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姝苗
清早,我被一只小鳥叫醒,那一串清音,把我一下子帶入《詩經(jīng)》里的農(nóng)耕時代。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伐木丁丁,鳥鳴嚶嚶”。聽,這聲音出自幽谷,遷于喬木,遺落田園,散發(fā)著草木的香氣,溪流的靈韻。“稻田鳧雁滿晴沙,釣渚歸來一徑斜?!币挥痫w禽作陪,溫庭筠的郊居多么愜意自在;“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游?!币詣右r靜,這是南朝王籍傾聽鳥鳴的感覺;“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蓖蹙S由明月、落花、鳥鳴,帶人領(lǐng)略幽靜迷人的春山景色,一片生機(jī)。
那只早起的鳥兒,喙若玉石,圓潤機(jī)靈,“嘰里咕嚕,咕嚕嘰里”奏出天然、本真、清越的樂曲。我不知道它吐露這句,是否在應(yīng)和那首千年老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边@清音動人心弦,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我的心以云為翼,涉江而過,乘著風(fēng)的翅膀,飄蕩在松濤萬壑的山谷,掠過紅塵芙蓉千朵。
一天,確實被掀起了歡喜。一聲鳥語,如一朵蓓蕾,將新晨次第綻開。我站在窗臺邊留意,想辨出這位“歌唱家”的真容。循聲而望,它就在不遠(yuǎn)的那棵玉蘭樹梢,歪著小臉,轉(zhuǎn)著眼珠,與己無關(guān)地看地面上偶然來往的人和車。
它修煉了多久?以至于巧舌如簧到辨不清何種言語,應(yīng)作禪語梵音了吧。它飛棲于灌木之上,歡唱的曲調(diào)不是“唧唧喳喳”,因而不是舊書里那只黃鸝鳥;晨光給它披上華彩,它身著一件灰黑蓑衣,不在寒江,不釣江魚,仍是一副遺世獨立的淡定;它是泰戈爾筆下那只飛到窗前唱歌,忽又飛去的吉祥鳥,將自由和背叛一股腦留在人間,鳴囀著唱給愛人輕盈、靈動、刻骨與難舍的深情。
小鳥攜著幻想與孤獨“騰”地飛去了,窗外市聲喧囂漸起,而我的心再也無法平靜。隱約有個聲音在耳邊哀嘆:“歸去歸去,不如歸去?!笔嵌霹N悲愁的嗓音,低吟那段粵劇唱詞,“胡不歸,胡不歸,杜鵑啼,聲聲泣血桃花底?!薄扒嗌綗o限好,猶道不如歸”(晁補之《臨江仙》)。與君歸去,天荒地老,人生多少離愁別恨,竟在一聲鳥鳴中羽化不見。
晨曦漸薄,鳥鳴之音多了起來,此起彼伏,空靈流轉(zhuǎn),似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讀到徐志摩《猛虎集序》:“我再沒有別的話說,我只要你們記得有一種天教歌唱的鳥不到嘔血不住口,它的歌里有它獨自知道的別一個世界的愉快,也有它獨自知道的悲哀與傷痛的鮮明?!毙睦锷鹨环瑒e樣意味。我忽然覺得,這窗外的鳥,是穿透歲月積塵而來,為了探訪一個古老的夢。它打量著陌生的街巷,卻尋不到一絲共鳴與回響;它靈智的啼鳴近乎神話,載著人類亙古不變的懷想絕塵而去。
世俗煩亂,風(fēng)起塵落。不要忽略鳥鳴,那是生命的響箭,是情感的萌發(fā),是萬物對愛無與倫比的吟誦。
(編輯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