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群鋒

《中國周刊》：在民族文化采風的路上，您已經(jīng)走了17年，有人稱您是“中國走訪56個民族第一人”，您怎么看這一定位，您給自己的定位又是怎樣的？

施曉亮：“第一人”這樣的稱謂過譽了，我不希望被刻意拔高。我覺得我只是在扮演一個“喚醒者”的角色。

中國發(fā)展到今天，經(jīng)濟實力上去了，不差錢，也不缺少商業(yè)模式，但是缺少對自己家底的認知，缺少底氣，缺少作為中國人的自信和自豪。其實我們的民族文化何其豐富、燦爛，值得國人驕傲。但遺憾的是，這些東西，我們國人很多不知道。

我女兒寫過一篇短文，她把現(xiàn)在的中國比作一張碩大的蹦床?！氨拇驳乃闹鼙桓吒叩木W(wǎng)格架圍著，上面掛著琳瑯滿目的現(xiàn)代化物品，越高的地方掛的東西越貴重。所有人都在拼命地蹦，力圖抓取到那些頭頂上的‘寶貝，蹦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等蹦累的時候，停下來低頭一看，才發(fā)覺蹦床下面才是好東西——老祖宗留給我們的精彩的文化和智慧的傳統(tǒng)?！?/p>

你看她寫得多好啊，大部分中國人迷失在市場化的進程中，就像這些拼命蹦高的人，需要有人提醒一句：低頭看一眼。

《中國周刊》：走完第一季后，您對中國村寨急劇消失的憂慮感減少了嗎？

施曉亮：這17年來，我看到的讓人憂慮的東西太多了。民族文化保護、傳承與社會發(fā)展在現(xiàn)實中往往是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但光憂慮沒用，需要把更多人的危機感喚醒。

所有民族的宗教信仰，我總結(jié)就是兩個字：敬畏。但是我們某個階段曾以“人定勝天”的大無畏打破了這種敬畏感，導致了現(xiàn)在的一系列社會亂象。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同意“中華民族文化到了最危急的時候”這個觀點。這也是一種憂患，也是一種敬畏感?！岸Y失求諸野”，諸野就是眾多的村寨??！現(xiàn)在國家越來越重視民族文化的保護，習近平總書記最近提到“文化是最大的軟實力，是我們的核心競爭力?！蔽依斫馑f的“中國夢就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fù)興”，根本上就是“中華民族文化的復(fù)興”。

最近看到一則消息，說中國GDP有望今年下半年超過美國，但中國的國際地位依然不容樂觀。沒有文化的復(fù)興，我們將窮得只剩下錢。前不久，我在湘西鳳凰時在臺灣原住民委員會委員長面談，他說的一句話讓我震顫 ：經(jīng)濟可以讓一個國家強大起來，而只有文化能讓一個國家偉大起來。

《中國周刊》：近一年來，包括香格里拉獨克宗古城、黔東南北部地區(qū)最大的侗寨“報京大寨”等名城名寨相繼發(fā)生火災(zāi)。這一現(xiàn)象，您怎么看？

施曉亮：這些小概率事件，在我看來是冥冥中老天對我們的警醒。村寨每時每刻都在遭遇滅頂災(zāi)難：有的村寨是被燒掉，有的村寨是在自然朽掉，還有更多村寨是被人為拆掉，后一種更可怕。

現(xiàn)在的新農(nóng)村建設(shè)、合村并戶，的確存在千村一面的簡單粗暴，有的地方實際上是政府在花錢推動這種消失，好心辦壞事。

比如基諾族，是我國最后一個被認定的民族，因此被稱為“第56朵花”。2001年，我第一次到達云南西雙版納基諾山鄉(xiāng)時，那些木房連綿的基諾村寨真是太美了。這個崇拜太陽的民族，每個村寨里都有幾面太陽圖騰的基諾大鼓，每到重大節(jié)日，人們被粗獷的鼓聲召喚，圍著大鼓載歌載舞把酒盡歡，那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10年后，我再到基諾山，幾乎看不到一個原汁原味的村寨，包括十年前美國福特基金會出資保護的一個基諾族原生態(tài)村，也由于基金會的失望撤出而變味。磚混結(jié)構(gòu)的小樓數(shù)量正在超過傳統(tǒng)的木楞房，外墻瓷磚白生生地刺眼。

當?shù)匾晃恍麄鞲刹繉ξ艺f：“云南發(fā)改委已經(jīng)立項要投資十幾億把基諾山鄉(xiāng)建成一個生態(tài)園，但現(xiàn)在大部分木房已經(jīng)拆了，再想復(fù)原根本不可能。這樣失去了基諾風格的村寨，還有什么吸引力？”

遺憾的是，這種好心辦壞事的人禍，依然在各個村寨上演。

《中國周刊》：您帶女兒走讀中國的經(jīng)歷，對女兒有什么影響？

施曉亮：有人說80后、90后是垮掉的一代，他們沒有信仰，最大的理想只是找份好工作，還房貸、車貸。我不這么認為。

我女兒是她爺爺奶奶帶大的90后，原來也像同齡孩子一樣有些嬌慣、有些茫然，但她現(xiàn)在變化很大。

那年她作為《中國民族報》特約小記者隨行，上路兩個月后的一天，在新疆的喀什去往若羌的路上，一直在車子后排沉靜不語的她，突然大聲感慨道：“中國真大啊，走了一個月都沒走出新疆的懷抱；中國真美啊，民族真多、文化真燦爛！”這些東西教科書上都教過，但親眼所見，她深受震撼，更深深喜歡。

大部分人很少有機會能夠以這樣的方式，走遍中國。但現(xiàn)在無所不及的傳播手段，讓人們不出家門就能看遍世界。關(guān)鍵是，給受眾傳播什么？與其看那些誨淫誨盜、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如去看看我們56個民族大家庭里的各個村寨，他們遙遠、陌生、神秘、豐富多彩，讓人眼花繚亂。有時我們給洋朋友講這些精彩故事時，他們不會羨慕我們有多少高樓大廈，但會因為這些大美村寨承載的中國文化而對中國人刮目相看。

《中國周刊》：“大美村寨行（第2季）”即將啟動，將號召以大學生為主的青年人參與。對想?yún)⑴c的大學生的素質(zhì)有什么要求？

施曉亮：今年“五 ● 四”期間，我突然有了這個想法。

“五 ● 四”精神的核心是愛國主義，愛國首先要知道我們的家底，才能有底氣、有自信。大學生有激情、有干勁、有能力，還沒被商業(yè)思維污染，最容易被正能量召喚。他們充滿活力，本來就有不少人背包窮游。我們提供資源，引導他們進入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鮮活的細胞——那些民族特色豐富的大美村寨，融入、體驗、記錄。我們用媒體合作平臺幫他們傳播，把那些感動他們的中華全家福、民族好故事、中國好聲音與更多人分享。

當然，也不是沒有門檻。我們會進行一定的挑選及培訓。我感覺新聞專業(yè)、電視編導專業(yè)的達人是最理想的，當然，關(guān)鍵還是素質(zhì)?？偨Y(jié)一句話吧：你，就是觀眾和網(wǎng)友的眼睛，你把你看到的、感動和震撼你的，記錄下來，分享給更多朋友觀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