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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油的氣味

2014-06-20 19:54金成海
福建文學(xué)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娃子水生

金成海

水生前天從鎮(zhèn)上打工回家的時候,蘭珍正在廚房做飯。他趁機偷看了她和那個網(wǎng)名叫“溫柔的狼”的人的聊天記錄:

……

“溫柔的狼”:馬蘭花呀馬蘭花,溫柔的狼在說話,我要讓你立即為我開花,我要讓你實際感覺一下我的柔情,我的舌頭會是一陣輕風(fēng)劃你的臉龐,讓你陶醉在春風(fēng)里,溫情中。

“馬蘭花”:馬蘭花很嬌嫩,怕風(fēng)吹,怕雨打,更怕狼的舌頭有刺,劃傷我的臉啦,呵呵。

“溫柔的狼”:我發(fā)誓,不會,真的不會。

“馬蘭花”:馬蘭花想一想再回答,好嗎,我的狼?

“馬蘭花”是他老婆蘭珍的網(wǎng)名,那邊那個原本叫“尋找我的愛”,和馬蘭花相識后,就改作了“溫柔的狼”。水生小時候看過《馬蘭花》這部電影,知道狼對于馬蘭花意味著什么,他有了作嘔的感覺。還沒有吐,蘭珍就一邊喊“水生水生”,一邊趿著拖鞋“踢踢踏踏”地進來了?!俺燥埩耍€窩屋里做啥?”他趕緊裝著尋衣服的樣子,看到她也裝著隨意的樣子關(guān)閉了QQ。在電腦關(guān)閉前短暫的光亮中,他發(fā)現(xiàn)蘭珍的臉上像紅色的緞子那樣光滑動人,他心尖一陣陣發(fā)麻,像電流在通過,導(dǎo)致腦子里一片空白,趕緊把眼睛閉上。11年啊,自己只是把她作為一個道具,好像從來沒有為紅色的緞子動搖過,那緞子與他毫無關(guān)系,他甚至惡毒地想到:那紅色的緞子應(yīng)該與她的爹一起毀滅!而在可能即將失去她的時候,他卻有點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負疚,是不是與那個“溫柔的狼”有關(guān)呢?他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疼痛很快傳遍全身,讓他恢復(fù)了內(nèi)心的平靜。而水生在蘭珍的心目中,是個大老粗,根本就不懂電腦的。水生在心里冷笑了幾聲,讓你自作聰明吧。想到30年的愿望即將實現(xiàn),他的心就“砰砰”亂跳。

水生從5歲開始,就在等待一個時機,等待一個把那個傷害了自己心靈的老雜毛“怎么一下”的時機。至于到底要“怎么”一下,他也沒底。但他總是在做一個報復(fù)的有心人。他嘗試過許多次,但都沒有討到便宜。多半都是因為老雜毛有兩個身材比自己高大得多的兒子,也是蘭珍的大哥和小哥。

第一次報復(fù)的失敗就在他的心里烙上了黑色的印記。那年他6歲。隊上分小麥。老雜毛從油廠回來。一件天藍色的棉織背心套在牛腿一樣的肌肉上,埋頭拉著板車。板車碼了幾麻袋的小麥。他邁的步子比較大。水生便拿了半截磚頭向朝著自己方向走來的老雜毛用力投過去,他還覺得胳膊由于用力過大而一陣陣疼,于是心里便暗暗地喜,以為力氣非常大,一定會砸他個頭破血流的,在磚頭呈拋物線向前行進的時候,他看到了滿臉的鮮血甚至還有森森的白骨。但那磚頭實在不爭氣,只在老雜毛的腳下滾了幾下。

“咦,這娃,咋這么調(diào)皮?”那時,老雜毛只有三十多歲,還不算“老雜毛”,頂多是個“中雜毛”,但水生實在想不通為什么娘讓自己管他叫“李叔”。

水生就喘著粗氣站在路的中央,挑戰(zhàn)地看著那個梳著分頭的人,他看到分頭就來氣,他懷疑娘是被那分頭迷了心智,那分頭分明是人人痛恨的叛徒“溫其久”嘛。當(dāng)年的老雜毛拉著板車一走近他,就“哈哈”笑著把他的頭摸了摸,說,“是水生啊,以后玩的時候注意前面有人,不然,傷了人可得不了福!”

他竟然沒感覺水生是想砸死他,這讓水生很生氣,沖口就說,“你娘的!”“你娘的”在他們江漢平原是罵人的話,特別小孩這樣罵大人,那是任誰也無法容忍的事??赡侨司尤恍α诵?,說,“水生罵人不乖。”俯下身子拉車走了。當(dāng)水生為此更加生氣并且有點絕望的時候,他的頭發(fā)突然被人揪住,臉上、背上還有肚子上被一陣暴雨似的拳頭打得暈頭轉(zhuǎn)向,還伴隨著更加惡毒的罵聲,“你娘的,你娘的,你娘偷人,你娘偷人……”在打斗中和罵聲中水生不但知道是老雜毛的兩個兒子中龍中虎在打他,而且水生立馬氣短了。

前一年的寒露節(jié),早晨的風(fēng)吹臉上有些涼的意思了。一向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爹那天早晨的臉上布滿了愁云,他憂郁地對娘說了一句農(nóng)諺,“過了寒露節(jié),不分大小麥?!焙髞?,水生知道了這句農(nóng)諺的意思是說,寒露節(jié)一過,不管是大麥還是小麥都要播種了,錯過了這個季節(jié)來年就沒飯吃的。身為生產(chǎn)隊長的爹是為隊里缺少耕牛而著急。中午,他和隊上的出納各背了一個背褡,里邊是娘趕做的饅頭。水生記得那天的饅頭好像沒有發(fā)好,老是蒸不大,爹顧不了那么多,揣上它們就出發(fā)了,說是到天門那邊去買牛。臨走時,爹愛憐地摸了摸水生的小腦殼,說,“水生在家聽話哦,爹給你帶接貨回來。”水生就高興地蹦了好高。爹說的“接貨”是很實在的,因為爹到沙市為隊上買了新板車后給他帶回來的是一種叫“發(fā)糕”的東西,讓他在小朋友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臉。特別是他最喜歡的那個叫芹娃子的小丫頭,跟了他一路,他才得意地用手掰了像硬幣那樣大的一小塊給她,他仗著剛才的恩惠問她,“喜歡我啵?”芹娃子睜著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連連點了頭。那家伙,那感覺,險些讓水生整個人飄起來。

懷著希望的孩子往往很敏感。那天的夜風(fēng),有苞谷穗的清香,有青草的微腥,有襄河水的混沌,更帶著那么一絲的不安分,硬是把個夜晚塞得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璋档挠蜔簦褲M滿當(dāng)當(dāng)?shù)目諝鈸纬闪藗€不大的圓圈,在屋子里搖曳了幾下就隨著水生的入夢而癟了。半夜時分,一個試圖掩蓋卻又更加夸張的喘息聲,把一向熟睡著的水生從夢中搖醒,媽媽似乎非常痛苦地低低地“哎呀、哎呀”地呻吟著……水生聞到了一股似乎熟悉但很陌生的味道,那味道很香,很好聞,但他朦朧之中知道不是爹,爹的身上總是有一股讓他感到蠻好聞的汗水味兒。水生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快得有點疼,像刀子在剜一樣地一陣陣地疼。那疼伴隨著恐懼向他襲來,使他有了絕望的感覺,就在這時,這人突然劇烈地運動起來,娘就像觸電了一般“啊”了一聲。水生突然就“哇”一聲大哭起來,娘慌忙哄他,“怎么了我的嬌嬌,我的嬌嬌。好了,別怕……”水生在自己的哭聲中聽到黑暗中摸索的聲音,聽到門的響聲,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

水生感到家里發(fā)生了不對頭的事,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那晚,他再也無法入睡,娘試了他幾次看他是否睡去,等到娘躡手躡腳地下床時,他突然喊一聲,“娘、娘。”娘只好上床。第二天早晨,水生發(fā)現(xiàn)娘的臉就像臺上的演員那樣紅,劃火柴的時候?qū)χ值哪且幻鎰?,半天也劃不燃。后來,一直站在廚房門框邊的水生在灶臺上發(fā)現(xiàn)一個昨天沒有的綠色的大油瓶,娘從里邊倒出來的油竟然是那么香,使他突然明白了昨天晚上的香味。隊上只有在公社油廠當(dāng)車間主任的李建昌身上有這味道,就是,由于常梳著分頭扮酷,上面經(jīng)常抹上公家油廠的香油,隊上的人有的嫉妒,有的羨慕,都一律管他叫“李其久”,那是革命樣板戲《杜鵑山》里梳著小分頭的叛徒溫其久的名字。

這個發(fā)現(xiàn)使他產(chǎn)生了對娘的怨恨。以至于幾天后,爹回來的時候給他帶回來一袋麻糖,他也吃不出特別的甜來,有的還散落一些到地上。芹娃子就幫他撿起來,送他手上,他卻一扭身跑掉,不但沒了去年的居高臨下,似乎還多了一分自卑。

現(xiàn)在,他終于弄清了娘的行為性質(zhì),娘那是在“偷人”!他一邊為娘感到恥辱,一邊更加恨這個李其久,都是他,是他勾引了娘。水生之所以堅信是他勾引了娘,是記得有好幾次都是他與娘說著聲音很小的話,娘就用拳頭擂他幾下,原以為是開玩笑,現(xiàn)在卻不了,出了大事了。別看水生那時年紀(jì)小,可隊上人分作幾等他是大約知道的。四類分子最差,公社社員不如隊干部,隊干部不如社隊企業(yè)職工,社隊企業(yè)職工又不如公社干部。這些人在他們隊上都有,其區(qū)別一方面是表現(xiàn)在穿著上,社隊企業(yè)職工一般穿的確良,公社干部則是中山裝加上口袋上插一支鋼筆,那叫派頭,一看就壓人一頭哩!普通社員哪里有這些?另一方面則是過年請吃上看區(qū)別。隊干部有人請,但也只限于幾個鐵哥們和老實些的社員,吃了別人的請還得還請的。社隊企業(yè)的職工就不同,那得人人請,并且不用回請人的,那叫什么?叫“玩味”,誰叫人家月月有幾塊錢的活錢,年底還有分紅呢?誰叫你買個什么緊俏貨就得找他們開后門的呢?誰叫你手頭短的時候不得不陪著笑臉說“大兄弟,求你了,挪一塊錢我用用,年底一定還”的呢?公社干部又不一樣,不僅家家都想請,而且他們還不一定家家去,那是有選擇性的,誰家小媳婦長得干凈一些的,口齒伶俐一些的就去,誰家有人在外當(dāng)兵或者搞工作的也去,反之你是巴結(jié)不上的。這些鄉(xiāng)村禮俗打從娘胎里出來就印在了水生的心里。而他爹就不如這個李其久,這個人就有優(yōu)勢一邊吃著隊上干部社員種下的麥子,一邊勾引隊干部以下人的老婆。水生從那次起就想做一件“怎么一下”他的事。

水生蹲在自家門口那叢水竹后面。夏天的味道還是淡淡的沒褪完,蚊子像直升機一樣盤旋在他的面前,發(fā)出“嗡嗡”的聲音,時不時就啄上了他胳膊或者干脆就是屁股。秋天的蚊子毒性特大,一啄就是一個紅疙瘩,上面的毛孔很粗很讓人頭皮發(fā)麻,但他仍然意志堅定,雙眼賊亮地盯著自家那兩扇油漆開始剝落的楊樹門,尖尖的喉結(jié)時不時在脖子下劃拉幾下,那是在咽涎水。他記起小時候捉特務(wù)的時候就是這樣,提著嗓子,屏住呼吸,急切地盼望著想象中的“特務(wù)”或者是“特務(wù)們”的出現(xiàn)。時間一長嗓子就提得生疼,但也只能輕輕咽一口涎水,生怕弄出動靜讓詭計多端的“特務(wù)”發(fā)現(xiàn)。想不到30年了,自己還得扮成“我軍”,只不過監(jiān)視的對象從虛擬的特務(wù)變成了實實在在的自己的老婆蘭珍。

門開了,身著白色睡衣的蘭珍穿著拖鞋從屋里走出來,伸了伸腰,又把脖子扭動了幾下,然后邁著懶散的步子去了旁邊的茅廁。不一會又從茅廁出來,仰頭看了看不太晴朗的天空,回到了屋里。水生有些失望地站了起來,繞到村子外的路上,朝著家里走去。因為他出門的時候?qū)μm珍說,他要到鎮(zhèn)上去買一個三相插頭換在電錘上。水生先是學(xué)木工的,后來,木工營生不吃香了,他又改行做裝修,這些年,好些工頭都爭相請他做工,那電錘跟隨他有些年頭了,插頭皮已經(jīng)蝕了,再不換會出現(xiàn)漏電事故的?,F(xiàn)在看來,這個理由看似天衣無縫,其實是封住了蘭花出門的路,因為那個“溫柔的狼”極有可能就住在鎮(zhèn)上,他想象他們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多半是半拉子文化水平,能夠給自己取一個“溫柔的狼”這樣富有詩意的名字的人在鄉(xiāng)下是沒有的。

水生沒想到芹娃子也在自家屋里,蘭珍好像在教她上網(wǎng)?,F(xiàn)在她是蘭珍的嫂子。近幾年,老雜毛家在縣城也有了產(chǎn)業(yè),兄弟倆一直在那里打拼,芹娃子才閑得慌了,今天也許是蘭珍邀請她過來的,剛好水生不在,她也就沒了顧慮,趁機過來打發(fā)時間的吧。

“他姑爹回來了?”芹娃子小聲小氣地問候著,白天臥室里沒開燈,光線不是很好,但水生仍然能夠感覺到那一雙瞅往了別處的大眼睛的溫度?!疤m珍妹,我們出去說話吧?!?/p>

水生的臉上有些發(fā)燒,把外衣脫了晾在床頭上,動作無不生硬,嘴上應(yīng)道,“啊啊,回來了,嫂子稀客?!?/p>

芹娃子打小心里就有他。上小學(xué)非要和他坐一排,上初中知道害羞了就往一個班里擠,那時讀書的娃兒多,不一定你想上哪班就哪班的,她就讓當(dāng)大隊民兵連長的舅舅去找老師要求調(diào)班。后來,水生輟學(xué)了,她也不讀書了。她沒有嫌棄水生家是只有爺兒倆,一心想著這個不大說話的小木匠,她以為她會成為他的老婆的,她以為水生等著她去為那個缺少女人的家操持家務(wù)的,可是,水生卻拒絕了媒人。芹娃子是個女娃子家呀,人家不愿意要自己,好丟人呀。芹娃子為此偷偷地哭過。

俗話說,媒人的嘴天上的云。她不相信媒人說是真話。在一個夏天的中午,人們都躲到陰涼處休息去了,她讓妹妹把水生叫出來,當(dāng)然,得說是家里的凳子壞了要修理。水生也沒多想,背上工具就上路,她在路途堵上了他。“怎么不說話?冬婆婆說的是不是真的?”冬婆婆就是遠近聞名的媒婆。兩人在樹蔭下,水生低著頭,不回答芹娃子的問題,好像是在專門聽知了唱歌似的。其實水生哪里不喜歡芹娃子呀,小時候那些情景就像昨天一樣,歷歷在目,他又不是木頭人?可是他真的不愿意說真話,他覺得自己身負仇恨,將來說不定會殺人,會被政府槍斃,他不愿意拖累她。可是芹娃子越是問,他越是不想說,一說就永遠失去她了。他想走,芹娃子就拉住他。他抬頭望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里有淚,他的心就像針扎了一下,嘴唇開始發(fā)抖,他的耳邊仿佛有個聲音在說,“水生呀水生,算了吧,和她好好過日子吧!”他覺得他就要動搖了,就要放棄老雜毛了?!疤煜履腥硕嗟氖?,你只給我一個明確答復(fù),我不會死皮賴臉地纏著你劉水生的?!鼻弁拮诱f這話明明就是個氣話,可是水生開始緩緩喚醒的情愫一下子泯滅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芹娃子是用手捂著嘴走的,她盡力地把哭聲捂在了喉嚨里??墒?,水生就定在那里成了個木頭人。

芹娃子出嫁的那一天,他遠遠地站在屋山頭早已廢棄的渠道上,看著村里的鑼鼓家什把芹娃子夾在中間,鮮紅的綢子從人們手上飛起來,大紅的花兒從天上撒下來,十番鑼鼓由馬鑼子領(lǐng)頭“當(dāng)龍、當(dāng)龍、當(dāng)龍當(dāng)”,然后就是各鑼齊聲響起來“唱唱你唱一你唱,唱唱,一你唱……”熟悉的鑼鼓點子聲聲都像刀子捅在他心上。芹娃子嫁的是村里的首富的小兒子中虎,水生想“那是她的好歸宿”。

水生知道娘是被自己的一句問話逼上了絕路的。被中龍和中虎打了以后,他回去問了娘。“娘,他們說你偷人,你偷了嗎?”娘被他問了個瞠目結(jié)舌,臉色立馬變成了豬肝色。

過了半晌,娘眼淚已是掛滿兩腮,打濕了水生的頭發(fā),她目光呆滯,喃喃地說,“好兒子,乖,乖,?。縿e聽那些王八蛋們瞎說,別聽……”水生幼小的心靈里清楚地預(yù)示,自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以為他可以阻擋娘和那個人的來往。

那是個夏天,水生問話的第二天,娘被隊上的人抬回來放在用兩條木凳加一塊木板搭的靈床上,面色像紙那樣,雙眼緊閉。娘以自己的生命為兒子換取一個空間,水生當(dāng)然不知道娘的良苦用心。他只知道他沒娘了,他看見爹的臉色鐵青,不怒,不喜,也無悲,或許爹知道這事?因為一條生命的結(jié)束而徹底地原諒了她?水生無法得知爹的想法。一群碩大的綠頭蒼蠅在娘的臉上“嗡嗡”盤旋,水生從娘的房間里拿出娘用過的那把柄上有藍色布條的芭蕉扇,輕輕地為娘打扇,那時候,水生邊給娘打扇就邊想,娘的死與那個老雜毛有關(guān),他下決心要像潘冬子殺死胡漢三那樣為娘報仇。

水生初中畢業(yè)后,爹不再供他上學(xué)。爹實在是可憐,當(dāng)干部的時候只曉得為隊上賣力,大公無私,得罪的人不少。改革開放了吧,像失去什么似的,再也不能拿鐵話筒分工了,再也不能吆喝人搞水利建設(shè)了,不到50歲,頭發(fā)就全白了。最重要的是,娘走了以后,他竟然不再娶,連村里的冬婆婆都說,“嘖嘖,真是個情種,還想著那人。女人啊要是一輩子攤上個這樣的男人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喲!”水生的衣服破了,他就學(xué)著縫補,笨頭笨腦的樣子,常常讓水生感動得鼻子酸酸的,水生越發(fā)覺得是那個老雜毛害了他娘,害了他爹。他知道爹累了,他不想堅持讀書,真的,書上的東西他一學(xué)就懂,但他覺得沒意思。在爹的勸說下拜師學(xué)了木匠的手藝。起初,水生學(xué)木匠是看上了木匠手上有斧頭,他想象自己在一個風(fēng)高月黑之夜,翻上老雜毛家的高墻,親手劈了那老雜毛該是多么快活的事啊??墒?,生活的經(jīng)歷教訓(xùn)了他,這世界是強者的。農(nóng)村政策放寬后,那老雜毛辭了油廠車間主任的職務(wù),回家自己辦起了榨油廠,和公家搞起了競爭,還買通廠長低價賣油菜籽給他。他的生意便出奇的好,不幾年,公家的廠子垮了,他成了村里的致富帶頭人,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的帽子一戴就是十幾年,老了也還是村里的頭面人物。他的兩個兒子也躥高了,還在家里喂了兩條狼狗,置辦了幾條獵槍,外人想進他家門那還真比登天還難。最有說服力是,芹娃子的舅舅承包小工程發(fā)了點財,老雜毛就唆使兒子與他搶地盤,占場子,使絆子把原民兵連長趕出了這個行業(yè)。要不是老雜毛看上了芹娃子,給兒子娶來當(dāng)媳婦,只怕他們還不會放過原民兵連長。后來民兵連長總算在村里管上了菜場,學(xué)乖了的他時不時就給“親戚”家捎點俏銷的菜,才在村里耀武揚威開了,仗的還不是老雜毛他李家的勢?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啊。

在水生娘送葬的路上,水生作為孝子騎在娘的棺材上,看到了老雜毛連連搖頭嘆息,他恨不得沖下去咬他,踢他。后來,在停杠的時候,水生的舅舅姨媽們圍繞棺材拍打著棺材哭姐姐,老雜毛還湊近了來,低低地看著棺材,似乎要看穿一樣,老雜毛的眼里分明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亮。這一點,水生最憤怒,他認為老雜毛的眼淚褻瀆了自己的娘,他騎在棺材上用腳拼命地踢老雜毛,卻是夠不上。后來,老雜毛對他好像格外地關(guān)照似的,每每碰上,總是笑瞇瞇地招呼他,他根本就不看老雜毛一眼,老雜毛就無奈地說,“這孩子,嘿嘿……”不僅老雜毛沒感到與他有什么仇,就是打過他的中龍和中虎也把那事當(dāng)作小時不懂事而給徹底忘記了?!俺粤藳]?”他們依然和他打著招呼,也不管他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后來,他學(xué)木匠了,他們在建油廠的時候還專門請他幫忙做榨油的木楔子和一些小零件。那時,他以為可以報復(fù)他們了,本來可以用零碎木料就能做的,而他就把些整塊的木料都鋸斷了來做,故意浪費他們的材料。不料被師傅發(fā)現(xiàn)了,嚴(yán)厲地說,“水生,你這是砸我的飯碗哩!”剛巧,中龍在一旁找工具用,接了師傅的話說,“沒事啊師傅,他是學(xué)徒嘛?!北憩F(xiàn)得似乎很仁義,把村里的人心都給收買了。后來水生成了他們的妹夫,他們在城里有工程,讓水生給他們管打模板、管裝修,當(dāng)半個老板哩,水生卻說,“親戚不好在經(jīng)濟上打擾?!鄙o拒絕。他們只是搖頭,私下以為,妹夫腦殼讓木頭碴子濺傷了。

蘭珍和大嫂關(guān)系不好,和這小嫂子年紀(jì)相近,卻處得如姐妹。由于這么多年沒個娃娃,當(dāng)舅媽的也沒什么借口到小姑子家串門,倒是蘭珍有事無事經(jīng)常往小嫂子那里跑,甚至把一些夫妻之間的事向嫂子傾訴,所以導(dǎo)致芹娃子這么些年一直很懷疑水生對蘭珍的真誠。好像是結(jié)婚的第三年吧,她見蘭珍肚子沒什么動靜,就很關(guān)心她,就問些讓人臉紅的話,蘭珍就是不說,還嗔怪她“管閑事”。

今天,水生離開的那段時間,的確是蘭珍把嫂子喊過來的,芹娃子心里有一道線,那就是少與水生碰面,以免尷尬。所以一開始就推說有事,可蘭珍偏偏就知道小哥的工程剛上馬,好些日子都不在家,又說水生到鎮(zhèn)上去了,她一個人寂寞,芹娃子聽說后就過來了。

蘭珍之所以要嫂子過來,主要是最近心情很復(fù)雜。結(jié)婚11年了,兩人在一起越來越像一碗白開水,寡淡無味了。前年的時候,水生堅持要給她買一部電腦,說是現(xiàn)在時興上網(wǎng),在網(wǎng)上啥都有,好玩,還讓她到鎮(zhèn)上網(wǎng)吧里跟人學(xué)了一陣子,竟然讓她到了入迷的程度。特別是最近聊上了一個叫“溫柔的狼”的男人,很幽默,特別討人喜歡,還約了她在鎮(zhèn)上見面,搞得她心神不寧的??墒撬制挪幌滤?。這個男人真是捉摸不透,在夫妻生活上特別沒興趣,簡直叫“性冷淡”(可那是對女人而言的),可對她家老人特別好,一張嘴把老頭子哄得團團轉(zhuǎn)。由于都在一個村,不管刮風(fēng)下雨還是烈日當(dāng)頭,水生只要在家,每天都很守時地到爹那里問候一聲的。沒有自來水的時候,他就幫助把水缸挑滿,還要到榨房里幫忙扛餅粕、抬油桶,見到什么做什么。村里誰不夸老李家有個好女婿?隨著家里條件的改善,體力活基本沒有了,他就學(xué)著給爹按摩。她爹有頸椎間盤突出癥,經(jīng)他這么經(jīng)常一按,人輕松許多。她那個年輕的后娘逢人就夸女婿好,“女婿孝順啊,比兒子還孝順著吶!老爺子一天也離不開他那寶貝女婿!”這樣,她就想到和嫂子說說話,倒倒心中這些年的苦水。

現(xiàn)在蘭珍好像感到做夫妻不是那么回事。哪里有新婚之夜分床睡的?可偏偏水生就是這樣。這事兒不能向外人說,可這么多年了,總可以對自己的嫂子說吧。芹娃子很詫異,問了一些細節(jié),知道了大概。結(jié)婚那天,離水生爹的生日不遠,雖然老人家離世過了3年,可是水生卻對新娘子說,“蘭珍,你知道,我娘死得早,是我爹把我撫養(yǎng)大的,再有5天就是他老人家的生日,我一想起心里就想流淚??山裉煊质俏覀兇笙驳娜兆印碧m珍聽他說得有情有義,也沒在乎,說,“我們已經(jīng)是夫妻了,有什么話,你就說吧!”水生便怯怯地說,“我想,我們今天是不是分開來睡……”作為新媳婦在這事上怎么好強求啊,蘭珍就答應(yīng)了。

“嫂子,你說這是不是過分?。俊碧m珍憤憤地說。

芹娃子略一深思,說,“這有什么?說明他有孝心??!”

“可是打那以后,他就經(jīng)常這樣了?!碧m珍很不滿地說。

“???”芹娃子又吃一驚。

“是的,你說,男人不播種,我這地怎么長莊稼?”

芹娃子更加奇怪了,“咦,他姑爹不像是那種有男人病的人啊,你看他常年打工,做的都是體力活,胳膊上的肌肉像兩只兔子一樣,走起路來也風(fēng)風(fēng)火火,怎么會這樣?”

“也不完全,有時候也還可以的……”蘭珍臉上飛起了紅云,吞吞吐吐地說,“就是好像心不在焉。在人家想要的時候,他偏偏就……,好煩人。”說罷,將身子依偎在嫂子的身上。

聽到這里,蘭珍就想小便,然后水生就回了家。芹娃子很不自在,兩手交叉放在腹部,坐也不是,站也不好,就說,“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p>

蘭珍說,“就在我們這兒吃飯嘛,我這就去做?!?/p>

水生也說,“就是嘛,玩得好好的怎么說走就走呢?”

芹娃子說,“不是,蘭珍妹一個人在家讓我來陪一下的,既然你回來了,我的任務(wù)也就完成了,該你陪了吧!”說完還莞爾一笑,匆匆地跨出門去,生怕蘭珍留她。

蘭珍顯得沒了興趣,她看了一眼水生,突然問,“你買的插頭咧?”

“沒有買。到村口時遇到娘了,娘說爹今天有些不舒服,我想是不是立秋了天氣有些涼;爹的腰是涼不得的,就去給爹按了一會,很管用的?!彼@得很有收獲的樣子,“后來一想,現(xiàn)在正是秋收時節(jié),要裝潢的人家還不多,不會有蠻多活做,所以干脆今天懶得去了?!?/p>

蘭珍吃完飯,還是被“溫柔的狼”折磨著,她不知道自己圖個什么,從和嫂子下午的談話后,她感到自己還在精神層面缺少了什么。想起水生和她結(jié)婚之前,她并不缺少啊,那時是多么充實??!他每天都會到她家里來和她說話,那時的他不僅是那么精神十足,活力無限,有時又深沉內(nèi)斂,像日本電影《追捕》中的高倉健那樣,有時甚至還有幽默在里邊。爹好像很疼他似的,關(guān)系一定下來就對他表態(tài)說,“水生,你爹娘都不在了,如果你愿意的話,我一手來操辦。房子、家具都不用你操心,是婚前蓋房子還是結(jié)婚后蓋房子,只要你給個話就夠了?!彼鷧s說,“爹,如果是貪圖您的錢財,我是不會走進這個家門的。房子的事我不想讓別人操心,我爹娘雖然不在了,但我同樣有能力蓋一幢樓房?!边@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多么男人,多么牛仔,蘭珍當(dāng)時心都醉了。她知道,水生是村里最好的裝修師傅,每年都要到城里去給人裝修,賺一大筆錢回來的。果然,結(jié)婚不到五年,他們就蓋起了一幢兩層半(第三層沒蓋滿)的小洋樓??墒窃趺慈兆釉竭^越像有問題了。

許是喝了湯的原因,臨上床時她有了便意,可是每天這時候都是水生在廁所的時候,這么多年來一直這樣,并且一蹲就是半個小時。今天,蘭珍有些忍不住了,她決定去廁所與水生擠一下以救急。于是提了褲子就往外面的廁所急急地走去,沒曾想,廁所門反鎖著。蓋房子的時候蘭珍曾建議學(xué)城里人把廁所安在屋里,水生不同意,說,那叫什么話,廁所放在屋里飯都吃不下去。于是她又建議蓋廁所時修兩個便坑,水生又不同意,說,人家城里人都只一個便坑,你為啥要兩個?蘭珍又依了他。好在她也不是很急,就沒推門,等一下,也許他就快完了。于是,在等待中,她聽到了一陣“叭嗒叭嗒”的聲音,還伴隨著水生粗重的喘息,莫非水生病了么?不像啊,那聲音不像是病了呀!咦,怎么回事呢?她湊近門,密封太嚴(yán),只是在離她頭頂?shù)牡胤接泄饬镣赋鰜?,她摸索著找到了兩塊磚頭墊在腳下,就看見了里邊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情景:水生側(cè)身朝她的方向,面色脹得通紅,褲子褪到了腳脖子上,露出濃密的汗毛,他的手握住那東西不停地抽著……蘭珍差一點暈過去,原來,他一直寧愿用這種方式來解決,自己也不愿意與她共赴巫山,沐浴愛的陽光和雨露么?那么這么多年,他與她的婚姻應(yīng)該作何解釋?婚前那些瀟灑與酷態(tài)不可能是裝出來的吧?這些問題一下子排山倒海地向她涌來,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空虛與無力,身子一軟跌落了下來。水生在里邊聽到動靜,趕緊開門出來,見蘭珍倒在地上,連忙抱她起來往屋里跑,她的尿液滴了一路。

“一直這樣嗎?”

“不是?!彼聊艘幌抡f,“只是偶爾?!?/p>

其實一直這樣,新婚之夜也是這樣,他怕她懷孕,可是面對異性身體特別是那么美好身體的誘惑,他可不是神仙,不可能不動心。有一回,他打工回家的路上淋了雨發(fā)高燒,蘭珍守了他一晚上,眼睛熬得像得了紅眼病一般,兩腮也現(xiàn)出異樣的紅云,早上還端來一碗細細的面條,上面浮著豬油和蔥花,那個香氣呀,讓體質(zhì)下降、缺少力氣的他心理防線“嘩”地崩潰,那一刻,他決定好好過日子,生個兒子或者女兒,與妻子兒女廝守終生那是多么快樂的日子??!等到康復(fù)了,他那“怎么一下”的愿望又重新燃起,快樂的日子離他而去。為了防止動搖,他最大限度地克制自己不近蘭珍的身子。實在忍不住了就事先偷偷吃避孕藥,但聽人說,吃那玩意會讓男人成太監(jiān)模樣,他有點怕,就交替著進行。這些,他不能說,要命也不會說。

“為什么?”蘭珍已經(jīng)很冷靜了。

“唉,壞習(xí)慣?!彼鹆祟^,“算了,睡吧!不要東想西想了?!?/p>

“哼!”蘭珍盯著自己曾經(jīng)那么愛的男人,此時卻說不上愛,也說不上恨,她想不透了,她需要解釋,可是他就是這么若即若離,令她心灰意冷。

水生是一大早走的。他說,他還是要去買插頭。蘭珍“唔”了一聲。沒曾想芹娃子很早就打電話過來,“能過來一下嗎?”蘭珍說,“你過來吧,我一個人在家呢?!?/p>

芹娃子臉色很難看,蘭珍趕緊扶了她坐在床沿上。

“怎么,小哥沒回來?”

芹娃子沒回答她,眼睛直直地盯著地上看。

“出什么事了吧?”蘭珍的心里有點亂了。

“昨天晚上我打他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女人?!鼻弁拮映林氐卣f。

“那不很正常嘛!”蘭珍安慰道。

“半夜一點也正常?”芹娃子對視著蘭珍眼睛問。

蘭珍怔住了,不由得恨恨地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沒想到這句挺管用,嫂子一聽就咬牙切齒地說,“對!不是好東西!”不過,怔了一上,立馬說,“水生除外??!”

蘭珍臉色鐵青,咬著牙說:“不能除外!”

水生沒想到會被蘭珍撞見。他做一切事都考慮得很周全的,當(dāng)初否定蘭珍的意見就是為穩(wěn)妥起見。而他卻忽視了鄉(xiāng)村的路都是土路,走路是沒有聲音的。不然,他會立即把廁所那條路鋪上水泥。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這加快了蘭珍與“溫柔的狼”靠攏的步伐。水生是坐頭班車到鎮(zhèn)上的,來回辦事也不過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回來的時候,折身去了老雜毛家。

李其久剛起床,水生就含笑迎上去,“爹,昨天您老在打麻將,沒按摩呢!快坐到轉(zhuǎn)椅上去,我來給您按一下!”

李其久頭發(fā)已經(jīng)斑白,面色卻很紅潤,眼睛里的光亮亮的,說話聲音很大,底氣十足。女婿要給他按摩,他照例坐到那張他特地為自己購買的多功能轉(zhuǎn)椅上,回答著女婿的一些很細致的提問,享受著女婿給他帶來的舒適。

正按摩間,老雜毛的手機響了。他慢悠悠打開翻蓋看了看來電顯示,才放在耳邊,“嗯,是我,還好。什么?丫頭和她嫂子一塊來的?混賬!”

水生聽見老雜毛發(fā)火,知道有大事發(fā)生,平常他是很少動怒的,還有蘭珍和芹娃子,那是什么事呢?“爹,什么事把您氣成這樣啊!”

后娘聞聲扭著腰肢出來了,“么事喲,么事喲,氣成這個樣子?”

見女婿和老婆都很關(guān)切,老雜毛倒沉住了氣,一邊示意水生繼續(xù)按摩不要停下,一邊吐了口氣對著話筒說,“你叫我怎么說?現(xiàn)在這種事不是很普通嘛,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你當(dāng)大哥的處理一下。對,把老二批評一頓是要的,讓丫頭陪她嫂子在那里住幾天,老二還要認個錯嘛,這傷害了人家嘛!家還是要顧的嘛!嗯嗯嗯,就這樣?!?/p>

老雜毛接完電話,松了口氣,然后才說,“縣城工地上出了點事,你小哥犯渾,犯了作風(fēng)錯誤。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過幾天,氣消了就好了?!?/p>

哼,他媽的,有你他娘這樣的老雜毛,家里就會出小雜毛,女雜毛!水生的臉上突然有了一層烏云。

“水生啊,”后娘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雞蛋,“快來,趁熱吃。”

那雞蛋煎得黃凈亮色的,很能勾起人肚子里的饞蟲子。水生卻像觸電一樣地說,“娘,我不吃香油的,聞到那味道都過敏。”

老雜毛就瞪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說,“水生是不吃香油的,你怎么忘記了嘛?!?/p>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都到麻將里頭去了,怎么就忘記水生是不吃香油的呢?”

“水生,我說你也是個怪毛病,怎么就吃不得香油呢?”老雜毛順口就問水生。

“從小就不吃,吃了就吐!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彼f這話的時候很快,很決斷。他在心里罵道:老雜毛,你用香油騙了我娘,我就恨香油,也是在恨你呀!老子從看到那個綠色的油瓶子起就立了毒誓,今生再吃香油就爛肚子、爛腸子。

后娘為他又打了一碗雞蛋端了上來,趁他吃的空檔,后娘忍不住又說,“水生啊,吃完了給我也按一下,最近怎么老是疼啊!”

水生求之不得,正想應(yīng)諾,老雜毛卻說,“年紀(jì)輕輕按什么按?哪里有那么多毛病。不許按。以后少打麻將就成了?!眲e看老雜毛對別人的女人看得開,可是輪到自己還多少有些醋意。畢竟后娘太年輕的原因吧。

水生知道蘭珍這幾天不會回來,估計她會去見那個“溫柔的狼”,他決定返回鎮(zhèn)上進行跟蹤監(jiān)視。他特地到度假村買了一架望遠鏡,找了一家臨街的旅店住下。他先調(diào)查了這鎮(zhèn)上有幾家旅店和網(wǎng)吧,見面肯定會選擇在旅店。而見面前,蘭珍很可能不先使用手機,而是選擇到網(wǎng)吧聊天。他知道蘭珍對他心存愛意,非到不能自持是不會輕易邁出那一步的,想到這里,水生的心里一陣鉆痛,大腦一片空白。

老雜毛當(dāng)天給他打過電話,告訴他蘭珍得在縣城陪嫂子玩幾天,讓他回來后到老雜毛家吃飯。他說,有一戶人家在搞裝修,這幾天都不回來了。水生回憶著這幾天的經(jīng)歷,重新梳理了一遍計劃,感到很滿意,特別是芹娃子老公有了外人,更是讓他有意外收獲之感。他想,如果達到了一定的目的,他就勸芹娃子和自己一起遠走高飛,然后,把自己30年的內(nèi)心苦楚和目的毫無保留地告訴她,她一定會原諒自己的。他現(xiàn)在有20萬塊錢的存款,到一個小地方安頓下來還是夠用的。他有手藝,可以不斷地賺錢,然后和她生個兒子或者女兒,供他們上大學(xué)、讀研究生都可以,反正是過很平靜的生活,他甚至想到讓她在家?guī)拮樱€和鄰居搓搓麻將的情形。

“我們自己來,自己來?!蓖饷嬉痪湓挵阉鷱拿篮玫南胂笾畜@醒了,那是蘭珍的聲音啊,原來,他們在這里來約會了。他立即跑到貓眼上向外觀察,在前面帶路的男人戴了一副茶色眼鏡,瘦高的個子,滿臉絡(luò)腮胡子;跟在后面的不是蘭珍是誰,滿臉的不自在,眼睛東張西望的,生怕碰上熟人的樣子。水生想起與她初次見面時的情景,那時,水生已經(jīng)改變了復(fù)仇方式。他這樣智商的人是不會愚蠢地把自己搭進去的,不然爹死了,娘死了,自己再一死,那誰來看老雜毛的下場呀?老雜毛個狗雜種也許還懷念著娘,不然怎么對他有些過火的行為不惱火呢?所以他決定順著老雜毛的意思和他親近,水生想,以德報怨也許是種復(fù)仇的方式,他想讓自己以一種分外特殊的親切讓老雜毛感到內(nèi)疚,感到受之有愧,自己不斷地對他在感情上施與,那樣也會撐死他。所以他開始接近蘭珍,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的,她家里大人還不知道,后面,他就突然在她的手上親了一下,很西式,很調(diào)皮,一下子就征服了她。今天她會怎樣被人征服呢?想到這里水生突然眼睛一黑,頭暈得打轉(zhuǎn)轉(zhuǎn),心跳加快,似乎不把嘴巴閉緊就要跑出來了。怎么會這樣?水生呀水生,你太沒出息了吧。水生一個勁地勉勵自己,并且屏住呼吸,像等待特務(wù)那樣。

終于平靜下來,他也聽到他們的房間就在自己隔壁。那里邊不停地傳出“嗡嗡”的說話聲,說明還在里面聊,沒有實際進展。這時的水生倒是有點著急了,巴不得他們馬上成就好事,然后再頻頻約會,他不會馬上采取措施,他要讓他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出現(xiàn)。

那講話的聲音一直持續(xù)到房門打開,他們從里邊走出來,水生立即將耳朵貼到了門上?!榜R蘭花,請原諒我的粗魯,面對你,我實在太沖動了?!薄拔?,你是狼嘛!”“那我們還能再見面嗎?”“能吧?!甭曇魸u行漸遠,直到聽不見,水生才將耳朵抽開??磥恚麄儾]成好事。

水生感到自己現(xiàn)在有點不好面對蘭珍了,先是讓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多年的秘密,幸虧自己編得快才掩飾了尷尬?,F(xiàn)在自己又發(fā)現(xiàn)她和男人約會,盡管只是說說話,但畢竟進入了曖昧狀態(tài)。水生決定不馬上回去,還在這兒住兩天,外帶還要聯(lián)系一下秋后的事兒,他是個對自己負責(zé)的人,不會放下手頭的正事兒的。

讓水生沒想到的是蘭珍和“溫柔的狼”又見面了。時間是下午,水生剛想出門的時候。他已經(jīng)辨得出“溫柔的狼”的聲音了。還是那個房間,時間卻比昨天長多了,但還只是說話的聲音不斷,間或還伴有哈哈大笑聲。水生一陣激動,蘭珍一定是見自己不在家才來的,幸虧自己英明決策。

接著又有兩次約會竟然都在這里。是什么魔力讓他們頻繁地約會于此?水生在他們走后假裝散步走到那房間門口一看,哦,原來是520房間。他好像在哪里聽到過這組數(shù)字,想了好久,他才想到了自己的小師弟曾經(jīng)有一次揮手對一個即將上車女孩子說過,“520,記住520?!彼麤]搞懂,就問他,“小楊,搞么鬼,520是什么,還要記住?!碑?dāng)時小楊“撲哧”一笑,說,“大師兄,520就是我愛你的諧音。她是我女朋友,我當(dāng)然這么說啦!”哦,他們還會用這么獨特的方式來表達愛呀?水生真是吃醋了,原來,和蘭珍相處的好的話還會有這么浪漫的情調(diào)??!可惜,這種情調(diào)已經(jīng)永遠不屬于自己了,他內(nèi)心升騰起一股莫名的傷感來,那傷感似乎很濃很濃,濃得久久化不開。

水生回家時腿上像灌了鉛一樣地沉重,但在路過老雜毛家門口時,他還是進去給老雜毛做了頸部按摩。他的手感很浮,老雜毛很敏感,說,“水生啊,是不是很累,累了就回家休息吧。我這把老骨頭結(jié)實著啦!”如果這話不是出自曾經(jīng)蹂躪過自己母親的人的口的話,他會感動得掉淚,可是,竟然是老雜毛說的。他相信老雜毛說的是真話,但他卻是決不接受的,他水生只能給予他老雜毛以情,才能擊碎他。

水生輕聲一笑,說,“爹,看您說哪里去了?一開始不都調(diào)整嘛!”

“嗯,”老雜毛嘆了一口氣,說,“人生啊,真是不易哦。養(yǎng)兒防老吧,老嘍,老嘍,卻是指望不得喲!偏偏是自己的女婿在侍候,難為你了水生?!?/p>

“爹怎么老是說這話呀,莫非拿我當(dāng)外人?”水生故作生氣狀。

“不不不,”老雜毛連忙說,“我是說啊,你這人太好了,好得叫我不知說什么了?!?/p>

“那就別說啊?!彼b出調(diào)皮的樣子說。

“老頭子這么好的福氣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少說話就行了?!痹谝贿叴蛎€的后岳母娘也摻合進來說。

老雜毛很高興,就把手揚起來,做出“打住”的姿勢,“好好好——,不說——”感激之情全在那兩個拖聲中了。

水生把情緒調(diào)動起來后,趁機勸道,“爹呀,我有個主意,鎮(zhèn)子上這兩年招商引資搞得不錯,修了些新建筑,又增添了幾個景點。您和娘光在家時也憋得慌,不如出去走走,看看,路程又不遠,還換了個環(huán)境。”

“好主意,水生,我同意。”后娘一聽,頓時樂了。

老雜毛沉思了一下,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想法,說,“好,聽你的,到鎮(zhèn)上逛一逛去,還是開政協(xié)會議的時候去過哩!這一晃就是好幾年沒去了,變化一定大?!?/p>

落實了這件事,水生的心情好多了,他吹著口哨回到家中,蘭珍有些吃驚,“咦,什么事把你樂成這樣?”那神情全然忘記了自己背著男人與別人約會了四次。

水生決定不計較這些,對她寬厚些,反正就要揭蓋子了,到時容易拉下面子?!皼]什么,就是接了一樁比較大的活,明天就出去。順便把爹和娘安頓到鎮(zhèn)上一家外資醫(yī)院去搞一個療程的理療?!?/p>

蘭珍不解地看著他,“這事你得和我哥商量一下吧?至少我要知道吧?”

“你們呀,等到你們孝敬老人恐怕黃花菜都涼嘍!到鎮(zhèn)上又不是萬里長征。不過有言在先啊,你要去陪啊,我有工程可不能老陪!對了,你嫂子回來沒有?”

“沒有,怎么勸都不回來?!碧m珍一邊回答,一邊打量著水生。

水生一副慮事周詳?shù)臉幼?,讓蘭珍又看到了他當(dāng)年的影子,這是久違的影子啊,蘭珍身子動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一把摟住水生,把嘴放在他的臉上。水生心頭一熱,沒像往常那樣躲開,而是任她的嘴像蛇一樣地在臉上游走,等到他覺得身子有感覺了才輕輕地掙脫她。蘭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臉一沉上了床。水生便走到自己的床前脫衣睡下。

水生的安排很讓老雜毛和后岳母娘滿意,外資療養(yǎng)院的水平又高,各種儀器輪番使用,讓人如入仙境,神魂出竅。

第二天吃罷早餐,水生見蘭珍的手機頻繁地振動,猜想一定是“溫柔的狼”不溫柔了,出現(xiàn)了狂躁不安的跡象。他斷定,他們這兩天一定會見面,所以就以工程為由,說要離開幾天,見后岳母娘還有點舍不得的意思,蘭珍就說,“娘,不是還有我嘛!”

水生躲在那家旅館的對面,用望遠鏡觀察著旅館的門口。果然,大約9點半光景,“溫柔的狼”出現(xiàn)了,他邊走邊不斷地接聽著電話。

也許正在呼叫蘭珍。不一會,水生就看見療養(yǎng)院那邊姍姍走來蘭珍,她今天好像還特別打扮過,那件緊身風(fēng)衣似乎從來沒穿過,頭發(fā)垂了下來,成了披肩發(fā),頭上扎的花像一只欲飛的蝴蝶,那身子還是少女的身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那么讓人心儀,讓人心跳,水生的嘴角一歪,陰陰地笑了笑。

他迅速地朝療養(yǎng)院奔去,老雜毛已經(jīng)做完自動振動按摩,他正喊著蘭珍要房間鑰匙呢,見水生回來了,老雜毛很吃驚,“你不是有事走了嗎?”

水生笑了笑說,“唉,這回可是個不講信用的主,裝潢嘛,還信什么迷信,測日子都測了幾次了,這不,又改時間了。”

老雜毛深信不疑,揮揮手說,“那還不是由人家說了算,你就在這安心休息幾天也好。”接著提高聲音朝樓上喊道,“小于,快了沒有?我沒鑰匙?!?/p>

也就是一會的功夫,后娘就下樓來了,見了水生自然高興,“水生,沒走啊,好好好?!?/p>

水生等到大家平靜了便說,“我知道有一位老中醫(yī)很會拿脈,專門給老年人做保健,很有名哩!去看吧?”

老雜毛興奮地說,“老中醫(yī)?當(dāng)然要去看,沒病也可以防啊!”

于是,一行人來到那家旅館,水生輕車熟路帶他們來到520房間門口,輕輕叩了三下。

“誰呀?”里邊傳出一陣慌亂的聲音。水生把老雜毛和后娘朝旁邊讓了讓,以防里面的人從貓眼里看見。

水生只管輕輕地叩擊那門,不一會,門打開了一條縫,水生一使勁,門全開了,只見絡(luò)腮胡子“溫柔的狼”穿了一件內(nèi)衣,被水生推門時推倒在地上,里邊蘭珍也是一件花格子內(nèi)衣朝他們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早已是面無顏色。

“你們干什么?干擾我們的私生活,我要告你們!”“溫柔的狼”露出了狼的本性,頭發(fā)倒豎,臉上肌肉扭曲,眼里綠光陰陰,成了一條兇惡的狼。

老雜毛怎么也不會想到會是這樣,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水生卻莫名其妙地說,“咦,老中醫(yī)呢?”

“還不把衣服給我穿上!”老雜毛迅速鎮(zhèn)定下來,對蘭珍下命令似的。

蘭珍哆嗦著穿好了衣服,不敢看任何人。老雜毛轉(zhuǎn)身對水生說,“水生,這事我曉得就行了,算我欠你的?!苯又┫律碜訉χ亩?,悄聲道,“現(xiàn)在的人嘛,你也想開點,以后,我們也不會管你?!?/p>

水生真想不到會是這樣子,他覺得一股氣在腦門里沖撞,撞得金星亂竄,撞得他不知東西南北了。原本想將這件事作為一個錐子錐向老雜毛的心臟,他曾經(jīng)在腦海里播映過無數(shù)次老雜毛看見自己的女兒與人通奸后情景:氣得當(dāng)場暈倒,后娘大叫道扶起他,掐人中,咬腳后跟;他卻處于妻子的背叛中,一時沒了主意,顧不上任何人了,讓老雜毛在無助中死去。最后,他還是受害者,讓老雜毛永遠欠著他,那樣,他此生就無憾了……可是,可是,可是怎么會這樣?30年啊,水生的同齡人,兒子都小學(xué)畢業(yè)了,而他到底為了什么呀,水生除了絕望什么也沒有,心底里怨恨地喊叫:天啊,廉恥何在啊!

那天發(fā)生了很多事,水生失蹤了,老雜毛從療養(yǎng)院轉(zhuǎn)到了縣醫(yī)院。而芹娃子則從縣城趕回家準(zhǔn)備和中虎離婚。芹娃子來到水生親手蓋的小樓里,發(fā)現(xiàn)一圈三相電線纏在蘭珍的手上,手已經(jīng)被燒成了黑炭樣,人早已斷氣,而電線的那一頭連接著一個新的三相電源插頭……

責(zé)任編輯 石華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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