了。然而,爹和娘卻先后離開了我們,留下了這座空宅。記得娘走時十分清醒,我和妹妹哭成了淚人。娘對我們說:“娃兒,別哭,一代新人換舊人,這就是歷史,誰也更改不了的?!?/p>
青瓦房雖然越發(fā)的舊敗了,但它依然屹立著,像我的爹娘,守著我們的根。年三十那天,我和妹妹買來了紅紙,寫了許多副春聯(lián)。大門兩側貼著的是最大最長的那副爹在世時常用的春聯(lián):“好山好水好地方;新年新居新氣象”。如今,居已不新了,但我們仍然要用這副貼了幾十年的春聯(lián)。說來也怪,貼好春聯(lián),退后看去,我們的老宅突然間煥發(fā)了生機,顯得年輕了許多似的。嶄新的大紅對聯(lián)把老宅襯托得容光煥發(fā),生機盎然。屋頂?shù)暮谕咣庵心切┌导t色的植物突然也像配合紅對聯(lián)似的有了生機,愈發(fā)的斑斕。屋是舊的,對聯(lián)是新的,堂廳中央的案臺上擺著爺爺奶奶和爹娘的祖宗牌位,我和妹妹以及我們的家人子孫跪拜在牌位下,大紅的火燭跳躍著活潑的光亮,燃燒的紙錢隨風舞起灰色的屑末。我的心里突然覺得這就是一個儀式,一個新舊交換的儀式。爹娘把這個家交給了我們,我們就得使我們的家煥發(fā)生機,讓我們的日子紅火起來,讓我們的子孫發(fā)達起來。霎時間,我覺得肩頭有些沉重,一種從未有過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油然而生。
堂廳兩側也貼了副對聯(lián),這副對聯(lián)寫的是:“千門萬戶 日,總把新桃換舊符”,過去與現(xiàn)在,新與舊,總在春節(jié)這個節(jié)點處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春節(jié)就是個龐大的莊重而又隆重的儀式,億萬人趕在春節(jié)這個神圣的時刻回到老家故地,為的是參加這個儀式。團聚在父母的周圍,聆聽著爹娘的教誨,送走舊年,迎來新年。我們的爹娘雖然不在了,但老人們的話語猶在耳畔,銘記在心。央視年前搞了個街頭采訪活動,逮人就問:“你的家風、家規(guī)是什么?”此時,爹娘的許多話語告訴我,那就是我們家的家風與家規(guī):“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實實做事”、“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事事留一線,日后好見面”……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沒有舊也就不存在新,新和舊就那么辯證統(tǒng)一地交互存在著??粗磉叺膬簩O,望著祖宗牌位上的爹娘,新舊就這樣演繹著家的興衰榮辱。就爹娘來說他們故去了,我就是新的一代人。而就兒孫們來說,我是老人,他們才是新生代。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歷史要發(fā)展,時代要前進,新舊交替也必然要發(fā)生。
青瓦房老了,舊了,聽鄉(xiāng)里的朋友說,當?shù)仨憫擎?zhèn)化建設的號召,要建設新農村,青瓦房恐怕得拆掉了。我有些不舍,有點惶惑,但我不會做釘子戶,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個道理我懂。不過,我把老家的青瓦房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拍了個遍,我要讓我們的老家留在影像里,永不消失。
離別故鄉(xiāng),離別我的青瓦房,回到車水馬龍的都市里,滿目盡是新景:新的樓房鱗次櫛比,新的街道寬敞漂亮,新的小車載著新的男女滿世界轉悠,新的工礦企業(yè)如雨后春筍蓬勃興起,就連四樓新?lián)Q的屏幕墻也在播放著新的電視節(jié)目。我在想,沒有我們的青瓦房,沒有我爹娘那代人的付出,會有這么多的新嗎?
(編輯 欣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